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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大脚闹得不行,非要到顾庄“关亡”。
凌晨三点半。汽车穿过雨帘,在村道上七拐八弯到达目的地。这么早,没处问讯,老太太很细心,早就摸清了地址。临近村子的时候,就望见那家窗户的灯光,
所谓关亡,北方人谓之“招魂”,西方人曰“通灵”,就是通过招魂人的施法,把逝者的灵魂唤到阳间来和亲人相聚,藉此了解死去亲人的近况,以表达活着的亲人对逝者的缅怀和思念。它古已有之,因为有这个市场,招魂人演化成一种固定的职业。
生活好不好呀?活着的人是很想知道的。可是问谁去呢?谁又能告诉你呢?这就冒出了 “关亡婆”,不用问肯定是女人干的。北方也有,叫巫婆。**期间把这号人统统打成了牛鬼蛇神。灭绝了一段时间, “关亡”又开始兴旺起来了,类同于很多的寺庙,恢复的恢复,重建的重建,寺庙里的香火又旺起来了。你说它是迷信也好,信仰也好,反正它是有市场的,有市场就有力量。就好比扬州观音山一年一度的观音菩萨生日,那前去叩头烧香的人呀,真正是人山人海!拉扯远了,回来继续说“关亡” 。
顾庄有一个关亡婆,快60岁了,是个远近闻名的名人,每天前来“关亡”的人络绎不绝。步行来的,乘公交车来的,骑摩托来的,也有开着私家车远道而来的。来的人多了,关亡婆忙不过来了,只好发筹子。排在最后的只好择日再来。
有位老板开专车从河南郑州来“关亡” ,结果关亡婆凭她的机灵敏捷和三寸不烂之舌,把死者有几个孩子,几男几女交代得清清楚楚,让来者听得频频点头,郑州客临走前给了一个几百元的红包。
还说某天来了一辆公交车,是某某市检察院的,村上的人见了检察院的车子,以为是来抓关亡婆的。村民们正想看个热闹,没想到也是来“关亡”的。是呀,抓人归公安局管的嘛!
关亡婆这二十年来发了不少财,且不说前后楼房砌得气气派派,光是银行存款恐怕不会少于几十万。 “关亡”一次50元钱,看起来不多。一天关20人就是1000元。一年365天,你算算吧!除常规收费外还有还有红包收。你掏得出,她便收得进。这笔数字大着哩!
人怕出名猪怕壮,也有人眼红,她与隔壁的一家闹起来了,人家把她男人打伤了,家人打了110,警察赶来了。隔壁的便指控关亡婆搞迷信活动坑骗人,她立即不让家人闹了。
不管她这些闲事,还是谈朱家的事。
工作室不大,十平米的样子。一门通往客厅,排队的就在里边等候,侧门直通院子,便于顾客出入。朝南隔墙挂一副菩萨像,靠墙置一长条香案,案上摆满画符,几支中号的蜡烛火焰熊熊,其间一个香炉很惹眼。朝东山墙边靠一八仙桌,桌上堆满了锡铂、火纸,有些已经折成 “元宝”。初次涉足其间,不由让人升腾起一丝神秘的敬意。
空间局促,靠窗胡乱地放了几张凳子。主人招呼,一家人就在这些凳子上就坐。
关亡婆是一位老妇,自述五十有八,身形清瘦,面目清癯。她唇薄齿齐,想必能说会道,目光凌厉,善于察言观色。她漫不经心地询问“亡人”的性别、年龄、忌日,从香案下取出一大把香,点燃,直插于香炉。她端坐案前,凝视这把燃香,开始进入自我催眠的状态,闭着双目,坐在太师椅上,仿佛在等待一个神圣时刻的到来。吴大脚一脸的忧戚,已经做好了哭的准备。
“亡人显形了。男人,三十左右,中等身材,穿浅色休闲装,长筒袜子,白球鞋。”老妇边说边瞟他们,“随身衣服是不是这个样子?”
老太太马上说:“不是白球鞋啊。”
“是白球鞋啊。”
磊磊的外婆插了一句:“衣服不对,应该是西装。”
“对啊,中西式的,我说的不是那种老衣。”
老太太还有疑问:“到底是什么鞋子?”
“让我再仔细看看,”她端详了一会道,“裤管太长,遮住了,看不清。”
老太太自语:“他明明穿的皮鞋。”
“对的,他说了,皮鞋啃脚跟,今天换了球鞋。”关亡婆猛然冒出一句。
磊磊的外婆还在关心外孙穿的衣服,凑过去问:“那他的西服上有没有条子的?”
“再看看,再看看,新亡人,不大清楚的,哦……是细条子的,对,路路通!”
两个老太太终于满意地点了点头。
“亡人来了,要抓紧时间问他啊,否则他走了就问不出啥了。”老妇闪电一般晕伏在桌上,立时化身为朱磊磊。
老太太抢先一步,急切地问:“你看看我是谁啊?”
“你啊?我看不大清楚,你是不是我奶奶啊?”
“家中几个人今天是不是都来了?”
老妇说:“让我看看,哎哟,好久没看见亲人了,让我先认认。”她的目光在几个人中间游弋,定格于丁春兰。
“妈妈啊,这个是我妈妈。”
“生母还是后妈?”老太太有些迫不及待。
“看不清啊,你把头发拢起。”她又侧脸看丁春兰。
老妇仔细看了看丁春兰,说:“是我的后妈。”丁春兰有些不悦。
邱老太太放声大哭:“你的妈妈也死了,你在底下有没有遇到她啊?”
“没遇到,只是听说她说了不好的话,阎王也要拿她下去,现在关在一个很阴寒的地方。”
老太太问:“那你爸爸呢?今天有没有来?”说着把朱宏富拖到老妇面前,宏富一脸木讷。宏照则完全沉浸在神秘的气氛之中,一脸的悲戚。
老妇看看朱宏富,又看看朱宏照:“爸爸?不要骗我,这个不是我爸爸,他才是我爸爸。”
老太太说:“准的。再说说你兄弟。”
“兄弟吃的是公家饭,你们不要愁他。”
老太太很佩服,道:“你兄弟朱顺顺将来有出息吗?”
“没有意外情况,肯定接爸爸的班。”
“做啥?”
“坐帐台。管人。”她拍拍桌子。
丁春兰插了一句道:“我儿子不是坐帐台的,他是国家干部。”
妇人笑了一声:“妈妈不要这么说,在下面,做帐台就是好工作的统一叫法。”
丁春兰这才平了一口气。
这时宏富连忙问:“磊磊,说说我孙子吧。”
“孙子,大学生,应该要出国留学的。”
“小外孙呢?”
“大学,没进去,就读到高中。”
“考的啥高中?”
“重点高中,叫省中。”
“就是啊,这我就放定心了。”
“你看看,我孙子考什么大学好?”
老太太继续问:“你死的时候,你爸爸妈妈在身边吗?”
“爸爸在,但他没看到。”
“瞎七搭八,你爸爸怎么在了?”丁春兰忍不住插嘴。
“可能来了,我那时已经糊涂,看不清了。”
宏照忍不住流下了懊悔的泪水,哽咽道:“我是在的,那天我把你送到小区门口就回去了,要是把你送到家睡下就好了。”
妇人继续说:“爸爸,我知道我不行了,所以没有马上回家,至于最后一面有没有见到,我都记不得了,我当时已经昏了。”
宏照不禁有些动情,眼角又涌出一串泪水。
妇人叹息一声:“那天楼底下有个道人叫我,我就跳了下去。”
老太太号啕一声:“你傻呀,为什么要跳?”
磊磊惨笑一声:“身不由己啊,我触犯了天条,他们要拿我,我也没办法。”
老太太哭声更烈了:“要拿就拿我吧,为什么要拿我孙子?”
磊磊长叹一声道:“奶奶不要乱说话,妈妈就是说了不该说的话,让他们有意见了,就派黑白无常把她锁走了。其实下面的生活也不丑,没人敢欺负我。”
丁春兰又想说什么,被老太太用眼神制止住了。
老太太还是不服,问:“乖乖,你到底是怎么死的?是有人把你推下楼还是你自己跳下去的?”
妇人摸摸胸口,“照算阳寿还有八年,但我犯了天条,他们要拿我下去。”
老太太问:“你现在日子过得好吗?钱够不够用?”
“我带走20箱呢,用不完。”
“好像不止20箱。”老太太嗫嚅。
“带去的钱被其他人抢去了好多,又分了好多给同乡人。”
“好宝宝,你就是个菩萨心肠,在云南当兵,有一千用八百,是个大朋友,宋江的性子,白镇有人说你不好,这些人不得好死啊!”
“那你的脚现在好了吗?”宏照犹豫了半天,终天插了一句。
“脚?就是有点冷……”她开始摸脚。
“好宝宝,你走的时候怎么也不把袜子系牢啊?可怜死了都光着脚,让那些绝八代的嚼舌头根子。”老太太插了上来。
“不谈了,在底下吃得饱吃得好,袜子算什么?”
老太太又问道:“上次请你回来吃饭,有没有显灵啊?”
“一只蝴蝶飞来飞去,想想是不是?”
“不是!”邱老太太有些固执,“明明是一只天牛。”
争执好久。老妇嘴里的蝴蝶忽而变成了蜘蛛,忽而变成蝙蝠,也许以后她会把天牛列入灵异类。
“也许是蝴蝶,他们没在意。”宏富连忙打圆场。
“我要走了,还有什么事要问?”
“跟你爸爸说几句话吧。”老太太用手背擦眼泪。
宏照向前跑了一步,妇人说道:“爸爸,你要孝敬奶奶和外婆,平日里要买给她们吃,买给她们穿,钱不要给她们,多陪她们谈谈话。”又把脸转向丁春兰:“你啊,平时不要老是打麻将,多照顾我爸爸我就放心了。”丁春兰又有些不高兴。
老太太说:“大孙子,我一直咳嗽,看得好吗?”
“你最大的问题是不要跌跤,哮喘是老毛病,不会死的。嗯……我要走了……吃力了。”
老太太又闪泪花了,孙子还记得她的老毛病。
这时老妇又闪电般地苏醒过来,她揉揉眼睛站起身,说亡人走了,然后去处理残余的燃香。
宏富问:“多少钱?”
“一亡50块。”随即口中又念道:“公子本姓朱,家在白镇住,云南多劫难,此去入蓬湖。”众人皆叹服。
丁春兰思忖怪便宜的,要为她妈妈也关一下。又是半个小时。
付款的时候,没有讨价还价。宏富给了两张红票子,老妇看都没看把钱放上香案上,微微欠了欠身子。
回来的路上,老太太心情不坏,说这关亡婆还是蛮准的。宏照说,有的是猜测,还有就是你们先露了口风。
丁春兰道:“是有点神奇,你看她的眼神平时很正常。化身亡人的时候,眼神是空的。”
老太太说:“知道他在那边没被人欺负我就放心了,回头再多烧点纸钱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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