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逢。”杜思秋站在他身边,边望着正认真演戏的男女演员,边轻笑着叫他名字。
“嗯?”
“此时此刻你有什么感受?”
“觉得…我笔下的文字突然被赋予了更强大的力量。很奇妙。”
杜思秋心里不是不遗憾的,她回头望了望他白皙而瘦削的侧脸说:“其实很久很久以前,我跟你一样,对文字痴迷,不同的是,我后来没坚持住,就往别的方向奔去了。有时候回头想想,总觉得是被生活牵着鼻子走啊。”
纪逢摸摸她的鼻梁,“傻瓜,有我牵你回来,我保证永远不会让你走丢的。”
“咳…咳咳…”后面突然传来一阵猛烈的咳嗽声。
接着便是黄颖关切而温柔的声音:“哥哥,你没事吧。”
杜思秋回头一看,见何又冬喝水呛到,正猛烈地咳嗽着,黄颖轻拍着他的后背,眉头微皱。
还…哥哥…呢!肉麻死了。
杜思秋当即露出个鄙夷的神情,料想不到何又冬恰巧往他这边望过来,那眼神写满了“真恶心”的嫌弃。
杜思秋只觉得摸不着头脑,她当然不知道他是听见她和纪逢的对话,一不小心就被水呛到了。
第一次去过摄影棚,杜思秋后来倒是常去那里探班了,常给他带好吃的去剧组。
反正何又冬现在见着她也爱理不理的,她也便没什么好顾虑的了,反而是黄颖,反而愿意主动找她聊天,虽然两人没什么深入的话题可聊,但还算和气,总比小家子气地互相嫉妒好一些。
这样表面相安无事的日子持续没多久,杜思秋和何又冬之间终于爆发了第二次争吵。
准确地说,何又冬与纪逢在谈论剧本剧情的时候又发生了些许冲突,两人关在小房间里争论了几十分钟还没结果。
杜思秋在外头等得干着急,一冲动又跑进去和何又冬理论起来,她那脾气一急起来,话讲得可难听了,三两下便把何又冬呛得无话可说,最后他是恼羞成怒甩门而出。
纪逢无可奈何地说:“这可好,整个剧组的人都该笑我了。”
杜思秋气咻咻地说:“笑什么,我这叫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以后人家该说我,有个女朋友真好,凡事为我出头。”
“呀,你倒怪起我来了。对了,你们俩又争论什么,半天没个结果?”
“也没什么,就是要我改个情节,说什么那女主角既然缺乏安全感,那最好给她设一个害怕下雨天的特点。我没答应,好端端为什么要改这些呢,也不是非加不可吧。”纪逢说起这个很是纳闷,“真不知这何总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那天过后,杜思秋很久没去剧组。
等到戏剧杀青那天,她才又去了一次,最后一场戏是在一幢商业大厦拍的。纪逢说,今天过后就不用再来了,就有时间陪她了。
“我又没怪你什么。”杜思秋笑他好像在给她许诺。
“今晚有个庆功宴,我们一起去吧。”
杜思秋笑了笑,没答应。平时常来剧组瞎逛也就算了,要连人家庆功宴都跟着去,那岂不是得被人笑掉大牙。她才不是那种黏人的小女生呢。
杜思秋说她自己回家就行,让他放心去好吃好喝。这么说好了,纪逢便自己和剧组的工作人员先去了酒店,杜思秋尾随他们走出去,半路突然收到何又冬的短信:“能否,和你谈谈那些年…我在天台等你,一直等到你来为止。”
终于,你要和我摊牌了么?她不知道他会不会再次责备她,或者是嘲讽她,只是关于她不在他身边的那些年,她希望从他口里知道些许,哪怕只是片段。
她依约来到天台。
一直等。
一直等,等到天完全黑了,他还没来。
雨终于淅淅沥沥下了起来,空气弥漫着一股泥土苦涩的味道。她退回到檐下躲雨,又等了一会,雨越下越大,大得让人心慌,她的上衣衣角湿透了。她心想他是不会来的了,还是回家去吧。回头却发现天台的门被锁上了。
她赶紧打开手机准备向纪逢求救,却发现手机里面的联系人列表全部被清空了,这才恍然大悟,阴白情况大大不妙。
她犹豫着拨通一串数字,她只记住了这个人的号码。电话一接通,她便张口大骂:“何又冬,你混蛋!”连带着这些年来一直郁积在自己心中的复杂情绪瞬间迸发出来,她突然无法抑制住自己的情绪,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你在哪?”何又冬愣了一下,问。
“你不知道我在哪,你装什么蒜呀!我是对不起你,你恨我瞧不起我,我都认了。但你至于这么耍我吗,你整这些小学生的恶作剧算什么,你算什么男人…你…”她哽咽着,断断续续地骂。
何又冬莫名的烦躁起来,打断她的话说:“行了先别说了,你到底在哪?”
杜思秋觉得蹊跷,重新查看一遍刚才那条短信的号码,那根本不是何又冬的号码。她的手机显然被人动了手脚。至于是谁,她能想到的,今天碰过她手机的人,只有黄颖。她自称手机没电,向她借了手机去打电话。
二十来分钟后,何又冬赶到天台上来,楼下的保安跟着上来给她开了门。
杜思秋本来一肚子火气,见到他也是浑身湿透,难听的话倒讲不出来了。嘟囔着说:“你就不会带把伞再来?”
“我忘了。”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到底怎么回事?”
“算了,都是些倒霉事,不说了。”黄颖的所作所为,让她想起曾经整过她的小宋,难道她遇到的都是些烂桃花么,才会得不到爱情倒先得罪了女人。
“什么不说了,你刚才劈头盖脸骂了我一通,我能不找你算账?”
“好,说就说!你的女朋友,整蛊我啊!怎么样,是不是还要向你道歉啊!”
何又冬眉毛微皱,不再啰嗦半句。
“我送你回家吧。”他见她浑身湿透了。
“谢谢,我自己有手有脚,用不着人送。”
“不要啰嗦,这么晚你上哪去搭车。”
她撇撇嘴跟着上了车,好像他一用命令的语气和她说话,她便中邪似的乖乖听话了。车里放着不知名的轻快音乐,雨一刻也没有停,车窗被雨打得一片模糊。她匆匆瞥了一眼,便闭上眼睛往身后面靠下去,自言自语似的说:“这雨真讨厌。”
“你还是很怕雨天。”他也自言自语似的说。
“怕,当然怕。”她还是闭着双眼,不知过了多久,方才喃喃着说:“自从我悄悄来了台湾,有时候想起自己对你的亏欠,想起自己害你背了黑锅,心里更觉得空虚,一下雨便心慌,怕得要死…呵呵,是不是很活该…”
“没错,你是活该。”
车里音乐缓缓流淌,她隐约听到他在自己身旁轻声说她确实活该,是她预料中的答案,她便闭着眼睛微微笑,想要看看他此刻是如何的表情,可是她觉得眼皮太沉重了,困得她没有力气睁开双眼,身上透着凉意,恍恍惚惚地便沉睡了过去。
等到了杜思秋家门口,何又冬推推她试图叫醒她,发现她睡得很沉,一碰她额头,才惊觉那温度烫得惊人。赶紧抱了她往楼上跑,四处找了找,终于在应急药箱找到可退烧的药。何又冬怕她脑子给烧出问题来,硬是把她喊醒,给她喂了点药,杜思秋努力睁着迷糊睡眼瞪他:“你谁啊!来我家做什么…”说完一倒下去,又立刻睡了过去。
何又冬哭笑不得地摇摇头,又给她敷了条毛巾在额头上,自己在床边静静地坐着,静静地看她的眉,她的眼,她的嘴巴,看这张熟悉而美好的、在他内心深处不曾陌生过的面孔。当他伸手触碰到她那光滑的脸颊时,他的眼角有一滴泪水默然流了下来。
那晚,他在她身边守了很久,一直到她身上滚烫的温度渐渐褪去,方才离去。
第二天,杜思秋醒来的时候,发现床头有一张纸条,她认得出那是何又冬的字迹:“杜思秋,知道我对你第一次心动是什么时候么,就是我生日那一次,当时我们俩根本不熟,你和冯雪来我家给我庆生,吃完饭我和陈俊出去买啤酒,回来看到你和何晰在厨房洗碗,我把啤酒一瓶一瓶放到冰箱里,突然听到你用俏皮的语气说,何晰何晰,三毛的荷西?我走进厨房,就正好看见你的笑容,狡黠、纯粹得像个孩子。我当时就想,这女孩儿真特别。
昨晚你说你害我背黑锅,其实,我却从来没怪过你害我背什么黑锅,那不是你的错,就算彭滔在我面前瞎扯淡说你是非,我都不曾相信过。就算是,我也知道你不是故意的。杜思秋,你也许不知道…这些年,我只是,怪你在我最困难的时候,没有留下来陪我。我对自己说,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如今,我恐怕要对自己食言了。”
杜思秋双手捏紧那张单薄的白纸条,目光投向窗外,天空湛蓝得不含一丝杂质,她在心里说:“何又冬,假如…假如我知道你的母亲当时已经得了重病,假如我知道自己离开你会难过会愧疚那么久,假如再给我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当初,我说什么也不会让你一个人去承受那么多苦痛。偏偏,这世上从来没有一种叫做假如的东西。我只能恨自己太自私,太懦弱。
对不起,纪逢,我不能欺骗自己的心。”
经历了这么多,失去了这么多,直至今天,她才终于彻底阴白那句老话的意思:总不能因为害怕失去,就不去付出,不去爱啊。
爱情,总会有冬眠的时候,只是惊惶和不安过后,她终于选择了相信自己,相信爱情。
她毫不犹豫地拨下那一串熟记于心的号码。
“喂?”
“何又冬,你在哪,我想见你。”。
“我…在你家楼下。”他慵懒的声音,带着温暖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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