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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士小刘推开十五层1509号病房的门。
这是她今天的最后一项工作,再过十分钟,她就可以下班回家,美美地轮休十二个小时。她计划先和男友吃一顿晚餐,然后回家睡一觉,补充连续工作损失的体力和耐心。
病房是单人的,配备浴室和阳台,电器设备一应俱全,用钱买来的舒适豪华。此刻正值盛夏,傍晚的风里还残留着明显的热度,透过室内的窗户,可以看见远处即将沉没在高楼大厦之间的血色夕阳。
“秦小姐。”小刘叫了一声。
背对着门口的女病人应声回过头。原本是一张极其标致漂亮的脸孔,却因为缺少表情而显出一丝孤傲冷漠。
这个姓秦的年轻女病人似乎郁郁寡欢,一双漆黑的眼眸黯淡无光,只是望了小刘一眼,声音平淡得似白水:“我要出院,请问怎样办手续?”
“出院?可是你现在的情况应该留院观察,至少还需要一至两天。”小刘从床尾拿出病历本翻看,皱着眉头表示不赞同。
女病人却态度坚决:“我要立刻出院。”
“恐怕医生不会同意的。而且,林医生这会儿吃饭去了,估计要一个小时后才会回来,就算要出院,也要得到他的允许才行。”
漂亮的女病人沉默片刻,目光坦荡地看着小刘,轻描淡写地说:“我身上没钱了,无法再支付住院费。我想,这个理由能让你们同意我现在离开了吧。”说完便又转过身,继续弯腰收拾轻便的行装。
小刘年纪虽轻,却在这行工作了近十年,见过形形色色不肯合作的病人,有人为了提早出院,会发脾气、耍赖,甚至出言威胁或绝食,简直无所不用其极。然而今天却是第一次,她听见这样的理由。
不过,其实她一点儿也不相信这位病人说的话。
她眼前的这个女人,最多不过二十六七岁,又或者会更年轻一些。她是自己来医院的,要求住进这间豪华单人病房接受检查和休养,支付的费用是普通病房的三倍。她来时只拎了一个大大的手袋,脸上没施什么脂粉,几乎是素面朝天,然而纵使这样,她的皮肤仍旧光滑细腻,仿佛剥了壳的鸡蛋,当真是晶莹剔透。拥有这样的肌肤,要么是天生丽质,要么就是平素保养得宜。况且,她衣着低调却精致,就像此刻穿着的这件黑色丝质连身裙,虽然没有过多繁杂的修饰,但是剪裁贴合曲线,细节精巧动人。小刘酷爱时尚,曾在今年VOGUE春季刊物上见过这条裙子,正是某国际顶尖大牌的新款,而且是走秀限量版。更别说她用来装衣服和杂物的那只手袋了,白色小羊皮编制,价格至少五位数,可是她看起来丝毫不爱惜的样子,连牙刷牙膏都直接丢进去。
只有早已习惯了奢侈的人,才会不需要小心翼翼地对待一件普通人眼中的奢侈品。
所以,所谓没钱的说法,恐怕是不成立的。
可是倘若她真的拒不支付住院费,院方也确实不会再强留她待在这里,如今正是病房紧张的时候,许多人想住院还住不上呢。于是小刘想了想,又看看手表,最后还是说:“那我替你联系一下林医生。”
“谢谢。”女人声音依旧低低的。
“不客气。”
临出门时,小刘忍不住又回头多看了一眼。
只觉得这年轻女人实在太瘦了。又或许是太过憔悴落寞的缘故,所以才显得格外脆弱。这两天几乎从未见她笑过。如今乌黑微卷的长发被她随意地盘在脑后,露出一段优美纤细的颈项,两片单薄的肩胛骨像是蝴蝶的羽翼。她整个人迎着落日余晖,竟仿佛随时都会消失掉。
“秦欢小姐,”小刘叮嘱道,“出院之后你要继续注意多休养。”
“我知道,谢谢你。”这是秦欢第二次向她道谢,腔调很淡,但态度终于变成诚恳。她转过身与她对视,沉静的表情里居然散发着某种异样的美丽,就连同样身为女性的小刘都不禁暗自惊艳。
秦欢乘电梯下楼,毫无意外地,在大门口被三个人迎住。那三个高大威猛的年轻男人垂手而立,阴影悄无声息地压过来。在秦欢有所反应之前,其中一个男人率先开口道:“小姐,我们找你很久了。”
秦欢的脸色本就不太好看,这时候更是不禁白了几分。她动了动嘴角,扯出一抹讥诮的笑意,声音却仍是不冷不热的:“辛苦你们了。”
“这是我们应该做的。”男人似乎听不出她的嘲讽,只是比了一个“请”的手势,并与另外两名同伴一起,将这位他们花了整整半个多月才终于找到的目标人物小心翼翼地“护送”出医院,直至上车。
秦欢就这样被带了回去,其间她情绪冷淡,态度恹然,在车里一言不发,甚至闭目睡了一小会儿,下车之后便目无旁人地径直走进屋子。
或许是她太过于合作了,反倒让身后的三位保镖一时之间摸不着头脑。可她不管,只是径直上了楼,回到房间里便将门锁上。她的精神不大好,最近这段时间的各种折腾严重影响了她本就脆弱的神经,以至于总是感觉疲惫异常,有时候睡下了就不想醒来,有时却又整夜整夜地失眠。
她在柔软的大床上躺了不知有多久,才终于听到门外传来的脚步声。
那声音她太熟悉了,所以即使那么轻微,也仍旧将她从迷糊的睡意中惊醒过来。她坐起身,门锁处已有了响动,想是有人拿了钥匙来开门。
在这套房子里,敢这样做的也只有顾非宸一个人而已。
果然,很快门板便被大力地推开,反撞在墙壁上,发出一声闷响,响声不大,却因来者的气势而显得令人心惊。
秦欢的心真的狠狠跳动了一下,还没来得及起身,那个高大的男人便已经大步来到跟前。他一袭黑衣,面色沉冷如冰,仿佛挟着雷霆万钧之势席卷而来。秦欢刚刚仰起头,胳膊便被拽住,整个人随即不受控制地向前倾斜,像一只任人摆弄的木偶,被毫不怜惜地提到床边。
“把孩子的事说清楚!”男人居高临下,声音却冰冷得像从万丈深渊里发出来。
她虚弱得有些想吐,眼睛却在昏暗中显得闪闪发亮,直勾勾地瞪着他。
其实顾非宸也是刚下飞机,这一路风尘仆仆,就因为听保镖说终于找到了她,于是从机场回来的路上,本是两个小时的车程他只用了五十分钟。
此刻见了面,她看起来是那样的柔弱虚软,他却恨不得一把掐死她。
而她就这样任由他拽着,一声不吭,甚至连反抗都没有,只是用一双乌沉沉的眼睛望着他,眼底空寂得如同死灰一般。
他咬牙切齿,手指下不禁又加了几分力。她的手臂柔弱纤细,承受着这样的力道,居然也似毫无反应。
她真的像只木偶,不动也不说。
“我听说你怀孕了。秦欢,告诉我你他妈去医院干什么!孩子呢?你到底对他做了什么?”
面对这样暴风雨般的质问,秦欢却还是不肯做声。她固执地紧闭双唇,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心中突然生出一种暴戾的快感,她想:……多美妙,有生之年竟也能看见这个男人气急败坏的一面。阴沉如他,冷厉如他,她认识他二十年,也从没哪一天会像现在这般让她如此愉悦。
他居然也会震怒。
他也会撕掉优雅深沉的面具,露出这副狰狞的样子。
他,失控了。
不可一世、高深莫测的顾非宸,居然也会失控!
仿佛这些真的能让她开心,想到这里,她的嘴角不禁微微向上扬起,形成了一个极小极细的弧度。
并且,在他的盛怒之下,她终于忍住一阵又一阵的眩晕,轻飘飘地开口说:“你的消息是从哪里来的?我根本没怀孕。”
“别对我撒谎。”他沉下声音警告她。
“信不信由你。”
她有些累,想要挣脱他的挟制,可是很显然,他并不打算这么轻易放过她。深黑的瞳孔伴随着手指急剧收缩了一下,秦欢的臂骨处立刻传来剧痛,她禁不住皱起眉,声音却依旧平静,像一把没有锋芒的钝刀,静悄悄地慢慢划下去,准确无误地划在他的心上:“顾非宸,你难道不明白吗,我宁愿一辈子和你毫无瓜葛,又怎么可能怀上你的孩子?”感觉到腹部因为情绪激动而产生的疼痛,她停了停才又说:“就算真的怀上了,你的一切东西我也都不会留,绝对不会……”
她的尾音还没消失,整个人便被一股极大的力量提起来。她猝不及防,也根本抵御不了,只能被迫被拉下床,双脚着地踉踉跄跄,很勉强才稳住身体。
而顾非宸那张英俊阴沉的脸逆着光,阴影覆盖在他极致俊美的五官上,露出肃杀的寒意。
他是真的被激怒了。
“你有种就把刚才的话再重复一遍。”他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
可是她紧紧闭上嘴巴,再也不肯出声。
他静默了片刻,目光在她的脸上扫了一遍又一遍,眼底风云诡变,半晌之后却忽然挑起唇角笑了一下。仿佛就因为他这个微小的动作,整个空气都在刹那间转变了流动的方向,秦欢不禁轻轻打了个冷战。
这才是她所熟悉的顾非宸。
他怒气冲天的时候,他用凶狠的眼神盯着她的时候,她都可以无动于衷。可是,现在他笑了,却让她感到一阵寒意,似乎从小腹一直涌到颈脖,令人头皮发麻。
“不想和我有任何瓜葛是吗?”顾非宸的语调冷得像冰,脸上怒极反笑,手指迅速而灵活地撕开了秦欢的衣领。
意料之中的反应,秦欢想。她还穿着出院时那条真丝裙子,衣帛裂开的声音在空气中无情地划过,她几乎没有反抗,而是固执地咬着嘴唇闭上了眼睛…………
这是他的气息,他的身体,盛载着男人阳刚的力量,漫天漫地向她铺卷而来,瞬间便将她牢牢地笼罩起来。而她就像是一艘漂浮在汪洋之上的小船,狂风暴雨,波涛翻滚,她的方向由不得自己来掌控。
或许是床太软了。在承受着不带任何感情的身体冲击的时候,她居然还有心思去分析自己感到眩晕的原因。
她很想知道,倘若身上的男人知道她走神了,会作何感想?
恐怕会更愤怒吧。
不过她并不打算再刺激他。她紧紧地闭着眼睛想,就让这一切早一点结束吧……只需要一个终结,从此她和他就再无瓜葛了。
最后他做完了,迅速地从她身体里抽离,似乎连多一秒钟都不愿意停留。
这是惩罚,她心里清楚,她越是想要和他划清界限,他就越不会让她得逞。
待身体某处那阵撕裂般的痛楚过去,她才缓缓睁开眼睛。而他已经起身,面孔依旧逆着光,她怀疑是不是自己头晕眼花了,才会看不清他的表情。
她勉力将自己撑起来,随手拉了那件报废的衣服过来遮挡在胸前,然后才微仰起头看他:“开心了吗?请你现在立刻出去,我想洗澡。”
他不说话,修长的身躯仿佛凝驻在那里,脚步一动都不动。
她等了一会儿,决定不再理他,径自站起身走向浴室。
没走两步便又被拦住,他立在她的面前,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到底有没有孩子?”
她忽然想笑,眨了眨眼睛看着他:“曾经有,但是现在没了。”
她的语气那样轻飘,表情也轻松无比,甚至眼角唇边都带着一丝微不可见的笑意,仿佛正在谈论一件最不起眼的小事,可是却又如千斤重锤,每一个字都狠狠落在顾非宸的心头。
在那一瞬间,他的脸色似乎是真的白了白,瞳孔急剧收缩,就连胸口的起伏都清晰可见。
那种近乎变态般的快感再一次涌了上来,秦欢将这一切收入眼底,享受够了,才伸出手去推他:“别挡着我的路。”
可她的手还没接触到他的身体就已然被握住。他紧紧握着她的手腕,他的掌心很凉,似乎是汗水,她却只觉得腕骨生疼,比方才激烈争执的时候疼多了。他一言不发,隔得这样近,她才算是今晚第一回看清他的脸,英俊的眉宇间有一种近乎阴郁森冷的气息。可是偏又不发作,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眼底如古井般黑暗冷凝。
此时此刻,他应该比之前更加愤怒才对,毕竟消失的是他的骨肉。她这样想着的时候,他的表情终于松动了一下,其实也就是眉心动了动,随即他便松手推开了她,力量很大,像是在丢弃一件令人生厌的物品。
她本就精神不济,经过这番折腾,再也支撑不住,双腿虚软,顺势俯回床边。
他再次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那短短几秒的沉默仿佛令空气都陷入死寂。他在临走之前留下的最后一句话,仿佛来自阴冷的地狱。
他面无表情地说:“秦欢,你该死。”
门板被大力掼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回荡在宽敞安静的卧室里。
他终于走了,就像进来的时候一样迅速,几步便消失在她的视线里。
该死……
秦欢俯在床边,似乎是真的丧失了所有力气,挣扎了许久才爬回到床上去。
她闭上酸疼干涩的眼睛,双手按在腹部,在心中默念着顾非宸的那句话。
也许,她的确该死吧。
秦欢感觉自己睡了很久,梦里是那么累,好像正在涉水,水已经漫到了胸口,脚下全是淤泥,呼吸困难,举步难行,却又不得不走,因为对岸就在视线可及的前方。可是她每奋力向前迈进一步,湍急的水流便又会立刻将她冲回原地。这场单调循环的梦境不知持续了多久,她最后只是累得不想动,不想睁眼。睁开眼,便是另一个世界,是最现实也最让人绝望的世界,而她很清楚惹恼顾非宸的下场,她从小就知道。谁叫她跟这个男人一起生活了近二十年呢。
醒来的时候居然还是凌晨,时间那样漫长难熬,她捂着发闷的胸口下楼倒水喝。
没有灯,窗边只是透出一点微光,秦欢顺着楼梯走得很小心,快到厨房的时候才稍稍怔住。
记忆中似乎也曾有过这样一个夜晚,她站在黑暗的楼梯边,忽然灯光亮起,坐在客厅角落里的男人安静地与她对视。也是凌晨时分,也是炎炎夏季,她当时一颗心怦怦狂跳,几乎说不出话来,也不知是因为半夜受了惊吓,还是因为沉溺在对方深沉似海的目光里,抽不出神。
喝完水,才觉得胸口烦闷稍退,其实身体还有其他地方不舒服,但她刻意选择忽视。刚想回房,只听见大门外头汽车发动机轰响的声音,门廊上的声控灯立刻亮起,将客厅落地窗照得一片明亮。
她知道是谁,却没想到他会这个时候才回来。
想躲已经来不及,她索性站在原地,冷眼看着顾非宸进门。
司机没有一同回来,这让她有些吃惊,因为顾非宸平时极少自己开车。这么久以来,她见他亲自坐进驾驶座的次数屈指可数,而在仅有的几次经历中,她有幸亲身感受他的车技,却没有一次不是惊险连连,事后罚单无数。所以,她一向都将他不开车的原因总结为他保留着社会公德心的最底线,至少能为路上其他人的生命安全着想,对于他这种人来说,已经算是难能可贵了。
可是今晚……她微微皱了皱眉,怀疑他连最基本的公德心也没了,因为哪怕隔得有些远,她还是能够闻到他身上的酒气。
客厅的大灯在顾非宸踏进大门的那一刻被他随手打开。突来的光线让穿着睡衣的女人眯起眼睛,顾非宸的动作也跟着停顿了一下,似乎是没想到她会出现在这里。他瞟了她一眼,顺手将车钥匙扔到沙发上,然后才问:“失眠?”
秦欢看着他,并不回答。她当然知道他没有这样好心,都这种时候了还会关心她的睡眠问题。
那一阵又一阵隐隐约约的酒气让她重新胸闷气短起来,于是转身上楼。
她的脚步并不快,却没有听见他跟上来的声音。她还以为他喝多了暂时留在客厅休息,结果就在她准备关门上床的时候,门板忽然被人从外面抵住。
她仿佛吃了一惊,转过身的同时,他已跟着进屋并反手关门。
“你要干吗?”她脱口问。
“你认为呢?”在经历了白天的狂风暴雨之后,他的声音竟然还能冷静如常。不过她一点都不觉得奇怪,在绝大多数时候,顾非宸就像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高深、神秘,旁人费尽心思,也只不过能窥见其万一。
可是现在,她被他平静的样子弄得很不舒服,甚至感到了危险,还没来得及防备,就被高大有力的男人推倒在床上。
其实她知道他接下来要干什么,但还是忍不住瞪大眼睛,仿佛难以置信。
他喝了那么多酒,独自开车回来,如今又轻而易举地压制住她。他的动作迅速,甚至有一点粗暴,脸上却几乎没什么表情。
直到女性瓷白细滑的肌肤完全裸露在灯光下,他才稍稍停了下来。
可也只有那么一瞬。片刻之后,他单手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吃痛般睁开眼睛看着他。
“后悔吗?”他问。
秦欢的嘴唇无声地动了动。
他说:“我说过,你该死。”
“所以呢?”
“不过我不会这么轻易地放过你。”他一边动手除去她胸前最后一件遮挡物,一边冷冰冰地看着她,“生不如死更适合你。
这个房间除了一张大床和两个柜子之外,再无其他多余的家具,冷色调的装修让空间显得十分开阔。在床的正上方,一面巨大的镜子嵌在天花板上,将床上的一举一动尽收其中。
原来这间卧室的设计并不是这样的,大概是后来有一段时间重新装修了,而那时候她恰好没有住在这里,等她再搬回来,就已经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此刻躺在顾非宸的身下,她紧紧闭上眼睛,不去看头顶那块镜子,并且开始用自己最大的力量去挣扎。
可她根本不是他的对手。而且她太虚弱,不一会儿便脸色发白,白嫩的胸口起伏明显,而这似乎更加刺激了他的欲望。
她的黑发披散在脑后,颈线在剧烈的反抗中依旧显得优雅美丽。其实她是天生的公主,比他见过的任何一个女人都要更适合养尊处优的生活。
想到这里,顾非宸的眼眸微沉,目光落在她平坦的小腹上,停顿片刻,紧接着便粗暴地分开她的双腿,强行挤进了她的最深处……秦欢是被人叫醒的,看见窗外猛烈的阳光才明白昨夜已经过去了。
她起了床,感觉身体不太舒服,程度比昨夜更严重,某个部位已经开始隐隐作痛,于是早饭并着午饭一起随便吃了两口,然后便听见门铃声。
家中的保姆去开门,在门廊那边耽搁了好一会儿。秦欢走过去的时候只见快递员一脸无辜,愁眉苦脸地说:“……这是顾客订的,一定要我送到这里来呀,你不肯签收,我回去可怎么交代?”
保姆赵阿姨是在顾家待了好多年的,坚持原则:“不行,我们家从来不插摆鲜花的。不如你回去联系那位顾客,办理退货吧。”
那捧娇艳欲滴的火红玫瑰在阳光下散发着炽烈的气息,花瓣上犹带着透明水滴。
秦欢伸手接过,转身就往屋里走:“这是我订的,赵阿姨请你付钱给他。”
她带着鲜花进了自己的卧室,后头赵阿姨就跟了上来,为难地问:“那顾先生回来怎么办?”
“我不管这些。”秦欢头也没回,从桌上找了个陶土罐子,盛上清水,将整束花插了进去。
那罐子原本是个工艺品,是她去年一时兴起从街边地摊上买回来的,没想到做花瓶居然这样合适。
仿佛很满意自己的创意,秦欢站在窗边欣赏了片刻才对呆愣着的赵阿姨说:“我累了,想再睡一会儿。”
顾家的任何一间房间里都没有鲜花,顾家的花园里也从来不种花花草草,做顾家的保姆或钟点工必须十分勤快,要保证家里没有一丝灰尘。
这些全都只是因为顾家的男主人有哮喘,不能受到过敏原的刺激。
不过,当天晚上顾非宸并没有回来。至少在秦欢入睡之前,他一直都没出现。
秦欢为此感到由衷庆幸,在身体虚弱、腹中隐隐作痛的情况下,她实在没办法再和他继续纠缠。
第二天清晨天刚亮,赵阿姨便来敲门:“顾先生让你去他书房,好像有话要谈。”
“不去。”秦欢将自己闷在被子里,身体僵冷,“……他要是有话说,让他自己过来。”
“可是……”
赵阿姨后面的话开始变得模糊,秦欢蜷着身体瑟缩了一下,或许是因为痛,又或许是因为恐惧。
可是为什么要怕?
她屏着呼吸,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痛楚缓解一些。
这正是她所期待的结果,再好不过了,因他而开始,也由他来终结。她是真的不想和他有任何瓜葛,又怎么能生下他的孩子?
顾非宸的孩子……多么可怕。
其实她承认,事情到了这一步,一切都是按照她的计划进行的。她知道他会震怒,他会因为震怒而做出某个导致这种后果的行为。甚至早在住进医院的那天起,她就预料到自己终将会被他找到。果然,不过短短数日,他的人就已经查到了她的行踪。其实顾非宸比她聪明多了,从小到大,她自认没有哪个心思可以瞒过他的眼睛。
可是唯有这一次,他竟然失误了。
她住院,出院,乖乖搬回来,并且言语挑衅他……这些都是她设计好的,而他竟然完全没有察觉。
又或许用不了多久他就会发现自己上了当,不过到那个时候,一切都晚了。
一切都晚了……
秦欢意识模糊地想。她终于可以逃开那个男人的掌心,亲手操控一次自己的命运。
她不会如他所愿。他越是想得到,她便越不会给他。
即使要为此付出惨重的代价,她也在所不惜。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支撑不住呻吟出声,腹中的绞痛伴随着涌出体内的那股热流,仿佛一并带走了所有的温暖和生机。对于那个注定不能降临的生命,她忽然有一丝愧疚,这也是她在陷入昏迷之前的最后一个念头。此外,她似乎还听见门被推开的声音,不过她很快便失去了意识。
救护车急促的鸣笛声,冰凉的药水,旁人小声谈论的声音……她不知道自己何时又重新获得了听力和感观,然而眼睛却还是睁不开,连动一动眼皮似乎都费力极了。她只能静静地躺着,隐约知道这是去往医院的途中。
她的左手,被人牢牢握着。
炎炎夏日,因为失血和疼痛,她的手早已经变得冰凉,可是那人的手指竟似比她还要凉。
对方掌心的寒意就这样紧紧贴着她的皮肤,这一路开往医院仿佛用了无尽长的时间,然而从头到尾,她听见许多个声音,却唯独没有身旁这个人的。
她想,她一定快要死了。不然,为何能从对方的手中感受到一丝恐惧?
就像是一个悠长的梦。
在经历手术的阶段,在秦欢再次苏醒之前,她仿佛又重新陷入到了那个梦中。
梦境的开端竟是那样的清晰,纵然已经过了漫长的二十年。
她是在一种极度狼狈的情形下与他初次见面的。
在漂亮而又陌生的花园里,她不小心一脚踏空了,恰好陷进一个盛着松软泥土的深坑里。突如其来的惊吓让她慌了手脚,小腿上也有些疼,兴许是被什么东西擦伤了,她一下子便哭了起来,一边大声叫着。可是似乎并没有人听到她的哭声或叫声,也不知道刚才带她进来的那个阿姨去了哪儿。
过了好大一会儿,头顶上才有一道阴影压过来。原本烈日当空,这下子仿佛瞬间清凉了许多,她好不容易止了哭声,抽泣着抬起头,望向救星。
这位救星有张极其漂亮却又冷冰冰的脸,看着她好半天,像在打量一件与己无关的事物,似乎并不打算伸手拉她一把。
“让我出去……”她扁着嘴,眼泪又吧嗒吧嗒往下掉。
“你怎么这么爱哭?”对方有点不耐烦地皱皱眉,双手仍插在裤袋中,问她,“你是谁?为什么会在我家的花园里?”
他说话的时候带着一种居高临下、颐指气使的态度,从来没有人这样对她,这让她莫名感到害怕。
“你再哭我就走了。”眼前的男孩子开始威胁她,并且真的直起身子,转身要走。
她这才急急收住眼泪,强迫自己发出微微颤抖的声音:“……秦欢。”
这就是她和顾非宸的第一次见面。
她掉在近一米深的坑里,后来才知道这是花匠为翻修作的前期准备,她被困在里头,而他是她唯一的救援。
事实上,在知晓她的姓名之后,顾非宸思索了一会儿,到底还是伸出手将她从脏兮兮的坑里弄了出来,虽然脸上的表情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嫌恶。
她还来不及道谢,他就已经转身走开。
很多年以后,秦欢还是会忍不住回忆起这段往事。她总在想,如果当时自己没有呼救,又如果顾非宸并没有闲逛到花园里来,那么后来的一切是不是就会不一样了?
可是命运似乎早已被注定。
就像她十八岁那年发生的人生变故一样,前一天还是锦衣玉食的公主,一夜过后却不得不寄人篱下。父亲的事业遭遇前所未有的危机,公司就如同溃败的沙堤在顷刻间崩塌,宣布破产。看情形倒像是早就存在严重问题,只是一直隐而未发罢了。家中的产业则被银行没收,秦欢年纪还轻,根本帮不上任何忙,这个时候甚至连自主权都没有,就莫名其妙地被顾怀山领进了家门,成了顾怀山的干女儿,而顾非宸则变成了她名义上的哥哥。
只可惜,这对半路兄妹的关系并不融洽。秦欢甚至搞不懂,为什么顾非宸竟会那样厌恶她。几乎是从她住进顾家的第一天起,他便用一种比多年前初次见面时更加冷漠且恶劣的态度对待她,哪怕她放下所有骄傲和自尊,妄图讨好他的时候,也是一样。
她高兴的时候,想找他一起分享,难免兴致勃勃:“我今天遇到一件好玩的事。”
可是顾非宸的反应通常只是“嗯”一声,显得兴趣缺缺。
她心情低落的时候,以为只有年纪稍长一些的他能理解,可是他却丝毫不关注,用疏淡的神色让她闭嘴。
可她毕竟不是谦卑的小姑娘,即使要讨好某个人,也只是一时的兴致所致。她早已习惯了养尊处优,哪怕父母风光不再,哪怕处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里,十几年来培养出的性格也是不会轻易改变的。
好在顾怀山疼她。是真的疼爱,对她有求必应,跟她说话的时候也总是乐呵呵的,如同对待亲女儿一样。可是,其实她自从六岁那年就搬去加拿大,后来极少回国,读书交友都在那边,对顾家的记忆,仅仅只有那一次狼狈的经历而已。
秦欢还记得,那天是母亲带她来的,一早起来母亲就亲手替她梳了漂亮的辫子,还穿了她最喜欢的一条花裙子,她被打扮得像个小公主,欢欢喜喜跟着母亲访友。
后来,她先见了顾怀山一面,然后就被顾家的保姆阿姨带到后花园里玩,再然后,就遇见了顾非宸。
仅此而已。
这就是十八岁之前的秦欢,对于顾家的所有记忆。
可是现在不同了,她住了进来,以后这里便是她的家。偏偏顾非宸好像不喜欢她,甚至连正眼都不瞧她一眼。
她受不了这样的待遇。
她漂亮又聪明,过去家世又好。一路走来顺风顺水,没有人不喜欢她,学校里追求她的男生一大把一大把的。唯有顾非宸,只有他不喜欢她。
虽然不知道这究竟是为什么,可是她脾气倔得很,他越是冷淡她,就越是让她不服气。
偏偏那时候的秦欢是那样的飞扬任性、骄纵执拗,仿佛这世上就没有她得不到的东西。于是她用了各种各样的方法,有时候是找顾非宸的麻烦,有时候则是故意和自己过不去,而所有的目的却都只有一个而已。
想要得到一个男人的注意,这成了她在那段岁月里最大的愿望。
十九岁那年的暑假,由于高温学校放假比以往早了一个礼拜。秦欢回到家里,才知道顾怀山因为公事去了国外。她的父母也都还在国外,或许是忙于四处奔走收拾残局,又或许是忙着筹备各种相关事宜准备东山再起,反正他们只是偶尔同她通电话,聊天内容也乏善可陈,对她的关心远远不够。她的那点可笑的属于青春少女的烦心事,自然也不敢拿去打扰他们,只好统统闷在肚子里。
其实她在学校里是有好朋友的,可以谈心的那种。可是陈泽如一放假就挤火车回老家去了,连她下个礼拜的二十周岁生日都不能参加。临走的时候,陈泽如拍拍她的脸,开着玩笑说:“你要是真喜欢那个顾什么的来着,就去倒追吧,哈哈哈。”没个正经,几乎令她气结。
“鬼才看得上他!”她一口气就能数出顾非宸好多缺点来,“自大,骄傲,自以为是,谁都看不起,而且阴险又虚伪!”
“啧啧,谁信!你忘了我第二专业修的是心理学吗?你那点小心思,怎么能瞒过本小姐的法眼呢?”
“非专业人士,不想跟你讨论。”秦欢将话题扯开,“我的生日礼物怎么办?”
“等我回家买好寄给你喽。那他呢?顾某人会送你什么礼物?”
秦欢愣了愣:“……不知道。”
其实心里不是没有期待的。即使平时顾非宸对她再疏远,但她想,生日啊,一年一次的日子啊,他应该不会那么没风度吧,而且顾怀山有时见他对她不够好,都会出言训斥的。
可是现在,顾怀山恰巧出差不在家,秦欢就突然有些不确定起来了,仿佛底气少了一大半。当天送走陈泽如后,晚上竟然为了即将到来的生日忐忑了好一番才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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