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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小寒从来不去想,自己将要杀的人是善是恶,是不是该死。或者他是不愿意去想。在这大宁王朝里,谁不是活得像一只蝼蚁?朝生暮死,卑微苟且。
杀人放火金腰带,连书里都这么说。江小寒不想做什么好人。自己的义父江大力,一辈子老实巴交,还不是窝窝囊囊地死于非命?或许只有做恶人,才能在这世上活下去。
江小寒狠狠咬着牙,起身点燃三支香,对着堂屋神位上一个小小的泥塑神像恭敬地拜了三拜。这神像浑身漆黑,面相凶恶,与别人家供奉神像那慈眉善目的表情截然不同。
与人间司命少卿、司天上卿等官职相同,天上的神仙也是各管一处。而这漆黑的恶神,正是掌管夜晚的神祇——司夜之神!
小屋的门紧紧闭着,死气沉沉。直到日落西山,夜色降临,才吱呀一声轻轻打开。
院中那只幼犬欢天喜地,正打算奔上前去,却又停住了脚步。门口站着的人,与它中午遇到的,似乎并不是同一个人。
门前这人一袭黑衣,脸上戴着玄铁面具。面具上图形凶恶,赫然是一只鹰隼的面孔。幼犬嗅了嗅鼻子,对方身上的气味正是江小寒的味道。可是原先那个卑微、猥琐,苟活在安阳城西的小混混却不见了,仿佛变成了一个来自地狱的恶鬼。
江小寒足尖点地,身子轻盈地跃上墙头,原地却还残留着一个虚幻的影子,过了片刻才散。这情形诡异至极,惹得那幼犬忍不住吠叫起来。而江小寒如同一只黑色大鸟,早已投入夜色中。
冬日天黑得早,许多人家刚刚亮起烛火,还在准备晚饭。江小寒从屋脊上闪身而过,没有露出一丝行迹。
这次的目标太大,江小寒相信,枫叶这次出动的人手,肯定也不少。而这些人,此刻肯定与自己一样,也从四面八方往福岫巷汇集。
今夜,福岫巷中,注定要血洒满天……
江小寒轻轻巧巧爬上墙头,不远处的阴影里早已藏了一个黑衣人,与他同样打扮,脸上戴着猛兽面具。两个人只是对视一眼,谁也没有打招呼。
院子里灯火辉煌,似乎正在办宴席。今天是司命少卿陈东升的四十寿辰。中堂上,陈东升端坐主位,喜气洋洋地接受子侄的敬酒。陈东升近几年傍上靠山,风头正劲,前途无量,说不定再干一年,就有机会坐上安阳城主的位子,甚至能更进一步,进入朝廷中枢四部任职。
越是这个时候,越要谨言慎行,韬光养晦。因此陈东升今天过寿,并没有大操大办,只是举办了一场家宴,把族中的子侄请了过来。
之所以选在今天动手,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吧?家族聚会,一网打尽!江小寒忍不住想道。
院墙外茂盛的槐树把他的身形完全隐藏起来。院子里的人万万想不到,院墙上早已隐藏了几十个冷血的杀手。这次的目标很大,枫叶出动了三十五人,比他们上次刺杀青阳城清水帮帮主的人手还要多。
“先生这是下了血本了!”江小寒心里又暗暗嘀咕。
夜色越发深沉,但行动的信号还没发出。江小寒百无聊赖,却又不敢发出一点声响。旁边那人也是一动不动,仿佛是泥塑的一般。江小寒不知道他是谁。
枫叶的刺客,谁也不知道对方的身份。他们所了解的,只是一具具冰冷的猛兽面具。唯有枫叶的领头人——枫叶先生,才知道每个人面具下的真正面孔。
这些面孔,或许只是一个如江小寒一般卑贱、不起眼的小人物,或许是酒店里每日迎来送往,笑脸对人的店小二,也或许是某个成名游侠、一方豪强。大宁朝人人尚武,武者众多。
天脉、玄脉的高手或许不屑于加入这样的组织,但不少地脉的人却很乐意做这样的事。这些人加入到枫叶,只是为了最简单的目的——丰厚的酬劳。
三十五人,酬劳就得分三十五份,不知道落到手里能有多少。江小寒忍不住在心里盘算起来。这么多人分酬劳,定然是谁的功劳最大,谁得大头了。想到这里,江小寒一双眸子忍不住便朝大院中最亮堂的中堂花厅看过去。
夜风骤起,陈府中堂的琉璃屋脊上,忽然出现了一个挺拔的身影。在黑暗中,这道隐约的黑影飘飘渺渺,谁也不知道这人是如何会出现在那里的。但黑暗中那三十五头猛兽,看见这道人影,却仿佛嗅到了鲜血一般,立刻露出了锋利的獠牙。
屋脊上那人影伸手轻轻一挥,一枚血红色的枫叶随风而落。众刺客见此情形,纷纷将收到的枫叶凌空抛下。一时间枫叶飘飞,在陈府大院的上空飞舞。
这是动手的信号,是血腥杀戮的开始。
陈东升是一城司命,府中护卫众多,更有不少高手。然而这些护卫在这深宅大院里呆久了,难免警觉下降。今夜难得快活,许多护卫也在偏厅喝酒,划拳行令,觥筹交错。
漫天枫叶,纷纷扬扬。府中仅有的几个值守武士见了落地的红叶,正觉诧异,还没回过神来,便察觉到疾风迎面。反应快些、身手高些的,下意识向后仰身,上身几乎与地面平齐,堪堪躲过了这致命的偷袭。
而更多的人,完全没有反应过来,一声嘶吼卡在嗓子眼,便身首分离。他们到死都没有想到,居然会有人到天子脚下,王朝大臣的府邸中行凶。
忽然响起的嘶吼喊杀声,立刻惊动了厅堂中喝酒的陈府护卫。这些人毕竟经过了严格的训练,手中酒杯一摔,大声呼喝着跳了出去。
枫叶组织人人互不相识,这固然增加了组织的神秘性和安全性,却也带来了最为致命的问题。行动的时候,人人各自为战,并没有什么攻守相配。他们只有一个目标——杀人!杀更多的人!
片刻间,陈府大院中已经厮杀一片。地上躺下了不少死尸,那是陈府的家奴、侍女和武力不济的护卫。鲜血在青石板低洼处汇聚成一片片血滩,浓重的血腥气弥漫在空气中,令人闻之作呕。
附近街巷全都是官宦人家的宅院,占地广阔。尽管陈府中已经是杀声震天,但经过重重院墙传到外面,也只剩下了细微的呼喊声。今夜,陈府仿佛变成了一座孤岛……
江小寒并没有着急跃进院中加入厮杀,而是在墙头等了一会儿。与这些护卫交手有什么意思?若是能亲手杀了陈东升,才是头功!
他一眼扫过去,便找到了一条通往中堂最快的路径。江小寒激动得心血上涌,双手一撑墙头,稳稳落到院中,足尖一点青石地面,身子仿佛化为一道流光,迅疾无比地朝中堂而去。
陈家男儿自然也是自小练武,只可惜家族中男子资质不高。到如今也只出过一两个地脉武者。就这两个人,还因为贪恋权势,一心做官,而荒废了武学修为,以致于现在与普通人也没什么分别。
正因如此,喊杀声响起时,堂中一屋子的男子汉立刻便拿起了儒生长剑,却是没人敢冲出去与杀手交手。
他们在心里祈祷着自家的护卫能够抵挡住敌人的进攻。然而一声声自己人的惨叫,却又让他们心惊肉跳,忐忑不安。
江小寒冲到堂前,果然快人一步。他暗暗惊喜,正要冲进屋里,猛然感觉身侧风声响动,又快又沉。江小寒不敢大意,脚下陡然发力,身子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闪到了一旁。而那势在必得的一棍,却只砸在了一个虚幻的人影身上。
躲在门口那人不由得“咦”了一声,道:“这是什么功夫?”
江小寒后背冒出冷汗,隐藏在鹰隼面具后的脸也变得煞白。他勉强站定,抬头一瞧,门口已经站着一个中年男子,体格健壮,一根镔铁短棍横在胸前,凛如山岳。
“流光遁!”江小寒不肯在气势上输给对方,沉声说道。
他的嗓音经过刻意修饰,变得嘶哑苍老。门口那人不仅不能分辨出江小寒的身份,就连对手真实的年纪也听不出来。这人眉头一皱,似乎没有听过这一路武技,略略沉思片刻,忽地哈哈大笑起来。
“呸!我当是什么厉害功夫,原来是气脉的障眼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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