蒿里江湖

    [] 最快更新！无广告！
    夜风清冷，悠悠拂面，走在繁华更胜白昼的明华城大街上，林琢忽然咳嗽不断，好容易才停下来。
    孙开泰白眉一皱，问道：“你受过内伤？”
    林琢平静道：“无妨，已经好多了。”
    孙开泰没有理他，径自拉过他的手，只一把脉，就皱起了眉头：“好阴寒的气息！难道是……”过了片刻，他忽然叹气：“我说你小子年纪轻轻，怎么会有这一身高绝内力，比之我老人家也不逊色，原来如此……”
    林琢眼中光芒闪动：“哦？”
    孙开泰沉声道：“古时候的人有‘揠苗助长’的说法，武学一途也是如此。我看你这一身修为虽高，但似乎不像是自己苦修得来，日后必定后患无穷，你好自为之吧！”
    林琢微微笑道：“晚辈知道，多谢前辈提醒。”
    孙开泰看他的样子，知道这个看似平和实则骄傲的年轻人并没有听进去，心中暗自叹气。
    李素影在旁边听得一头雾水，小声嘀咕：“你们在说什么啊？”
    林琢没有理她，他抬起头来，孙开泰也是有所察觉，移目看去，只见李念尘不知道从人堆的哪个角落里气喘吁吁钻出来，一把抓住了李素影：“你刚刚跑到哪里去了，大哥找你找得好辛苦啊！”然后他就看到了林琢和孙开泰两人，怔了一怔，连忙问道：“师兄，这位是？”
    林琢简单介绍道：“这位就是丐帮的传功长老，孙开泰孙老前辈。孙长老，这位是我师弟，云霄宫震字堂弟子李念尘。”
    二人相见，李念尘用江湖晚辈参见前辈之礼一拱手，随即就问道：“孙长老是丐帮老人，怎么会在这明华城里？”
    孙开泰还未说话，林琢四处扫视，忽然开口：“此处人多口杂，不好说话，我们回去再说。”
    孙开泰摇摇头说道：“让他们回去，你小子跟我过来，我老人家有事要问你。”
    李念尘一怔，与李素影面面相觑，他看看林琢，林琢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一老一少两个人绕过繁华的明华城大街，径自转入旁侧一条幽僻小巷，两人都是武功不凡之辈，很容易察觉到四处无人，正是商讨大事的好地方。
    “你这又是何必。”孙开泰沉声对林琢说道，神情也变得有些严肃：“以你的天资悟性，又有云霄宫穆云那样的名师授业，过不了十年就可以成为江湖上名动一方的青年俊彦，又何必非要甘冒大险，去玄冰古洞那等凶险之所，以数十年阳寿赌一身高绝内力？”
    反倒是林琢没有回答，依旧是那副淡漠神色，反问道：“我很好奇，孙长老是怎么知道我们云霄宫有这个玄冰古洞的？”
    孙开泰看他一脸不在意的样子，叹口气道：“小子，你也甭旁敲侧击打探我的来意了，你们云霄宫的人武功虽高，但一个个心思都未免太重了，我老人家这是为了你好，在玄冰古洞修炼得来的内力虽强，却属阴寒，对根骨损伤太大。若是我老人家没猜错，你小子这几个月经脉受损太重，能动用的真气一成都不到吧？若非如此，你也不会在对上狂风剑派的那群败类的时候只用了巧劲的武功。”
    林琢笑笑，不置可否，也不去管他到底是从何得知玄冰古洞的事情：“孙长老也是为长乐帮来的？”
    孙开泰淡淡道：“可不是。本来么，我们丐帮与他们长乐帮井水不犯河水，没什么交情，也犯不着冲突。只不过这莫名其妙的就被人连帮端了，我们丐帮既然是侠义之辈，也不能坐视不理。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林琢点点头，问道：“孙长老有什么消息吗？”
    孙开泰的神情很严肃，他问道：“你们云霄宫一个个都是属狐狸的，吃不了亏。我老人家想先问问你小子的看法？”
    林琢淡淡说道：“目前据我所知，狂风剑派肯定在这件事情上出力甚多，明华城的其他大小帮派也都脱不了干系，只是不知道幕后的黑手是朝廷的五军都督府还是北疆的人。”
    孙开泰闻言，先是点点头，随后又是摇头。
    林琢眉头一挑：“怎么，不对？”
    孙开泰拄着竹棒，一下一下点在地上，于寂静的夜里发出声响，悠悠说道：“你说的你都对，只不过有一件事情你们一定不知道。”
    “请前辈指教。”
    成名数十年的天机榜前辈高手叹了口气，悠悠说道：“小子，听说过明王府吧？”
    林琢忽然站住了，孙开泰似有所觉奇怪地回头看去，林琢眼中一点隐隐带着血色的光芒恰到好处地消退，他疑惑道：“小子，你怎么了？”
    林琢深深吸气，声音再度变回沉静：“没什么，孙长老继续说吧，晚辈听着。”
    孙开泰不放心地看了他一眼，见确实没什么其他异样举动，这才继续说了下去。
    原来当今国朝治下，土地众多，疆域辽阔，于是朝廷在地方治理上采用了前朝国策。除天子所在的神京皇城之外，共分九大府（西域都护府，明华府，河北府，辽东府，秦川府，东安府，成都府，荆州府，金陵府），一府之中，最高官员为镇守使，掌军政大权，由天子直接派重臣担任，又以五军都督府派遣副职为分权牵制，每一府下辖若干郡，自上而下，统领神州疆域，如此治国已有近百年，近来虽有些许小的动乱，但在诸位镇守使手腕下，也很快平息，算是国泰民安了。
    而其中江南之地，鱼米之乡，金陵府镇守使司马恪，正是当今新皇的堂兄，先帝侄儿，封号“明王”，世袭罔替（也是九大镇守使中唯一世袭的一个），已逾三代，手握重兵，权倾江南，经过祖孙三辈的治理，门生故吏遍及江南，在朝堂上已是一股任何人都不敢小觑的政治势力。
    而非但如此，在江湖上，明王更是在暗中网罗了不少高手，组建“明王府”，藏龙卧虎，几乎可与朝廷的“五军都督府”分庭抗礼，单只天机榜上有名的就有排名第三十五的淮阳张子辰，第二十六的陇西李炎素，第六十二的洛阳韩子峰，以及……
    天机榜榜首，明王司马恪本人！
    江湖天机榜，素有谋算天机之意，其中无数高手，虽偶有遗漏，但是名列其上者无一不有真才实学，高深精妙。明王武功，虽然因为他本身的皇族身份固有略微夸大，但能让天机榜上排名第二的五军大都督凌一甘居其下，可见确有其不凡之处。
    无论是在朝堂还是在江湖，明王的势力都可谓是根深蒂固，金陵府又是他们经营多年的根基，祖孙三代镇守使施政期间，都是多行轻徭薄赋，体恤民生之举，如此一来，民心归附如流水，而野心也如蔓草般随着实力疯狂增长……
    不知不觉，两人已经走到了一处破旧屋子前，孙开泰推开门，里面忽然涌出一群人，俱是衣衫褴褛，手握竹棒钢刀，作乞丐打扮，背上都背负着数量不一的布袋，不过最多的也只有六袋弟子，他们齐声道：“长老！”
    孙开泰微微点头，示意林琢与他一同进去，穿过黑黢黢的庭院，就在一间堂屋里坐下，屋角的火炉子上煮着茶水，在黯淡灯光下翻滚不定。
    原来这里，就是丐帮在明华城里的分舵。孙开泰悠悠说道：“明王府对至尊之位的心思，早已是众所周知了，这么多年来，他们在大晋九府之地也不知道收拢了多少江湖帮派做眼线。五军都督府那里也不是没有收到消息，两边暗地里也没少结下梁子。只不过一来明王府的人手脚干净，没有留下什么把柄；二来，又是今上的宗亲，皇族之身，轻易动不得。这才传到了今日。”
    林琢冷笑道：“谁又能想到，而今的武林之中，纷争厮杀，最终得利的却只是最上面的那区区几人。朝堂，江湖，孰是孰非，又有谁能说得清楚。”
    孙开泰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倒是看得透彻，不过你一个二十不到的小子想来也不知道这许多道理，多半也是听你的师父这般说的吧？”
    林琢没有插话，他不留痕迹地岔开话题：“孙长老的意思是，狂风剑派背后也是有明王府在撑腰？”
    孙开泰摇摇头说道：“这个，我老人家还不知道，总之，明华城里的局势有些复杂，丐帮弟子轻易也不在这等龙蛇混杂的繁华大城打探消息。若非恰好有事来明华城，这里的很多事情我老人家还不知道。”
    林琢暗暗留神，又问：“那敢问孙长老接下来有何打算？”
    孙开泰摇摇头，脸上闪过一丝煞气：“狂风剑派那里暂且不提，不过我们丐帮弟子在明华城里发现不少北疆蛮子的踪迹，你也说了，长乐帮的变故他们也脱不了干系，所以这些人我老人家必须死盯着！哼，中原锦绣江山，可不是这些蛮族胡虏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
    林琢沉默不语，过了一会儿，起身告辞：“那晚辈先走了，孙长老保重。”
    孙开泰想想也没什么可说的了，也不阻拦，只说道：“也好，你们也一切小心，有什么事情，我们丐帮尽力相助就是。”
    林琢淡淡一笑：“那就多谢长老了。”
    两旁丐帮弟子送他出了门，孙开泰看着他远去的身影，面色阴晴不定，久久不语，有一个丐帮的四袋弟子问道：“长老，看样子，云霄宫也插手了，不知道是为的什么。”
    孙开泰“哼”了一声说道：“江湖传闻，云霄宫主穆云昔年与五军大都督有隙，因为这个，云霄宫长年闭派不出。想不到这么多年过去，这些人终究还是出山了。”
    那弟子又问：“那依长老之见，他们此来，究竟有何目的？”
    孙开泰面色不虞道：“这些人整天窝在山上，又全然不顾侠义之道，心思一个个都重的很，我老人家怎么知道他们的想法！”
    那弟子唯唯诺诺，退了下去。
    林琢回到李宅的时候，已是天色大亮，凌晨破晓时分，林琢缓缓走了许久，心思乱如飞絮，待到敲开李宅大门之时，已是衣沾露水，满面疲乏。
    接下来的数日，林琢和李念尘一如往常般四处出门打探情况，却始终没有那些跟随长乐帮北上做生意的人下落，李家兄妹虽然心急如焚，却也没有太好办法。明华城里的狂风剑派势力，似乎自那天夜里之后也偃旗息鼓，再没有上门来找过麻烦，这反而让林琢他们心中很是不安，不知道他们在搞什么鬼。
    到了第五日正午时分，暗淡天空，传来一声鹰啸，事情终于有了转变。
    林琢读完黑鹰送来的信件后，沉吟良久，没有说话，倒是李念尘已经等不及发问道：“师兄，怎么样？”
    林琢平静说道：“师父差不多知道了我们的处境，派出了宫飞扬师叔与乾字堂的大批同门前来支援，不过，因为一路上五军都督府的探子太多，目前只能驻扎在平安镇的客栈中，暂时难以与我们汇合。”
    李念尘皱眉道：“这可不大好办了。”
    林琢摇摇头，说道：“不过宫飞扬师叔有两件事要告诉我。第一件事，狂风剑派前往北疆的人已经陆续回了逍遥镇总堂，师叔也曾一路跟随，发现他们随行却并无什么闲杂人等，所以，我怀疑，如果你父亲真的出了什么事情，怕是有些……不妥了。”
    李念尘面色一变，林琢自顾自地说了下去：“第二件事，长乐帮帮主卓凌飞回来了，在此之前，他一直在南疆之地潜修毒功，明华城里的事情他一概不知。师叔和他已经有过初步接触，只不过卓帮主脾气不好，听说了长乐帮之事后就翻脸去找陈氏商行的人晦气了。”
    李念尘张了张嘴，不知说什么才好，林琢已经取过炭笔，写完回信，放飞了黑鹰。
    淡淡的影子在苍穹之上逐渐消失，林琢悠悠叹道：“卓帮主当年因为脾气火爆而被同门陷害，逐出了青海派，想不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的性子还是一点没变。”
    李念尘的面色很难看：“师兄，我要救我爹，你能不能别说那些没用的了？”
    林琢沉吟道：“罢了，也就这两天的事情，我要去一趟逍遥镇，结果如何，一探即知。”
    李念尘皱眉道：“我和你同去。”
    林琢摇头道：“不必。今夜就是卓帮主去陈氏商行的时候，我怕他会遭人暗算，到时候你去暗中尾随着他，一旦情况不妙，务必救下他，云霄宫的巽字堂届时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李念尘变色道：“巽字堂也来了？”
    林琢淡淡一笑，朗声道：“韩橑师弟，别来无恙？”
    李念尘一怔，他忽然感觉背后一股冰冷气息闪过，他来不及多想，下意识地反手一击，手掌繁复变换，并指如刀，正是云霄宫的门派绝技“苍云指”。
    只见一道黑影瞬息之间从李念尘背后急转至前，李念尘一惊，双手又作“残云爪”之势，锋锐凌厉，其势如劈风，直取敌首脑，挥至半途，李念尘忽然愣住，面上满是不可置信之色。
    那是一个面相普通的年轻人，他穿着一身朴素至极的布衣，带着温和的笑容，任谁一见都不会对他有丝毫的厌恶之心，只是此刻，他的指尖，有一抹流光闪动，那是一柄锋锐的匕首，轻轻架在李念尘的脖颈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