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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观颐祖上乃赫赫扬扬的定远伯,祖父为江南盐课从三品都转运使。自幼娇惯, 岂能甘愿为奴?每次自称奴婢, 便心似针扎。如今有了脱身的机会, 如何不肯?只不知窦家情形,把眼望着管平波,度量她的神色。
管平波的心眼跟个筛子似的, 婆婆都下场抢人了,自然要砸瓷实些。抚掌笑道:“我昨日一出手, 咱们家就多了个姑娘, 阿爷妈妈怎么谢我?”
窦向东因此攀上高枝,为自家留了条后路, 心情十分愉悦。听得陆观颐羞怯的喊了干爹干娘, 立刻爽快的道:“此回平波功劳甚大,就赏你一百金子。”
管平波惊了:“这么大方!?”一百两金子, 可是一千多两银子!兑成铜钱更多!
肖金桃笑捶了丈夫一下, 对管平波道:“你做梦呢!你阿爷是个小气鬼,八成是打着让你带姑娘打首饰裁衣裳, 真当赏你做私房了?”
张明蕙跟贺兰槐齐齐松了口气, 此回二房功劳太大, 几乎是把整个窦家从坟里捞了出来。不然得罪了未来的皇帝……众人打了个寒颤,真是想都不敢想!一百两赏的值当,可其余的儿媳妇哪里能不泛酸呢?再看练竹, 巍然不动, 跟个没事人似的, 还跟着抱怨公公小气,非说管平波昨日闹的狐狸皮斗篷脏了,要公公替买新的。贺兰槐差点气出个好歹来,往日没见你这么贤惠呐!装你妹啊!就你贤惠!
窦向东凭空捡了个金元宝,素来又喜欢管平波,却碍着其它两个儿子,不好太不公,便把功夫都做在陆观颐身上,催促着肖金桃替她置办行头。又对管平波道:“知道你是个不安分的,偏偏运道好,不赏你就似我小气了。你不是想要带徒弟么?平素里演武场就给你带徒弟使吧。家里的外头的小孩子只管挑,我同他们父母说去,如何?”
管平波喜出望外,一蹦三尺高:“那我明日就开始!”
肖金桃嫌弃的道:“一边去,我才认了女儿,明日摆酒热闹热闹,你后日再折腾。”
管平波做个鬼脸,面上的喜悦怎么都掩盖不住,跳起来拉起陆观颐的手道:“你们总说些家长里短不好玩,我先带陆姐姐去逛啦。”
练竹道:“且慢,妈妈既给我们认了个妹妹,我们做嫂子的少不得操心一二,妹妹住哪儿呢?跟着妈妈住还是另择院子?”
管平波道:“我要跟陆姐姐住。”
练竹无奈的道:“你该管她叫妹妹!你怎地老忘记你自家的辈分!”
管平波立马改口:“昨日说好的,妹妹是我的。”
张明蕙笑道:“偏不是你的,现如今妈妈说了要养活,早就是大伙儿的了。”
肖金桃有求于人,仗着窦家对其有恩,勉强认了个干亲,旁的却不好太过。一脸慈眉善目的对陆观颐道:“家里场院大,院子多得很。叫你小嫂子陪着你逛一圈,有看中的只管回我。你小嫂子似个活猴,精力好的很,你走不动了就要她背你!”
陆观颐腼腆一笑:“我喜欢小嫂子。”
管平波早被陆观颐的美色迷昏的,拍手道:“我有个主意!索性要陆姐……啊,不,妹妹就住我屋里,不用挪动了。我搬去西厢同胡姐姐作伴。西厢的南间原是怀望住着,依我说怀望竟是挪到姐姐正房的东间才相宜。怀望是我们二房的长子,住偏房像什么话!”
幸亏胡三娘没资格在正院议事,不然非得当场气晕过去不可。张明蕙想到此处,方惊觉管平波已登堂入室许久。如此一来,二房相当于有两个媳妇立在正房,怪不得练竹半点不醋!心中一阵冷笑,为着争家产,二房可真是婆媳妻妾姑嫂一家亲呐!我呸!
微一抬手,张明蕙顿生计谋,笑道:“怀望小孩子家,搬来搬去只怕不惯。咱们家里又不是没房子,也不必叫妹妹受此等委屈。如今咱们也算官家,小姐单占一个院子也没什么。”
管平波正愁没人,好容易逮到一个号称关系通天,实际手无缚鸡之力的陆观颐,岂肯轻易放过。何况陆观颐单独住,丫头婆子不知是谁的人,就似剪了翅膀绑了手脚,什么时候被窦元福兄弟强了都不知道。便道:“那就不动怀望,我住东间,可使得?”
贺兰槐目瞪口呆,这管平波狐狸变的吧?左右都是她占便宜!往日真是看走了眼!一番话把陆观颐扣死在二房不算,她自己竟混进了上房。正屋东间给妾住也是有的,可她住正屋,就比胡三娘来的体面。这俩妾正掐着,胡三娘什么也不知道,就被蒙头掐个半死。若是胡三娘不愿呢?那行啊,把儿子让出来,放到正屋去养。二房就这么个宝贝疙瘩,不是挖胡三娘的肉么?贺兰槐对胡三娘简直心生同情,你没事把这货往死里得罪做什么哟!幸亏侯翠羽没有这样百般心眼,阿弥陀佛!
肖金桃心中感叹,练竹真是拜菩萨拜的心诚则灵了。一时好心救了个福星回来,先带了个孩子,虽小产了,毕竟有了指望,不似以往灰心;再接二连三的替她出头,有了管平波,胡三娘再没了声息。她从不信鬼神,此时也不得不心中动摇,要不,也去给菩萨磕一个?
陆观颐的命是管平波救的,昨夜知她身世前,便细心照顾。知她是病人,端上来的鸡汤都要先撇了油花,如此待遇,籍没后再没享用过。心里自然更信管平波一些,遂答应了管平波的提议。
练竹无可无不可,陆观颐是管平波从池塘里捞上来的,又是她使计调的包,这块大金子砸也砸管平波头上了。见管平波争二房好处时,还不忘帮她抢孩子,心里难免动容。她常年抄经,到底比寻常人更平和,想通了之后,也就罢了。横竖,再坏也不过如此。窦宏朗到底还是更看重她的。
如此,管平波便拉着陆观颐家去看屋子。管平波新近住进来,一应都是新的。反倒是正屋东间往日做书房,还要收拾。管平波死乞白赖的对陆观颐道:“好妹妹,我那屋还没收拾,我跟你住几日好不好?”
陆观颐温柔一笑:“原就是你的屋子,爱住到几时便住到几时。只你跟着我住,二老爷只怕就不好寻你了。”
管平波道:“实不相瞒,二老爷本就不喜欢我,拿我当孩子一般逗。他更喜欢我屋里的雪雁,我同你住,要雪雁住我屋里跟他在床上滚去。”
陆观颐疑惑的道:“你不在意?”
管平波道:“我不信你是那等一辈子只想着争宠的妇人。”
陆观颐笑了:“后院里头,不争宠又待怎样过活?”
管平波道:“你今日说令表弟有兵,众人齐齐变色。可见兵权之重。我曾听一位贤人曰‘枪杆子里出政权’。常言道以色事人者,色衰爱弛。与其后院争宠,我不如有自己一份实力,叫人不敢小觑来的自在。我与你只短短处了一日,你说话虽卑微,此刻却是坐在床沿也腰背笔直。你丢不下你做世家千金的尊荣,我亦不甘于做个奴颜婢膝的猫狗。宠爱?”管平波嘴边溢出一抹冷笑,“他也配跟我提宠爱!?”
陆观颐心头一震:“怪道今日太爷提起演武场的事,你高兴的手舞足蹈。只你要发展势力,并不容易。都是吃着窦家的饭,你做的再好,也不过与我一般了。仍是笼中鸟矣。”
管平波露齿一笑:“陆姑娘,你说我是做个娇娇怯怯等待丈夫垂怜的金丝雀好呢?还是做个武装到牙齿,一旦有机会便冲破牢笼展翅翱翔的苍鹰更好呢?”说毕,傲慢道,“龙在浅滩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然而龙终归是龙,虎终归是虎。一时之气,如何忍不得?”
陆观颐叹道:“难为你有此豪情。今后我可就大树底下好乘凉了。”
管平波道:“放心,美人儿,我定有一日踩着七彩祥云来娶你。”
陆观颐笑道:“待你修了今生,来世做个男人,我定至死不渝。”
说毕,二人笑作一团。
说笑毕,管平波正色道:“你的脚能给我看看么?”
陆观颐道:“有好些年了,治不好的。”
管平波道:“若有好大夫,重新接一回,恐怕能好。只你得再吃一回苦,你敢不敢?”
陆观颐猛的抬头,激动的呼吸都乱了。她虽出身旁支,但幼时祖父已位列高官。她生来貌美,家中笃定了她的前程,练就了一身仪态端方。举手投足间的风情,是她的铠甲。即便沦落,亦让人不敢轻视。故洪太太打断她的腿,让她不再高傲。可她已习惯,习惯了优雅,便恨极了残缺的右腿!若能治好……若能治好……
管平波见她情形,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残疾了才知健全的好,病重了方念健康的妙,都是人之常情。蹲下身,隔着裤子轻轻捏过陆观颐的右腿。至踝骨上两寸处,稍一用力,陆观颐便痛的打抖。管平波轻柔脱下她的袜子,再仔细查验。果然是接骨处变形,后世的一个小手术,此时却无甚把握。她会看,不会治疗,早知当时不独学怎么打断人骨头,该一并学了接骨才是。
变形有些严重了,管平波叹道:“便是请了大夫来,也未必治的好。”
陆观颐坚定的道:“我想试试。”
管平波点头:“窦家现在有求于你,明日下帖子请大夫。”稍停,又道,“你的腿这般模样,落水受寒,很痛吧?”
陆观颐没说话。
管平波起身出门,陆观颐望着晃动的帘子,不知为何有些心慌,她生气了么?
哪知不一时,管平波拿了个瓷瓶回来。拔开塞子,闻道略有些刺鼻的味道。管平波倒了点液体在手心里,解释道:“冬青油,涂抹至疼痛处按上一按,有缓解的效果。我屋里没有,去正房拿的。”说毕,温暖的带着薄茧的手覆上伤痛处,按摩起来。且不时询问轻重,生怕用力过猛,弄痛了人。
陆观颐的眼泪扑扑往下落,她幼时仆从环绕,长到十五岁,都不曾破过一块油皮。哪知籍没后,再无一日安生。整有四年,未有人如此待她。素味平生,萍水相逢。把她从冰冷刺骨的池塘中救起,把她抱至火边取暖,喂她饮下暖酒,替她按摩痛处。
低头看见管平波认真的眸子,心中充满了酸涩。纵你有私心,便为了此刻之体贴,我此生亦愿为你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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