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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落下的时候,县城的东街上便少有人行走了,街边的店铺也会陆续的关门,这样的时日生意大都不好做,毕竟是城里的偏隅,周围住的多是一些平头百姓。
这边的住户平时睡得都早,夜幕一笼上来,坊里便静寂了许多,偶有几声狗吠飘在巷子里,回响有些沉闷,夏日的天气如这般燥热,也没有多少娱乐活动,若是有人实在热的睡不着的,可以在自家院子里乘凉,南方的宅院,没有几棵树不敢过夏天的。
闲的难受了,便会往门口转悠一番,若是碰见同道中人,也会闲聊,聊得多是些坊间的琐碎,来了兴致会讨论一番西街的茶楼酒肆,花边美食;亦或是说书卖唱,杂耍小曲。以往宵禁的时候,查的也不严,这个时代,大抵也就这样了。
这里叫做宣宜坊,算是县城里的大坊,近些年县城里住进来不少乡下人,多是些没有田地混不下去日子的贫苦人,来城里讨口饭吃,这些人便会在宣宜坊里安家,只不过偏僻了一些,好歹也是在城里。
住的人鱼龙混杂,坊里自然不会太平,环境也会差很多,前几年这边偷盗猖獗,甚至有人敢在白天堵住街巷打劫,以致怨声载道,县令不得已在这边加派了人手,夜里还有专门的巡逻队,这才安定下来。
毕竟这坊大得很,官府派来的差役,也只是做一些表面工作,所以这也是表面上的平静,平日里撞见欺男霸女的恶人,那些差役大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若是做的太过分,也只是口头警告而已,不敢管,也没法管的。人多了,房屋就多,这里又偏,街巷也就错综复杂,真要是遇见盗贼还真不好抓,运气不好碰见那亡命的歹徒,自己丢了性命可就不值了,差役们心知肚明,平日里活的滋润,每逢在这边坊里当值便也骂娘泼街,是一万个不情愿。
这会儿月光银屑似的散在街巷里,晃得人眼晕,坊里巡逻的差役打了个哈欠也准备收队,找个僻静的角落睡上一觉,坐在门前侃大山的百姓也都收拾心情,回屋歇息去了。
而经验往往告诉我们,越是离奇的故事,越会悄无声息的出现在这样的平静里,此刻靠近宣宜坊南边的一家宅院内,确是发生了一件不寻常的事情。
宅院不算大,有三间房舍,一处篱笆围起来的圈栏,院子里长满了杂草,难以分辨出进屋的道路,院墙或是年久失修的缘故,墙皮剥落的有些严重,墙角满是苔藓,近处还有一棵古槐,月光照进来,偶有风吹杂草便是银晃晃的一片,有些阴森,显然是荒废已久的,不过令人诧异的是,略显破败的正堂内,却是掌起了灯。
灯光有些弱,恍惚不定,哪怕风再大一点,都能浇灭屋里的光,若是在夜黑风高的深山老林里,这也算是鬼宅的豪华配置了。
月过树梢的时候,房舍里终于有了些声响,一个身躯佝偻的人影站在窗台前抹了一把满是窟窿的窗户纸,接着又从最大的窟窿探出头来往院子里望了望,胡须长了一些蹭到了窗纸上的灰尘,也没有理会,月光下隐约能看清是一位老人,能想象到他一脸的褶皱,他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又缩了进去。
不一会儿老头端着木盆从屋里走了出来,可能年纪大了,步履有些踉跄,形容憔悴许多,他把木盆放在墙角的石台上,整了整衣袖,走进东边的一间厢房里,应该是他的住处,进去许久却没有掌灯。
院子里静谧下来,剩下寥寥几声虫鸣在杂草中蹦窜,正堂里却是又传出声响,破旧的窗户被轻轻的推开,灰尘混在光线里飘散开来,烛光伴着凉风些许摇曳,此时,一个年轻的身影出现在窗前,此刻,正仰着头望向夜空。
月光下的面容有些俊秀,微翘的鼻梁,疏朗的眉目,清澈似水又如琥珀般晶莹的双眸,刚毅中又略显倦态的神色,如此清晰却又无法触及。就这样站了好一会儿,眉头忽的紧锁,目光开始深邃,又变得迷茫,脸色越发苍白起来。
苍白总是能形容这样的月色,古往今来在文人墨客的眼中都是如此,大多时候的情绪表达需要场景来烘托,或是心生怜爱亦或是徒增悲哀,触动心弦,总能找到内心的契合,来感慨眼前不幸,倾诉一场故事。
接下来的事故,便是从苍白和不幸中开始的。
窗户前伫立良久的年轻人,怎么也不会相信只会出现在小说中的剧情竟然会发生在自己的身上,穿越?是的,原本在前世里最不以为然的词汇却成为了事实,只要是正常人,短时间内很难适应这样天方夜谭。
他当然是个正常人,前世里他是兢兢业业的公司职员,过着按部就班平淡安稳的小日子,却不曾想过会遇上过这样的变故。前世的记忆停留在那场突如其来的火灾里,他清楚的记得浓烟滚滚中刹那的绝望,他确定没有生还的可能,当他再次醒过来时,来不及庆幸便被眼前的景象所惊呆了,直到很长时间才反应过来。
最开始的几天中他始终无法接受穿越这个事实,他曾试图寻找解释这一切的途径,甚至发起疯来在这所宅院内放火,然后跳进火坑企图穿越回去,然而只是靠近火堆眉毛被烤焦那一刻,他便放弃了,那种被烈火燃烧的感觉再次从记忆中袭来,真心疼的要命。
一切挣扎无果后,不得不被动的接受,直到潜意识默认周围的环境不再那么违和,他才逐渐收拢浮躁学会慢慢的适应,然而现实总比想象中有所差距,作为一个现代人生活在古代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衣食住行上的不习惯还是小事,没有手机和网络已经足够把一个年轻人憋疯了。
他只能想办法来调节,现在晚上都会读一些书籍,习惯这个世界的阅读方式,他利用这半个月的时间做了大量的功课,确实也有了成效,对这个穿越而来的世界有了基本的认识。
现在所居住的地方是扬州清邑县宣宜坊,时间是明正德十二年,大明朝正由传奇皇帝朱厚照同学统治,对于这位用一生和封建礼制作斗争的圣斗士皇帝,他自然不会陌生,对于整个时代还算了解,此时的朝野看似波澜不惊,实则暗流涌动,不过这些都不是他所关心的,眼下的重点,便是关于自己的身份。
他现在叫沈卓,字书桓,二十二岁,祖籍云南,早些年的沈家在云南还有些名望,但后来家道中落,沈卓父亲这一脉不知什么因由也脱离了家族。沈卓少时父母便早亡,日子过得相当贫苦,而且从小性格软弱,常被族人欺凌,不过这人倒还争气,十八岁那年考中了举人,只是命途多舛,后来得了风寒大病了一场,伤了神志,这几年好不容易才修养过来。
因为这场病的缘故,沈卓也无力继续考试,只能等朝廷的委派,在明代,举人跟进士有着完全不一样的仕途,中了进士才能保证有官做,其中的佼佼者还可以进翰林院,留在皇帝身边,真正靠近权力的中心。而举人这一阶层远没有“范进中举”那般夸张,社会地位也有限,若是考不中进士,很难有官做的。
举人的仕途有限,要想做官只能等朝廷的调令,大多是一些县城的县尉,主簿之类的职位,运气好一点的能做上知县,运气差的等个三五十年都排不上号,若是得罪了朝中的权贵,这辈子都熬不出头来。而且明代官场好讲究出身,不同品级的拜访还要递名帖,逢有宴会,几个不熟悉的官员聚在一起大多是先论出身,哪年哪科的进士,谁任的主考等等,举人的出身若是和众进士坐在一起,一定是尴尬的,进士自觉比人高了一等,在他们看来和举人是不会有共同语言的。当然按照明朝的规矩,缙绅级别的公宴,举人是没有资格参加的。
沈卓等了四五年的时间,直到今年三月,朝廷才来了调令,让他任扬州清邑县做县学的教谕。
这些信息很大一部分是从沈家的老仆人口中得知的,他还从老仆那里解到沈卓来清邑县的路上又染了风寒,高烧不退,加之上次的病因,一时间烧的七荤八素不省人事,好不容易到了清邑县,却是眼看就要不行了,谁成想,如此重的病说好一下子就好了,只是在那老仆看来,自家主人烧坏了脑子,完全丧失了记忆。
这次沈卓的风寒便是他穿越而来的线索,想来也是,两边都是烧嘛,一个烧成植物人,一个烧的不是人,也算是缘分,当然因为“失忆”藉由,他确实省去了不少麻烦,才会如此快的了解的自己身份。
这些日子他一直称那位老仆为陈伯,陈伯在沈家为奴多年,沈卓都是他看着长大的,沈家落魄的时候他却没有离开,而是一直照顾多病的沈卓,这份情谊,是人都能看出来,他现在扮演沈卓的身份,家里有这么一位老人倒也幸运,只不过这日子过得也太清苦了一些。这些天除了吃麻饼就是喝稀粥,大病初愈的身体根本挺不住,脸都绿了,看看自己的宅院就知道能有地住就不错了,还要啥自行车啊。
来县里做个穷教谕,以沈卓的身份来说也是无可奈何,若是推辞不来,吏部肯定列入黑名单,想有下次不知得等到猴年马月,只是这教谕不是那么好做的,况且这清邑县在扬州实在排不上名号,又偏又穷,县令都没什么油水,更别提小小的教谕了。
放在前世,这样的教渝职位如同县里中学校长,啧啧,校长多火,权力多大啊,什么潜规则硬上弓的什么都敢做,那是响当当的数今朝风流人物,这是完全不具有可比性的。
“别人穿越不是世家公子哥,就是商贾富二代,更有甚者直接穿越当皇帝,而今轮到自己穿越。。。”端着一碗稀粥,蹲坐在门口的“沈卓”趁着月光看了一眼碗里仅有的几片菜叶子叹气道。
“这tm找谁说理去!”
以上来自一位名叫沈卓的明朝贫困山区校长的怒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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