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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徒白觞盯着她很久,直到胸口的起伏逐渐平息。他深吸一口气,说:“衣衣,我在这个鬼地方待这么久,不是为了听你这样一句话。你可以做你自己的选择,你可以不要任何关怀你的人,因为我明白你心里的恨意不是一般。但你要先明白一件事,陛下的心有多少窍没人猜得,但他归根结底是为他的社稷他的家族考虑,你,并不在他真正的考虑之内。所以,他给你一个套你便往里去,最后不过满足他的愿望而已。”
“我明白。”衣衣平静地回答,“陛下之所以带着那么多人移驾文华殿,就是为了当着众人的面敲定他的指示。人们还沉浸在对三王的震惊里时,他已经埋下数道伏笔,也让各部各科都应了。等到他们回过神来想要反对,也难了。各垣各科的领导都未曾反对,底下的喽啰便更无法起事。此后的事,惟有陛下一人把控而已,众人的嘴都堵住,他可以专心对付太主了。”
“你也要对付太主。是吗?”司徒白觞摇一摇头,“他用权力,而你用自己?”
“我何尝又不想用权力呢,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但龙家不是御家。”衣衣从袖子内袋掏出一页纸抛给司徒白觞。
他接过纸来浏览一遍,敛了眉峰:“你早留心所有可为你用的人?连带……庆午?这是杜娘的长子?”
“今年新科武状元。授参将,即将往崇门关。”衣衣微笑,“但所有这些人加起来,不抵太主一臂。我需要一根擎天柱。”
“那你只能选皇帝了。”他轻哼一声把名单还给她。
衣衣把名单捏在手上,随手摘下灯罩,点了火,把名单放到火焰之上。
“天将黑了,竟不知不觉。”司徒白觞这才注意到光线黯了下来。
衣衣烧完那一页纸,轻拍手,道:“你走吧。蘅香她们在外头把风,却怕是心焦得很。晚间陛下有小宴在西苑这里,看到你不好。”
“都是谁受邀?”他问道。
衣衣凝视跃动的烛火,轻叹一声,没有回答。
※※※
御之烺换了盘领常服,手里握着两颗文玩核桃,看着面前落座的各位宾客。
长长的春台,分列男女宾席。男宾席自北向南分别是空一位,然后御之焕,陈齐,陈弈。女宾席亦是先空一位,然后是牒云娜,衣衣,秦药。
衣衣初看见牒云娜吃了一惊。她一副汉家女子打扮,乌发如云,双眸闪亮,不似在武林城那一次的激越之色,见了衣衣居然也淑女地行礼,问候。反观秦药,脸上却仿佛有一丝凛冽,见了衣衣,行礼冷淡,目光不聚。
衣衣对面坐着晟海郡王陈齐。他自她进门便很少移开目光,睁着大眼,嘴角漾着暖融融的微笑,注视着她。陈弈咬着下唇,十分有想法地左看看,右看看,然后耸耸肩,坐下之后便只看美馔。
羲南王御之焕也换了衣裳,亲王常服上身,矜持地坐着,安静而谨慎。他偶尔抬眼看向衣衣,都引得她心头一颤。她不去领会他目光里的千言万语,而是目视前方,对着陈齐报以笑容。
御之烺清清喉咙,道:“人快齐了。让朕与你们这些小孩子共宴,满目青春,真是感慨得紧。”
“是陛下体恤小孩子嘛。”陈弈笑嘻嘻,“怎么太主与斫北王殿下不来?”
“太主累了大半日,懒得陪你们这群捣蛋鬼。”御之烺随口回答道,“二弟与如蓝孝心,去服侍皇姑母了。”
“圣上仔细若此,仍留了位置,是二位有可能转回么?”陈弈问。
御之烺看他半晌,道:“就你知道。”不待他再说话,御之烺接着道,“还有两位贵客要至。”
禄德匆匆进来,走到御之烺身边附耳说话。御之烺点头:“便请来。”
于是在众人明显或者不明显的好奇里,垂芳斋外进来三人。乃是着庶民冠服的神仙手杜娘,着道袍的轮椅上的秦伯以及为他推轮椅的煖殿牌子。
秦伯自称霜露道人,杜娘报实名,皆行礼叩见皇帝。
御之烺和颜悦色,请二位入座。秦伯居男宾首席,杜娘再三推辞,居女宾首席,挨着牒云娜。
衣衣看着两人进门,微微变了脸色。待到他们与皇帝寒暄完毕,先后以目光扫过自己时,她立即起身,先拜秦伯,又拜杜娘。
秦伯微笑答礼。杜娘则起身来答礼道:“乡君折杀了。”
“唉,二位是朕的贵客,又是衣衣的长辈,她拜二位是应该。衣衣,你说是不是?”御之烺温和地问。
衣衣回答:“陛下圣明。二位皆是臣妾长辈,久日不见,理当四拜。”
“繁文缛节,朕也是不爱。心意领会则达。”他扬一扬手,“今日邀请二位来,是两个缘由,其一是仰慕二位才德名气,其二是为了衣衣的终身大事。”
衣衣回到座位,正听得此言,只感到满桌一片目光如刃。
“不操持不行了。朕身体不甚爽快,总惦着这一桩心事。衣衣年十六,就璟朝女子而言,也不是少岁了。今日文华殿中,已有定论,赏赐她自由选婿。但毕竟衣衣年轻少断力,还需二位指点她才是。——哦,不过此事不急现下,既是宴饮,先行用馔,待细细话来。”御之烺笑着指一指春台上的菜肴果品。
觥筹交错,衣衣的心思久久不在桌上,但对面的人拉回了她注意力。
陈齐看见衣衣终于注意到自己,便伸出两手,开始撩动。衣衣理解了他的意思,抿唇一笑,轻轻道:“琴?”
陈齐连忙点头,指指陈弈又指指自己,继而又指指御之焕。
衣衣在碰上御之焕眼睛时逐渐失去了笑意。他的眼里是沉静的荒芜,似乎明白了什么,又似乎有许多的不明白。但他也未有停留,很快转开脸,去听皇帝说话。
“齐儿在手舞足蹈些什么?”御之烺注意到陈齐,笑问。
陈弈依旧担任翻译,却是有些沉闷的声音:“回禀陛下。臣的兄长是说他喜欢乡君白日里献奏的曲子。”
“齐儿不是听不见么?”
陈弈回答:“他是听不见的。但是他感觉得到。臣的兄长自小便最爱乐舞,天性使然。便是后天失聪,也蓄了许多音乐典籍和众家乐器,无事拨弄。他仅看指法,就能判断乐曲,从来准确十之八九。”
“如是,真是了不得啊。”御之烺赞叹得也意味深长,“可惜了这一对天赐之耳。”
陈弈默然没有说话,只抬手抚住还兀自与衣衣比划的兄长的双手,给他做了一个嘘声安静的手势。陈齐这才不好意思地笑一笑,停住了。
“衣衣有心,翻出那样一首不传习的古曲来。沈千运知晓,也感伤涕零。兄弟之情笃深流露,也难怪齐儿心有触动。就连朕——”他看着衣衣,停了一下,“就连朕,也心有戚戚了。衣衣,朕特要谢谢你。”
“臣妾不敢。”衣衣起身行礼。
“承运司的蓝田碧玉珰只有三对。给不了你。”御之烺正色望着她,“但朕天下的好男儿却有千千万,任你挑选。朕答应你的,不论是否御家,皆一视同仁。祖宗之法固然应守,但若太祖知道你的情境,也会希望你自寻良人,安稳幸福过下半生。”
“谢陛下隆恩。”衣衣回答。
“嗯。便如此。今日白天里,天地臣工都已明鉴,今日夜里,长辈平辈都已明鉴。那么朕便做主,腊月望日时,做择婿之礼。在朕还有心力为你操持时候,皆办了吧。小女儿心意朕不懂,或者一日三变,或者磐石不移也好,都等那日分晓。”御之烺征询地看向秦伯和杜娘。
秦伯没言语,只微微颔首。杜娘却撩开眼皮看了一眼斜对的御之焕,也点点头。
牒云娜与秦药自始至终默然不语,却将所有人看了个遍。
陈齐带着不解的神情望着众人。陈弈则望着他。
屋里无比寂静。衣衣起身,转而望见御之焕的如墨双眸。除了见礼之外,他也始终没有说一句话。她看见他鬓发间风霜留下的粗糙,眉山上大雪覆起的乡愁,觉得自己的耳朵隐约听见了漠北苍凉的风声。
风雪很大很大。他说。
可我回来了,衣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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