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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亮连长的报告打的很快, 几日后,就有一辆吉普车来到钱营村,接走了孟向东和钱雪。
天气晴好, 只在树根山角还残余着几点白色,阳光洒在肩头, 暖洋洋的。
吉普车一路向北,绕过沙头河, 经过丰平村, 前往三定河青牙口一带。
泥土路高低不平, 有时更是在荒草间行进,亏得吉普性能好,并不算很颠簸, 钱雪坐在后排, 一手扶住身旁的大包袱,兴致勃勃观看窗外的山景,听着前排副驾驶位上的孟向东跟开车的战士闲聊。
“去年的水灾其实只是决了个小口子, 就淹了下游十几个乡, 要是暴雨再大一些,都能冲到省城去了。”开车的年轻战士说道,“青牙口这湖就成了我们部队今年的头等大事。连长跟你部队打了请调报告,不过上头还派了两个这方面的专家过来……”
这名刚二十的战士叫钟冬华,是侯亮手下警卫员。他说完这些, 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眼孟向东。
“没事, 有专家来更好, 我们可以互相探讨,争取弄个最优的方案出来。”孟向东很是大方地摆了摆手,笑道。
钟冬华笑了。
连长请了孟向东,没想到上头又派两个专家下来,这样一来,就显得对他不大信任和重视。这次出来接人,连长让他提前把话讲一讲,下面的事情就好办了。
钟冬华侧头,又飞快扫了眼身旁之人,他比他大不了几岁,军装下的体格也不是特强壮的,像一排蔡荣那般夸张,可怎么坐在他身旁,竟好像面对着连长,甚至比连长带给他的威压还甚,这股沉稳之气,没在部队练过十年、二十年绝对出不来。
钟冬华挠了挠头,有些弄不明白,不过他还是把车开得又稳又好。
“冷吗?”
孟向东转头跟钱雪问道。
车内没有暖气,坐久了手脚就有些发僵。
“还好,快要到了吧?”钱雪朝他甜甜一笑。
钟冬华在后视镜中被这个笑容闪了下眼,心头暗暗羡慕孟向东能娶到一个这么漂亮温柔的媳妇。
吉普车转过山路,穿过还算热闹的青牙乡,继续往前开,在山路右侧就能看到一条浅浅的河流,河床裸.露了大半,底下一线水流细得好像小溪一般,也许再过些天就能干涸了。
钱雪低低惊呼一声,“水怎么这么少啊。”
“上游被堵起来后,下游用水都不方便了,接下来不还有春耕嘛,首长指示我们不能耽误了农时灌溉,所以任务还挺重的。”
钟冬华道。
“看这情况堵得很厉害。”孟向东叹道,“堰塞湖水位升高,决堤起来,可不是给大街冲个澡算完事的,洪水中一幢楼眨眼就能被冲垮了。”
想到那年的洪水,冲垮了钱营村的全部房子,钱雪就有些脸色发白,“这河怎么堵起来的,泥石流吗?”
“去年这里有个小地震,原以为没什么,没想到青牙口这段发生了很大的泥石流,起先都没人注意到,后来决口水灾了,才知道问题严重了。”钟冬华说着,一指前头,“营地到了。”
吉普车一个拐弯,沿着山道开出一小段,前头竟然是个庙宇。此庙看去颇为老旧,碎石堆成的房屋摇摇晃晃,可尚未倒下,侯亮的部队就设在此地。
庙门口,开阔的场地上,临时搭起两个帐篷,底下两口土灶热气袅袅,有土豆的香味顺风飘过来。
“又是炖土豆,再吃我们都要成土豆了。”钟冬华把车停好,嘀咕着请孟向东和钱雪下车。
钱雪拍拍被孟向东接过去的大包袱,笑着对钟冬华道:“我们带了腊鸡腊肉,还有好几块咸鱼过来,够打牙祭了。”
“谢谢嫂子。”钟冬华呵呵笑着,立马给钱雪敬了个礼,反倒弄得她不好意思起来。
“向东,阿雪,我估着你们该到了。”
一阵爽朗的笑声在身后传来,三人转身,就看到侯亮带着几人正从山道上下来。
“侯大哥,我们来了。”
两人赶紧迎了上去。
“向东,来,我跟你介绍一下,这两位同志就是省里派下来的专家,顾长桢同志,王浩同志。”侯亮说完又对身旁两人介绍道,“这是济南装甲部队请来的工程兵,孟向东班长,这次的任务就靠你们三位的帮忙了。”
顾长桢同志身材瘦高,一身工人装,面像有些憨厚,伸出来的手上满是老茧,跟孟向东一笑握手后退到一旁,看着就是个话不多实干之人。
而王浩同志,中等身材,肚子凸出,一身中山装穿在身上绷得有些紧,神情倨傲扫过前头的孟向东,落到钱雪身上时目光就有些不对了。
“王浩同志,你好。”
孟向东微侧一步挡开他的视线,伸过手。
“好说好说。孟向东班长,听说你爆破还不错。”王浩不甘不愿地收回视线,伸出三根手指往前一搭,呵呵干笑了两声。
“部队里学的。”孟向东应答也简练。
顾长桢却是眼睛一亮,多看了孟向东两眼。
侯亮抬起手腕上的表看了下时间,招呼道:“我们先吃饭吧,吃完饭,向东,我带你去堰塞湖边上看一看。”
“好。”孟向东点头。
侯亮说话算数,给孟向东和钱雪安排了一间小厢房,里头没什么家什,但打扫得挺干净。
放下行李,就跟大伙一起吃行军餐了。
“这堰塞湖没啥难度,放上几个□□包,把堤口炸开,水就泄了,正好是枯水期,下头河里没多少水,不会漫出来的。”王浩嫌弃地塞了一口土豆,嘴巴里裹着食物满不在乎含糊道。
孟向东挑了下眉。
“王同志开玩笑了吧,哪能直接炸呢,阻塞那段,上下落差得有十一二米了,这些水量冲出来,可不敢想像,我们现在住的这个破庙头一个要被冲垮了。”侯亮皱了下眉头,不赞同道。
“我们应该用安全排水渠法,人工挖掘、爆.破、拦截相结合的方法来引流,逐步降低水位,最后再炸.开堰塞体。”顾长桢开口道,“经过我们上午的查看,这堰塞湖水位不算高,但河长却有两公里多,河宽达到六百多米,里头的水量容积估约二千万立方米朝上,这个量可不小。”顾长桢沉声道,“要是胡乱炸.开,下头青牙乡绝跑不了。据文件记载,一九三三年时,一个未发现的堰塞湖决堤,打捞了下游四千多具尸体。”
钱雪正竖着耳朵倾听,闻听此言不禁心惊,“那我们要不要疏散转移下游的群众。”
饭桌上一阵安静。
王浩咬了咬牙,愤愤瞪了眼说出一串具体数据吓人的顾长桢,心里嘀咕,真是咬人的狗不叫,算他老小子能耐,抢什么风头呢。
“放心,有我们专家在这,不会让这个情况出现的。”他一拍胸脯,一幅很有把握的样子,对钱雪眯眼笑道,“再说现在还在春节里,天气又冷,让乡民往哪转移,要是夏天嘛,带张席子露天也能凑合,冬天就不行了,还不得冻死啊。”
他自以为很幽默,说完环视一圈一起吃饭的战士们,哈哈大笑起来。
侯亮和孟向东等人都没有笑。
钱雪把凳子朝孟向东拉近了些,夹了一筷子咸菜给他,不再去看这个不知哪跑出来令人恶心的不知所谓的专家了。
“方案做出来,要是有一丝危险,我们也得把群众转移了,可不能拿群众的生命来开玩笑。”
侯亮最终说道,众人点了点头,只有那个王浩还在不忿的哼哼两声,不过也没人理他。
这年头,滥竽充数混编制吃公粮的人太多了,王浩这人不知靠了啥关系混到这个部队任务中来了。
现在只能指望顾长桢和孟向东给力了。
因上午走了一大圈,王浩说要歇午觉,侯亮乐得不带他,顾长桢倒是不声不响跟着一起往青牙山走了。
“孟同志,你对爆.破有几分信心,炸.药当量把握怎样……”
顾长桢不以孟向东年纪少而轻视他,边走边交流,两人很快谈到一起去了。
钱雪跟在后面,踩着连队战士们开辟出来的简陋山路,往青牙山顶上爬去,没一会就被美景摄住了心神。
青牙山,顾名思义,四座峰头恍如犬牙交错,错列分布,而三定河就如流淌在齿间的黄金酒液,蜿蜒而行,不急不缓。
青牙山顶满布青松,冬季里也是郁郁青青,雪水化开后,那一团团的绿,在阳光下越发闪亮浓翠。
直爬上山顶,一大片深绿色的湖面就撞进眼里,沉静,幽谧,广阔。
青山、绿水、蓝天,晃人心神,当然,忽略那一大块塌泄下来的山体的话,一切都完美了。可惜那块惨白的山体就端端摆在那儿,好像青牙山生了块恶疮,让人心惊之余又感心痛。
大量塌泄下来的泥石流把三定河完全堵了起来,形成一个高高的天然堤坝,拦住了上游下来的三定河水,上天不小心打了个喷嚏,就有了这样一个幽静美丽却又蕴含着无限危险的堰塞湖。
侯亮带着一行人,沿着山道爬下去,走到了这座天然堤坝上。
堤坝挺宽,足有十多米,压得结结实实,大石块中嵌着小石块,混和着山土,简直比农家自夯的泥石墙更结实三分。
当然也可以让战士们一铲子一锤子碎散了挪掉,可这样的工程大了去了,三月桃花汛不等人,春耕不能误时啊。
钱雪跟着孟向东走到堤坝朝水一面,就见湖面低落两米多,要想做排水渠泄水,得往下挖上两米多。
“化雪后水位明显升高了,入冬前我来看的时候,离堤坝有四米多,现在水位已经涨上来了,我们得抓紧了。”侯亮说道。
“沿着山道还得清一条路出来,炸出来的山石都要运走。”孟向东道。
侯亮点头,“车队马上就到,我也跟轧石厂联系好了,这些山石运过去轧碎了做建筑材料。”
“老顾,那我们一起来测量测量,这个排水渠该挖多大的,炸.药怎么放,现在就干起来吧。”
孟向东转头对顾长桢笑道。
“好。”
顾长桢笑着应道,挽起袖子跟他一起测量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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