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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锋把总迟俊被相熟的两个京营士兵送到家中的时候,已经由神枢营的医官为他处理过伤口了。但那样骇人的伤势,又岂是‘破相’二字可以形容的?无论放在什么时候,七级以上的伤残都是没法好好治的了。
士兵将迟俊抬到家门口放下,敲了两下门之后,就匆匆的离开。他们并不想卷入迟俊与新来的总兵大人的争斗之中,因为现在看来,总兵大人无论官职,亦或是能力,都是稳压迟俊好几头的。良禽择秀木而栖,小人物找靠山都喜欢找个靠得住的。而迟俊,显然已经靠不住了。
听到敲门的声音,十七岁的长子迟法章和十五岁的次子迟法典打开房门伸出脑袋,只看了一眼,就吓得惊叫出声。
“叫什么?还没死呢……”迟俊突然轻声嘟囔了一句。
他躺在担架上,气喘得极粗重,但还能说话,应该不至于马上就有性命之忧。兄弟两个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彷徨失措。
“法章!法典!抬我……抬我去侯府!”
迟俊的声音虽然轻微,但却十分的坚定。迟法章、迟法典半点儿主意都没有,只得按照父亲所说的,兄弟两个将担架抬起来,送往迟俊口中所说的‘侯府’。
※※※
京城侯府很多,但迟俊口中所说的侯府却只有一个,那就是定西侯府。
定西侯爵位是起始于靖难功臣的,那位先祖名叫蒋贵,早年随成祖皇帝起兵靖难,功升指挥佥事。后又屡立战功,先封伯爵,后晋侯爵,死后追封国公,侯爵得以世袭罔替。传至如今的定西侯蒋佑,已经是第六代了。
早在陆准进京之前,朝廷钦命恭顺侯吴继爵领五军营、平江伯陈王谟领神机营,而领神枢营职位的,正是定西侯蒋佑。
迟俊是蒋佑一手提拔上来的人,打狗也还要看主人的呢!
可惜,不是每一个主人都会在狗受欺负的时候替他出头,迟俊由两个儿子抬着到了定西侯府门外的时候,蒋佑正在家中接待他的座上宾。而这位座上宾,怕是迟俊想破了脑袋也绝对不可能马上想到的。
“陆大人真是客气!”蒋佑摆弄着手中的一件做工十分精致的翡翠镶金的手把件,眼神却不住的向搭手的桌子上看,那上面整整齐齐的摆着一沓银票,与手把件是同时由邵化海给他送到府上来的。除了他之外,在京的勋贵也都各有一份儿,只不过数目多少各有不同罢了。眼中流露着贪婪的光彩,蒋佑却知道现在并不是可以认真把玩的时候。故而只得强压下心中的贪婪,对邵化海笑道,“听说,陆大人伤了?伤得可严重吗?要我说,那些弁兵也实在是太不像话了!一群兵痞,讲不通大道理。当初本侯督营的时候,也常常会受他们的气,实在憋闷得很!早听闻陆大人是正经的行伍出身,该管的就管起来,该罚的也罚下去,可万不能助长了那些兵痞的气焰!至于我这里,叫他放心就是!他虽是新晋,但也是勋贵,我蒋佑或许懂得不多,但也知道同气连枝、唇亡齿寒的道理。只要他不先坏了规矩,京城这一亩三分地上,自然该有他一杯羹的。”
蒋佑这番话,恨得邵化海牙根儿直痒痒。他终于是明白,陆准在拿捏住场面之后,为什么要派他赶快备上礼物,挨个府邸送礼了!
在大明这潭浑水里头,像是海瑞那样纯纯粹粹的清官,凤毛麟角,少之又少。几乎是还没等成长起来,就被朝廷的浊浪一拍而灭了。而像是陆准这样,虽然自己做着生意,赚着大钱,却并不急着自己去享乐的人更是比海瑞还要稀缺的物种。大笔的银子从他手中流过,流进了蒋佑这种贪婪无比的家伙的口袋里,为的仅仅是他们不在陆准干正事的时候掣肘。
可即便如此,蒋佑还是特意提到了‘只要他不先坏了规矩’这一句话。这话的意思也很清晰了,虽然我不在营里了,但该给我的还得给我,这就是规矩,坏了规矩,就别怪我砸你的锅。
邵化海走出门的时候,看到了迟俊父子三人。
很可怜的三个人,迟俊躺在担架上,呻吟不止。两个儿子跪在他身边,脸上的神色都是哀戚戚的。显然,他们是来找蒋佑给他们撑腰的。却浑然不知,在陆准的打点之下,蒋佑能给他们撑腰才叫见了鬼了。
再说了,陆准背后是首辅高阁老,是隆庆皇帝!他只要不断了所有人的财路,哪有人真的傻到跟他过不去?
侯府的管家笑脸送邵化海上马,转向三人的时候,脸色却骤然间冷了下来,“去去去,侯爷说了,哪儿来的回哪儿去!别在这儿哭丧!”
“马爷,求您进去通传一声……”迟俊不信邪的哀求道。
管家一瞪眼,恶狠狠地说道:“怎么?你还想能见到侯爷?告诉你!迟俊,听好了!侯爷说了,陆伯爷也是朝廷勋贵,那样的人物,那是你能随便得罪的吗?就算是咱们侯爷,也不能说得罪就得罪了!所以啊,你还是回去吧。赶紧找个营生,别再饿死了。”
“你!”迟法章怒极想要扑上去,却被迟俊叫住了。
“算了,咱们走!”迟俊闭起了眼睛,看不到眼中的神色,但可想而知,他的心中是十分难受的。
他是为了定西侯才硬生生的对着刀子往上冲,可定西侯又是如何对待他的呢?他是个当兵的,世代都是当兵的,除了当兵吃粮,他想不到自己还能有什么出路。而现在,他亲手将自己的出路堵住了,今后的日子又该如何过?
迟法章、迟法典抬着迟俊往家的方向走着,三人都很沉默,一路上,谁也没有说一句话。但就快要到家的时候,迟俊却突然开口了,“不,先不回去!送我回营里!”
“营里?爹,您这回去是送死啊!”老二迟法典冲动地说道,“爹,还是别回去了,那不是个好相与的!您看您伤成这样……”
“回去!马上!”迟俊烦躁地低吼,让两兄弟只得从命。
迟俊紧紧闭着眼睛,心中苦涩万分。
作为直接面对陆准的人,他又何尝不知道,陆准不是个好相与的人呢?但他又有什么办法?如果失去了这个饭碗,那他全家人就都活不成了。他家中有两个儿子,还有妻子,四张嘴等着吃饭,他没有能耐说不干就不干,更不能就这么让人扫地出门。
他在京营中打听新来的总兵的时候,也曾经听到过陆准的名声,有人曾经跟他说过,陆准是行伍出身,十五岁就接了老爹的班,当了千户。虽然脾气有时候暴躁,虽然对外人很是霸道,但他对手下一向很讲仁义。
迟俊希望谣言是真的,这样的话,他就可以有转圜的余地。毕竟他需要一个靠山,如果定西侯靠不住的话,那转投到陆准那边也不是一点儿希望都没有,毕竟他手下还有四百多的兵呢!蚊子再小也是肉啊!
迟法章、迟法典两兄弟抬着迟俊,一路朝着营中走去。到了军营,却看到军营里头的弟兄们正在开伙。浓浓的肉香味儿和酒香味儿,再加上那些弟兄们狼吞虎咽的样子,勾得两兄弟都不禁咽了咽口水。
两兄弟好不容易找到熟人问了一句,却才得知,陆准已经不在这里了。他似是伤的不轻,发了高烧,被送回府中休养了。
两兄弟再一次询问了父亲的意思,继而不得不又抬起了担架,朝着固城伯在京中的府宅匆匆行去了。
※※※
骡马市左近的固城伯宅第内,退职了的陆灏、张津川两人,外加陆薇薇,此时都守在床边。人人都是一脸担忧的看着正在给陆准把脉的郎中,由于迟迟得不到确切的信息而感到十分的着急。
“吴先生,到底怎么样?”陆灏看着吴郎中皱起的眉头,忍不住问道,“无论是好还是不好,您都说句话吧!可急死我了!哎呀!”
吴郎中轻轻摇了摇头,眉头依旧紧紧地皱着,过了好一会儿,才放开了手,起身对陆灏说道:“请陆大人放心,伯爷这里并非是什么大事……”
“都吐血了,你告诉我不是大事?”陆灏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对方的话,急道,“那你跟我说,他为什么吐血?还有,这……这身上开了这几个窟窿,他还有好?你别给我打马虎眼,有什么就说什么!”
虽然陆灏如此吩咐了,但吴郎中说起话来,依旧是云山雾罩。
“……伯爷这病,实在跟外伤没有太大的关系,却跟他的性格关系甚大。似伯爷这样的人,阳气过盛,而阴气太虚,阴虚则水难以制火,指使火气太旺。若是常人,或许仅是两颧红赤,形体消瘦,潮热盗汗,五心烦热,夜热早凉,口燥咽干,舌红少苔。但刚刚小人已经说过了,伯爷稍异于常人,素秉阴虚,阳火易动,蒸灼津液,精血不能营其百骸,而燥象频起,进而阳火迫急,伤血动血,而致吐血,血去则阴愈虚……”
陆灏听了半天也没怎么听明白到底怎么回事儿,他不耐烦地摆手道:“既然说不清楚,那你就赶紧开方子!吃点什么喝点什么,能把那阴气给补回来!”
“这……容小人斟酌……”
“滚出去斟酌!”陆灏烦躁地摆手,邵化海上前,好言将郎中请了出去。
不多时,邵化海回来的时候,手中拿着一张方子,而郎中却已经走了。来到床边,他对陆灏轻声道:“二爷,这是郎中开的方子。另外,伤了三爷的主谋在外面和他两个儿子跪着呢,说是一定要见三爷一面,您看……”
“我看什么?你自己不会看?”陆灏没好气的说道,“你瞧瞧,他这个样子。别说他没醒过来,就算醒过来了,他能见谁?好好歇着,先把命保住再说吧!那个什么人,让他躲远点儿!”
“让他进来吧。”
床上突然传来了陆准的声音,邵化海连忙走到陆准身侧,俯下身子,对陆准说道:“三爷,来的是被您剜掉了一只眼睛的那个迟俊,他带着两个儿子来的。先前卑职在定西侯府的时候,就到了他,定西侯收了您的东西,没搭理他。您看……”
“让他进来。”陆准再一次吩咐。
陆灏在旁边跺脚骂道:“我看你是不想活了你!能不能好好活两天?折腾什么?什么人非得现在见?”
陆准皱了皱眉头,不舒服地蹭了蹭身子,陆薇薇上前轻轻拉了拉陆灏的衣袖,朝他递了个眼色。陆灏深吸口气,转身出了房间。张津川想了想,也退了出去。邵化海出去传令,而屋中就只留下陆薇薇一个人照顾陆准。
“三哥,二哥很担心你的。”陆薇薇坐在床边,拿湿毛巾给陆准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轻声道,“你这身体再好,也不能这么折腾。三天两头的受伤,弄成这个样子,你让我们如何放心的下?不管怎么样,别再这么不顾身子了,好不好?”
“知道了。”陆准勉强笑了笑,“我也不想啊!那小子要是服软……他那只眼睛也瞎不了。我就是想吓唬吓唬他,没想真的把他怎么样。薇薇,你不懂,你三哥坐在这个位置上,就像是坐在火炉上一样。我说下去的话,下面人尽可以阳奉阴违,但绝不能当面顶撞。若是压服不了他们,他们随时都能把我扔到火炉里头,一把火烧成灰。退不得啊!退不得……”
陆薇薇很是无奈地轻咬着薄唇,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正在此时,迟俊已经被他两个儿子扶着,走进了陆准的卧房。
进了房间,迟俊推开两个儿子的搀扶,跌跌撞撞的对着陆准跪到了地上,咚咚的将头往地上撞,口中不住的说道:“伯爷饶命!伯爷饶命啊!卑职一家老小等着卑职养活,您要是不肯开恩,卑职一家子非饿死不可!总是卑职的错,卑职再不敢了!求您救救卑职,日后卑职替您结草衔环、牵马坠蹬,报您的大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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