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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氏都不当是回事,她要是还以这个作为理由, 不肯替刘氏出面, 就说不过去了。
她勉强应了, 刘氏笑的慈祥,“这一趟辛苦五娘了。”
“为阿家办事,不辛苦的。”明姝低头答道。
从刘氏出来, 她站在院子里深深吸了口气,冰冷的空气吸入肺部, 冻得她连连咳嗽。连眼泪花都出来了。
银杏扶着她快些走到自己房里去。外头实在是太冷, 不能久待。
回到房中, 把沾染寒气的衣服给丢到一旁,换上之前一直放在炉子上暖着的罩衣。
“之前五娘子还说要在这儿留下来呢,这儿冷成这样, 五娘子怎么受得了。”说着把个小巧的黄铜炉子塞到她手里。
“之前也没想着能有这么冷。以为熬一熬就过去了。再说, 阿家家公比家里那那两位要好相处多了。”
明姝不得爷娘喜欢,也不是个什么秘密。说来哪个疼女儿的爷娘,舍得让女儿嫁到这种苦寒之地的。
银杏也没了言语, 过了半晌才道, “还有大郎君在,大郎君是为五娘子着想的。有他在,五娘子不要太担心了。”
她说着,让其他侍女给她收拾东西。刘氏让明姝替她走这一趟, 慕容叡之前并不在平城, 而是在恒州代郡武周县, 有一段路要走,这么冷的天,出行不方便,怎么都要收拾收拾的。
“看来天下的阿家都是一样的难相处。”银杏嘀嘀咕咕,嘴上没个把门的,“叫个老仆妇去不就好了,偏偏要五娘子去。这么冷的天,冻坏了怎么办?”
“死丫头,还不快闭嘴!”她突然低喝,抓起裙子下的香囊丢掷到银杏脚下。
刘氏是这儿的主母,要知道点事简直不要太容易。到时候银杏被拖出去打死了,她都没办法给她讨公道。
银杏吓了一大跳,也不再敢言语,低头给她收拾。
慕容叡那边准备的很快,过了两日就要出发了。
他等在门内,瞧见里头侍女们簇拥个毛绒绒出来,他定睛一看,只见着那边侍女簇拥个娇小的女子出来。北方女子一般生的高大浓艳,健壮而美艳,浑身上下透露出爽利。
女子生的娇小柔美,巴掌大的一张脸陷入风帽的周遭那一圈白绒绒的绒毛里,呈现出她肤白胜雪。
他抱胸而立,见着两边侍女搀扶她下来,脸颊上透出红晕,他一看就知道是被冻出来的。她不适应这儿的寒冷,哪怕外头围着厚重的狐狸皮草斗篷,还是冻得哆哆嗦嗦。手上戴着厚厚的兔皮手套,怀揣着个黄铜手炉。就这样,还是忍不住哆嗦。
“这儿比翼州信都冷?”慕容叡嗤笑,走上去就问。
明姝冻得已经整个人都不好了,信都没这么冷,到了冬天的时候,除非必要,她也是不轻易出门。
这儿比信都给冷多了,还要她出来,可不冻得哆哆嗦嗦么?
寒冷之下,她抱住了怀里的炉子,警惕的瞪他。
慕容叡哈哈一笑,“嫂嫂别怕,到了车里也——不暖和。”
他这话惹来明姝一记白眼,可惜太冷了,她哆哆嗦嗦的,连翻个白眼都不行。慕容叡让开,请她上车,车辆已经准备好了,侍女麻利的给她把车门拉开,她躲进去。车内如同慕容叡所言,其实一点都不暖和,虽然里头也放了个炉子,但终究比不上屋子里头。
慕容叡说的一点都不错。
她进去了,冻得手脚都伸展不开,不多时,车廉被人从外头一把掀开。
慕容叡站在外头,手里提着一只暖炉。
“到武周县还有一段路,嫂嫂捧着这个吧,里头刚刚添了炭火的。”
明姝冻得整个人都不好了,同乘一车的银杏帮她伸手去拿。结果手掌刚要碰到时候,慕容叡抬手避开,眼睛看向明姝,“这个是我给嫂子的,与他人无关,自然是请嫂子亲自来拿。”
他说完,双眼掠过银杏,直直望向明姝。
慕容叡的目光放在身上,似乎有千斤重,沉沉的几乎叫人透不过气来,容不得有半点拒绝。
睡梦中那种喘不过气的感觉又上来了,她脸色苍白,伸出了手。
她从他手中将炉子接过去。指尖不可避免的触碰到他的掌心。寒冬腊月的天里,似乎都是冰冷冷的东西,他的掌心倒是滚烫的。
明姝很不适的揣回炉子,坐了回去,闭上眼看也不看慕容叡一眼。
慕容叡站在那儿,寒风从他身后呼啸吹进来,他头稍稍歪了歪,似乎要看透车里这个脸色突然变得极其不好的女人,此刻到底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最后还是明姝扛不住,脸都被冻僵了,眼珠都冻得转不过来了。再这么下去,她觉得自个都要冻死了。
“小叔若是没事,可以启程了么?”她说这话的时候,艰难的动了动脸颊,好歹把脸颊上的肉给活动起来了。
“嫂嫂可要快些适应这儿的气候,要是不适应,到时候很容易难受。”慕容叡见到她快要断了气的样,终于大发慈悲放下车廉,车廉厚厚实实,一番下来,萧瑟寒风就给隔绝了大半。车内两女顿时感觉自己重新活过来了。
这个天路不好走,天寒道路特别容易结冰,哪怕有人把大道上的冰铲掉,但不多时,又很快结起来。
明姝在车内缓了口气,等着车内暖和点了,她小心把车窗给推开了点。
外头车马如龙,来往不绝,其中不少高鼻深目的胡商。虽然已经迁都到洛阳有那么些年了,倒是平城依旧还有几分家底,还是有几分繁华。
“五娘子快些放下来吧,外头太冷了。小心冻着。”银杏两只手揣在袖子里死活抽不出来。
明姝点了点头,把车窗给拉严实了。
武周县靠着平城,看起来不远,但真的走起来,却耗时不少。
找了一家驿站,暂且避避风,休息一下。
驿站里头暖意融融,点着炭盆,明姝到了屋子里头,她坐到火盆旁,火盆里的炭火烧的正旺,她伸出腿,好暖和一下。
还没等坐上多久,慕容叡大步过来,她身后的侍女连忙后退,给他腾出地方来。
慕容叡没有乘车,是驰马而行,坐在她面前的胡床上。胡床其实就是个马扎,两人坐在一块,中间就隔着个火盆。慕容叡伸出手,手掌笼罩在火上,“嫂嫂这走的还好吧?”
他问的随意,明姝也嗯了声,“还行。”
“你见过我兄长么?”明姝忙着烤火,冷不丁听他发问。
明姝有些奇怪,难道刺史府里还没有人和他提过。
心里奇怪,但还是说了,“没有。”
慕容叡眉梢一扬,“没有?”
“成昏当夜,他就走了。后来一直到现在,我都没见过他一面。”说起这事,明姝也有些遗憾,嫁过来的时候惴惴不安,毕竟盲婚哑嫁,她只知道他父母是谁,其他的一概不知。但还希望能是个能一眼看对眼的。
谁知道一眼都还没见着,他就跑了。
“那他是个不折不扣的蠢货。”慕容叡开口。
他满脸嘲讽,对上明姝惊讶的眼神,他挑起嘴角,“阿娘给他挑中嫂子,一看就知道花了不少心思,能丢下美人跑出去,最后死在外头。真是蠢货。”
他评价其慕容陟格外不客气,甚至没有半点弟弟对兄长该有的尊重。明姝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小叔,阿六敦毕竟还是兄长。”
“嫂嫂想和我说甚么呢?”慕容叡笑了两下,他抬眼看人的时候,眼里没有半点温度。和外头的天一样冷冰冰的,几乎能冻死人。
“兄长是兄长没错,不过我自小没见过他,与我来说,不过就是个陌生人罢了。”他说着,斜睇她,“若是回去之后,嫂嫂想要告诉爷娘,尽管去说好了。”
明姝侧过脸去,拿了火钳拨弄火盆里的火,不肯开口了。火盆里劈剥声时不时炸开,气氛渐渐的变得有些尴尬起来。
明姝不想搭理慕容叡,这个小叔子性情古怪,而且不怎么把尊敬兄弟放在心里,嘴上说话也叫她有些无可适从,那话是叫她鼓掌认同呢,还是指着他的鼻子骂?
室内静悄悄的,外头倒是热闹,时不时有人声透过厚厚的门帘透进来。
慕容叡伸展双腿,不一会儿,外头进来一个中年妇人,那妇人面目平常,穿着平常的厚厚的衣裙,头发全部在后脑勺盘。她是刘氏身边的人于氏。
于氏也是鲜卑人,她进来,手里端着一只囊子。她进来发现室内就这对叔嫂在,目光不由自主的在他们之间逡巡一圈。
于氏目光如炬,想要忽视都很难,明姝开口,“于媪有事?”
“驿站的人送了鲜奶过来,说是才煮出来的。奴婢给二郎君和娘子送来。”于氏说着,身后又出来两个侍女,拿了瓷碗,倒了两晚热气腾腾的羊奶。呈给明姝和慕容叡。
羊奶才煮出来不久,热气腾腾,奶香味里混杂着一股膻味。
“嫂嫂喝的惯么?这东西喝下去能御寒的。”慕容叡端过碗,瞥了她一眼,“汉人嫌弃这个膻味重,嫂嫂要是喝不惯,接下来这么一段路,嫂嫂叫人提个火炉子上车算了。”
这话里头的鄙视几乎都要溢出了,明姝一口气提上来,闭眼把羊奶一饮而尽。
别说,一碗羊奶下肚,浑身就开始暖洋洋了。原本冰冷的手,都有了融融暖意。
慕容叡喝了那一碗羊奶,别说和她说一句话,就是目光都没有在她身上停留。
休息了一会,吃了点东西,浑身上下暖起来,再次上路。赶在天黑之前到下一个驿站。不然这个天野外露宿不是开玩笑的,出了城,就是荒郊野外,到了夜里说不定还会有成群结队出来觅食的狼群,所以要尽快启程。
明姝重新穿好斗篷,把风帽戴好。走到外头,前面也有一队人正在套车,驿站面前一大块地,叫站得满当当的,明姝才走几步,就听到那边人群里有个男人高声嚷嚷。
她下意识回头,见着慕容叡已经大步走过去,那边人群里走出个高大魁梧的男人快步向他走来。
慕容叡大步走到那男人面前,满脸笑容,伸手就在他肩头上碰了一拳。那男人也不客气,也和他一拳在他肩头捣了一下。
两人对目而视,随即大笑。
明姝见着那两个人亲亲热热的说了什么,那个魁梧高大的男人抬头向慕容叡身后看来,一眼就看到了站在车前的她。
男人上下扫视她一会,凑近了慕容叡,嘴唇翕张。明姝听不懂他说的什么,但那男人一边和慕容叡说话,一边不怀好意的打量她。
那目光令她受到了冒犯,她转身径直到了车内。
那男人手臂靠在慕容叡肩头上,满脸暧昧,“见你带个小美人,是谁?”
慕容叡一把推开他压在肩膀上的肘子,“那是我嫂嫂。”
“嫂子?”男人声量一下提高了八度,他随即舔了舔唇,眼里有一抹异色。
这模样落到于氏眼里,不由得皱了皱眉。
于氏是刘氏身边的老人,在一般人家,做儿女的尊敬父母,连着父母身边的老人一块尊敬。可是这位二郎君叫人看不透,形式作为心狠手辣。于氏也不敢和这位硬来,万一他真的勃然大怒,把她给怎么样了,也没有人替她叫屈。
大魏律法,仗杀奴婢,只需交一些钱财就没事了。做爷娘的,自然不可能把亲生儿子怎么样。
不能摆谱,就只能拐弯抹角的劝了。
“二郎君。”慕容叡抬眼就见着于氏的那张脸,嘴角往两边翘,因为过于刻意,那嘴角活似在抽搐,要是再抖两下,那就更像了。
慕容叡眉梢扬了扬,看着于氏。他不言不语,但那通身的煞气,却逼得于氏灰头土脸,心跳如鼓。
“娘子在里头让大夫治病,二郎君身为小叔,站在外头似乎……有些……”于氏吞吞吐吐。
慕容叡嗤笑,“你想多了,我站在外头又不是在屋子里头,有甚么好不好的,再说了,嫂嫂是我救回来的,别人说三道四,小心自个舌头被割下来拿去喂狗。”
他话语含笑,透出的却是泠泠杀意。
于氏在这滴水成冰的天里冷汗冒了出来,这位郎君站了会,和他来时一样,施施然走了。留下她一个人在原地抖若筛糠。
屋子里头明姝疼的直哎哎,刚刚大夫下手太狠,她下意识的尖叫一声,那叫声太高了,把大夫都给吓了一大跳。
明姝泪眼汪汪,我见犹怜的。眼角红汪汪的,一掐就能冒水了。大夫看的心惊肉跳,逼着自己低头,把眼睛给钉在她脚踝上,两手下去,狠心一使劲,听到轻轻咔擦两声,骨头归位。
之前他伸手按压伤口附近,想要确定有没有骨折,奈何这位娇娘子实在是太怕疼,劲头用的大了,就尖叫。给这位娘子诊治,简直要去了一条老命。
骨头归位,大夫起身出去开些通血散淤的药。明姝挂着一脑门的冷汗躺倒在床上,脚上的疼痛渐渐麻木,她松了口气,从一旁侍女的手里接过帕子,把额头上的冷汗擦一下。
银杏进来,“五娘子可好些了?”
“好些了。脚那儿没那么疼了。”明姝说完,她精疲力竭的躺在床上。
被掳走之后,她就没有合过眼,还一连串受了不少惊吓,等到治伤完了之后,整个人困倦难当,恨不得立刻睡死过去。
她躺那儿,见着银杏想开口,“我累了,要是没有急事,待会再说吧。”
银杏要说的事,却也的确不是什么要事,见她两眼昏昏,满脸疲惫,伸手给她把被子掖好。留下两个听使唤的侍女,让其他人都退下了。
太累了,一闭上眼睛,就不想睁眼。
等到她再次醒来,床前却是坐着银杏,银杏眼睛红红的,一看就知道哭过。她见到床上的人终于睁开了眼,旋即大喜,“五娘子可终于醒了。”
明姝睡的迷迷糊糊,浑身软绵绵的没有半点劲头,一点都不想动弹。
“五娘子可睡了一天一夜了。”说起这个银杏就差点再哭出声来,原以为五娘子只是普通的睡一觉,谁知道一躺下去,几乎连着两天都没见着人起来过。一群人吓得魂不守舍,以为是出什么毛病了。
才睡醒的脑袋昏昏沉沉的,她趴在那儿好会,“我睡了那么久?”
“可不是。又来又叫大夫过来看,说五娘子就是太累了,睡的时间长了点。可是不见五娘子清醒过来,谁又敢真正放心。”银杏的眼圈又红了红,好歹憋住了,没在明姝面前掉眼泪。
她过来扶明姝起来,端热水给明姝喝。
热水进了肚子,干瘪的腹部重新充盈了起来。力气也回来了一些。
“这两天,二郎君也过来看过。”
银杏刚说完,就察觉到明姝身上一震,而后眉头毫不客气的皱起来,“他过来了?”
银杏嗯了一声,明姝瞧见她脸上犹豫,让她把话说全。
“二郎君说,五娘子要是怕,可以找他。”说完,银杏把脑袋给挂在胸前,死活不作声了。
明姝坐那儿半晌,“他这话甚么意思?”
银杏也不知道这话什么意思。嫂嫂有事,做小叔子的出于道义,问上一句,情理之中。但说这话,可就大不合适了。
“五娘子,奴婢觉得二郎君怪怪的,奴婢可怕他了。”
明姝好会没有说话,“以后咱们都离他远点。过了这么一年,咱们就回翼州了。”
梦里男人的面貌她已经怎么都回想不起来,梦里似乎能清晰看到他的脸庞,但是到现在,不管她怎么用力的回想,他的面目总是一片模糊。脸虽然已经想不起来了,但人的性格却是最不容易变。
那男人霸道,行事无所顾忌。慕容叡现在还没到那个程度,但她也不敢掉以轻心。
“是啊,熬过这么会就好了。代郡也太可怕了。光天化日之下,竟然就敢出手抢人。五娘子的衣着打扮还不是个普通妇人呢,这些鲜卑人还有没有规矩了!”银杏愤愤不平,说起几日前的事,还后怕不已。
“好了。”明姝想起路上连续两桩盯上她美色想要出手的龌蹉事,一桩比一桩凶险。活了这么久,这么凶险。如果没有人来救她,就靠她自己,还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回来。
“待会我去找小叔。”
“五娘子不是说要躲着二郎君么?”银杏眼珠子瞪的和铜铃一样,“怎么?”
“一桩归一桩,我不想和他有甚么多余的牵扯,但他救了我也是真。”她咬住下唇,“没他,我恐怕也不能活着回来。”
银杏无话可说。
休养了一段日子,等脚能下地了,才到慕容叡那里去。
这段日子慕容叡可没闲着,在武周县里走亲访友,除了晚上,几乎一连几天都见不着人。明姝去了,也扑了几回空,到了傍晚,才抓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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