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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见了面,白雪乐呵呵地拉着秦欢的手,说:“你会出来玩还真是难得。正巧,我们晚上有个Party,人挺多的,会很热闹,你也一起来参加吧。”
秦欢本就是出来躲顾非宸的,这两天故意闷在房间里也确实让她有些烦躁,于是仅仅犹豫了一下便答应参加晚上的聚会。
Party的地点在一个很别致的地方,像是一个俱乐部,可以吃饭,也可以唱歌,的确热闹得很,但里头的风格却布置得好像《西游记》里妖精们住的洞穴。悬在屋顶的草编的灯罩,昏暗晃动的光线,错综复杂的过道走廊,还有刻意做成凹凸不平的墙壁,配上光影里交织纷乱的人影,当真营造出一种群魔乱舞的氛围。
在这种环境下,你看不见我,我也看不清你,只能听见对方在自己耳边抬高了声音近乎嘶吼。
“你好!”
“……你好!”
“来,喝酒!”
“好,干一杯!……”
诸如此类,循环往复。
这是秦欢头一次到这种地方来,如果不是因为白雪,恐怕她这辈子都没有机会踏足此地。方才进来的时候她大概留意了一下,这里奇装异服的年轻人居多,估计都是常客,因为与过道上的服务生们都熟络得很。
嘈杂的音响中,不断有人凑近,与她攀谈或劝她喝酒。
其实她是稍稍有一些酒量的。过去家中有一个很大的酒窖,趁长辈不在的时候,她曾偷偷溜进去过。她喜欢葡萄酒的味道,那种芬芳馥郁的香调,拔开木塞子便弥漫在空气中。她也偷喝过,小心翼翼不敢让母亲发觉,带着某种反叛的乐趣,陶醉在浅淡的酒精带来的愉悦中。
迷乱的灯光炫花了她的眼睛,甚至看不清旁边那人的长相。不过她能确定,对方身上并没有那种好闻的气味,那种清凉的,仿佛薄荷一般的味道……真是讨厌,为什么会突然想起那个人!
秦欢摇了摇头,强自抛开杂念,起身走到外面去。
其实包厢外头的空气依旧不怎么好,她下意识地低头嗅了嗅自己的衣领,上头的味道让她忍不住皱眉。她走到更远一点的地方,找了个相对安静的角落打电话。
赵阿姨显然不习惯她晚归,在电话那头连连叮嘱她。她出于从小到大养成的习惯,很自觉地将目前所处的位置报备了一下,然后收了线。
再回到包厢里,借着门外的光线,她居然发现一张颇为熟悉的面孔。
那人显然也注意到了她,又或许,本来就是在等她。
所以待她走近后,他双手放在嘴边做喇叭状,提高音量说:“……好久不见。还记得我吗?普希金!”
“高博。”秦欢笑了笑,“你怎么也在这里?”
“白雪叫我来的,刚到。”
因为环境嘈杂,不得不贴得很近才能顺利交谈,这让秦欢有点不适应。她稍稍向旁边避了避,高博已经将两杯酒端到了面前,说:“喝一杯吧。”
她想起昨晚,觉得这真是巧合,于是没有拒绝,仰头喝了。
其实认识这么久,她从来没有认真看过这个男生的长相,此时也不知是光线的作用,还是酒精的效力,只见对方狭长的眼角微微眯起来,眼睛里蕴藏着一点微光,竟然让她不由得一阵怔忡。
高博替她放下空酒杯,自己又伸手去拿了一支试管酒,在不断交错变幻的灯光里盯着她,大声问:“在想什么呢?”
秦欢回过神却不理他,只是把他手中的试管一把抢过来。细长的管子里盛着幽蓝的液体,颜色醉人,像是盈盈浮动的海。
她将试管凑在鼻尖闻了闻,随即饶有兴趣地抿了一小口。
那滋味她并不喜欢,有些涩,微微呛辣。
可是她仰着头,再一次瞥到对面那双仿佛含着亮光的眼睛,胸口某处好像也随着那光震动了一下……她不禁心生懊恼,垂下眼睫,索性一口气喝掉了剩下的液体。
“……你这样会醉的。”高博先是诧异地看着她,继而笑道。
她也笑嘻嘻的:“怕什么!醉了又怎么样?”
近二十年的人生里,她从没有如此放肆过,可是,放肆的感觉原来这样好。
至少几杯酒下肚,她就渐渐忘了这些天是谁带给她烦恼,甚至连烦恼本身都被一并清空了。
多好。
那就狠狠地放肆一回吧。她这样想着,手指已经搭上高博的手腕,指了指茶几,挑起眉角吩咐道:“你,去再给我拿一杯来。”
临近半夜,年轻的男女们在酒精的作用下迸发出深埋在身体的激情。
音乐开始变得迷幻,秦欢的眼神也跟着迷离起来。她记不得自己喝了多少支这样色彩缤纷的液体,只觉得四肢仿佛轻飘飘的。她笑嘻嘻地看着身边的男同学,那张嘴在动,可是根本听不清他在讲些什么。她挥挥手,勉力站起来,恰好被一个人拉住。
“来,我们跳舞。”白雪一边叫一边笑,早就有了醉意,纤细的腰正在幽暗的灯光下摇来晃去。
秦欢从小学的芭蕾,曾被老师盛赞极具天赋,拥有不可多得的身体条件。可是从来都是在舞蹈房里,规规矩矩的,随着优雅的音乐起舞,穿着纯白的舞鞋和纱裙,仿佛不会受到一丝一毫世俗的污染。像今天这样的场合,又玩得这样疯狂,晕眩中反倒有种畅快淋漓的感觉。因此她没有拒绝白雪,而是跟着一道跳上中央的一个高台,兴奋而痛快地舞动。
她知道自己喝多了,可是喝多的滋味其实并不差,至少将苦恼都抛到九霄云外。这里的人没有谁对她摆出一副冷面孔,也没有谁需要她放下身段刻意讨好。甚至,他们会来讨好她。为了能跟她说上两句话,喝一杯酒,或者只想见她笑一笑,有许多男生愿意听她的吩咐。
他们将她捧为公主,只为博她开心。
不像某人。
可是,秦欢发现自己真的醉了,她努力想了想,竟然也无法清晰记起某人的长相。只依稀觉得他应该有一双亮如寒星的眼睛,和一张冰冷无情的薄唇,不知何时已深深扎根在她的心里,抹也抹不掉,一想起来就微微作痛。
她不知自己跳了多久,后来停下来才发现头晕目眩,难受得要命。有人扶住她,在她耳边说:“要不要出去透透气?”
她点头,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到了外面,空气依旧很差,整个走廊的光线仍是暗的,此刻看在眼里更似妖魔鬼怪的洞府,气氛格外阴森。她忍住胸腔里的烦闷和那股欲呕的冲动,三步并作两步便往大门口走。
高博也跟了上来,搀着她的手臂,或许是挨得太近的缘故,他身上温热的气息一波又一波向她袭来,更叫她难受。
夜已经很深了,出了俱乐部才终于感受到一丝微风,却也是热的,扑面而来。秦欢实在受不住,胡乱撑住墙壁便是一阵呕吐。
意识模糊中似乎有人在轻抚她的背,她弯着腰缓了一下,稍微清醒一些之后就反手推拒他。过于亲近的触碰,让她感到不舒服。
“你醉了。”身后传来高博的声音。
“没事……”她深深呼吸,问,“有没有水?”
她需要清水漱口,结果高博没回答,反倒将她的手臂握得更牢一些,凑到她的耳后说:“不如靠着我休息一下,你看你连站都站不稳了。”
陌生的气息毫无预警地侵袭过来,让秦欢一激灵,整个人都不由得瑟缩了一下。而高博分明看出她的害怕,却也仍旧不肯撒手。
在他的面前,是他心目中一直倾心仰慕的女生。以往在学校里,她是那样的高傲,就像一只美丽的白天鹅,走路的时候目不斜视,优雅的脖子微微挺直,露出一段白皙漂亮的肌肤,仿佛会在太阳底下散发出圣洁的光。
他也是自视甚高的,从没看中过哪个女生,只除了她。
可是她又是那样的难以接近,哪怕是他精心布置的表白,她也只是隔着远远的距离,高高在上地俯视着,没有丝毫回应。
既没有惊讶,也没有喜悦,只是那样俯视他,看着他在雪夜里因为寒冷而颤抖,最后以一个失败者的背影结束那场准备已久的告白。
今天他也喝了酒,经过一整个晚上,酒精在他的身体里终于幻化成一团火焰,熊熊燃烧在胸口和腹部,灼得他难受。他碰到她的手臂,那藕一样嫩白的手臂,带着微微沁凉的温度,却反倒让他的掌心变得更加滚烫。
他觉得自己真的在燃烧。
也许失去这一次机会,以后便再也不会有了。
其实他并没有想太多,他只是想亲近她,这个自己心目中的女神。
所以哪怕看出她的抵触,他也仅仅只是犹豫了片刻,便再度向她欺得更近。
她耳后的香味是那样的特殊,幽幽的如同暗夜盛开的百合花,带着一丝清甜和一丝诱惑,成功撩拨了他体内已然开始松动的神经。
秦欢吐过之后终于神志清醒了些,她不清楚高博此刻的心思,但是出于本能,她意识到了一丝危险。所以她努力向前踉跄了两步,企图拉开二人之间过近的距离。
“秦欢……”或许是喝多了酒的缘故,高博的声音微微沙哑,同时伸出另一只手想要抓牢她。
她抵触地挥开手臂,无奈对方的力气竟比她大上许多,直到肩膀被扣住,她才发觉自己已经避无可避,身体重重地侧抵在俱乐部坚硬的外墙上。
肩头火辣辣地疼,她只来得及倒吸一口冷气,眼角的余光便瞥见一道影子。
其实还有车灯的亮光,从斜前方明晃晃地照过来,刺得她几乎睁不开眼睛。她微微偏过头,大脑中有一瞬间的空白,紧接着只觉得身前一松,来人已捉住了高博的双手,迫使他远离她。
她很快便认出来,对方是顾非宸的司机,但她从来不知道这个平时沉默可靠的男人竟然身手非凡,只用了几秒钟的时间,甚至也就是一眨眼的工夫,就能将另一个高大的年轻男孩子轻松制伏。
面对眼前突生的变故,秦欢似乎有些怔忡,然后才渐渐反应过来……顾非宸!
她像是突然惊了一下,急急扭头往车灯的方向望去。可是那里除了白花花的一片光线之外,根本看不见其他的影子。
这时候只听见司机小刘开口问:“秦小姐,这个人你认识吗?”他是在等待秦欢的态度,好确认这个被自己压在手底下男生的身份。
半夜三更,秦欢脸上还带着惊慌失措,但终究还是冲他点了点头说:“是我同学,”仿佛犹豫了一下,她才又低声吩咐:“放开他吧。”
高博扭动着从小刘的手里挣脱出来,嘴角不禁微微抽搐。他似乎也彻底清醒过来了,脸上神情怪异至极,似是恼怒中掺杂着尴尬和羞愧。他张了张嘴,想对秦欢说些什么,结果只听见小刘平稳的声音再度响起:“顾先生在车里,我们走吧。”
他对着秦欢说话,连眼角的余光都没有分给高博一丝一毫,完全不把这个毛头小子看在眼里。秦欢单手扶着之前被撞疼的肩膀,看了高博一眼,没有半点犹豫,很快便举步走向那辆停在深浓夜色之中的轿车。
她迎着灯光边走边想,顾非宸,这个连续数日侵扰她心思的男人,这个让她今晚喝醉酒险些吃亏的罪魁祸首,却竟然这样巧,在恰当的时间出现在恰当的地点。他看见她这二十年来最狼狈的样子,同时又出手让她从前所未有的危机中解脱出来。
多么可笑。
在她想方设法将他踢出脑海的时候,他偏偏主动出现了。
小刘将后座一侧的车门拉开,秦欢沉默地在原地停了片刻,脚步没有移动。
之前的云翳缓缓散开,露出高悬于夜空的一轮明月。或许临近十五,所以才会有这样又大又圆的月亮,莹白如水的月光,在车门打开的一刹那穿进车内,照在车里那人的身上和脸上,他在光影交叠中仿佛一尊完美却冰冷的雕塑。
他侧过脸,用深不见底的眼睛与她对视,唇角紧抿着,没有一丝表情。
他的眼神幽深而平静,明明波澜不惊,却让她感觉自己正被赤裸裸地审视着,从头到脚,身上的每一寸都不被放过。
她从小被训练成淑女,但是今晚,这个形象却荡然无存。
坐立难安的感觉太糟糕,不过她此刻没有第二个选择,只能深呼吸之后弯腰坐进去。
车子很快启动,朝着顾家的方向驶去。
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又仿佛是感到尴尬,秦欢干脆闭紧嘴巴一言不发,一副专心致志的模样盯着窗外。
夜虽深了,街边仍有许多公共场所亮着霓虹,他们的车正经过这个城市最繁华的一条马路,各种光线,明的暗的,由远及近,一一扑打过来,晃得她有些头晕目眩。
想必是刚才没吐干净,胃里残留的酒精又开始作祟,加上车厢密闭效果又好,四面窗子升起来,完全隔绝了一切杂音,也隔绝了清新的空气。她强忍着胸中的烦闷和胃里的翻江倒海,咬住牙关不让自己表现出一分一毫来,却又忍不住用眼角去瞟了瞟,身旁的人仍在扮演着雕塑,只是嘴角微沉,似乎终于显出一丝不悦来。
她还没想明白姓顾的为什么不高兴,便听见他沉声开口:“把车窗打开。”
其实电动按钮就在他的手边,但小刘似乎是习惯了他的指令,第一时间依言降下后座他那一侧的窗户。
“全部。”顾非宸又吐出两个字。
这一下,新鲜的空气迅速从四面八方涌进车厢里,虽然一点也不凉爽,却让秦欢如获新生,忍不住将头转向车外深深呼吸,只有这样才能压抑住那股恶心眩晕的感觉。
此后,一直到抵达住处,顾非宸都没再开口说一句话。
到了家,秦欢被第一时间迎上来的赵阿姨拉住。赵阿姨站在她身旁闻了闻,很快就皱眉问:“你喝酒了?而且还喝了不少。”
“嗯。”秦欢从镜子里看见自己的脸色白得像鬼,头发也被风吹乱,早就没了母亲一直要求的大家闺秀风范,简直狼狈极了。
从小到大,她确实从来不曾这样过,这时候酒劲散了头脑也清醒了,忽然有些羞愧。
于是她匆匆上楼,说:“我去洗澡,然后睡觉。”
赵阿姨追在后面问:“要不要喝醒酒汤?饿不饿,需要煮消夜给你吃吗?”
“不用不用。”她连连拒绝,只是快速回到房间。
脱衣服的时候,秦欢才意识到自己身上的酒味有多浓。既而想到,刚才在车里,恐怕顾非宸也是因为闻到酒味才要开窗户的吧。不然这样闷热的天气,他又是个极端会享受的人,万万不会放着空调不用,宁愿忍受又热又脏的马路空气。
她沮丧极了。这一整晚,自己到底在做什么?最终反倒被他看了笑话。
此时此刻,他一定更加讨厌她了。
一个在外头喝酒胡闹到半夜的女孩子,还差一点被其他男同学占了便宜。
有谁会喜欢这种女孩子呢?
想到这里,秦欢感觉自己都快哭出来了。她垂头丧气地钻进浴缸,把带着酒气的身体深深埋进热水里,真想就这样待着再也不出去了,她害怕再次见到那冷冰冰的目光,像是把她从头到脚剥掉一层皮,只留下火辣辣的痛。
大概因为晚上吃得少,加上后来又是喝酒又是吐的,洗完澡居然真的饿了。
卧室里没有零食点心,而且又已经是凌晨,厨房的工人下班了,赵阿姨恐怕也早已经睡下,秦欢随手抓了件长睡袍披在吊带睡裙外头,轻手轻脚地自己下楼找东西吃。
偌大的房子此时静悄悄的,秦欢怕惊动了别人,特意没开灯,只是借着客厅落地窗外的月光,小心翼翼地摸到厨房里。她穿着双软底拖鞋,踏在地板上几乎悄无声响,这让她不由得想起小时候,有一次趁母亲睡着了自己偷偷起来吃冰激凌。那时候她正换牙,牙医叮嘱她不许多吃甜食,而且她又不爱晚上刷牙,母亲干脆禁止她吃一切甜腻的食物。那次她是实在忍不住了,结果还是被母亲发现,罚她在阁楼里面壁足足大半天。
想起儿时的趣事,秦欢不禁无声地笑起来。她从冰箱里找到一盒巧克力,打算整盒抱回房间里,可是刚刚走到楼梯转角,忽然察觉到异样。
她也说不出具体哪里不对劲,只是在这个沉静的凌晨时分,她急刹车一般停住了即将踏上楼梯的脚步,像电影里慢镜头一样动作缓慢地转过身子。
……
这个客厅有一道宽阔的弧形落地窗,窗外便是前院,再过去则是一个气派的人工湖泊。每个夏季的清晨,阳光总是第一时间投在湖面上,再反射到明净的玻璃上,幻化成五彩斑斓的光点。所以,这整面落地窗的窗帘从来都是敞开的,刚才秦欢也正是借着这窗边的月光才摸到厨房里。
可是直到现在,她才突然注意到,窗边除了朦胧如水的月色之外,还有其他的微光在闪动。
那是一点猩红的火光,在一个月光无法触及的黑暗死角里忽明忽灭,安静得没有一点声息。
她心跳漏了两拍,手指都不自觉地在蜷缩,她很努力地看过去,才依稀认出那里有个人影。
可是这个认知并不能让她好过一点,反倒令她几乎惊叫出声,却发现嗓子眼似乎被堵住了,她张了张嘴,也只能听见自己倒吸凉气的声音。
幸好,就在下一刻,灯亮了。
顾非宸坐在窗边,一只手从电灯开关前收回,那一点猩红的火光是他指间的香烟,兀自袅袅飘出灰白的烟雾。
灯光如水般从头顶流泻下来,铺盖了整个客厅。
不远处的这个少女披散着湿漉漉的黑发,纤细的身影倒映在他的瞳孔里。
他不禁微微眯起眼睛,倒不是因为这突然炽亮的灯光,而是因为她的肌肤此刻就像是上等的瓷器,又仿佛是玉石,在灯下显得格外莹白柔美,而那件雪白的真丝睡袍几乎拖到脚踝,差点就碰到她脚上那双毛茸茸的白拖鞋。
此时此刻的秦欢惊魂未定,仓皇失措的模样落在他的眼里,像极了一只受到惊吓的小兔子,雪白可爱,却正在轻微地瑟瑟发抖,惹人心生爱怜。
“……你大半夜坐在那儿怎么不出声?”即使看清了是他,秦欢在那一瞬间还是被吓得脸色苍白,等到好不容易安抚住狂跳不已的心脏,她忍不住皱起眉头责怪。
顾非宸的眼神似乎微微闪了一下,脸上却依旧没什么表情:“我还没问你,这么晚了为什么还不睡觉?”
她编了句假话:“我不困。”
可是手上的巧克力出卖了她。她眼睁睁看着顾非宸微微挑眉,目光从她的脸上移到她手中精致的铁盒子上。
“你酒量不错?”他忽然淡淡地说。
她立刻联想起之前的担忧,也早就忘了今晚买醉都是为了忘掉他而已,只唯恐在他面前形成不可扭转的坏印象,于是下意识便脱口解释:“当然没有。我不会喝酒的,”顿了一下,仿佛为了增强可信度,她郑重地补充说:“今晚是第一次,所以才醉得那么厉害。”
他又看了看她,停了好一会儿才说:“既然没酒量,就不应该去那种地方玩。”
明明他比她大不了多少,现在却像是一个长辈在教训小朋友一般,而她居然连反驳的立场都没有,因为心里十分清楚他说的是对的。
可是她平时不是这样的。
虽然不是蛮不讲理,但也从来容不得旁人多批评她半句。偏偏到了他这儿,她就突然变得乖巧温顺了,犹如一只小猫终于收起了它的利爪,只要能在主人膝头蹭一蹭就心满意足。
她微微低下头,嘴里含糊地应了一声,算是认错,结果等了半天都没再听见什么动静。她重新抬起眼睛,却见顾非宸也正盯着她,远远的,她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又或者他的眼底原本就是波澜不惊没什么情绪的。
他的目光很深,深得像海,却又仿佛有个看不见的旋涡,能将她一点一点吸进去。
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这样看着自己,但这毕竟是头一次,以往他连正眼都极少给她。所以她抿了抿发干的嘴唇,一点声音都不出,生怕惊扰了这一刻。
她忍不住地想,他长得真好看。眉目英俊逼人,身材修长挺拔,不管是穿西装还是现在的家居服,都有一种难以言语的吸引力,就连电视上的模特都比不上他。而且,他拥有他这个年纪的男性所有优越的资本,几乎想要什么都唾手可得,可他偏偏总是一副并不在意的样子,而且在某些方面严谨自律得近乎可怕,这么久以来,外界没有任何一条关于他的花边新闻,而她也从没见他带过什么女人回家。
秦欢的心怦怦跳动着。
夜色如水,静静流淌在窗边,隐约还能听见夏虫的低鸣。
大概是喝了太多酒的缘故,她的身体开始有些失温,半袖的真丝睡袍也只是虚有其表,她觉得微微发冷,却又没办法就这样转头走掉。
她就是有点舍不得,就像面对着渴望了很久的糖果,没有哪个小孩子会舍得甩手走开的。
就在这时,顾非宸变换了坐姿,身体前倾捻熄了烟头。其实这根烟他没抽几口,多半时间只是夹在指间让它静静地燃着,直到燃尽了,他也像是回过神来,终于起身。
他再度看了看她。她站在楼梯口,在宽大的睡袍下整个身体愈加显得纤弱单薄,脸颊却微微发红,而那双幼稚的毛球拖鞋和手里的巧克力罐子,让她看上去更像是一个稚气未脱的孩子,远远地、孤单地站着,在凌晨一点钟,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望着他,眼神泠泠如冰凉清澈的泉水,脸庞却仿佛熟透的水蜜桃,白中带着粉红,散发出甜美醉人的味道,竟然叫他移不开目光,甚至想要上前掐一下,或者直接吸吮一口。
他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才会在大半夜有这样莫名其妙的冲动。
就像晚上听赵阿姨说她在外面喝酒一样,其实根本没有人请他去接她,因为他们不敢提这种要求,后来他去了,完全是他自愿的。
一路上他都在想,这个小丫头算什么?他又不是她的监护人,他也从来都不欢迎她住进来,况且她早满十八岁了,哪怕夜不归宿也不是稀罕事,他有必要亲自去找她回家吗?
唯一能说服自己的理由只是,这个小丫头某天好心地替醉酒的他盖过毯子,又在他生病的时候为他端过一杯水。
仅此而已。他想。
而他从来不喜欢亏欠别人什么。
所以不顾秦欢的怔忡,他已然大步从容地从她面前经过。
可是楼梯上了一半,却还没听见身后的动静,他的脚步停了一下,最终还是微微侧转过身来。
客厅的灯没关,她还在站在原地,怔怔望着他的方向,连嘴角都似乎不自觉地紧抿起来,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又是这样的目光,他心头微跳。盈盈闪动,好像一汪春水,又像是头顶的水晶吊灯流泻出来的碎光,统统落进了她的眼底。
夜深人静,窗外仍有不知名的虫音。
顾非宸皱了皱眉,因为他忽然发觉自己正被这样目光扰得心神不宁,于是不禁沉着脸问:“看什么?”
秦欢不出声。
他似乎有些不耐烦了:“你难道还不打算去睡觉?”
他想,如果她再继续这样发傻,那么他可不会奉陪了。结果秦欢终于开口,却像有无尽的委屈:“我到底哪里不好了?”
他反倒被她问得愣住,眉心不由皱得更紧:“你说什么?”他满心疑惑,实在不明白这个丫头怎么突然就换上这副泫然欲泣的面孔,倒像受了人欺负一般。
“你干吗每次和我说话都要皱眉?”她有些泄气,整个身体却挺得直直的,或许是用力过度的缘故,可以看见单薄瘦弱的肩膀正自微微颤抖,就连一向漂亮上扬的唇角都似乎要撇下来:“……顾非宸,你为什么不喜欢我?我有那么差劲吗?你干吗总是一副讨厌我的样子!”
他讨厌她?
也许吧。自从她被父亲领进家门的那一刻起,他就没有欢迎过她。
顾非宸脸上的表情似乎有些松动,他只是没想到自己会将喜恶表现得如此明显,明显到这个看似稚气未脱的小丫头都能感受得到。
可他其实并不是这个样子的。不动声色,是他多年前就学会的本领,不然也坐不稳今天的位置。可是偏偏对于这件事,偏偏在她的面前,他居然失常了,而他自己之前根本没有察觉到。
大概是将他的沉默当成了默认,秦欢的情绪更是急转直下,一颗心急急地往下坠去,仿佛胸腔里真的有一个地方破裂了,一直坠到深渊里,让她感觉十分难受。
她本来只是借着残余的酒劲脱口而出罢了,她是被他不耐烦的脸色刺激的,所以才不顾一切地问出来,可是没想到,他居然默认了。
他真的讨厌她!原来这是个事实。她一向自以为天不怕地不怕,以为这世上没有什么东西能难倒她,也从没有什么东西会成为她的障碍,可是现在她突然开始害怕,是真的怕了,根本没有勇气去追究原因。
她咬住嘴唇,仰着头固执地看着楼梯上的他,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挽回一些尊严,可是眼睛里的神采却分明一点一点地暗下来,直至完全失去光泽。
顾非宸怔了一下,他看不出她在想什么,只是忽然间发觉她这副明明委屈失望却又故作坚强的样子十分讨厌,让人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让人觉得心烦,而他还从来没有为哪个女人心烦过。
可是又偏偏不能移动脚步,因为泪水已经在她的眼眶里打转。
他有点无奈,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简直比处理一件最棘手的工作都令人头疼。他定了定神,说:“很晚了,去睡觉吧。”
话音刚落,一颗豆大的泪珠就从她的眼角滑下来。
插在裤子口袋里的手微微一紧,他下意识地往回踏下一层楼梯。可是秦欢却吸了吸鼻子,很仓促地抬手抹掉了脸上的眼泪,再也不看他,低下头飞快地奔回楼上的卧室。
她从他的身旁经过,在那短暂的一瞬间,他只能看到她洁白如玉犹有泪痕的侧脸,仿佛一朵带着露珠的百合花,从他的眼睛底下一晃而过。
很快楼上就响起了关门声,他靠墙站在原地,静默了半晌才重新举步上楼。
属于少女的甜蜜心思和一腔热情,似乎就在这个晚上统统被无情地摧毁了。秦欢将自己闷在房间里好几天不出来,也很少与人交流,就连食量也变小了,惹得赵阿姨连连叹气:“我的大小姐,你这又是怎么了?回头要是饿瘦了或者饿出问题来,你干爹回来会心疼的。”
顾怀山疼爱她是全家上下众人皆知的,因此家中的帮佣们也都把她当成正宗顾家人来对待。
“我不想吃,没胃口。”秦欢扶着赵阿姨的手,将还在絮叨的赵阿姨推出门外,“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哎哟,你今年才多大年纪,怎么讲话倒跟大人似的。”可是拗不过她,赵阿姨只得叹气摇头,任由她继续将自己锁在房间里。
就连远在北方老家的陈泽如也察觉到她的变化,QQ聊天的时候问:“你最近怎么情绪低落啦?”
她不想说,只是盯着电脑屏幕独自神伤。
骄傲和自尊还不容许她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一个人,她现在恨死姓顾的了,但她更恨自己,那天为什么要在他面前掉眼泪?那样没骨气,平白让他看笑话。
所以她把自己关起来,不想见人,更不想见到他。
最后还是顾怀山打越洋长途回来,说:“我听他们讲你最近在节食,怎么,想减肥吗?你现在的身材已经十分标准了,难道还想瘦成火柴棒?”
顾怀山的语气总是和蔼可亲,又时常逗她,她趴在床头不自觉地笑笑说:“才没有节食呢,就是天热吃不下。”
顾怀山说:“那就好。我给你买了很多衣服,你要是变瘦了穿不合适,到时候可不要后悔。”
“谢谢干爹。”她甜甜地唤了句,又问,“干爹你什么时候回来?”
“可能还需要一段时间,昨天我还和你妈妈见过面。”
“是吗?”说着说着她又有些沮丧,“他们最近都不理我。”
“大人们忙。过一段日子你妈妈就会回去看你了。”
“好吧,最好她能回来给我过生日。”
这时候,楼下响起一声短促的汽车喇叭声,她从床上爬起来往窗外望了一眼,随即便对顾怀山说:“干爹,我先挂了啊,我想出去逛街。”
其实收了线,她哪儿也没去,只是透过窗户看着顾非宸的司机步履匆匆地走进大门。
隔了不一会儿,赵阿姨就来敲她的房门,请她帮忙送一份文件去顾氏集团总部。
“为什么不让小刘去?”
“小刘还要赶去机场接一位重要客人。”赵阿姨将一个牛皮纸袋塞到她手里,又说,“这文件是小刘刚从省政府拿回来的,急等着要用,你就帮着送一趟吧。啊?”
秦欢十分不情愿:“你们随便谁打个车去不就行了?”
“唉,我的小祖宗,晚上家里要招待客人,大家这会儿都忙不过来了。你就帮帮忙,而且你也好多天没出门了,再闷下去别闷出病来,趁机出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快!”说着就催促她换衣服出门。
小刘已经开车前往机场,而顾怀山的司机这段时间趁机休假回了老家,于是秦欢心不甘情不愿地站在路边等计程车,一边盘算着待会儿直接将文件交到前台,她才不想见到那个人呢!
到了集团大楼里,才发现人人都在忙,而她从来没有去过顾非宸的办公室,先是看楼层指示图,又拖住一个男员工打听了一下,才乘电梯到六楼。
堂堂总经理的办公室居然在这样低的楼层,丝毫没有体现高高在上的气势,这倒是有些出乎意料。
出了电梯,迎面就是前台接待小姐露出的标准微笑,八颗雪白的贝齿,笑容真诚明媚,一双眼眸在明亮的顶灯下顾盼生辉。秦欢下意识地对对方作出打量评估,倘若这是顾非宸亲自挑选的,那么她只能承认这个男人的审美确实高端。
她稍稍一迟疑,到底还是将文件袋递了过去,说:“麻烦你转交给顾非宸。”
负责前台的那个女孩儿看上去比秦欢大不了多少,却十分老成,她没有立刻伸手去接,而是首先询问访客的姓名和身份,并拿着笔打算作下简要记录。
秦欢不理睬,只是直接把文件袋搁在台面上:“这是顾非宸要的东西,你转交给他,他自然懂的。”说完转身走回电梯前,摁下下行按钮。
“可是,按规定,来历不明的物品我不能擅自送进去的。”前台小姐急急追过来,高跟鞋踩在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却又很快停住了,紧接着,秦欢听见她小心翼翼地叫了声:“顾总。”
运气真差,秦欢咬着嘴唇想,才上来这么短短几分钟,居然也能碰上他。但她并没有回头,仍旧维持着刚才等电梯的站姿,所以只能听见背后有脚步声慢慢靠近,似乎只有他一个人。
那前台见机便说:“顾总,这份东西是这位小姐要我转给您的,但是她不肯留下自己的姓名,所以……”
顾非宸不动声色地将目光从那个挺直的背影上收回来,低头看了看前台小姐手中的文件袋,亲自接过来,又淡淡地吩咐:“行了,我知道了。你回去做事吧。”
这时候电梯恰好到了,一直默不做声的秦欢立刻抬脚踏进去,她刻意低垂着视线,这样转过身的时候就不用正面与他四目相对了。
她是真的想快一点离开,可是进到电梯里,手指放在控制面板上终究还是微微停顿了一下。她以为他要进来,可结果并没有,那个高大修长的身影还是站在原地,单手插在裤子口袋里,脚步一动未动,似乎根本就不打算进电梯。她忽然有点恼怒,皱着眉紧抿嘴唇,重重地摁下关门键。
谁知到了大马路上,才发现正值计程车交接班时段,根本拦不到车。可是阳光依然炽热,晒得手臂皮肤发疼,空气中夹杂着阵阵热浪和汽车尾气,扑面而来,令人烦闷窒息。
黑色轿车悄无声息地沿着路边滑过来,最终停在秦欢身前。
她拿眼睛一瞟,不做声,也不动。
后座的车窗隔了一会儿才降下来,里头那人有着漂亮的薄唇,从那张薄唇里吐出的声音却很清冽,所以总是显得缺乏感情:“上车。”这话显然是对她说的。
她再度瞟了瞟他,仿佛是大小姐脾气发作,偏偏对他的话置若罔闻,打定主意不挪窝。
顾非宸静静地等了几秒,似乎终于耐性耗尽了,下巴线条微微收紧,下一刻便直接推开车门,伸手拖住她的手臂,将她直接塞进了车里。
他压根儿不顾她的反对,上车之后便落了锁。前面开车的司机也不需要吩咐,车子立刻汇入滚滚车流之中。
要是再早个几年,秦欢肯定就要现场发飙,可是毕竟如今长大成人,脾性再坏也懂得要控制,此时碍着第三人在场,她虽然心中别扭,也不好过度发作。于是,她只是狠狠地瞪了瞪顾非宸,见后者毫无反应,心中不由更气,索性挪到紧靠左侧车门的位置,刻意与他隔开距离。
其实这车宽敞,后座空间更是出了名的富余,想要半躺下来都不成问题,但她似乎只嫌不够,身体已经挤到门边了,才肯停下来。她不去看他,额头几乎贴着车窗,貌似认真地欣赏着窗外的景色。
这个时间,还没到下班高峰期,车子快速而平稳地穿过几个街区,最后一路驶回家。
她觉得庆幸,幸好没遇上堵车,不用和他关在同一个空间里太长时间。
人的心思有时候就是这样奇怪。
当她带着满心期待暗暗喜欢他的时候,只恨不得时间可以停住,就能和他相处得更久一些。而现在,她却只想快点从他身边逃离,一分一秒都不要多停留,仿佛那是一种折磨和煎熬,让人如坐针毡,浑身难受。
回到家,她又独自在房间里待了好一会儿,赵阿姨才来喊她下楼吃饭。
“客人已经到了,你快换件衣服下去,然后就可以开饭了。”
“这件衣服不好吗?”她低头看了看身上。
最后还是拗不过,换了衣服下楼,只见顾非宸正陪着一位老年长辈在客厅里说话。
秦欢笑着走过去,主动叫了声:“伯伯好。”
顾非宸介绍说:“这是我父亲朋友家的女儿秦欢,暂时住在这里。”又告诉秦欢:“这位是叶伯父。”
他没介绍对方的身份,但秦欢也看得出来,这位叶伯父气度不似一般人,虽然神色和蔼,但眉目之间自有一股天生的刚毅和威严,有点像军人,因为她曾随父亲见过一位军队首长,只觉得二人在气质上颇有相似之处。
但她不管那么多,只是有问必答。她长得漂亮,嘴又甜,笑起来更是明媚如春光,向来极讨长辈们的喜爱。她坐下来陪着一起聊天,一口一个伯父叫得十分亲近,最后还没开饭,叶伯父便已经开口邀请她下回去他那里游玩。
她也不客气,连假意的推辞都没有,十分开心地点头答应。
叶伯父点头称赞:“我就喜欢你这种性格,女孩子不扭捏,倒和我的女儿有些像。”
顾非宸也淡淡地朝她看了一眼,似乎是笑了笑,才站起来说:“我们先吃饭吧,吃完再聊。”
这顿晚餐进行得十分愉快。
顾家的厨师是江南人士,跟随顾怀山已经有许多年了,江淮菜最为拿手,而叶伯父的祖籍正是江苏。大约是饭菜合胃口,叶伯父的兴致也高,谈起老家的事情来,问秦欢:“有没有看过苏州园林?”
秦欢遗憾地摇头。其实她幼年跟着父母移民,国内绝大多数地方都没机会参观。
“那有机会倒真该去看看。”叶伯父说,“非宸,你过段时间不是要去江苏吗,正好可以带她出去玩玩。”
看得出顾非宸很尊敬这位长辈,不但安排在家中亲自招待,而且对于这位长辈的吩咐或提议,他几乎都不会反驳。
所以他看了看重新安静下来低头吃饭的秦欢,点头笑道:“有机会一定带她去。”
晚上叶伯父就住在客房,大概并不是特意来探访朋友的,又或许还有其他要事,所以只住了一个晚上,第二天由顾非宸亲自送他离开。
叶伯父临走时不忘对秦欢说:“下次你去,我让我女儿招呼你一起出去玩,我看你俩性格挺相像,说不定还能成为好朋友。”
秦欢笑意盈盈:“好,谢谢伯父。”
原本她以为这件事只是说说而已,可是没想到过了几天,顾非宸在某次吃早饭时忽然通知她:“我要出差,你如果在家里没事做,可以顺道出去散心。”
他说得轻描淡写,她有些反应不过来,一时口快地质疑:“跟你一起?”说完才又立即噤声。
他抬眼看了看她,随即目光重新回到报纸上,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是的。”
她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嘲讽:“你不是讨厌我吗,干吗还要带我去?”
其实就是赌气,她还在为那件事耿耿于怀,所以哪怕这回是他主动开口,她还是咽不下这口气。不过顾非宸这一次居然连眼皮都没抬,直接用报纸的翻页声代替他的回答。
而气氛就这样僵着,有些冷场。她又傻乎乎地等了一会儿,才发现他似乎是真的不打算再开口了。
她下不来台,心中其实是想出去旅游的,可是又不知如何给自己找回面子,那天晚上他明明默认自己不喜欢她的。
赵阿姨这时候过来替她倒牛奶,她把杯子推开,气呼呼地说:“我不吃了。”说着站起身。
赵阿姨“唉”了一声,刚想说话,长餐桌对面的男人终于放下报纸,出声拦住了她的脚步,却只是若无其事地嘱咐:“你把身份证号码发到我手机上,下午我让秘书订机票。”似乎完全没听见她之前的那句质疑和讥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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