蒿里江湖

第三十一章逆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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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血,从林琢右臂伤口处渗出,一点一点滴落在地,火光之中,他面色冰冷,不知道在想什么。
    数日前的景象,一点一点,浮现脑海中……
    黑暗密室,光影变幻,映照着林琢阴晴不定的面容,一贯冷静的他在看到信笺上名字的那一刻也忍不住动容:“胡澹?”
    “不错,正是当朝大司马安国侯胡商的长孙,明华府的府君,胡澹。”
    屏风后面,穆云的声音也淡淡响起,穆青璃不知何时已经退了出去,只有林琢听着这平淡的声音,下意识地深深吸了一口气。
    “师父怎么会和他有交情?”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穆云的声音里,有一丝苍凉,带着一点无奈,幽幽道:“他,是我很早就结交的故人。”
    林琢心思转动,忽地低声道:“师父, 你到底是什么人?”
    穆云淡淡一笑:“这你不用管,日后自会知晓。你现在的任务,只要把这封信送到,到时候该怎么做,你知道的。”
    林琢不语,默默起身,行了一礼,转身就要离去,忽然穆云又道:“等等。”
    林琢站住,穆青璃又缓缓进来,手里捧着一个黑布包裹的长条状东西,递给了他,林琢茫然接过,只能依稀看出这似乎是一柄长剑。
    “胡澹为人,谨慎小心,若非如此,也不可能潜伏十多年而不被人所察觉。故而若是没有绝对把握,他是决计不会轻易透露身份的,你不妨带上这件信物,他一见就知道是我。”
    两旁帷幕翻卷,一瞬间如同狂风般的压抑涌上心头。
    “切记,此事机密,断不可再让别人知晓!”
    “事关重大,不得有失!”
    林琢深深呼吸,神色又平静了下来:“诺。”
    林琢重新回到明华城的时候,已经是多日之后了,然而此行却一如既往地,不似他想象的那般顺利。
    林琢缓缓转过头,清冷瞳孔倒映着漫天血色般的火焰,灼烧在愤懑的胸膛,而他的心头,又响起先前与胡澹的交谈……
    “公子此来,既然是奉了我那位老友的命令,那么,有些事情,也确是有必要让你知晓了。”胡澹静坐阁楼上,从沉思中醒转,把黑布包裹的剑重新递还给了林琢。
    “请府君见教。”
    胡澹淡淡一笑,却没有切入正题,他反问道:“你可是在疑惑,本府手无缚鸡之力,又是一个口碑极差的贪官污吏,却为何担当了这么重要的任务?”
    林琢平静道:“在下不敢。”
    胡澹淡漠一笑:“真是言不由衷。”
    林琢皱了皱眉,道:“府君,我们还是说正事吧。”
    胡澹一怔,哑然失笑道:“真是个没有耐心的年轻人……也罢,既然公子是身负重任而来,那么想来,对于当年那场北地之战也是有所了解吧?”
    林琢点点头,随即问道:“府君问这个的意思是?”
    胡澹淡淡一笑道:“公子须知,很多事情都是从那次北地之战而起,而我也是在此战之中,家族与五军都督府的人结下交情,故而十多年后,才由五军大都督提名,天子恩准,来到这明华府时任府君的。”
    林琢疑道:“既然这都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那么府君又是何时与我师父有的交情?”
    胡澹说道:“这些陈年往事,公子不妨回去亲自询问尊师,我这里,时间紧迫,却是不奉告了。”
    “……唯,府君继续。”
    胡澹摇摇头,继续道:“公子可知,这十多年来,我通过明华府府君的身份,免不了与五军都督府的那些人打交道。我与他们虚与委蛇良久,有时候便是连欺男霸女、压迫良善百姓这种事情都没少干,长此以往,终于也算得了他们信任,知晓了不少机密之事。”
    林琢眼中光芒闪过,问道:“机密在哪儿?”
    胡澹笑了笑,幽幽道:“自古以来,谋求大事者,因事情泄密而失败的,不在少数。我又怎么会这么蠢,把如此重要之事,付诸文字?那岂不是把随时会让我抄家灭族的把柄,留在身边?”
    林琢一愣,皱眉道:“那?”
    “正因为如此!”胡澹站起身,瘦弱的身躯竟也似有无匹威势,带着一种傲然的得意:“本府文不成,武不就,诚然是一个别人眼中的废物。可有一样本事却是无人能及!那便是只要我看过的东西,哪怕只是瞥过一眼,就必然会熟记于心。有这番本事在身,公子你说,我可当得起这番重任?”
    此刻便是连林琢也不由得赞叹道:“古时有王粲、张松之辈过目不忘,不想府君也是此等神异之人,佩服,佩服!”
    胡澹哈哈一笑,意气风发,邀道:“走吧,我们去院中说。”
    ……
    “真是造化弄人……”林琢颓然坐在地上,此刻胡澹的尸身已经渐渐冷却,面上神情犹然怒目圆睁,带着一丝不可置信。
    李素影怯生生地站在他的后面,泪水盈满眼眶,低声说道:“我,我真的不知道……”
    她本是跟在李念尘他们身后偷偷混入府邸的,却在半路上因为天黑,看不清脚下,不小心摔了一跤,脚上磕出血来,她怕声音引来守卫,于是强忍着痛没有发声,而走在前面的李念尘他们身处陌生之地,紧张过度,竟也没有发现她的失踪。李素影就在这一片黑暗里如同无头苍蝇一样到处转动,直到看到这边有火光冲天(卫朝雪焚烧楼阁),这才忙忙地赶来,一过来就看到她的兄长与卫朝雪两人与一个武功极高的人打斗得不可开交,便也没有多想直接一剑就刺了过去,而林琢也是先入为主地以为此番过来的只有李念尘等六人,便也没有多加防备,措手不及,被一剑刺穿了手臂,从而直接导致了胡澹暴毙。
    林琢看向李念尘,淡淡道:“你满意了?”
    李念尘默然不语,到了此时,他也感觉到事情的不对劲了。
    他缓缓站起来,血水汩汩,顺着手臂淌下,染红了右手整只袖子,他恍若未觉,这时卫朝雪在一旁冷冷道:“你与这狗官为伍,料想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也留下命来吧!”
    刹那间,剑光飞逝,寒光如电,李念尘与李素影同时反应过来,惊呼道:“不要……”
    “找死!”林琢怒喝一声,一掌平推而过,卷动身后火焰流光,又灿烂了几分,而那道掌风与卫朝雪内力相激,却是她无论如何也挡不住的,她吐出一口血,连连退了十数步,面色惊惧,直到此时,她才发觉林琢在方才的打斗中尚未用全力,不禁骇然。
    李素影张口欲言,林琢却是看也不看上一眼,他转身,面向庭院里所有人:“都给我滚!”
    李素影低低道:“你,你的伤……”
    林琢冷然道:“不劳挂心。”
    李念尘没有说话,上前拉住李素影,带着他身后哑然的几人,转身就走,他的脚步忽然一顿,脸色复杂,回头道:“师兄,府中的护卫很快就来了,你也快走吧……”
    林琢背对他而立,全然没有理他,李素影失魂落魄,神思恍惚地跟在他后头,华羽池等人纷纷跟上,转眼消失在了黑暗中。
    院门外的脚步声已迫近在即,林琢抬头看了看几乎尽数埋葬在火海中的楼阁,无奈地叹了口气,终于放弃了再去其中搜寻的打算,他摇摇头,运起轻功,就要从院门处跳出,然而他身在半空,忽有一股大力凌空击来,其势刚猛霸道有如沧海惊澜,更是远远在他之上。l
    林琢措手不及,欲待闪躲,已是迟了,仓促之间,他只来得及用一种极巧武功挪移卸力,将那股大力硬生生卸去了一大半,但仍有余力不息,重重地打在他的胸口,将他打得向后倒飞而去。
    院门轰然炸开,进来的却不是身着甲胄的士卒卫队,当先一人,锦衣华服,金玉冠冕,全身上下,尽显尊贵之气,而在他的腰间,斜挂着一柄长剑,远远望去,便是不凡。
    林琢身在空中,稳住身形,在落地的瞬间,便已看清楚了敌人状况,他心中暗暗吃惊,胸口一阵气闷,显然是刚才出手那人发出的气劲余力未消,迫得他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几步,张口吐出了一大口鲜血,这才感觉好了不少。
    屋顶之上,没有人能看得到的黑暗之中,随着李念尘他们的离去,正觉得无趣也要离开的黑衣老者忽然见到了林琢的这一手,顿时惊疑不定,自语道:“怎么可能,这是……”没有人看到他斗篷下的神色,但只听他声音,便知他此刻心情,激动无比。
    院门处,来人背后一字排开十数人,个个气势不凡。林琢细细看去,只有数人是认识的。其中一个站得离中间那贵人最近的壮硕大汉,一身铁甲,手中提握着一柄长逾丈八的粗大铁枪,甚是眼熟,赫然便是不久前林琢在天香居有过一面之缘的天机榜中人,“霸王枪”项伯达!
    林琢一惊,再朝后看去,果然从他背后看到了之前因为在天香居大打出手而被五军都督府抓起来的修武馆馆主李荀和惊雷馆馆主曾一怒两人,此刻唯唯诺诺,一身赤色军服,面带谄谀之色,跟在项伯达后面,显然也是投靠了五军都督府。
    还有一人也是林琢见过的,那便是在杨柳楼时遇到的狂风剑派掌门莫朴,他一脸阴沉,看上去心情不太好的样子。
    而其余如同莫朴的好友青蛟帮帮主程远志,平阳阁阁主杨笑之,还有同为天机榜上高手的无伤阁阁主李成阳,冲霄派掌门孙七楷等人,以及他们的随从之类,林琢一个也不认得。
    项伯达上前一步,隐约的,他只是觉得眼前这年轻人有点眼熟,却无论如何也是不可能把他与十多日前天香居里那个病弱书生联系在一起,他压下心头疑虑,大喝道:“大胆贼子,竟然敢偷入此地,弑杀朝廷亲命的府君,如今新亭侯大驾在此,还不束手就擒?”
    旁边数人也是这般表情,在他们看来,这里只有林琢一个人,而府君胡澹却已横尸当场,显然就是这个年轻人动的手,再回想胡澹在任期间,为官名望极差,有些正义感强烈的少年侠客闲得无聊过来替天行道也不是说不通的事情。鉴于此,林琢也懒得反驳,只是暗暗吃惊,思索眼前这些人的身份。
    “新亭侯!”林琢心头,便似猛然划过一道电光,刹那间瞳孔一缩:“竟然是他!”
    众人簇拥,正中那人正是新亭侯南昊,他顾盼生威,全然不用刻意出手,举手投足间,就有淡淡气势压迫,便是连天机榜上有名的项伯达、李成阳,与他相较也是相形见绌,天渊之别。
    南昊视线所及处,烈焰腾空,火光飞舞,而一个年轻人就那么平平淡淡站在那里,纵使面对自己这个武林中的成名高手、朝廷君侯,也是没有丝毫的畏惧。
    新亭侯不禁心中赞叹,淡淡道:“你能接住本侯一掌,也是不错。如今的江湖,像你这么优秀的年轻人不多了。”
    林琢心思急转,闻言反讽道:“堂堂新亭侯,难道也学那些无耻之徒,行偷袭暗算作为么?”
    南昊老脸一红,方才他们几人正与明华府的各大帮派首脑商议要事,突然见到府君府邸火起,便觉得不妥,很快五军都督府的密报来到,言说起火的正是府君胡澹经常去的那座阁楼,顿时知道了有情况,几人连忙赶过来,纵使几人急赶慢赶,五军都督府分部离府君府邸还是有些距离,等他们赶到时,又因为府内护卫到处乱窜,阻挡了他们的路,被他们狠狠斥退,随即新亭侯就看到半空中似有人欲借轻功逃离,他来不及说话,便是一掌拍去,用上了八成的功力,却不料来人只是一个年仅弱冠的少年,这便让他有种以大欺小的感觉,生出几分愧疚之意。
    他的门客项伯达心说不好,他知道自己这个主君素来心高气傲,然而同时却是有些迂腐,若是让他与强敌对阵,哪怕是多年前的天穹剑,新亭侯明知自己赢面不大,仍会全力以赴,死战到底,但对于那些江湖小辈,年轻俊彦,却拉不下脸面来以大欺小,同时新亭侯又深受儒门经学影响颇深,自命君子,平日里也颇有长者风范,从不出手滥杀无辜,甚至还学一些江湖侠客扶危济困,行侠仗义,极其讲求江湖道义。于是纵然在整个五军都督府里,看他不惯的也大有人在,只是碍着新亭侯武功身法份,俱是超然无比,这才没有人乱嚼舌头。
    不过在项伯达眼中,这并非是一件好事,与自幼养尊处优的朝堂君侯不一样,曾经游历江湖数十年的他深深地知道这样一个道理:
    君子可欺之以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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