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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老混混门儿清的很, 知道李玥不打算让谁在帮中一家独大。只是李玥这么个年纪就开始玩制衡, 哪怕不是她自己想的, 而是有高人在背后指点,老混混们多少还是觉得有点头皮发麻,办事的时候也就少了和李玥玩心眼的想法,彼此之间还暗暗较起了劲。
介于她上任帮主之前, 长龙帮各个片区的小头目在西城收过了这个月的保护费,李玥也就没打算从这个月开始收钱, 而是让王三钱带着底下小弟们巡视地盘的时候, 顺便向商户小贩们做一下推广, 鼓励大家下个月来交安保费,并且不再向大家强制收取保护费。
以往长龙帮单纯收保护费的时候, 只是保证自家帮里的人不去掀摊子搅局,外帮的人不来占地盘闹事。现在李玥明确向帮众们交代了收安保费后要保障缴费者的经营安全,帮众们一开始意见还挺大的, 毕竟道上混的除了他们地痞流氓, 还包括坑蒙拐骗偷。
王三钱属于有意见的帮众之一,老油条如他自然不会上赶着和李玥提意见, 而是撺掇着旁人去当出头鸟。新任帮主似笑非笑的听完了出头鸟的意见,毫不犹豫的把人给嘲了一通,末了又笑在场的人没几个纯爷们, 连自己手底下的地盘都护不住看不牢, 还行不行了, 不行就趁早回家睡觉补肾去。
男人大部分都架不住别人激将,尤其不能听别人说自己不行,或者是自己变相承认自己不行,李玥还没怎么发话呢,几个年轻的帮众已经撸起袖子站了出来。
李玥肯定不能把工作交到愣头青手里,她敲了敲折扇,和人群里装鹌鹑的王三钱对上视线,接着冲对方露出了愉悦的笑容。王三钱瞥了眼一旁胳膊比自己大腿粗的铁传甲,沉默而主动地挺身而出,承担了“宣传推广”一责。
明面上是宣传推广安保费,暗地里,李玥预备把自己地盘上的坑蒙拐骗偷一网打尽,这就需要充分了解敌我双方势力。
朔州城好歹也算关外第一大城,城外还簇拥着大大小小好几个镇子村落,居民自然不少,更别提经常来城里买卖货物的游商和塞外牧民了。人一多,地下势力更是错综复杂,官府精力有限,只要不闹出命案,很少会注意到西城的变化,多少也方便了李玥动手脚。
说到坑蒙拐骗偷,西城的骗子和神棍还真不多,拍花子的上一次被官府清理了一通,现下基本看不到人影,反倒是小毛贼不少。但是因为居民们普遍较穷,也偷不到啥值钱的玩意,大部分人都把眼睛放在商贩们身上。商贩们虽不至于苦不堪言,却也过不太轻松。
小毛贼们上面有个统一的贼头,每个月都要从他们身上收“孝敬”,贼头再孝敬他上面的人。这个人的身份道上混的都清楚,别说贼头,就连有些帮派也要给他上供。
长龙帮上供的对象不是这个人,不过因为之前几任帮主的死亡,也就和之前的人断了联系,普通帮众也不太清楚帮里的情况。李玥暂时没想和这个人接头,她忙着给帮会洗白转产业,不愿意再参和进以前的破事里去。
既然是想改头换面,出门做宣传推广,那帮里的人就不能像以前那样没个正行。李玥给帮众们统一做了深褐色的衣袍,让铁传甲监督者他们挨个去了澡堂,并给他们做了微笑训练,努力让帮众们看起来不那么猥琐狰狞。
改造的具体效果一时之间还不是特别明显,满足了自己恶趣味的李玥反正是挺欢乐,她心情颇佳的看着庭院大门再度被人推开。
贺老二出门时垂头丧气,王三钱进来汇报自己的工作时,也很是忐忑。
他们按照李玥的要求做到了态度和蔼,可他们态度一好,别人却当他们是怂了,听闻他们动静的其他帮派都有些骚动不安,想来抢地盘。等他们提及比保护费稍贵的安保费的时候,更有不少商贩直接翻起了白眼,王三钱憋了一肚子火,脸上还始终要挂着笑容,简直是气上加气。
新任帮主倒是没生气,换句话而言,西城居民的反应都在她意料之中,她让账房先生给王三钱等人发了些辛苦费,又好生安抚几句,继续让他们去探听消息,自己则把所知道的信息归纳在一起,画出一张详图来。
长龙帮的事情安排好了,李玥掉头去巷子里找朱二。
后天就是上元节,家家户户皆要燃灯,她早早便和朱二商量好要搞个大新闻,这回正是去检查小伙伴的搞事成果。
朱二家离长龙帮总堂不远,李玥到达小伙伴家门前时,门是虚掩着的,她轻敲了几下推开门,意外的看见了十来天未见面的陆三蛋。对方正同朱二说着些什么,看见李玥进来,他嬉笑着和李玥打了声招呼:
“哟~说曹操,曹操就到。这不是李大少爷嘛,太巧了,既然你来了,我就不用特地去找你了。”
“你最近怎么没来学堂上学?先生还指望着你去朔州学馆念书呢。”
“我又不考状元,去朔州学馆做什么,听那群老学究念经,还是当个摇头晃脑的读书人?你个大少爷不是也没去嘛,再说了,我已经发现了自己真正想要做的事情。不是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么,我要去闯荡江湖!过了上元节,我就和师父进关去中原啦!”
李玥绕着陆三蛋走了一圈,比划了几下自己和对方之间不足一掌的身高差,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嫌弃:“平常我们哄你玩,才夸你天赋异禀的,你不会是当真了吧?就凭你这小细胳膊小细腿的,啧啧啧,够呛啊蛋蛋,我可真怕哪天听到你鸡飞蛋打的消息。”
“都是一样的话,怎么从你嘴里说出来我就怪怪的?”陆三蛋的身上有某个部位隐隐作痛,他不着痕迹并紧双腿,飞快岔开了话题,“什么蛋蛋不蛋蛋的,李大少爷,我告诉你,我和朱二都有大名了。朱二现在大名是朱停,而我,大名是陆小凤。”
“哈哈哈哈小凤?小鸡还差不多,说到底还是绕不开一个蛋,哈哈哈~”
李玥指着满脸郁闷的陆三蛋笑个不停,在朱二“咔啪”一声装好某个关节的时候,她脑袋里像是有两根线突然搭对了路,脸上的笑意也随之凝固:
“不是,等等,你说你大名是陆小凤?”
陆三蛋小鸡啄米似的点点头。
“那他是朱停?”
朱二没吭声,察觉到气氛诡异后他也微微点头回应。
李玥木了一会儿,抱着头蹲了下来。
神特么陆小凤朱停,李玥本以为自己所处的小李飞刀的世界已经足够危险,这回现实又啪啪给她两巴掌,告诉她之前想得太简单了。
都已经这样了,李玥还不死心,她又问了句:
“那未来的陆大侠,你听说过的盗帅吗?”
大概是“陆大侠”三个字很好的取悦了陆三蛋,他擦擦鼻子轻咳一声,试图装个正经,眉眼里满是掩饰不住的笑意,声音清脆又充满活力:
“‘公子伴花失美,盗帅踏月留香’,这句话全江湖的人都知道,自然包括我。不过我师父说啦,以我的天赋,只要我在江湖上闯荡几年,日后定然会有不输盗帅的名声。而且有个地方我能正大光明的去,盗帅一定不会明目张胆的去。”
“什么地方?”
“京城。盗帅是‘盗’,京城则是神侯府的地盘。我师父说,诸葛神侯也就罢了,神侯府里的那几位捕头要不是被衙门束缚着,名声肯定会比今日还显赫……”
李玥看着陆三蛋,哦不,陆小凤谈起江湖事来头头是道,忍不住嘴角直抽搐。
这个世界的危险程度在她心里呈指数爆炸形式不断增长,李玥有点忧心自己的小打小闹能不能赚够钱来花,简单做了下未来的规划,她回头瞅了眼淡定依旧的朱停,和仍在八卦个没完的陆小凤,意味深长的拍了拍后者的肩膀:
“陆大侠,打个商量,以及后你要是……算了,你离开朔州前,记得和老先生道歉,人家一把年纪,为你操碎了心,你就算不走科举路,也要好好同老先生告别。江湖危险的很,你别仗着命大往死里作。说起来你离开朔州,还怪麻烦的……”
“李大少爷,原来你不舍的我走啊!”
李玥面无表情的和挤眉弄眼的陆小凤对视,朱二冷不伶仃的一句吐槽道出了真相:
“你清醒一点,蛋蛋,李玥只是在担心以后干了什么事,没有合适的人来顶锅。”
“不,你清醒一点,朱停,蛋蛋去中原,更方便给我们背锅。”
陆小凤:“……”
李玥从车厢内跳出来,铁传甲顺手扶了一把老大夫。她并没有跟着老大夫和少年进到屋内,而是站在屋外等候。
山崖底下寒风猎猎,铁传甲站过来替小女孩挡住了大半的冷风。李玥冲铁传甲笑笑,裹紧身上的披风,她的目光转了转,移到房屋主体上。
屋子整体由木板拼接而成,屋顶上铺着茅草,并没有覆盖霜雪,显然有人打扫过。窗户是老旧的推拉式,因为屋内有病人的缘故,并没有打开,上面糊着的纸又黄又旧,却也整整齐齐,看不到破损。
明明春节已经下过几场大雪,眼下却又有了飘雪的迹象。李玥对着双手呵了口气,看着少年出出进进忙里忙外,待到他端着一大盆水出来的时候,她看见了少年眸中隐忍的泪光。
李玥没看到老大夫出来,想来是还在屋内给病人施针,她对着铁传甲微微颔首,跟在了朝外走的少年身后。
少年是去不远处的井口打水,因为身形尚小,他每次只能小半桶小半桶的往上拎,待到一盆水打满,他放下木桶,双手猛然撑在井口低下了头。
虽然声音很小,李玥还是听到了少年呜咽声,那声音听得她心里莫名揪紧,她迟疑了一下,还是挪动脚步走到少年身旁,轻轻拍着对方的后背:
“那个……老大夫还没出来,情况或许没那么……那么,你——算了。”
房屋里面生病的那个肯定是少年的至亲,而且状况还很危急。李玥到目前为止只操心过醉酒的李寻欢,没直面过至亲重病的局面,她知道此时此刻说什么都没有用,只默默站在少年,代替少年观察着木屋的动静。
春节虽然已经过了,春天还没有来临的迹象,天空早早便被夜色所笼罩,浓厚的云层遮蔽了夜空中的星斗和明月,茫茫荒野中,只有木屋内还摇曳着微弱的光亮,像是燃烧到尽头的烛光,随时会熄灭。
李玥和少年一起在屋外打水烧水,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工作。老大夫没吩咐的时候,他们一起坐在车辕上等候。
雪越下越大,铁传甲不放心两个小孩老站在冷风里,劝着他们去车厢内避避寒气,李玥正准备张口劝少年的时候,老大夫推开木门出来了。
老大夫的表情很平静,没有对病人抢救及时的喜悦,也没有对病人束手无策的惋惜,他什么话都没说,只示意少年进屋。
门再度阖上,老大夫抱着药箱进了车厢,捶了捶自己的老胳膊老腿,忽的他问了李玥一句:
“你不好奇?”
李玥点点头,又摇摇头:
“老人家,您是位好大夫。”
老大夫笑了一声,不知道是在笑自己,还是在笑李玥,过了半晌他摸摸李玥的头,声音里带着喟叹:
“小姑娘家家的,性子不要太倔太直,为人不要想太多,心眼也不要太死,日子还长着呢,差不多就行了,没有过不去的坎,真过不去,那就是时候到了。”
李玥挺想反驳老大夫的想法,不过她终究还是没吭声,只沉默着点头,她知道老大夫是说给她听,更多的,指的是屋内的那位病人。
屋里那位病人得的不是别的病,是世间最难治的心病。
既是心病,医术再精湛的大夫,也是插不上手的。
这个时间应该是来不及回朔州城的,天气还越来越糟糕,木屋那么小肯定挤不下五个人,哪怕其中两个是小孩。
铁传甲素来生活经验丰富,正打算驱车带着一老一少去避风的地方休息一晚,木屋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了,少年从屋内走到车厢边,伸手掀开门帘:
“李玥,我娘……她想见见你。”
小女孩愣了几秒,麻溜的从车厢上窜了下来,少年和她一起走到木屋边,却并没有同她一起进去,而是守在了门外,仔细地合上了门。
屋内,有个身着素白衣衫的女子,正安静的审视着李玥。
李玥以及她那个世界真正的同龄人,都是听说过白飞飞大名的,只是大部分是从电视剧里,少部分从小说中。李玥是前者,此刻在她面前的女性和电视剧里的演员并不相像,她却清清楚楚知道,那就是白飞飞。
即便是个做母亲的人,是个面上毫无血色兼唇色苍白的病人,白飞飞看起来依旧身姿窈窕风姿绰约,像个如水莲花般楚楚动人又弱不禁风的少女。她的眼角眉梢五官轮廓无一不精致,无一不柔和,眸中的光却是冷的,她的心也是坚硬又冷漠。
李玥想找些话来打破这令人不安的平静,她张了张口,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倒是白飞飞首先开了口:
“阿飞告诉我,是你请的大夫。”
白飞飞的语气无比冷静,不是在询问李玥,只是在简单叙述事实。李玥知道白飞飞母子都不喜欢欠别人人情,她担心阿飞会因此被白飞飞责罚,也不希白飞飞撑着病体还忧思过度,只能想办法辩解几句:
“是的,但是……呃,阿飞他之前也……帮过我很大的忙,我这次……只是还他先前的人情,他就算要欠,也只欠钱而已,反正他还小,我也还小,钱……总会还清的。”
说着说着李玥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了,白飞飞混迹江湖多年,吃过的盐比她吃的饭还多,在白飞飞面前撒谎显然不是个明智的选择。李玥的声音越来越低,白飞飞也没打断她的话,等她终于收声,白飞飞突然问了个和目前状况毫无关联的问题:
“你的父母呢?”
“都不在这世上了,不过我后来遇到了李叔叔,就是——就是小李飞刀,后来我到了朔州碰巧遇到了阿飞,所以我真的……嗯……顺手帮了忙。”
顺手帮忙?只是单纯地想伸手吗?
很久以前有人对白飞飞说过相似的话,只是那人也好,谁人也罢,身影都在白飞飞的记忆里渐渐模糊,她从袖子里取出来一块东西,眸中闪过几丝不易察觉的怀念。白飞飞没有多做停顿,直接递给李玥,李玥接到手里才发现那是一块玉佩。
玉佩是上好的羊脂玉,触手温润细腻,除却本身材质上佳,也离不开人的多番触摸。玉佩正面上还刻着一个“沈”字,反面刻着李玥没见过的奇特花纹。
李玥看着这个字说不出来话,心中是一连串的惊叹和疑问。白飞飞看着小女孩那比羊脂玉还要白上几分的手,微微闭上眼睛又睁开:
“我不喜欢欠人什么,也不希望我儿子欠别人什么。所以,这个玉佩给你,你可以当掉它,玉佩足以支付你此次请大夫的花销,另外我还会告诉你一件事,你要记得告诉李寻欢,永远,永远,不要去大漠,远离一个叫石观音的女人。”
白飞飞说话向来平铺直叙,这些话却在李玥心里掀起惊涛骇浪,尤其是最后的三个字人名,令她直接倒吸一口冷气。白飞飞察觉到了小女孩的感情变化,她面上的表情淡淡的,声音里也没什么温度:
“你看起来似乎听说过石观音,也知道什么是害怕,那很好。知道怕,就不会惹来大麻烦。能惹麻烦的人,大都不知道什么是恐惧。”
说着说着,白飞飞的视线微微出现了偏移,她看着小女孩清澈的双眸,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人,神色略微有些复杂,可她也没有多做纠结,而是给李玥下了逐客令。
李玥心中还有许多疑问,不过她知道白飞飞不希望她和阿飞有过多的纠缠,严格来说,白飞飞不希望任何人和自己母子有纠缠。李玥既不希望欠白飞飞母子人情,也不希望白飞飞母子欠自己人情,她只能把满腔疑问压在心底,等着回去询问李寻欢。
小女孩从屋内出来的时候,少年和虬髯大汉都还站在老位置,两人的身上积了不少雪花,看起来不像活人,倒像是雕塑。李玥出门对着阿飞点点头,毫不迟疑的踏上车辕,临进车厢时,阿飞开口拦住了她:
“我说过的话,一定会做到。”
“嗯,我晓得啦。”
李玥笑了笑,坐在车厢里对着阿飞摆手,
“大夫把药房留给你啦,好好照顾你娘亲吧。”
阿飞没回话,只抿着唇站在原地。
铁传甲一甩马鞭,马车朝远方奔驰而去,片刻后李玥掀开车帘向马车后看去,只看见白茫茫大地中的一抹灯火,以及一个小小的黑点。
人牙子和青楼老鸨一边眉来眼去互相调笑,一边讨论着被当做货物出售的小女孩们的价钱,全然没在意经过长期颠簸饥饿交加,被寒风吹的挤在一起的小女孩们在瑟瑟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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