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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皓又想起那人以前站在台子上的光景,得体合身的西装, 暗红的领带,梳得一丝不苟的发型, 无时无刻不散发出精英男的成熟味。
特别是那人抿唇深思的模样, 就那嘴微微闭合,眉头紧锁的样儿, 周皓恨不得把它藏匿起来,不想让别人看了去。
九月中旬,校庆晚会开始, 在学校大礼堂。总共四个主持人,两男两女, 江羽骞是其中一个, 另一个男的是播音主持系的;两位女主持, 有一位是往届的学姐,听说目前是帝都某台黄金档的主持人, 另外一个女的……
周皓愣住了。
他坐在中间位置,虽然台上的细致景象不是看得很清, 但那个女孩子的长相他还是能隐约看出轮廓。
太像程子旭了, 两人除了性别不同, 几乎一模一样。要不是身高比程子旭矮了点, 他都要以为是程子旭女装扮的。
晚会开始了, 先是一段鼓声震天的开场舞,然后四位主持齐齐亮相。
江羽骞平时一般都是休闲打扮,很少见他穿正装。这会儿装西装,打领带,身量挺拔,一口十分流利的普通话,周皓移不开目。
周围不少女生都举起手机“咔嚓咔嚓”连按数下,周皓也从裤兜里掏出手机,神情紧张又十分具备仪式感。
“咔嚓——”闪光灯的镜头下,是他苦苦执着的纯净青春。
拍完照,他赶紧把手机关屏,生怕别人窥见他的小心思。
周围是叽叽喳喳小声嘀咕的学生们,他们左顾右看,前后扯话,周皓如同一尊雕塑,严肃而认真地坐在观众席,他甚至连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
江羽骞如果看见他这副神态,一定会趁机讥笑他,他都能想象得出来那人嘴角的不屑一顾。
不过那人没这个机会,因为他从来不会在江羽骞面前表现最初的自己,他会把这份卑微藏得严严实实。
“我去,真的好帅啊!”
“听说是大四的学长,蝉联四届校草,啊啊啊啊我不能呼吸了!”
“有对象没?”一个女生问。
“好像没有……”语气显然不太确定。
“这么帅!居然没对象!多半是gay!”
“你腐眼看人基啊!”
然后周围是一阵哄笑,年轻,充满无限的活力。
……
不过才安静了片刻,那帮女孩儿又开始了。果然,女孩扎堆的地方,总是像麻雀啾啾啾似的,有说不完的话。
“你看台上那女的,是不是校花程静好啊,长得也不咋滴。”
“瞧你酸的,我觉得她长得超漂亮!”
“是挺好看的,她还有一双胞胎哥哥,临床院儿的,也超帅!”
周皓猛然顿住,只言片语中,他得知了重要信息——台上那位主持人叫程静好,是程子旭的妹妹。
怪不得这么像……
周哈又仔仔细细地盯着那女孩看了许久,几乎一模一样,不得不感概造物主的神奇。
心思被搅乱了,周皓傻愣愣地坐在观众席,眼睛里只剩下台上的娇小倩影,娘炮的妹妹……
一连坐到晚会结束,他才恍然,哦,已经结束了啊。
他赶紧跑出了礼堂,就站倚在礼堂外的白墙边,等着江羽骞。
一会儿的功夫,江羽骞出来了,身边还跟着程子旭的妹妹。男孩还是舞台上那身衣服,女孩呢,另换了一套。黑色针织半袖,下半身是灰色纱裙,把她的身材拉得又瘦又长。
很快,那两人从他面前擦过,周皓觉着时机已到,喊了一声,“江羽骞。”
那两人同时回过头,女孩是满脸礼貌的笑意,而男孩,则是一脸不悦。
这是周皓乐得所见的,江羽骞不高兴,他就高兴;江羽骞不痛快,他就痛快。他俩总是反着来,谁也不想对方好过。
他走了上前,没看女孩一眼,而是直直盯着男孩,语气是说不出的故作暧昧,“你好久没回家了。”说着还故意伸手替男孩理了理领带。
女孩还是那抹招牌式的微笑,“你好,我叫程静好。”她也许以为自己是江羽骞的朋友吧。
周皓转向程静好,痞痞地笑笑,“你好,我叫周皓,我是江羽骞的……”他故意瞅了眼身侧的男人,见他眉头微蹙,“他的朋友。”
程静好看了看腕表,大方客气地说,“不早了,我们一起吃个饭吧。”
一直不曾开口的江羽骞说话了,他口气咸淡,瞧不出感情,“你先回去,我晚上还有事。”说完,睨了眼周皓,便走开了。
周皓冲女孩摆摆手,“我们先走了,有机会一起玩。”然后追上了江羽骞。
两人一左一右出了校门,默默无言,谁也不曾理谁。江羽骞招来一辆出租车,周皓顺势也想上车,却被那人拦住了。
“我今天回自己家。”
“你很久没去我那儿了。”自己的偏执症又犯了,短时间内,开始重复起方才说过的话。
江羽骞坐在后车座上,昏暗的车厢内看不清他的面容,只听见一声尖锐的嘲讽,“周皓,你他妈可真贱!”
周皓把头伸进车内,附在江羽骞的耳边,故意吹了口气,“没你贱,为了个娘炮,还故意接近人家妹妹。”
江羽骞作势就要关上门,无奈于,周皓的手死死卡在车门边沿。
周皓也抬脚坐到了后边。
开车师傅显然不耐烦了,口气多少有点冲,“去哪儿?”
“御园。”
“滨江一号。”
声音不同。
“到底去哪儿?”司机压制着小暴脾气,咬牙切齿地问。
“滨江一号。”
这回江羽骞没再说话了,他太清楚身侧人的脾性了,不达目的不罢休,这人要是哪天心血来潮想摘月亮,非得架个梯子攀上天不可。
“我不喜欢你跟他妹妹走一块。”
这话毫无气势,因为江羽骞压根没搭理他。
“是龙凤胎?”
江羽骞眉毛上挑,侧过脸去,“能消停点吗?”
“成,我不说话了。”
说来这话还是跟周皓学来的,这是周皓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
他倆“二人世界”时偶有人打电话过来煞风景,周皓嘴里总会咕哝句,“这一天天的,能不能消停点?”
再或者,江羽骞不理他,他就会在一旁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成,我消停点吧。”
习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它能无声无息渗透到一言一行中,当事人却浑然不知。
很快出租车到了滨江一号。
江羽骞掏出钱包,从里抽出一张毛爷爷递给司机。周皓眼睛随意瞟了眼,一下子就发现了那张平整的小小合照。
周皓伸手把钱包夺了过来,借着从外透进的光线,清楚看见了合照中的两人。
本来相安无事的夜晚,势必又要酝酿起一场狂风暴雨。
他的状态,表面看不出什么,他依然每天刮胡子,按时吃饭,出门时还会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其实,内里早已全然溃烂,汩汩流着血。
周皓带的是一堂系统解剖实验,给学生们按系统分类,一一讲解。
整个过程,他木然着脸,不苟言笑。讲解很细致,也很专业,这对于他来说,无异于照本宣科,都不必过脑。
如果不是程子旭下课后非要过来跟他说话,他想,后面的好多事本来是可以避免的。
周皓不记得当时的具体情形了,只记得,程子旭找他说话,他不想听,那人抓住了他的手腕,他的手反射性地挥了一下。
恰巧在楼梯口,那人没站稳,就摔了下去。万幸,楼梯不长,只是腿摔伤了。
当时,好多学生都看见了,他们赶紧把程子旭送去了学校附属医院。
周皓也害怕了,他真的,没想害那人。
整个白天,他都惶惶不安,不过,他也没去打听程子旭住在哪个病房?骨折得严不严重?
晚上,他像以往一样,下班、做饭、吃饭,坐在客厅呆滞地看了会儿电视,没什么好看的,也就是图个家里能有点动静。
后来,门开了,江羽骞鞋子都没换,出现在他面前,眼睛阴鸷地盯着他。
“周皓,你眼里还有王法吗!”
周皓耸拉着眼皮,一直盯着前面的电视看,没说话。
江羽骞被他的无视彻底激怒了,走到茶几前挡住了电视。
“你这种人,活着就是恶心人。”
周皓终于抬起了头,眨了眨眼睛,看着昔日的家人。
“你还真是死性不改!”江羽骞撂下这么句话就走了。
周皓的视线又重新落回到了电视上,他拿起遥控器,不停地在换台,换着换着,他觉得没意思,就把电视关了。
晚上,他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上的吊灯看,不知怎的,就想起了他跟江羽骞最开始的时候。时至今日,落得这种结局,他后悔了,他后悔把爱全部倾注在一个眼瞎的人身上。
要是换一个人去爱,那他现在就不会这么孤零零的了;再或者,他如果不是个同性恋,也许他已经结婚了,他的妻子已经给他生了许多个小亲人了。
从头再来吧,从头再找个人去爱、去把他当亲人吧。可他现在累得要命,动弹不了。
白晃晃的灯光上,一如既往地出现了粉红色的妇女,他闭上眼,不再去看。后来渐渐的,也就睡过去了。等到醒来的时候,太阳初升,又是新的一天。
新的一天啊,早早起来刷牙洗脸,吃饭上班。周皓临走前,还冲镜子里的自己笑了笑,他是想好好过下去的。
到了附属医院,邹凯就站在科室那层的电梯口,像是在故意等着自己。故意的背后,是幸灾乐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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