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怔怔的看着他,良久才站起来,踉踉跄跄、失了魂似的跌过去,“你……”
你还活着……
她想问,却不敢问,怕这只是她的幻觉,一问,幻境便破了。
卫子都的面色并不好看,他始终阴沉着一张脸,盯着她,一言不发。
她怔忡了许久,这才发现他竟是坐在轮椅上,整个人眉宇间都透着一种死气。
“你的腿……?”她怔怔的问。
“伤着脊梁,废了。”他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落在她脸上的目光像结了冰似的。
她彻底怔住,半晌,点点头,“回来就好。”
卫子都蓦的转过头来看她,神色有一瞬间的锐利,“你就没有其他想问的吗?”
她就不想问问,为什么都传言卫子都死了,可他又活着?就不想问问,为什么他不见她,也不与她拜堂?!
杜云柔伸手抚上他的脸,又是三年不见,这个男子脸上多了些战场留下的痕迹,眼中多了些锐利的寒芒,就连脾气,也暴躁了些。
“回来就好。”她轻声道。
她什么都不问,他活着就好。只要他活着,那些旁的事情,日后他若是想说,自然会告诉她的。
“进来罢,外面凉。”她折身到他身后,推着轮椅进了屋。
他沉着脸,一言不发。
杜云柔便倒满了两杯酒,将其中一只杯子递给他,“合欢酒,喝罢。”
他冷冷的看着她,始终未曾接过酒杯。
良久,她叹了口气,将酒杯放下,解开了自己的衣裙。
嫁裙一件件落在地上,直至只剩最后一件火红的肚兜,从未裸露示人的身子雪白得透彻,印上那鲜红的肚兜,更是轧眼。然而当她正欲解开这最后一层遮挡时,他却突然抬手,大掌毫不怜惜的扼住她的脖子顺势将她的身子拽下来,力道大得将一旁喜桌上的大红桌布也一并掀落,白瓷酒具哗啦碎了一地,那架势,像是随时准备捏死她一样。
“杜云柔,你还真是会伺候人,滚出去,别让我再见到你!”卫子都紧绷着脸,嘴里的话几乎是从牙缝里吐出来的,杜云柔甚至能感受到他身上承载着怒火的灼热,那双死盯着她眼睛里带着些赤红的血丝,有那么一瞬间,杜云柔觉得自己被他当成了血仇的对象。
他……恨她?!
杜云柔被这个一闪而过的念头吓到了。
“为什么?”她反应不过来。
起初她以为他是因为废了腿,需要发泄,可是刚刚,就在他把她猛的扯近的时候,她分明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那么真切的恨意!他恨她……?!
为什么?!
“不要在这里跟我虚情假意,如果你不想死的话。”卫子都扼住她脖子的力道加重,杜云柔呼吸一窒,下意识的扳住他的手,却发现那只大掌像是铁钳一样,任她怎样费力也纹丝不动!
“咳,卫……子都……”她艰难的吐出这几个字,极度窒息的感觉让她现在的脑子一片空白。
她已在生死边缘徘徊,而眼前掐着她的男人面色没有丝毫的松动,甚至那只手掌的力度还在加大,他是真的想要杀了她!
她艰难的看着那双死盯着她的赤红眼睛。
也罢……杜云柔缓缓松开了扳住他手掌的手,任由自己的性命捏在他手中,甚至坦然的闭上了眼。
就在她准备泰然的等待死亡时,那只手掌却猛地将她丢开,杜云柔被狠狠的摔在地上,剧烈的咳嗽几声后,急促的呼吸着得之不易的空气。
“滚出去。”卫子都别过脸,语气沉沉的。
她扶着桌角站起来,呼吸还有些不稳,因为刚才经历了太剧烈的情绪波动,导致现在身子有些不受控制的发抖,杜云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她告诉自己卫子都九死一生的回来,脾气暴躁一些是正常的,他或许是需要时间平复,她该给他时间。
杜云柔在卫子都冰冷的目光下缓缓捡起了地上的嫁裙穿回去,轻声道:“你身上有伤,不宜行房,是我考虑不周。”
卫子都没应,他只是那样盯着她,像是在盯一个死人。
新婚洞房夜,最终二人只能分房睡,杜云柔一夜无眠,她脑子里反复回放着卫子都嗜血的双眼,以及那一句冰冷的“不要在这里虚情假意”。
她隐隐察觉哪里不对,但是一时间又想不出是哪里不对,只是感觉卫子都此次回来看她的目光格外可怕。
但是不论如何,他没死真好。
卫子都没死的事情,并没有刻意的隐瞒,隔天,这个消息就传开了,众百姓哗然,啧啧称奇的同时,又在庆幸,杜云柔这样一个有情有义的痴心女子,总算有了个盼头。
他们都亲眼见到杜云柔一身嫁衣拜堂的模样,有多决然,这样痴情的女子,让京城百姓,乃至一些原本不苟言笑之人,都不由对她生出些许善意。
所有人都觉得,既然卫子都没死,现在夫妻俩定是恩爱得紧,可事实偏偏并不是如此。
卫宅不大,也没有家丁。
杜云柔便亲自照顾他,吃饭擦身,更衣换洗,事无巨细。
然而卫子都对她的触碰十分抗拒,看她的目光从来都跟看仇人一样,没有以前的半分炽热与怜惜,反而像一只处于暴怒边缘的猛兽,好像随时都会将她撕碎了生吞入腹一样。有好几次,她碰到他时,卫子都都粗暴的将她甩在地上,一来二去,身上青青紫紫的地方越来越多。
只是她始终安安静静的,一副打不痛骂不走的样子。
这日,杜云柔端了粥喂他,勺子刚移出碗,便又被他一掌甩翻,“啪嗒”一声脆响,碗匙俱裂,白粥溅了一地。
“滚。”卫子都冷着脸,吐出一个字。
这是他这几日对她说的唯一的一个字。
杜云柔面色平静的将碎裂的碗匙捡起来,收拾了地上的白粥。这已经不知道是多少个被卫子都打碎的碗了,厨房里的碗已经所剩无几,即便她不在意他以此泄愤,可如今身上并无多余的闲钱买碗,思及此,她从房中拿出一捆绳子,趁着卫子都对她没有防备,将他牢牢的绑在了轮椅上。
卫子都怒挣了很久都没挣开,只好暴躁的盯着她,目光像一头随时会扑上来咬人的老虎。
杜云柔不在意,端了一碗白粥,捏着他的下颔强行灌了下去,他半身不遂,又被绑在轮椅上,一时间只能任由她摆布。
因着担心松了绑他下次有了警惕心,杜云柔索性一直将他绑着,估摸着他难受了,就给他松松绳子,而后喂饭,都是硬着灌下去。
他倔得很,每次吃饭都弄得两人精疲力尽。
卫子都行动不便,吃喝拉撒都得杜云柔照看着,每每替他擦拭身子时,她都不敢轻易翻动他,她能感觉到他伤得有多重,每动一下,他的身子都止不住颤抖,她的心就跟着揪起来,可即便他满头冷汗,却依旧犟着不肯出声。
她想问他疼不疼,痛不痛。
她想抱着他,告诉他没有关系,以后的日子她都会在。可最终,她什么都没问,什么都没有说。
杜云柔甚至不敢在换药时抬头看他,她害怕自己撞破他隐忍得无声扭曲的脸,她知道他在维持自己的最后一点自尊。
两条腿明明都还在,可他却只能坐在轮椅上,大夫来看过,说他站起来的机会非常渺茫。
杜云柔觉得很心疼,这个向来习惯高坐于马背上扛着刀枪厮杀的男子,如今却只能在轮椅上度过下半生。
他是个尊严感很强的男子,从来事事都不服输,可如今却落得这般田地,她知道他很痛苦,她不敢多问,也不敢多说,卫子都是那样要强的人,她不敢在他露出丝毫哀悯的神色。
杜云柔怕他生气,更怕他难过。
虽然被她每日三次的灌汤灌饭,卫子都的身形还是一日一日的消瘦下去,他总是冷着脸坐在轮椅上,目光空洞洞的,不知道在看什么,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对她说得最多的,就是“滚”。
杜云柔看着他的两颊一天天凹陷下去,心里很不好受,可是她没有办法,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每日加倍的照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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