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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闻懵了一瞬, 旋即才意识到“自己”究竟在说什么。
千饮的形影刀是我的肋骨所做。
我的护身符和千饮的形影刀材质相同。
我所看见的过去,我和千饮感情很好,宛如兄弟。
千饮对过去的我没有什么特殊的感情, 却握住形影刀说过“这把刀叫形影,我和它形影不离”……
岁闻反复思考, 最终肯定了某个自己先前并不那么确定的猜测。
过去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导致千饮没有了我们在一起的记忆。
他所留下的,只是执念。
对“岁闻”的执念!
过去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让千饮彻底忘记了我们两个之间的事情?
岁闻想了一会,放弃了思考。
他所得到的记忆很少,而且全是片段,除了关于自己的, 就是时千饮与公主的, 这样的情况下, 对于过去, 根本无从分析。
想要知道真相, 只能祈祷自己后边能够看见真相了……
他莫名忧虑, 这些忧虑甚至抵消了些生生从胸膛之中挖肋骨的疼痛。
然而很快, 岁闻就发现, 不是忧虑抵消了疼痛,而是疼痛真的减缓了。
他的目光落到了自己的伤口处。
片刻, 松开了手。
薄薄的黑雾覆盖了他的伤口, 蠕动着, 使皮肉重合, 鲜血收止。
如同那些物忌,无论被打中几次,只要不被彻底打散,总能恢复如常。
岁闻的手在这时突然按了下伤口。
皮肉下陷,锐痛传来。
他听见自己轻轻的出气的,像是出于疼痛的轻吁。
但他却在这一刻完全明白了过去自己的心。
血肉可以再续,骨头并未重生。
大概,还是人吧。
念头落下的同一时刻,一层云纱似白雾扑将过来,将岁闻围在中间,左右合拢,如同拉链似拉去岁闻的眼前一切景象。
片刻混沌。
白雾又散开了。
天色完成了从亮转暗的过程,房间角落亮起了数朵灯花,温柔的,明亮的。微风从敞开的槛窗处吹来,一股奇异的暗香浮动其中,像是叶香,又比叶香甜一点;像是花香,又比花香洌一点。
“明天就要走了?”
伴随着这声声音,岁闻看见了自己视线的落点。
时千饮正坐在他的对面,一脸的百无聊赖:“预计是明天,不过如果你有事的话,我可以等你这里事情完了再走,反正人类的时间总是很短又很快……”
岁闻听见自己的轻笑声:“我有什么事情?我有的唯一一件事,大概就是……”他沉吟了下,“给你送行的礼物还没彻底准备好吧!毕竟人类的时间太短暂了。”
这一句调侃似真似假,坐在对面的时千饮并没有意会出来,于是岁闻的心也跟着微酸带甜,似饮了杯酒。
时千饮立刻精明起来:“要多久?”
岁闻笑吟吟:“要一年呢。”
时千饮认认真真地盘算着:“一年也很短,我可以在这里等到临行礼物准备好,拿了礼物再走。”
岁闻:“但是你赶得快点,一年也能回来了。”
时千饮一时哑然。
他皱着眉,叩着桌子,认真盘算着两者的差别,最后有点犹豫地问:“如果我等了一年,拿了临别礼物,再回来的时候还有新的礼物吗?”
岁闻友善地提醒:“你远行归来,应该给我带礼物才是。”
时千饮倏尔挑眉,高高兴兴:“你说得没错,我现在离开,一年回来,我给你带礼物,换你的礼物。你给我准备了什么?”
岁闻笑道:“提早告诉你了,还有什么惊喜?不过我可以对你说,有一样是你喜欢的千秋岁,这一次替你酿了许多,它们都放在老地方。还有一样,与千秋岁放在一起,我想你也会喜欢的。”
“那我就不问了。”妖怪轻轻松松,“我走了,很快就回来。”
“要我送你吗?”
“我走不用送。但我回来要见到你。”
“那,”岁闻说,“我们就约定一个时间吧,明年今日,再相见,如何?”
“好。”
一声落下,室内已不见了另外一个人的身影。
风在此时猛然变大,飞卷,裹着冷意,汹汹而来。
许久,他抬头看向天空。
一轮寒月,正自高挂,忽而,暗影飘摇而过,遮月远去,似翙的踪迹。
岁闻自言自语,微微带笑:“嗯……一年后再见。”
***
白雾又合拢了,如同白云堆积起来,簇拥起来。时千饮不见了,弯弯的月亮也不见了,岁闻还沉浸在自己与时千饮的美好约定之中。
可下一刻,不等拢在眼前的白雾彻底消散,浓烈的情感冲上了岁闻的脑海。
阴暗、愤怒、憎恨,种种负面的情感就像是不要钱一样,在这个瞬间占据了岁闻的脑海,轻而易举使岁闻变了心态。
“……如今族中的所有降物师,是否都奉上了自己的一样形灵?”
“是,公主,一切照您的吩咐。”
前方的交谈声落在耳边,视线陡转,身体一步从室外迈入室内,看见了室内的公主与其随从,开口说话:
“母亲。”
进门,说话,两样动作之后,岁闻感觉到了不对劲。
视线与声音全没有问题,但是身体完全不受到他的控制,他此刻的感觉不是被“装在身体”里,而是被“困在身体”里。
真正使用身体的,是另外一个人,是他上次入梦时候所感觉到的、自己分裂出的另外灵魂!
岁闻在一瞬间就想明白了。
他的内心像被点燃了一样,骤然迸溅出极其浓郁的怒火。
这不是你的身体,这是我的身体,滚出我的身体!
他嘶吼着朝身体里的东西扑过去,可被对方牢牢压制。
外界的对话还在继续,没有人发现岁闻的不对劲,他甚至发现,那位跪在公主身前的随从在听见“他”的声音之后,立刻低下头,撑在地面的手指不停颤抖。
他在害怕什么?
岁闻冷冷哂笑。
公主眉头舒展了:“你来了。”她对随从说,“下去吧。”
随从如蒙大赦,立刻离开,走前还仓惶的跌了一跤。
当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岁闻视线中时,这个空间内又只剩下岁闻与公主。
公主从所坐位置站了起来,宽敞的裙摆曳在地上,摇曳出一条血火之路。
她一路走到岁闻身旁,对岁闻说:“你转头看看天空。”
岁闻如同公主所说去做。
天空罩了个巨大的灰色罩子,天有多广,灰雾就有多广。满天的暗沉之中,丝丝缕缕的浓黑正在酝酿,它们如蛇一样游走天际,沉甸甸的模样,像正从天空一步步走下来。
公主:“阴晦笼罩着天空,已经是第三日了。如今各地的物忌正在汇聚,纵使降物师多方奔走,也除之不及。想要将其真正根治,只有一个办法,等它凝聚成型之际,将它降服!”
公主的手放置岁闻肩上。
母亲的手按着儿子的肩膀。
“我儿,你是如今唯一的希望,万民性命,皆在你肩。”
“母亲,我也知晓这一点。”岁闻说,“毕竟,我的出生只为了这一件事。”
公主的眉头舒展了,她例行询问:“时千饮还好吗?他是你成功的关键……”剩下的那些话,藏在公主未说出口的声音之中,意味深长。
岁闻微微一笑:“我知道,母亲放心,他非常好——”
当占据躯壳的灵魂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原本因为公主与“自己”的对话而冷静下来的岁闻再度暴怒。
你将时千饮放走了!
时千饮是我的……
我要猎杀他,我要吃了他!
那是我的猎物!
憎恨像一颗种子,落入心头的刹那就破土而出,扭曲成长。
岁闻扑上去,再次攻击囚禁着自己的囚笼。
站在室内的岁闻忽然晃了一下,森罗录无风自动,形灵从中脱出,茫然行走宫室之内。
公主疑惑的目光随之转来:“你的形灵?”
岁闻:“没什么,母亲不用在意……这些小东西想要出来遛一遛而已。”
公主淡淡应了一声,声音之中,似乎藏着些母亲对儿子的慈爱与纵容。
疯狂无济于事,始终不能挣脱囚笼的岁闻冷静下来。
愤怒正在消褪,变成了阴冷,无穷无尽的阴冷聚合着,使他思考如何毁灭这一切,时千饮,占据他身体的另一半,公主,他见到的所有东西……
“……岁闻?”
突然一声穿透重重迷雾的声音响在岁闻耳旁,让他一下子就惊醒过来,从梦境回到现实。
睁开眼的那个刹那,他和时千饮对视了。
他看见了自己的卧室,时千饮,以及掐着对方脖子的自己的手。
梦中的情景远离了,可梦中的想法没有彻底消散。
他看着卡住对方脖颈的手,猎物失而复得的愉悦与残忍,倏然迸溅在他的脑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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