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花园内的枯枝被冬风断断续续吹拂着在半空飘摇,临近碧水台边的寒梅竞相开放,隐着碧水成冰绘出一副红色雪景。
远远瞧着如梦似幻。
祁无郁那殷红织金螨袍之外还裹了一件夹棉的漆色大氅,整个人直挺挺地立在覆雪的越角亭上,成了红白之中唯一一处额外的郁色。
他淡淡凝着某个方向,眉宇之间充斥着的阴戾微有破冰融雪的怒。
很快,视线里的方向便出现了隐约两道人影。
是方豪带着自家庶妹方慧进宫。
方豪本还低头与庶妹有说有笑,抬眼便瞧见了祁无郁屹立在不远处的绝尘之姿,整个脸瞬间暗了下来,眸含怒气地瞪着祁无郁。
祁无郁转动扳指的长指顿了,拔步走下越角亭来到方豪的面前,“哟,方公子面上的伤好了?如今都能这般光明正大在宫中走动起来了。”
他讥笑声里带着淡淡的波澜,恣意的背后也总让人一阵心惊。
方豪的脸色瞬间十分难看,还下意识捂了一下脸颊上刚刚结痂的疤。
被他如牲畜一般踩在脚下无从反抗的画面还历历在目,他方豪势必要以千百倍奉还回来。
“我以为是谁呢,原来是祁公公啊。祁公公有功夫在这担心我的伤势,不如将心思放在你家主子上。
好好收拾下梁王在外头留下的一堆烂摊子。”
祁无郁面色倒淡淡的,“嗯,奴才定谨记光禄寺卿的教诲。”
一旁的方慧看着眼前这位手眼通天的督主大人说着话,吓得双脚差点都快要站不直了。
京城内外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祁无郁,便连皇帝都无法令他退让一二,这会说出这话,定是内涵深意啊……
方豪倒不放在心上,冷哼一声便想牵着庶妹离开。
却被祁无郁横手揽了一道。
他漆色的眸底迭起几分笑,绝美的唇半勾着,令人胆寒,“奴才不才,前些日子,在处理宫中琐事之时,偶然发现这宫中巡逻侍卫的名录,有些问题。”
方豪瞳孔微缩,狠狠瞪了他一眼,“怎么?你想说什么?”
祁无郁上前一步,微微弯了点腰,与他凑得近些,“奴才一直有个问题想问问大人。
听闻三年前,有位巡逻侍卫与后妃私通,被下了死刑。但这理应是诛三族的罪过。
可为何,那侍卫一家如今还完好无损地呆在外城呢?”
“祁无郁你……”方豪咬牙切齿地看着他这副笑脸岑岑的俊脸,恨不得上前撕下一块肉来。
他双手放在身前,磋磨着手中玉戒,恣意万千半点不好的情绪都没有,“大人说,那些人若是被抓来御前问罪,又会是怎样的光景?”
方豪气得面红脖子粗,狂妄地伸着脖子抬着头,无畏道:“那又如何?即便那是我安排的,即便那昭妃是我陷害的,你个狗奴才能奈我何?
你别忘了,我父亲与陛下可是数十年君臣情意,手握十万兵权。
是方家重要,还是一个女人重要,陛下心里自然有数!”
他愤然地退了祁无郁一把。
祁无郁微微侧了个身子,巧妙夺过了那一掌,反到是方豪差点连人带妹摔在了雪地里。
祁无郁面上的笑容不减,两手相握藏在棉氅之中,端的是从容不迫,“方大人好走,雪天地滑。”
方豪牵着方慧面色难堪地离开,头也不回。
他瞧着在雪景之中渐行渐远的两个身影,冷眸一黯,如春雨溟蒙,暮云叆叇,毫无初时的明眸光泽。
祁无郁两手一松,唇上的弧度也消减殆尽,他踱步走上一旁被枯树遮着的矮亭旁,直勾勾看着那位端正坐在冰凳上饮茶的明黄身影。
“陛下可都听得一清二楚。”他甚至连行礼都没有,走过去便坐在了他正对面的空位上。
皇帝的贴身太监福双身子一颤,连忙退了一步让出一条道来。
庆景焕英挺的眉眼头一次被阴霾遍布,那点儿在外人看来的温润如玉也被外头的风雪消磨得一干二净,“朕心知肚明。”
福双为祁无郁添了杯茶,他便自顾自喝了起来,“您瞧,方家在您的多年碧湖仰赖之下,无法无天的气焰,如今都快要赶上奴才了。”
“如祁爱卿所言,是该清理门户了。”庆景焕眉头微松,淡笑着拿起搁置在石桌上走就凉透的茶,福双想要更替,却被他一手拒了。
一盏冷茶如喉,冰凉贯穿身心,给他一计狠狠的清醒。
“上回,奴才杀了纯贵妃,还要谢陛下通融之恩。”祁无郁没再看他,转眼瞥向一旁低眉顺眼的福双。
福双身子一抖,朝庆景焕的身后躲去。
祁无郁看着那圆胖的身子浑身战栗,忍不住笑了出声,雪景之下,带笑的侧颜宛若降世谪仙。
庆景焕没这样的好心情。
一想到娇娇的死,他便痛得五脏六腑俱裂。
方家,他一个都不会放过,借祁无郁之手灭了方家,又能从兵部手中夺回那十万兵权,两全其美之事,他庆景焕没什么好犹豫的。
“接下来,还要劳烦督主大人多操心了。”他搁置下茶杯,抬眸去瞧他,“明日唐参将进宫。今日若是方家有何风吹草动,亦或是今后方家出了什么岔子,你看着办便是,不必估计朕与方家多年君臣之情。”
祁无郁悠悠转过眸子,二人对视,福双感觉整个矮亭的温度比外头那凌风吹动还要冷上数倍。
半晌。
“奴才谨遵圣旨。”祁无郁站起身。
“替朕问候几番太后。”他冷眼缓缓压下,不再去看他。
祁无郁微俯了一下身子,转身扬长而去。
庆景焕缓下一口气,凝着他氅袍飘飘然,卷过一旁过路枯草却不留痕迹的模样,心上忽然生出几分莫名羡慕。
福双颤巍巍地走上前,不解地问道:“陛下,祁无郁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又是为太后与梁王办事,您怎么信得过他?这般合作,真的不会出岔子么?”
他微抬下颚,眸里嵌出几分森然的笑,不似从前如玉温润,“若只重用忠臣,就会似今日这般光景。
忠臣势力一旦扩大,便要重用奸佞,朝中才能相互制衡。”
福双错愕,“可陛下,方尚书可是辅佐您登帝的肱骨之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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