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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二奶奶终是挺过来了, 阮家与王后皆松了口气。才刚缓了半个月,又出事了。明端的弟弟明顺上衙门击鼓, 状告阮三爷行凶伤人。衙门竟当真派人从阮家把嫌疑犯抓走了!还套着铁锁。并有《成都周报》不怕事大, 派摄影记者从头到尾跟拍, 次日便出了特别刊。非但详尽登载了阮三爷行凶经过、采访证人,连方端等官吏的冤情也登载出来。霎时朝野哗然, 举国关注。
王后怒不可遏,直闯入司徒岑的衙门。司徒岑正与手下人商议公务呢, 见状一愣, 站起来拱手:“王嫂好。”
王后冷笑道:“三王弟倒是威风的紧。敢问三王弟, 我究竟哪儿得罪王弟了?”
司徒岑愣了:“王嫂说的什么话?怎么每个字我都明白,连到一起就听不懂了呢?”
王后拿了个东西狠狠往司徒岑脸上砸。司徒岑顺手一捞, 在离自己英俊脸蛋不到五厘米之处抓住了那东西。一瞧,是新出的《成都周报》。王后道:“这报纸是你办的吧。”
“对,是我办的。”司徒岑道, “我们登载了什么虚假新闻么?应该不会吧。”
王后咬牙:“你把我外甥之事写得那么细是想做什么?”
司徒岑道:“这不是新闻吗?新闻当然要报道细致些, 不然读者岂能看懂?”他把报纸往案头一放,微笑拱手道,“小弟不才,想提醒王嫂一声。纵然你替我二哥生了我大侄儿, 蜀国依然不是你的。蜀国如今是我哥哥的,日后是我大侄儿的, 永远都不是你的。更不是你姐姐、外甥的。”
王后眼睛瞪得滚圆, 半日才说:“好、好、好。”转身便走。
司徒岑在后头挥手:“好走不送!”
没过多久, 便有太监嬷嬷惊慌跑入世子书房,横七竖八的使眼色:“世子世子!王后娘娘得了急病,您老快些过去瞧瞧!”
世子忙起身赶往王后屋中一瞧,好悬给气乐了。王后悬了条白绫在梁上、松松的打了个结。她自己踩在椅子上抓着着绫结垂泪,太监宫女跪了一地。世子乃摇头,头也不回道:“虎叔,帮个忙。”只听“嗖溜”一声响,白绫齐根而断、软软的飘落于地。世子身后一名护卫正收起回旋镖。世子道,“母后辛苦了。我知道你是为了三表弟之事。请您先下来,我跟母后细说。”
王后自然不是当真想上吊。她也知道这戏码不能演给蜀王看,也唯有演给世子看了。乃沉着脸扶着小太监的手慢慢从椅子上下来。世子回身吩咐人快些上他书房取铜锤岭报告来,亲自上前搀扶住王后。娘儿俩就在窗口的两把金丝楠木椅子上坐下,白绫依然瘫在地上没许人收拾。
世子乃问道:“母后是喜欢我,还是喜欢三表弟。”
王后定定的道:“让你帮三表弟一手,就是不喜欢你了?”
世子点头道:“不错。”
“何至于。”
世子叹道:“母后知道联邦之势力到了什么地步么?辽王已经决意放弃辽国、去俄罗斯开疆拓土了。除了我们蜀国与原先从楚国分裂出来的那些,并二十几个可以忽略不计的小国,他们已大略收罗齐全了中国。”
王后一愣:“与联邦什么相干?咱们不是跟他们签了贸易最惠国么?”
“他们也跟越国签了贸易最惠国。”世子道,“越国还不是一样加盟进去,又得燕国相助灭了吴国。”
王后道:“越国让甄藏珠牢牢捏在手里。不是他自己的江山自然不珍惜。”
“不论是因为什么缘故,事已至此。”世子道,“我在大佳腊认得贾家人多年了。贾琮说的明白。他不会对蜀国动武,虽然打起来咱们必打不过。”她顿了顿。王后皱眉,没言语。世子接着说,“但也仅仅是不动武而已。例如明端。我若不给明家一个公平,不用三个月功夫贾琮就能把他全家神不知鬼不觉的拐走,为了给明二奶奶出气他会派刺客暗杀三表弟、栽赃到游击队头上,您老信不?”
“这……”王后倒吸了口凉气。半晌她道,“那也不能坏了你表弟的名声啊!他还年轻。俗话说,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让他给那明二赔个不是、再让你姨夫送份厚礼,不就好了?”
世子淡淡的道:“倘若有人捅了三表弟一刀好悬杀死他,事后赔个不是送份厚礼便罢,姨母会答应么?”
“你这是抬杠!”王后拍茶几道,“他是臣你是君,你表弟是你表弟,岂能同日而语。”
世子耸肩道:“故此明家不得不强咽下这口恶气,心里依然不痛快;贾琮依然可以拐走他们全家,顺带杀了三表弟。”
王后叹道:“大不了我亲去给那女的赔不是,这总行了吧?”
世子也叹道:“母后,做买卖也要你情我愿,不是你巴望着人家给你颜面人家就会给的。”
王后急了:“难道就非用他不可么?”
“也不是。”世子道,“只是旁人比不上他。较之联邦,蜀国人才稀少,遂极其珍贵。”她正色道,“三表弟之事母后就不要管了,律法自有公断。这也是帮他。倘若依然袒护与他——”正说着,派去取东西的人已回来了。世子将那东西递到王后跟前,“他早晚有让游击队刺杀的一天。”
王后扫一眼,那是本卷宗,封皮上写着“调查报告:铜锤岭游击队之民意”。世子翻开到某一页,指了指上头的一段话。王后定睛看去,写的是某小吏在铜锤岭邓家村查访游击队,人人皆说不知道,然小吏看得分明,他们都知道。
那小吏乃替村中一位孤老砍了半日的柴,向他哀求道:“您老横竖也这么大岁数了,纵然说了什么,游击队想来也不敢报复您。您可怜可怜我,就给个实话吧。不然我辛辛苦苦查了这么几个月,也没法子向上峰交代啊。”
那孤老笑呵呵道:“我老头子委实是不怕的。不是不怕他们,是不怕官府。”
小吏道:“官府可曾有害您老么?”
“不曾。”孤老道,“我孤老头子一个。我若有儿子孙子,定然就怕了。我怕不知道哪一日哪位贵人心里不痛快、随手杀了我儿孙玩儿。后生,你可莫说这等事没有。”
小吏想了想:“委实有。然极少。天灾本来多,人祸反倒不多。”
孤老道:“天灾是没法子,唯有认命;人祸冤屈啊!有游击队在,遭了人祸的说不定就能大仇得报呢?若没有游击队——就像镇子里那姓牛的小子,死了不就死了,他老子娘有何法子?后生,你莫怪我说实话。寻常百姓都喜欢游击队,都会帮着他们藏躲保密。”小吏默然。
王后看罢,思忖着问道:“姓牛的小子是怎么死的?”
世子翻到前两页。小吏也去过此村左近的镇子。镇上一个姓牛的年轻人以采药为生,到县城里头去卖药材。遇上县令家的儿子要买药,只肯给五成的价钱。这牛小子不肯卖,便让狗腿子给生生打死了。牛家独有那一个儿子,老太太哭瞎了眼。半个月后游击队杀了县令之子。
世子正色道:“倘若牛家来成都告状,倘若我或父王得知此事,必然也会斩杀那县令之子以正律法。然牛家不曾来。一则路途遥远,老人家腿脚不便;二则他们从来便觉得以民告官毫无胜算;三则人家游击队动手比我们快。”
她又翻到最后几页,乃是附录。这件事便在成都。一个纨绔子弟跟一个平民男人于花楼争风吃醋,纨绔子弟命手下人将平民打出去,乱中不知哪个失手推平民下楼梯摔死了。调查的小吏寻访了许多证人,皆证实委实是失手而非故意。且那楼梯往日也不是没摔过伙计醉汉,多半只磕碰了点子、不曾伤着。那人摔死乃因后脑磕到了柱子、纯属意外。然游击队依然刺杀了这纨绔。小吏又询问了受害者的街坊四邻。纵然个个都说此人懒惰无能不孝父母等许多不是之处,却都一口咬定他是被纨绔平白打死的,游击队做的好。
世子道:“这些人并非刁民。只是他们平日出门都没有狗腿子跟着,倘或跟人打起架来定是吃亏的。故此他们都觉得纨绔仗势欺人。至于是故意是失手,他们并不想知道。”她乃阖上卷宗道,“一旦官府不公,而民间又另有力量替民做主,百姓便会不由自主的拥戴他们。就如游击队。长此以往,蜀国民心渐失、国运危矣。”
王后想了半日,道:“就没法子清剿了这个什么游击队么?”
世子轻叹一声:“那么多百姓在帮着他们隐藏,犹如大海捞针。再说,而倘若我们将游击队剿灭,蜀国民间遂无力主持公道;而别国都公允,百姓自然而然会离开蜀国迁往别国。母后,三表弟有个误会,就是他犯法可以不受惩处。许多人亦有这误会。三表弟这案子便可让他们明白,谁都不在法外。倘若官府能主持公道,游击队就没用了。”
王后不悦道:“你还真的让你表弟坐牢么?”
“不错。”世子道,“我真的要他坐牢。因为他不坐牢,我就要失去蜀国。我没了蜀国,母后就不再是王后和王太后了。母后是愿意让表弟坐牢,还是愿意当王后?”
王后欲言又止,如此有三。终长叹一声:“成都周报上的文章,是你的意思?”
“对。”世子点头道,“我的意思。”
“拿亲表弟当鸡杀了吓唬猴子?”
世子想了想:“不是。我这是审猴骇猴。”
王后呆坐了半日,垂下泪来。“你母亲打小得了你姨母多少照看。不看僧面看佛面,只当是替我还你姨母一个人情可好?”
世子替母亲拭泪道:“孩儿定然好生照看姨母。要怎么还她人情母亲只管说,独不能庇护谁于法外。”
半日,王后咬牙道:“好狠厉的心肠!你这心已快要与你老子差不多硬了。”
世子苦笑道:“难道我自己想么?我难道不想做一个心思柔软的女孩儿?我这会子出去告诉旁人我是个女子、将世子之位传给堂弟如何?三叔有三个儿子呢。”王后哑然。世子也垂下泪来。“要不是背着个世子的名头,我毕业后可以留校当讲师的。说不定本科毕业就结婚了、这会子已儿女双全。我也能做个贤妻良母。何苦来,本是你们逼着我扮作男人继承蜀国,又怪我像个男人心肠硬。我究竟要如何才好?”
王后一想,好端端一个女儿日日扮作男人,连郡马都不能光明正大的招,委实苦的紧。跟女儿比起来,外甥登时被比下去了。遂也哭了起来。母女二人相对着狠狠洒了一回泪。王后乃拉着世子的手道:“儿啊!委屈你了。母后不再过问这些事了。你难,你该如何如何。”世子含泪点头,遂想起外头还有事,辞去了。
才一出了王后的院子,世子擦擦眼泪松了口气对跟着的人道:“可累死我了。比朝臣还难对付。”随从们忍笑不住,哈哈了一片。
三日后,成都知府公审阮三爷故意伤人案,判了入狱三年。成都周报又出了一期专刊。整个成都城官宦人家惊了一片人仰马翻。后院太太奶奶们都知道王后与姐姐情深意重,阮太太又最疼爱小儿子。连阮三爷伤了个粉头都得蹲监牢,如今这王爷比太上王绝情得多啊……如此这般议论纷纷。
又过了几日,世子上书晋王,以明端为例,求修改律法、官员犯罪不再牵连家眷,并取消教坊司。此言一出,许多官员登时反对。
晋王似笑非笑看着世子:“他们全都反对。”
“也不是全都反对。”世子正色道,“教坊司与寻常花楼的区别在于,教坊司的女子都是各位大人往日同僚之妻女甚至母亲。若非入了那地方,他们是不方便欺负的。大人们在教坊司得到欺负同僚的快感。”
一位大臣道:“教坊司可警示朝廷命官,倘若对不住王爷百姓,妻女便会沦落至此。不可除去啊。”
“杀头都警示不了的,何况区区几个粉头。”世子挑眉道:“各位大人,你们怜惜自己的妻女母亲么?”
众人道:“这个自然。”
“你们也都听说了渝州冤案吧。”世子道,“断案的李大人既非贪官也非昏官,只略有些不精细罢了。然明端等几位大人依然含冤四载、他们的妻女母亲依然在教坊司受了四年的苦。有些已经去世了,玷辱清白的更多。这能怪谁?只能怪命不是?各位,谁都不敢说自己一辈子不遇上冤屈。倘若没了教坊司,纵然受冤、妻女母亲也不会沦落风尘。”她看了扫了一眼群臣,“还是你们宁可让妻女母亲冒沦落风尘的险,也不愿意放过欺辱同僚妻女母亲的机会?”
“这……”群臣哑然。谁敢说是?
司徒岑大声道:“王兄,大侄儿说的极是。小弟赞成。”
司徒岑在朝内威望极高,霎时有数位大臣附和。不赞成的一时也说不出话来。此事竟莫名其妙的成了!蜀王将世子招至跟前含笑低声问道:“你捣的什么鬼儿?”
世子也低声道:“不想让游击队帮朝廷做朝廷该做的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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