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香窃玉

167.婆娑(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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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刘氏出来, 她站在院子里深深吸了口气, 冰冷的空气吸入肺部,冻得她连连咳嗽。连眼泪花都出来了。
    银杏扶着她快些走到自己房里去。外头实在是太冷, 不能久待。
    回到房中, 把沾染寒气的衣服给丢到一旁,换上之前一直放在炉子上暖着的罩衣。
    “之前五娘子还说要在这儿留下来呢, 这儿冷成这样, 五娘子怎么受得了。”说着把个小巧的黄铜炉子塞到她手里。
    “之前也没想着能有这么冷。以为熬一熬就过去了。再说,阿家家公比家里那那两位要好相处多了。”
    明姝不得爷娘喜欢, 也不是个什么秘密。说来哪个疼女儿的爷娘, 舍得让女儿嫁到这种苦寒之地的。
    银杏也没了言语, 过了半晌才道, “还有大郎君在, 大郎君是为五娘子着想的。有他在, 五娘子不要太担心了。”
    她说着,让其他侍女给她收拾东西。刘氏让明姝替她走这一趟,慕容叡之前并不在平城,而是在恒州代郡武周县, 有一段路要走,这么冷的天, 出行不方便,怎么都要收拾收拾的。
    “看来天下的阿家都是一样的难相处。”银杏嘀嘀咕咕, 嘴上没个把门的, “叫个老仆妇去不就好了, 偏偏要五娘子去。这么冷的天,冻坏了怎么办?”
    “死丫头,还不快闭嘴!”她突然低喝,抓起裙子下的香囊丢掷到银杏脚下。
    刘氏是这儿的主母,要知道点事简直不要太容易。到时候银杏被拖出去打死了,她都没办法给她讨公道。
    银杏吓了一大跳,也不再敢言语,低头给她收拾。
    慕容叡那边准备的很快,过了两日就要出发了。
    他等在门内,瞧见里头侍女们簇拥个毛绒绒出来,他定睛一看,只见着那边侍女簇拥个娇小的女子出来。北方女子一般生的高大浓艳,健壮而美艳,浑身上下透露出爽利。
    女子生的娇小柔美,巴掌大的一张脸陷入风帽的周遭那一圈白绒绒的绒毛里,呈现出她肤白胜雪。
    他抱胸而立,见着两边侍女搀扶她下来,脸颊上透出红晕,他一看就知道是被冻出来的。她不适应这儿的寒冷,哪怕外头围着厚重的狐狸皮草斗篷,还是冻得哆哆嗦嗦。手上戴着厚厚的兔皮手套,怀揣着个黄铜手炉。就这样,还是忍不住哆嗦。
    “这儿比翼州信都冷?”慕容叡嗤笑,走上去就问。
    明姝冻得已经整个人都不好了,信都没这么冷,到了冬天的时候,除非必要,她也是不轻易出门。
    这儿比信都给冷多了,还要她出来,可不冻得哆哆嗦嗦么?
    寒冷之下,她抱住了怀里的炉子,警惕的瞪他。
    慕容叡哈哈一笑,“嫂嫂别怕,到了车里也——不暖和。”
    他这话惹来明姝一记白眼,可惜太冷了,她哆哆嗦嗦的,连翻个白眼都不行。慕容叡让开,请她上车,车辆已经准备好了,侍女麻利的给她把车门拉开,她躲进去。车内如同慕容叡所言,其实一点都不暖和,虽然里头也放了个炉子,但终究比不上屋子里头。
    慕容叡说的一点都不错。
    她进去了,冻得手脚都伸展不开,不多时,车廉被人从外头一把掀开。
    慕容叡站在外头,手里提着一只暖炉。
    “到武周县还有一段路,嫂嫂捧着这个吧,里头刚刚添了炭火的。”
    明姝冻得整个人都不好了,同乘一车的银杏帮她伸手去拿。结果手掌刚要碰到时候,慕容叡抬手避开,眼睛看向明姝,“这个是我给嫂子的,与他人无关,自然是请嫂子亲自来拿。”
    他说完,双眼掠过银杏,直直望向明姝。
    慕容叡的目光放在身上,似乎有千斤重,沉沉的几乎叫人透不过气来,容不得有半点拒绝。
    睡梦中那种喘不过气的感觉又上来了,她脸色苍白,伸出了手。
    她从他手中将炉子接过去。指尖不可避免的触碰到他的掌心。寒冬腊月的天里,似乎都是冰冷冷的东西,他的掌心倒是滚烫的。
    明姝很不适的揣回炉子,坐了回去,闭上眼看也不看慕容叡一眼。
    慕容叡站在那儿,寒风从他身后呼啸吹进来,他头稍稍歪了歪,似乎要看透车里这个脸色突然变得极其不好的女人,此刻到底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最后还是明姝扛不住,脸都被冻僵了,眼珠都冻得转不过来了。再这么下去,她觉得自个都要冻死了。
    “小叔若是没事,可以启程了么?”她说这话的时候,艰难的动了动脸颊,好歹把脸颊上的肉给活动起来了。
    “嫂嫂可要快些适应这儿的气候,要是不适应,到时候很容易难受。”慕容叡见到她快要断了气的样,终于大发慈悲放下车廉,车廉厚厚实实,一番下来,萧瑟寒风就给隔绝了大半。车内两女顿时感觉自己重新活过来了。
    这个天路不好走,天寒道路特别容易结冰,哪怕有人把大道上的冰铲掉,但不多时,又很快结起来。
    明姝在车内缓了口气,等着车内暖和点了,她小心把车窗给推开了点。
    外头车马如龙,来往不绝,其中不少高鼻深目的胡商。虽然已经迁都到洛阳有那么些年了,倒是平城依旧还有几分家底,还是有几分繁华。
    “五娘子快些放下来吧,外头太冷了。小心冻着。”银杏两只手揣在袖子里死活抽不出来。
    明姝点了点头,把车窗给拉严实了。
    武周县靠着平城,看起来不远,但真的走起来,却耗时不少。
    找了一家驿站,暂且避避风,休息一下。
    驿站里头暖意融融,点着炭盆,明姝到了屋子里头,她坐到火盆旁,火盆里的炭火烧的正旺,她伸出腿,好暖和一下。
    还没等坐上多久,慕容叡大步过来,她身后的侍女连忙后退,给他腾出地方来。
    慕容叡没有乘车,是驰马而行,坐在她面前的胡床上。胡床其实就是个马扎,两人坐在一块,中间就隔着个火盆。慕容叡伸出手,手掌笼罩在火上,“嫂嫂这走的还好吧?”
    他问的随意,明姝也嗯了声,“还行。”
    “你见过我兄长么?”明姝忙着烤火,冷不丁听他发问。
    明姝有些奇怪,难道刺史府里还没有人和他提过。
    心里奇怪,但还是说了,“没有。”
    慕容叡眉梢一扬,“没有?”
    “成昏当夜,他就走了。后来一直到现在,我都没见过他一面。”说起这事,明姝也有些遗憾,嫁过来的时候惴惴不安,毕竟盲婚哑嫁,她只知道他父母是谁,其他的一概不知。但还希望能是个能一眼看对眼的。
    谁知道一眼都还没见着,他就跑了。
    “那他是个不折不扣的蠢货。”慕容叡开口。
    他满脸嘲讽,对上明姝惊讶的眼神,他挑起嘴角,“阿娘给他挑中嫂子,一看就知道花了不少心思,能丢下美人跑出去,最后死在外头。真是蠢货。”
    他评价其慕容陟格外不客气,甚至没有半点弟弟对兄长该有的尊重。明姝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小叔,阿六敦毕竟还是兄长。”
    “嫂嫂想和我说甚么呢?”慕容叡笑了两下,他抬眼看人的时候,眼里没有半点温度。和外头的天一样冷冰冰的,几乎能冻死人。
    “兄长是兄长没错,不过我自小没见过他,与我来说,不过就是个陌生人罢了。”他说着,斜睇她,“若是回去之后,嫂嫂想要告诉爷娘,尽管去说好了。”
    明姝侧过脸去,拿了火钳拨弄火盆里的火,不肯开口了。火盆里劈剥声时不时炸开,气氛渐渐的变得有些尴尬起来。
    明姝不想搭理慕容叡,这个小叔子性情古怪,而且不怎么把尊敬兄弟放在心里,嘴上说话也叫她有些无可适从,那话是叫她鼓掌认同呢,还是指着他的鼻子骂?
    室内静悄悄的,外头倒是热闹,时不时有人声透过厚厚的门帘透进来。
    慕容叡伸展双腿,不一会儿,外头进来一个中年妇人,那妇人面目平常,穿着平常的厚厚的衣裙,头发全部在后脑勺盘。她是刘氏身边的人于氏。
    于氏也是鲜卑人,她进来,手里端着一只囊子。她进来发现室内就这对叔嫂在,目光不由自主的在他们之间逡巡一圈。
    于氏目光如炬,想要忽视都很难,明姝开口,“于媪有事?”
    “驿站的人送了鲜奶过来,说是才煮出来的。奴婢给二郎君和娘子送来。”于氏说着,身后又出来两个侍女,拿了瓷碗,倒了两晚热气腾腾的羊奶。呈给明姝和慕容叡。
    羊奶才煮出来不久,热气腾腾,奶香味里混杂着一股膻味。
    “嫂嫂喝的惯么?这东西喝下去能御寒的。”慕容叡端过碗,瞥了她一眼,“汉人嫌弃这个膻味重,嫂嫂要是喝不惯,接下来这么一段路,嫂嫂叫人提个火炉子上车算了。”
    这话里头的鄙视几乎都要溢出了,明姝一口气提上来,闭眼把羊奶一饮而尽。
    别说,一碗羊奶下肚,浑身就开始暖洋洋了。原本冰冷的手,都有了融融暖意。
    慕容叡喝了那一碗羊奶,别说和她说一句话,就是目光都没有在她身上停留。
    休息了一会,吃了点东西,浑身上下暖起来,再次上路。赶在天黑之前到下一个驿站。不然这个天野外露宿不是开玩笑的,出了城,就是荒郊野外,到了夜里说不定还会有成群结队出来觅食的狼群,所以要尽快启程。
    明姝重新穿好斗篷,把风帽戴好。走到外头,前面也有一队人正在套车,驿站面前一大块地,叫站得满当当的,明姝才走几步,就听到那边人群里有个男人高声嚷嚷。
    她下意识回头,见着慕容叡已经大步走过去,那边人群里走出个高大魁梧的男人快步向他走来。
    慕容叡大步走到那男人面前,满脸笑容,伸手就在他肩头上碰了一拳。那男人也不客气,也和他一拳在他肩头捣了一下。
    两人对目而视,随即大笑。
    明姝见着那两个人亲亲热热的说了什么,那个魁梧高大的男人抬头向慕容叡身后看来,一眼就看到了站在车前的她。
    男人上下扫视她一会,凑近了慕容叡,嘴唇翕张。明姝听不懂他说的什么,但那男人一边和慕容叡说话,一边不怀好意的打量她。
    那目光令她受到了冒犯,她转身径直到了车内。
    那男人手臂靠在慕容叡肩头上,满脸暧昧,“见你带个小美人,是谁?”
    慕容叡一把推开他压在肩膀上的肘子,“那是我嫂嫂。”
    “嫂子?”男人声量一下提高了八度,他随即舔了舔唇,眼里有一抹异色。
    这模样落到于氏眼里,不由得皱了皱眉。
    说罢她再次俯身,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青砖地面上,“还请家公成全!”
    少女言语里已经带了哭音,纤弱的身躯跪伏在地颤抖不已。
    柔弱凄美,我见犹怜。慕容渊见到也不由得心软了下来。
    身为一州刺史,自然不可能连个新妇都容不下,只是青春年少的大好年华,都用来守寡了,未免有些太可惜。
    “你这孩子还年少,一时半会没想通。夫丧过后,你若是有意改嫁,和我说一声,我派人送你回翼州。”
    慕容渊说完,就让她退下。
    明姝退出去,外头寒风瑟瑟,这平城的天,凉的叫人猝不及防,寒风灌入袖管,将两条胳膊冻的半点知觉都没有,她搓了搓手臂,生出的那点暖意瞬间被寒风给卷走。她低头回房了。
    慕容陟的尸首没有被带回来。北面打仗几乎都是骑兵,策马奔腾,有时候尸首就叫马蹄子给踏成了肉泥。
    家仆挑着招魂幡在屋顶上喊了几天几夜的名字。明姝守在刘氏身边,陪着她一道听外头的声响。
    刘氏伤心欲绝,床都起不了,听到外面家仆每呼一次儿子的名字,就掩面大哭。她这段日子,没有一天不哭的,两眼肿的和桃子大小,再这么哭下去,恐怕双眼就要哭出事了。明姝没权,捏着袖子和她一道哭的伤心。
    似乎她们两个就是这世上,最伤心的伤心人。
    刘氏到底气力有限,哭了好一阵子,哪怕伤心欲绝,还是强撑不住那汹涌的困意,趴在枕头上睡去。
    明姝见她躺下了,也到一旁的厢房里头稍作休息。
    “五娘子在外头哭,哭完了还得回来陪着夫人哭。眼睛都肿了。”银杏取来热帕子,小心翼翼的敷在她眼睛上。
    “五娘子。”银杏见明姝敷着眼睛躺在坐床上,略带点小心开了口,“郎主说甚么时候送五娘子回翼州?”
    “家公的确这么和我说了,我说我不想改嫁,就这么给夫君守节吧。”
    银杏唬了一跳,反应过来,压着嗓子尖叫,“五娘子!这可是一辈子的事,不能随意说的!”
    “我又没有随意说。”明姝没动,今天实在是太累了,好不容易能躺一会,她可是连动都不想动了。
    “我想过了,夫君这个年纪,已经不是夭折的小儿。到时候肯定会从族内给他过继一个孩子来。到时候我把孩子养大就行了。捡现成的。”明姝可不愿又嫁一回,还不如捡个现成的儿子,比的和几乎和陌生人一样的男人相处强。
    “可是那也是别人生的,不是亲生的,谁知道长大了是个甚么样?”
    “那是品行不好,要是真得品行不佳,哪怕是亲生的,也还不是一样的。”明姝眼睛盖着,嗤笑了下,“好了,我也累了,别吵我了,等我好好休息会。”
    一连几日,府里都是忙着操办丧事。因为尸首都没寻着,棺木里放着的只是慕容陟生前穿着的几件衣物而已。
    墓穴也已经定好,就差一个给亡人送终的人了。
    慕容陟无后,就得从族中过继一个过来,给披麻戴孝,送棺木出门。明姝等的也是那一日,可是慕容渊似乎没想起这回事,有日午后,明姝端了药去刘氏那儿伺候,遇见慕容渊也在那儿。
    这对老夫老妻沉默相对,见着她进来了,只是让她坐在一旁。
    慕容渊向来话语不多,沉默寡言,但刘氏平日里却很爱说话,哪怕哪个女眷头上的步摇戴歪了,都能拿出来说上几句。
    这样的安静实在是叫人不安,明姝有些不安。
    “只能这样了。”慕容渊突然开口,他叹了口气,抬头望向病榻上的刘氏。
    刘氏闻言,痛哭起来,“我可怜的儿子……要是当初早早拦住他,哪里来的这么多事。”
    “现在这么说,也都晚了。谁知道他说跑就跑。”慕容渊手掌覆他自己的膝盖上,指节发白。
    “就这么定了。”
    刘氏只是哭,并不答话。
    明姝瞧见这样,似乎有些明白,这应该是为了给慕容陟选嗣子。
    她心头有了些小小的雀跃。脸上还是一惯的悲哀,眼圈红红的,似乎还没有从丧夫之痛里恢复过来。
    “五娘先回去吧。”刘氏转头对明姝道,“明天家里要来人,你去准备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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