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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花园的慕青池畔,长长的柳条垂了一地,风过处,恍如帘幕轻拂。
烟如望着不远处的男子,目光有些落魄又有些释然。
自她第一眼看见他的时候,她便一直站在他身后,静静的站着,以深深凝望着他的姿势。
他永远站在前面,永远不会转身。
她想,哪怕只是看她一眼,她定然也会满心欢喜的。
多少次,她站在他身后,默默注视着他。
他的志向,他的忧伤,他的执念,他的欢喜,他的霸道,他的漠然……
他的一切一切她都知道。
她偶尔会想,机智敏锐如他,他怎会不知道她一直守在他身后。
那唯一的解释是,他自己不愿转身罢了。
恍惚中,隔着烟雨,那个隐身在青竹中的锦衣男子手握长箫,箫声低沉落寞。
就是那样的箫声、那样的背影,让她怅然心动。
那时,她本为避雨,最后却落荒而逃。
步伐凌乱的跑出小亭,却被他叫出,他说:“姑娘,雨还未停。”
那时,她才知,他虽不曾转身,可却早已知道她一直在他身后。
那是他们的初遇。
落魄的她,正好遇上落寞的他。
烟如微微扬了扬眸,极力隐去眼底的泪意。
只是让她没想到的是,后来她一直追随着他的身影。
他若需要,她便出现。
他不需要时,她便远远的望着他。
然而,她和他之间,早在初遇时便已定下结局。
那结局便是,他永远在前面,她永远在后面,他永远看不见她,而她眼底看见的全是他。
这么多年,她忽地发现,她有些累了。
她不想再等下去了。
她想找个宁静的地方,好好舔、舐这些年在心口上留下的伤。
晚风袭来,她单薄的身躯在风中微微一抖。
待到心绪平静后,烟如才缓缓朝前走了几步,似乎感受到了脚步声,面前的男子微微偏了偏头,仍旧没转过来。
他在等她说话。
“陛下,日后多保重。”
顿了顿,又道:“晚上批奏折不要批得太晚,伤眼睛;不要错过用膳的时辰,对胃不好;你……你喜欢擦的春风膏我已去柳州买了些让元福公公保存着。烟如,烟如要走了。”
她明明想让自己说得更平静更无谓些,可是说出来语气让她自己都觉得伤感。
慕容倾站在雕栏处,听到她说她要走了,他身子不由一僵,几乎是下意识便转过身来,语气中隐隐带着丝急迫:“你要去哪里?”
闻语,烟如美眸中泛着些水意,嘴角扯了扯:“天下之大,想来定然也是有烟如的容身之处。”
慕容倾望着她面上一闪而过的凄凉之色,不禁有些微动容。
想起这个无怨无悔默默跟在他身后的女子,他似乎从未正眼瞧过她。
他忽地开口,目光直直望着她:“这些年,可曾后悔?”
他话语一落,烟如明显一怔,随即竟笑出了声,那笑是那么璀璨、那么耀眼。
他终于肯正眼看她了么?
“别说没有,就是有,因陛下这一问,而今也没了。”
夕阳的余晖映在他冷凝坚毅的面上,依旧是那么好看,她紧紧望着他,想深深把他刻在她脑海里,随即又觉得多余,因为那脑海里从来都只有他。
她在他的注视中,缓缓转身离去。
可是,还未走出几步,她已是泪如雨下。
她想,还好他看不见。
她一向觉得她是个薄凉的人,向来不会如此煽情的。
泪眼模糊间,眼前人影一晃,她的胳膊被人握住,随即耳边传来他依旧冰冷的声音。
他说:“你在哭。”
她忙拾起衣袖擦了擦眼角,抬眼望去,她竟从他眼底看出了些许疼惜的味道。
微怔之下,她暗自嘲笑自己。
“你也要离开朕么?”他霎时便恢复了君王该有的冷漠深沉,适才那眼底的疼惜恍如只是她的错觉。
她苦苦一笑,从未靠近过,何来的离开。
见她不语,慕容倾神色一厉,冷声道:“休想。”
烟如还未理解透他话里的意思,便被他拦腰抱起。
从未与他隔得那么近过,烟如一下子懵了,待回过神来时,发现慕容倾已一脚踹开了一间宫室。
正在打扫室内的宫女被忽然而至的慕容倾吓了一跳,连安都忘了请,直到传来慕容倾一声暴喝的‘滚’才匆匆的逃了出去。
烟如被慕容倾扔到了一张床榻上,她才惊觉他要对她做什么。
室内因着还未上烛而有些灰暗,可是她仍然看清了他那张冷峻的面孔。
“陛下,你……你要做什么?”烟如边说边撑起身来,可是,还未待她完全撑起,她便被他死死制住。
夜色越发的深了。
除了窗外隐隐透进的月光,再无半丝光亮。
室内的两人早已归于平静。
烟如动了动身,那腿间传来的不适之感扫光了她所有的睡意,耳畔,是她心慕之人沉稳有致的呼吸声。
他除了开始的时候有些粗暴外,后面对她其实很温柔。
虽是半推半就,她心中其实一点都不怨的。
黑暗中,她大着胆子朝他怀中靠了靠,感受着他厚实的胸怀及他的体温。
她忍不住笑了,多少个难眠的夜晚,她都想象着此生能有如此光景。
而今她如愿了,不是么?
可是,她的笑意还未散去,便立刻僵在了脸上。
因为她听见他在睡梦中轻声呢喃,他说:“玉儿,不要离开我。”
握在她腰间的手用力的把她圈向他的怀里,他的唇紧紧的贴在她的脖颈间,可是,她却觉得寒意袭身。
原来,他到底还忘不了那个女人。
那个女人到底有什么好,竟让他如此痴情不悔。
烟如的泪无声无息的落在了枕上,而她身边的人却在梦中发出了一声轻笑。
她想,能让他笑的,除了那个女人还能有谁。
可是,那个女人早已不要他了啊……
当慕容倾醒来的时候,床榻之上只有他一个人。
他先是迷茫了看了眼四周,忽地忆起了昨日之事。
他记得,他好像把烟如……
轻轻揭开丝被,他准备起身,却被那淡蓝床毯上的落红顿住了身形。
谁想得到,曾经名扬四方的醉花楼花魁竟一直是处子之身。
慕容倾眉头一皱,快速把衣服穿好,这才发现自己常常佩戴的玉佩不见了身影。
她定然是拿了他的玉佩出的宫。
他大步从里面走出来,见元福正斜歪着身子睡在门口。
一脚把元福踢醒,元福一边下跪请罪一边揉眼睛。
“去跟朕准备马匹,朕要出宫。”慕容倾边说边往外走,“还跪着做什么?”
四方城,无涯山。
慕容倾远远望着几丈之外的浅绿女子,她正跪在两个光秃的小坟前默默的发着呆,偶尔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元福惊恐的瞅了瞅自己主子,自从霍府四小姐离开之后,他这个主子的脾气越发的乖张暴戾,任人见了都想躲避三尺。
而今,见着自家主子因另一个女子罢了今日的早朝,追出宫来,元福心底暗暗松了一口气。
可是,见着日头越来越毒,元福递上一壶水给慕容倾,想劝慰两句,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然而,就在此时,那身着浅绿锦衣的女子从地上站起身来,目光一抬,正好看见他们一行人。
慕容倾一扔手里的水壶,打马率先冲了过去,而他身后紧跟的一众侍卫,当即赶紧跟上。
烟如显然没料到慕容倾会出现在这里,她面上的神色几经变化,最后却慢慢变得恐惧。
她知道,对于不称心的事物,他一向都会毫不犹豫的毁掉。
除非是那个女人,那个一天就只会扮傻充愣笑嘻嘻的女人。
他坐在高头大马之上,显得那么高高在上,显得那么高不可攀。
即便连顶上的太阳和他比起来,也不如他此时耀眼。
他微抿的唇轻轻一启,她听见他说:“跟朕回去。”
若是以前听到这话,她定然会欣喜的跑过去,紧紧抱住他。
可是,经历了昨夜,她才知道,他的心,她是入不了了。
她面色因着他的话逐步变得苍白,她的目光缓缓停在了他身后的侍卫们身上。
他眉心一皱,挥手示意身后的侍卫走远些。
“陛下,我不愿当人替身。”
只余下两人,烟如才缓缓开口:“我不愿活在别人的影子下。陛下,你既然还忘不了她,你既然还爱着她,那么,请你放过我。就当,就当看在我这些年无怨无悔追随你的份上,可以么?”
闻语,面无表情的慕容倾翻身下马,一步一步朝烟如走过去。
而烟如随着他的靠近也一步步朝身后退去。
直到慕容倾再不敢跨出一步。
因为,她已经靠近了山崖边上。
“站住。”他一声暴喝,惹得泪意潸潸的烟如真的停了下来。
“跟朕回去。”半晌,他望着她,声音却慢慢柔了下来,甚至带着些哄人的味道。
烟如一愣,眼里的泪水越发的汹涌了。
这样温柔的语气,她曾偷偷听他对那个女人说过。
她下意识的摇摇头,嘴里喃喃道:“陛下,你放我走罢,我已经累了。我站在你身后好久好久了,久得我自己都记不清是多久了。”
顿了顿,咬咬唇:“可是,你从没有转身看我一眼。陛下,你知道我的心有多痛么?哦,你应该知道的……陛下,你恐怕连我叫什么都不知道罢。其实,我不叫烟如……”
“林宛儿,朕给你一次机会,你要不要?”慕容倾忽地打断了她一连串的话,语气却肃穆起来。
被他这么严肃的一说,烟如,不,林宛儿倒是从自己的悲伤中醒来大半。
她不由开口问道:“陛下,什么机会?”
“让你走进朕心里的机会。”慕容倾目光停在她发着颤的身上,嘴里的话很柔却很清晰。
他本来想说,给朕一个机会,让朕试着喜欢你。
可是,他到底是君王,那样卑微的话语他除了对那个有着清潭般眸子的女人说过外,他便再未说过。
他的话对林宛儿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劈得她瞪大一双眼珠子,半天说不出话来。
“怎么,这个机会你不要么?”他的语气不知是失望还是愤怒,乍一听,仍然平淡无波。
林宛儿回过神来,当即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断断续续的抽泣声中,只听见她道:“陛下,我要,我要。”
看着她这个样子,慕容倾神色一怔,不知想到了什么,他嘴角不禁扬了扬。
他其实还记得,遇到她的那个黄昏。
那时的她是个乳臭未干的少女,而他也还是个落寞忧愁的少年。
他走过去,把她从山崖边上抱起,她乖巧温顺的窝在他的怀里,耳边传来他的轻叹声,还有他那句‘傻女人’。
他的嘴角不禁扬了扬,他其实还记得,遇到她的那个黄昏,那时的她是个乳臭未甘的少女,而他也还是个落寞忧愁的少年。
他走过去,把她从山崖边上抱起,她乖巧温顺的窝这他的怀里,耳边传来他的轻叹声,还有他那句‘傻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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