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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起……对不起……”
一辆车在公路间疾驰, 车轮重重碾过地面,发出如野兽濒死前的咆哮。
少年陷在后座的皮椅上, 四肢酸软无力。身体仿佛被灌了铅,沉重得根本动弹不得。
他的指尖轻轻抵着另一个人的手, 意识昏昏沉沉间,少年听见一个缓慢而沙哑的声音在车内不断重复着, 时而被车子的嗡鸣声掩盖, 时而又幽幽地飘到他的耳边。
“对不起……对不起……”
那个人如此说道。
“我也是没有办法, 我不是故意的……”
“你们不要怪我,都是你们自找的,是你们自己活该……”
车子重重地拐过一个弯, 少年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倾向一边,撞到了后座的另一个人。
那人身上有他熟悉的气息,是淡淡的药味。在少年嗅到这股气味后, 原本如乱麻般裹成一团的记忆仿佛被一只手轻轻拨动了一下, 浮现出几分清明。
驾驶座上的人还在喃喃说着什么, 少年却竭力地想要睁开眼, 他想看清自己所处的位置,还想带着身边的人逃出这个狭小又窒息的空间。
——然而任他使出了全力,甚至额上背上都被汗水打湿,他也无法稍微地动一动,哪怕只是做出抬抬小指这个简单的动作。
啪嗒, 啪嗒。
半路上下起了雨, 豆大的雨滴从阴沉的天幕中飞速坠落, 噼里啪啦地砸在车窗上,雷声震震,转眼之间,已是大雨倾盆。
雨水交织成厚密的大网,在狂风中摇曳飘动。驾驶座上的人开始有些不安,焦急的话语淹没在瓢泼雨声之中,没有被少年听见。
他靠在另一个人的肩膀上,汲取着那人的体温,静静地积攒着体力。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雨势始终没有收敛,反而越下越大。车子在暴雨中艰难前行,驾驶座上的人也不再说话,车厢外是雷雨阵阵,车厢里却是一片死寂。
嗡——
就在这时,电话铃声响起。司机一惊,匆忙按下了接听。
“喂……是,是我!”
后排,少年的指尖慢慢地动了一下。
“对对对,我们已经到了,再给我一点时间……不,等等,一小时!不对,半小时,半小时就可以!!”
“别挂电话!别!我马上就可以——”
后半句话戛然而止,被堵在了喉咙中,迟迟无法出口。
司机僵在了驾驶座上,隔了很久才道:“我……”
轰隆——
一道惊雷划彻长空,他的那句话模糊在雷声中,听不见了。
少年在这时,缓缓睁开了眼——
轰隆!
又是一道雷电劈下,大雨随之而来。病房外风雨飘摇,天色也昏黑如夜。
混乱遥远的梦境随着窗外接连响起的雷声远去,楚茗睁开眼睛,只觉头疼欲裂,浑身难受得无以复加。
“醒了醒了!”
病床边有人霍地起身,兴奋地靠近了他。
“现在怎么样,哪里不舒服,头晕不晕,想不想吃东西?”
“……”
楚茗慢慢地坐起来,对上孟游急切的视线。
“发生了什么?”
他一说话就感觉自己的喉咙干涩得厉害,嗓音沙哑低缓,轻飘飘的没什么力气。
“你从楼上摔下去了,磕到了头还扭伤了脚。”
孟游道,“幸好楼梯不高,你那个弟弟还给你垫了一下。”
楚茗闻言转头,看见不远处的小凳子上,叶清的脑袋埋在手臂间,趴着椅背睡着了。
那边的孟游还在说话:“你这个导演当得风险也太大了吧,你说说这都第几次受伤了?还有刚刚白家的人还想过来打扰你,被我喊人赶走了。”
楚茗:“……白轶呢?”
“你管他做什么!”
“白轶呢?”
“……躺着,还没醒!”
孟游道,“楚大导演,你还管那个渣男做什么,忘了他做了多少对不起你的事了?”
额上缠了绷带,此时正隐隐作痛,楚茗微微蹙眉,道:“这次是他救了我。”
孟游没话说了一会,皱眉道:“他怎么……莫名其妙的。”
楚茗摇了摇头,道:“我去看他。”
“停,别动,不许动。”
孟游一听立刻按住了他,“你的脚不能下地,别随便乱走。”
不知道他碰到了哪里,楚茗疼得“嘶”了一声,牵扯到了伤口,眼前更是一阵发黑,头晕目眩。
“碰到哪了?”
孟游赶紧收回手,“你看看就你现在这个样子还不好好休息,躺着,有什么事等好一点再说。”
他扶着楚茗躺下,楚茗没再说话,眉头紧蹙,阖眼默默忍耐着痛苦。
孟游不再打扰他,守在了边上。
虽然身上很疼,但楚茗还是很疲惫,精神不济之下他没过多久就又睡了过去。
这一觉不知睡了多久,期间有无数梦境纷扰闪过,有的格外清晰,有的却像隔着一层薄雾那样模糊不清。他身处其中,分不清真实还是虚幻。
半睡半醒间,他感觉有一只手落在自己眉心间,又慢慢滑下来,轻轻抚摸自己的侧脸。
楚茗微微偏过头,睁开了眼。
不出所料的,入目是一张熟悉的脸。
“……”
两人沉默着对视数秒,楚茗道:“白轶?”
白轶:“嗯。”
楚茗坐起身,中途被白轶扶了一下,搂住了腰。
男人身上还缠着绷带,能嗅到淡淡的药味。那药味与梦中重合,楚茗顿了一下,心里浮出一丝古怪的感觉。
他一言不发地靠近白轶肩头,轻轻挨着对方,嗅闻他身上的气息。
白轶:“……”
男人仍保持着搂住楚茗的姿势,只是那身形……有些僵住了。
就好像贫穷的小孩突然得到了自己喜欢了很久的糖果,真的抓在手心里时,反而不知所措起来。
楚茗察觉到了男人的僵硬,抬头看了眼他英挺沉默的侧脸,道:“抱歉。”
他退了回去,按了按眉心。
白轶蹙眉:“头疼?”
“没事。”
楚茗道,“你怎么样,还好吗?”
白轶:“不好。”
“……抱歉。”
楚茗道,“如果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受伤。”
他的语气里是真心实意的愧意与歉疚,白轶眸中划过一丝微光,道:“的确是这样。”
楚茗:“需要我做什么吗?”
白轶轻轻握住他的手:“留在我身边,照顾我。”
楚茗:“……”
说句实在的,他现在的伤可能并不比白轶轻,至少脚上的伤极大限制了他的行动,非常不方便。
白轶显然也清楚这点,又道:“你也需要人照顾,我们可以住在一起。”
“两个病人互相舔伤口吗?”
楚茗闻言笑了一下,这个笑容淡淡的,却有种轻松的意味在里面。
白轶定定地注视他,听见他又道:“现在伤口怎么样,疼吗?”
白轶:“疼。”
他说完,还稍微往楚茗这边倾了倾身。
“那就忍着吧,”
楚茗道,“我不会帮你吹气的。”
白轶:“……”
原本还想寻求安慰的白盛掌权人面无表情。
楚茗又笑了一声,道:“要不要上来躺一会?”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今天的白轶看起来格外亲切,就像是多年未见的故友……或者恋人。
楚茗这时还并没有意识到有哪里不对劲,他的态度其实很自然,白轶眼中却浮现了切切实实的错愕,又很快被他掩盖下去了。
他的嗓音微沉,低低地应了个“好”字。
楚茗给他挪开了一半位置,以往大部分时间都是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男人此刻却过于谨慎起来,小心翼翼地上了病床,又小心翼翼地躺在了楚茗身边。
病床不大,要挤下两个成年人其实很勉强。楚茗微微侧过身体,一开始是背对白轶的,想了想,又转过去面对他。
窗外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细碎而又有节奏地敲打在窗前。病房内无人说话,楚茗垂下眼睫,再次嗅到了白轶身上的药味。
明明只是很普通的药味,但不知为什么,当这股药味出现在男人身上时,他竟觉得分外熟悉。
好像很久以前也有这么一个人……不过不是因为受伤才带着药味,是为了给他熬药才沾染上了这种味道。
意识开始漂浮不定,楚茗额角轻轻抵着白轶肩膀,靠在男人身上,安静地阖上了眼。
滴答,滴答。
雨势渐大,空气中也多了一分凉意。在快要睡着时,他感觉有什么人把他搂到了怀里,给他盖好被角,又一下下抚摸他的发丝。
那人动作轻缓,带着一份近乎虔诚的珍视。那种感觉应该是很舒服的,因为楚茗很快窝在他怀里,沉沉睡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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