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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贞儿的魂魄飘出来时,看到丈夫和儿女们围绕在身边, 一个个哭的肝肠寸断, 声音都有些沙哑。“哭什么啊?我不就是…唉?”哎?我的手怎么穿过他们的身体了?啊!我死了吗?
“万皇后~”勾魂使者客客气气的说:“你还有七天时间, 七天之后我们来接您。”
万贞儿很久没见过陌生男子和女子了, 见到的人也只会恭恭敬敬的站在殿外的台阶下搭话,不会大刺刺的站在自己面前:“你们是……黑白无常?”
“是的。”两人彬彬有礼的说。
万贞儿呆了好一会,吞吞吐吐的问:“那……请问二位怎么穿成这样?”
男子穿了一件玄色道袍,身上没有纹绣装饰, 头上带了帽子, 腰间的勾连黑色丝绦的白玉带勾是唯一的亮色。女子穿了白衣红裙,颇有些俏丽。没有戴高高的帽子, 也没有吐出长长的红舌头。
黑白无常对视一眼,解释道:“只有抓罪人时才穿那套制服。”
“万皇后,你的功德大过罪业。”
“功德确实不少。”
万贞儿实在想不出自己有什么罪业,也不想深究:“很好。”
黑白无常满腹疑惑的走了,他们很难碰到轻易相信‘自己已经死亡’的人, 她为什么这样淡然?她身上有功德的金光, 也有一点点修行的痕迹,这可不像是个皇后!
万贞儿的魂魄飘荡在宫里, 看着周围熟悉的一切,看着丈夫哭着说自己活不下去了, 她也伤心的哭了起来。
朱见深哭的太悲伤了, 忧郁和绝望孤单交织在一起, 就好像他失去了一切。
死者本人受不了这悲痛沉重的气氛, 慢慢飘到了其他地方。她差异的从一个不同的角度看着皇城,还有皇城外的中海南海北海,从高空看下去,无风水面琉璃滑是非常美的景色。
可惜万贞儿无心赏玩美景,朱见深的哭泣声还环绕在她耳边。“别哭了,我很好,我没事……”
“贞儿,贞儿,天不暇年啊……”
“见深,你别哭了……”
“朕活不下去了,我很快就去陪你……”
这就是生死相隔,虽然面对面的坐着,却无法沟通。
还掺杂着中年儿女们的哭喊和杂乱的劝慰父亲的声音,还有朱见深指挥宫人们给皇太后沐浴更衣、搭配首饰的指挥声、伴随着哭泣。这里很嘈杂,也很乱。
万贞儿一向见不得他哭,努力沟通了半日,毫无成效,她崩溃的飘走了,先去小神龛前拜了拜:“师父师父,您快来救我呀!”。
离开了皇城,在于公祠中双手合十拜了拜:“于太傅,我有些事相扰。”
董安贞飘了过来,看到一个鬼,一个身着皇后服色的鬼,她楞了一下,很短的一下:“万皇后?”
万贞儿也很迷茫,看着眼前这个穿着和壁画上的天宫女官有几分相似,头戴璎珞冠,身着宽袍大袖,腰佩短剑,手里拿着一块玉的年轻女人,唔,她的容貌虽然年轻,可是看眼神和姿态绝非少女。试探性的猜测道:“于夫人?”我呼唤于太傅的时候,如果来了于夫人还算合理,如果来了其他不相干的女人就奇怪了。
她们在生前不曾见面,死后却能恳谈一番。
“万后不必担忧,地府中,咳,总归您能和皇上团圆。”
万贞儿哀叹道:“见深一直在哭,一直在哭,像他小时候一样,只要我一离开他,他就会哭……现在我没法去哄他。于夫人,太傅能与他说话,您能不能转告他,我过的很好。”
董安贞也当过几年的未亡人,她深切的理解那种痛苦:“万后,这种事岂能由旁人劝慰几句就能平复?太上皇与您伉俪情深,数十年不曾分离”
“六十年……”万贞儿揉了揉脸:“六十多年。”
董夫人努力劝勉死者本人不要为了丧礼上的痛哭而悲伤,又解释了:“外子在研究火器的时候被炸伤了,不能过来。”
万贞儿没听懂这个理由,但是可以接受。
董安贞很快又离开了,临行前再三致歉:“公主很器重我,公务太多了……我回去之后立刻请尊师前来。”
“夫人自便。”万贞儿没说什么,好像大臣们死后就不用遵守君臣之礼了,唔,大概只有一个于谦吧,没见过别的鬼。
“天师府颇有神异,皇后您可以去看看。”
“好。”万贞儿答应了一声,转瞬就忘了。她还是回去了,无奈的看着哭个不停的朱见深,看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衰老了,本来是个精精神神高高兴兴的胖老头,现在变得很丧很丧……满脸的郁郁,头发和胡子好像更白了,背微微驼着,走路的时候脚步不稳,不得不借助拐杖。
她纠结了一会,飘去找郕王,天师朱见济的头发都白了,容貌却还是很年轻,身材也依旧消瘦,宫外的人都说他是陆地神仙,这一点儿也不假。
“嫂嫂?”朱见济正穿着深紫色双龙法袍,认真做法,被她吓了一跳:“您怎么在这里?”
万贞儿道:“你是神仙,你说我应该在哪儿?”
朱见济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他虽然是个修真者,也知道不少内幕消息,可是自己没死过呀。“您一切都好么?哥哥十分思念你。”
万贞儿一脸茫然的飘来飘去,现在只是天气阴的厉害:“还好吧。勾魂使者说我还有七天时间逗留在人间。见济,你帮我给见深传个话,好不好?”
朱见济立刻答应下来,从打醮中离开,快步跑去找皇帝,转述了万贞儿的话:“嫂嫂让我跟你说,她没有离开这里,还能逗留七天,还在看着你。她希望你别再哭了,照顾好自己,多少都得吃点东西。”
朱见深在丧礼上,就坐在棺椁旁边,穿了一件万贞儿的皮裘,把自己裹成一个球,一个萎靡不振的球:“见济,你也学会骗人了……我知道你是好心,用不着。”
朱见济能看到万贞儿一脸无奈和懊恼的飘在他面前,他忽然觉得这场景太悲伤了,一个是人,一个是鬼,无论生前怎样的如胶似漆,到如今,唉。
朱佑桢肿着一双眼睛走了过来:“叔王,烦请您留在宫里,陪陪我爹。”
哄黑胖子吃饭成了一项艰巨的任务,万贞儿却无暇顾及这一点。
她看到有着奇怪大角的七彩鹿拉着一辆装饰华丽的车,还有几个梳着双丫髻,看不出是男童还是女童的漂亮孩子,他们/她们:“公主有请。”“万后不必多问,见面便知是故人。”
万贞儿想了想,虽说惠庆公主已经过世了,但她大概没有这种地位吧?她迟疑不决,不敢上前。
两名女童走上前,用令她无法反抗的力气把她拽进车中,推进去,又飞快的关上门。
这可真叫人害怕,万贞儿从没想过以自己的姿色会遇上‘强抢美女’这种事儿。
一双健壮有力的手从背后搂住了她的腰,还发出了荡漾的低笑声。
万贞儿一声尖叫,转头挥拳就打:“什么人!滚开!”
文四大笑着松开手:“行啊,养尊处优这些年,还没忘了怎么打人,你是时常拿老头子儿子练手么?”
万贞儿颇为委屈的看着她,迟疑了一会,伸手挽住她的胳膊:“师父!见深他太伤心了,您能不能哄哄他?”
文四笑道:“不用管他,他很快就不伤心了。来吧,我带你去仙境一游,好叫你知道,你将来应该有什么奔头。”
仙境确实奇妙,才子佳人往来穿梭,青鸾白鹤在兰枝玉树间穿梭,数不尽的奇花异草,楼阁殿堂雕梁画栋,那依山而建的曲折回廊,耸立在云端紧挨着立壁千仞的凉亭,也有茂密的森林、甜美的果园。
文四随手摘了两个桃子,递给她一个:“你尝尝。”
万贞儿茫然的捧着又大又红的桃子:“这是仙桃么?”
“算是吧,吃了对你有好处。”
“美容养颜么?”
文四笑嘻嘻的捏她的脸:“鬼不需要美容,只需要有修行。”
“噢,我太肤浅啦。”
“还行。到了地府去别说你有功德,懂不懂?”
“记住了”万贞儿点头答应,又问:“这功德是从哪儿来的呢?我既不修桥补路,又不吃斋念佛修建庙宇,勾魂使者怎么说我很有功德呢?”
文四撇撇嘴:“吃斋念佛才肤浅呢。你帮着皇上禁绝了宫内使用阉人,受你救命之恩的何止万人。”阉人有死亡比例的!手术成功率不太高!进了宫有被欺负死的,这都不算什么,还有很多人因为家贫,自行净身想进宫有个铁饭碗,但是名额满了,进不去,他们又丧失了从事重体力工作劳动力,只能以乞讨为生,这些人都死的很惨,大多是冻饿而亡。
太细致的话懒得说,万贞儿大概明白了,继续啃桃子。
万皇后发现师父的朋友真多,这山虽深、云雾缭绕,游玩半日只能遇到几个人,这几个人都认得她。
她看到神仙们中有些人有红色、蓝色或土黄色的头发,穿着的服装也很奇妙,不只是峨冠博带的上古风貌,也有一些奇怪的、其他的风格。
玩了两天,喝酒喝了一天,文四又带着小徒弟去听一个道人讲经,听了两天:“听懂了么?”
万贞儿连连点头:“徒儿受益匪浅。”
然后她就被送到地府,送到后陵镇的街上,街边坐着寥寥数人,各忙各的。
她仔细一看,孙娘娘、钱娘娘以及先帝面面相觑。
朱祁镇没有继续挨揍——洪武爷表示已经打了好多年,不用天天打——他只是跪在永乐爷旁边背书。
她没注意到朱祁镇,朱祁镇看到她了,却不敢打招呼,怕因为溜号被揍。
孙皇后和儿媳妇在一起下棋打发时间:“贞儿!你来了?”
万贞儿松了口气:“娘娘,我来了。”
孙娘娘高高兴兴的偷偷抚乱要输的棋盘,起身拉住她的手:“贞儿,你一切都好么?见深也一切都好吧?他可真长寿啊。”活了六十岁呢!相当不错啦!洪武爷71岁,永乐爷65岁,后面的都是三四十,听着都叫人心痛。
“都好都好。”万贞儿没敢说丈夫在自己死后哀毁过礼。
朱瞻基一直都观棋不语,直到老婆抚乱棋盘公然作弊才叹了口气:“唉。”
万贞儿看向他,隐约觉得有些熟悉,可是更仔细的事儿却记不清楚了。
孙娘娘笑盈盈的眨眨眼:“这是我的夫君啊,贞儿,你小时候见过他,快叫爷爷。”
万贞儿连忙万福:“爷爷万福金安。”
朱瞻基满意的点头:“很好,想当年看你的样貌,就知道你是有福之人,果不出朕之所料。”他对孙媳妇越来越满意,从生了很不错的太子开始,后来太子被抚养的很好,她素有贤名,和丈夫都很长寿。时间打磨出真相,这是个好孙媳妇。
万贞儿又激动又不好意思,站在他们俩面前,叫她想起了自己小时候的事。
朱瞻基慢吞吞的说:“来,我带你去拜见祖宗们。洪武爷,永乐爷都在前面,你别害怕。”
这两位脾气不好的祖宗把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单凭外表,看不出有什么可爱之处,看这些年的行为嘛,挺好的。
朱元璋:看着比我媳妇丑……那孙子的眼光好奇怪。
朱棣:看起来比我媳妇丑……好德如好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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