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家情仇:溪云

第240章 锦瑟不堪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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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到一水环绕的苏氏丝桐琴馆,迎上来的是早已受了知会的琴馆管事。管事乃苏氏族人,夹袍儒巾,年纪三十上下,温文有礼,行礼寒暄后就带着一行人进门去。那馆主苏和却是在内堂等候了。
    “先帝与陛下都重文,养得这些儒生们也有架势。”常千户小声说,“换在太祖时候,谁敢啊。”
    衣衣不禁笑着也对他小声说:“常千户你家里也书香门第一品文官来的,你怎么却瞧不上文人。”
    缁衣卫皆是功臣文勋子孙荫蔽官职。他们在荫蔽一代文官和荫蔽代代缁衣卫的两选中往往选择让后代当缁衣卫。常千户的父亲是致仕的一品大员还是大学士,他却不爱读书。
    常千户只嘿嘿一笑,退后在门口守着,不与馆主见面了。
    苏和鹤氅东坡巾,皂靴,五十上下年纪,花白胡须,是苏标的同宗弟。他见了御家二位男子却是不生疏,礼道:“贵客进门,蓬荜生辉。见过王爷、世子。——想来这位是舂陵乡君了,久仰。”
    衣衣还礼完,听见御之焕开口。
    “好一些时日不见,苏馆主。听闻最近新作了琴曲,流遍京师。”御之焕看着他。
    苏和连连谦虚,说不值一提。御之炜倒是来了兴致,再三说一定要听一听。
    于是几人去了伸向水心的平台木阁,里面火炉已经烧得室内温暖,一面开了悬窗,透来些水气寒凉。各自脱了披风氅子,御之焕示意衣衣坐离窗远的那一侧,自己挨着她隔几坐了,看着苏和琴桌前调弦。
    茶博士来进了红茶,衣衣嗅到杯子里的枣香。“里面放了金丝蜜枣。”苏和头也不抬,“乡君尝一尝,苏某知道乡君是爱茶的人。”
    御之焕已经喝了一口,忽然指指窗口:“衣衣,白鹤。”
    她心下有异,但仍是按照他所指看去,果然在远远西苑岸边有几个白影。那是西苑养的珍禽。与此同时,她眼角瞥见他在袍袖遮挡的瞬间换开了两人的茶杯。她的杯子去了他手里,他喝过一口的杯子放在她面前。
    “慢些再尝,还烫呢。”他捧着茶杯,轻描淡写道。
    他是想拖延时间,来验证茶里的物事。衣衣觉得他未免有一点过于紧张,莫说常千户在冀门之后一百个警觉,她自己也是懂得小心的。可她了解他的好意,于是点一点头。
    “馆主当真细密,怕红茶火燥,配薄荷藕糕当点心。”御之炜笑。
    “见笑了。诸位平日过的是何等精致,苏某岂敢怠慢,小小茶点,上不得大台面。”苏和又是一套谦虚,然后正襟坐了,开始抚琴。他这一张“松风”是百年的蛇腹断纹,弹来清明有余,听得三人一晌倾心。一曲罢御之炜击掌道:“不愧苏家!”
    “苏某班门弄斧了。莫说不如我兄长,在诸位面前也是情怯的。单说乡君就是陛下的琴待诏,而羲南王爷爱好音律在烟州也是出名的,世子也不必多说,琴棋书画哪个不精?苏某只是抛砖引玉,却不敢再弹了。”苏和起身,笑眯眯地离开琴桌。
    “馆主客气了。”御之炜起身,走到桌前弹拨两下,然后抬头,“可又收了新琴,让见识否?”
    “世子开口,岂有不应。”苏和唤人去取了五张新藏入馆的琴来,一一让御之炜试。
    御之炜低垂眼眸,熟稔地松紧琴轸,找寻自己心仪的音色。他白皙的十指在琴面游移,摩擦着蚕丝琴弦,发出清亮或细微的声音。最后,他在调完一张琴后起身,微笑地望着衣衣:“乡君,可赏脸试试看这一张。”
    衣衣应声过去,坐下来,看着眼前一张秀美的小蕉叶琴。修长流畅的琴身,黝亮温润大漆,梅花断纹,玉石琴徽,雪色七弦一下攫住她双眼。她抬手来,慢慢抚一曲《长清》,然后带着惊艳的神情抬起脸来看着御之炜。
    他是了然的目光,含笑立在一边,颔首说:“乡君喜欢它。”
    “这是百年余的琴,说是往北方和亲的公主所携,战乱流落,到了藏家手里。音色空灵婉然,又不单薄,型也极好。苏某是上个月才收来的,世子乡君好眼力。”苏和笑道。
    “乡君喜欢,敢问苏馆主肯割爱么?”御之炜转身问。
    苏和微笑不语。衣衣低头轻轻摸着琴弦,却说:“不用。”
    “乡君也奉行君子不夺人所好?”御之炜轻轻摇头,“不必如此。”
    “我只是不想养成喜欢什么就要得进手里来的习惯。”衣衣抬起双眸,“我再弹一曲就好。”
    “在下愿出力相和,乡君可介意?”问着衣衣,同时御之炜也征询地看着御之焕。
    御之焕但坐在椅子上,只点一下头,不言语。衣衣说:“当然好。”
    于是又抬进一张华美的瑟来。御之炜另一侧坐了,拨动瑟弦:“乡君但起首,在下必为之和。”
    衣衣沉吟一刻,下手一个滚拂,弹奏起来。十来个音出来后,两个男子皆是一怔。苏和捻须,没有表情。御之炜反应迅速,立刻也奏瑟跟上。御之焕久久地看着衣衣,然后垂眸微笑。
    衣衣弹的是烟州时听过几次四色榭牌子流行一时的《烂柯游》。这首仿道曲而作的新琴曲是羲南王府出来的五首琴曲之一。那五首琴曲是羲南王在醉生梦死的花园中作出的奇葩。蔓紫曾经说,她不懂为什么,那样的人作出这样的曲,而这样的曲被那样的人作出来。衣衣只是无谱地记下,然后离开烟州。后来,很久之后她在勖勤宫书房的灰尘里,翻看到几页手书的琴谱原稿,那些业已成熟而隐秘的字迹是她所熟悉的。那些笔画曾经出现在小灰带来的书信上,秦檀偶尔给她看的纸条上,青鳌山旧屋的墙壁上,以及军帐堆叠的公文上。这琴曲如此平静而悠长,充满梦境般变数却又总是回归一条来路。就像在说,永远身在局中,可永远记得最初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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