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乞丐长老眯着一对皱巴巴的眼睛,上下打量着我:"姑娘这一身风尘仆仆的样子,可是从漠北刚回来?""你知道我去了漠北?"我一怔。
"当然,我还知道你与霍大司马同在漠北草原走失,当今圣上心急如焚,派人寻找了你们近半年,终于迎你俩回朝,宫中还设宴三天,为霍大司马压惊呢。""长老真是消息灵通。"我感慨。
"那是当然。"他贼贼笑着,"姑娘,今日来找老夫,可有什么事?"我见他贼溜溜的眼神,知道在我脸上寻找着关于那几铢饭费加医药费的线索,于是很利索地从怀里摸出一锭金子,放进他的手中。
"感激长老的救命之恩,这是上回欠长老的钱。"他苍老的双眼发出了万丈金光,慈祥得像如来佛祖一般,激动地握住我的手,嘴皮子喃喃说道:"姑娘……真是个爽快人。"我一口打断他:"长老,欠您的,我都还了,再请您帮我一件事。""何事?"他毫不犹豫地回答,"老夫一定效劳。"边上传来一阵应和,我转头望去,乞丐们已将我围得水泄不通,个个眼冒精光。
我定了定神,从怀里摸出一颗"奇尊三步夺魂铃",沉声道:"请各位帮我找到这个铃的出处。我要找到一个组织的总部。名叫天鹰会。"我阴森森地吐出"天鹰会"这三个字,现场出乎意料地安静。乞丐们面面相觑,长老上前一步道:"姑娘,你是为情所困吗?""姑娘是为了某人,才会涉入迷局吧。""问世间情为何物,只教人生死相许。""长老,我佩服你的八卦精神。你应该去做情感顾问这个非常有前途的职业。""姑娘过奖。"
"的确,我想找到天鹰会,是想救一个人。""姑娘怎知,找到天鹰会,便可救他?""只是一丝希望,但总比等死好。""这是个迷局,姑娘应该慎重。"
"此话怎讲?"我一惊。
他脸上闪过神秘的光彩,道:"姑娘,有些事,还是莫太清楚的好。""长老,你神秘莫测的话语,确实击中了我的好奇心。但我深爱着那个男人,即便刀山火海,也阻止不了我前进的步伐。他过不久便要死了,我不能眼睁睁看他死。"长老长叹一声,怜惜似地打量着我。
"你真想找天鹰会吗。"
"是的。"
他低头想了想,又感叹似地朝着远方露出一个充满深意的笑容。然后,转头望着我,一字一句道:"好吧。我便是天鹰会的人!"
我承认这是趟刺激而又让人沮丧的穿越之旅,情节跌宕起伏,出人意料。在听完乞丐长老的那一句"我便是天鹰会的人"之后,我那么迟钝而受伤的脑袋,根本来不及应付这快速变化的剧情,便被不知是谁,重重地在后脑击打了一拳,眼前一黑,便失去了知觉。
不知过了多久,待我迷迷糊糊地醒来,却躺在一个昏暗的空无一人的房间里,毫发无伤,四肢活动自如。
一度断裂的思绪开始活跃起来。
我还活着。
……
乞丐是天鹰会的人。
……
主动送上门。以这种充满挑战性的方式,进入天鹰会的老窝,倒也算是个进展,不管如何,我离我的目标近了一步。
我的目标是找到天鹰会,便可找到长生图,有了长生图,便可救得霍去病一命。这是我前几天在离开皇宫以后,经过无数次思想斗争,做出的最重大、最积极、最让人感动的目标。虽然,连我自己也不能确定长生图是否真的可以存在,但连穿越这样的事都会发生,又有什么不可能呢?
……
其实,我的脑袋现在很混乱,事实上,此刻的自己武功尽失,甚至还有些神经错乱,被早潜伏在身边的乞丐长老掳到了这个陌生的天鹰会老巢,这一切,看上去都不怎么妙,仿佛冥冥之中有人在操控一般……我却还在这里乐观地进行自我安慰,真是佩服韩真真的心态,看看此刻的自己,很落泊,很无措,很受伤……心里莫名发毛起来,只觉得阴森森的冷,直入心底。
……
挣扎着起身,摸索到门边,开始想着怎么从这里逃出去,折腾了半天,转念一想,以退为进,在此守株待兔也不错,于是干脆一屁股坐到桌边,见有一壶茶,竟是热的,于是干脆倒了杯咕咕连喝了好几口。
忽从屏风后走出一个熟悉的身影,一见他的脸,我如受惊的跳蚤般,在原地连跳了三下,最后像个木头人般傻在那儿……大家可以理解这种状态,就像一本90分钟的电影,进行到第80分钟的那一刻,走在真相的边缘,有种进入故事尾声的结局感。然而,真相大白之前,往往都是极为险恶的。但愿这是场喜剧。
……
卫青坐在我的对面,紫木檀制成的圆桌上,茶水氤氲起白雾,迷蒙了他的相貌。
多久没见到他了?
一年,半年,几个月?其实也不久,但为何他的相貌陌生了许多。
我的手心全是汗,湿又黏,他的淡定让我不安。
这像极了他是高高在上主宰一切的神,而自己是那只不明方向的蝼蚁。他淡淡笑着,一如他第一次与我见面时的那份坦然自若。他的嘴唇薄而带着上翘的弧度,好看得不得了。我记得它曾经落在我的唇上,轻磨淡吻,现在想来,更是千般滋味在心头,说不出的复杂。
"你是……"我干干地吐了句,声音似卡在喉咙口,艰难得很。
"我是天鹰会的人。"他淡淡说着,语气平静。白雾淡去,清晰了他的相貌。我心脏却嘣嘣嘣一阵狂跳,又骤然而止,身体和脑袋就像是瞬间被抽空一般。
我记得第一回见到他,他带着阳光的笑容,问:"你是谁?"我差点陷入他的迷情,难以自拔,然而,他却是天鹰会的人。那回想起这一幕,简直让人心寒到极致。
他究竟是何目的?
思绪一阵狂奔,没了方向,终于控制住情绪,镇定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并未立即回答,只是捧过一个漆金匣子,缓缓打开,郑重其事地从里面拿出一张羊皮纸,递到我面前,我低头一看,上面画满了密密麻麻的线条及符号。
"这是什么?"
"这是长生图。"
"这……"我神经抽紧。
"看来,你真的全忘了。"他语气带着一份落寞。
我倒抽口气,拾起这张传说中的长生图,反复掂量,觉得陌生又熟悉,上面的文字和图案我一个也看不懂,看了半天,木木说道:"我真是全忘了。"他探上身来,端详我许久:"那由我告诉你。""此图又名龙符,相传得此符者,不但可以长生不老,还得以号令天下,一呼百应。当年,高祖皇帝便是得到这道龙符,开创了大汉朝。但外人只道长生图可得长生之术,却不知其中奥妙,只有少数人得知这秘密。"龙符?我一惊,这个字眼隐约熟悉,是不是电视里那个经常用来号令全天下的符?在古代,龙符,就代表至高无上的皇权?晕,一张破纸,就能糊弄人?
"你到底想说什么?"我忍不住插嘴。
"普通人得到此符,确是没多大用处,但若手上有兵权的人得到它,那就不一样了。"我额头发湿。
"譬如李敢?"
他点点头。
"譬如霍去病?"
他还是点点头。
"你的意思是,他们想做皇帝?"
他仍然点了下头,眯着眼看着我。
我心里生冷生冷的,又陡然燃起一把火,从座位上一跃而起,冷笑道:"只凭你这空穴来风的故事,能说明什么?"他抿了口茶,淡漠望着我。我凑上前去,继续冷笑道:"卫大将军,这个假话也编得实在离谱。我问你一句,既然你知道这龙符的秘密,又如何证明,你不是为了想做皇帝,才夺走这长生图?"他不惊不变,道:"天鹰会自古便是长生图的守护者。历代成员,以守护长生图不为奸人所掳为首职,以保天下太平为先。数十年前,长生图流落民间,我等尽力寻找此图,只是取回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而已。"我哈哈大笑起来。
"卫将军,你真是会编,敢情赶上写悬疑小说的了。据我看,你只是忌妒霍去病如日中天,影响到你的位置,所以处处陷害于他,那回离侯山遇袭真是太完美了,却没料到左贤王横插一脚吧……此刻,霍去病安然回来,你又来编造一个可笑的谎言,来诋毁自己的亲外甥。卫青,我对你真是失望。你离我心目中大英雄的距离实在相去甚远。唉,真是可惜。"我喋喋不休说着,他却一直淡淡望着我,淡定得让我心慌。我说着说着,便停了下来,屋子里重新安静下来。他端详着我,我也端详着他,我们便这样默默相对。
他的眼睛是淡褐的,在烛光下,变得通透。我记得那个夜晚,与他在经社的船上对酒当歌,人生几何,有种幻觉一直萦绕在我潜意识中。空灵的声音再次响起:"真真……真真……"似是幽灵的呼唤。
心忽然一拎,致命的熟悉感再度袭来,莫名一阵空荡荡的感觉,晃神回来,却是一身冷汗。
他忽然开了口。
"再听个故事如何?"
……
"那是个很冷的冬天。落下的雪片,覆盖着冻死的、饿死的、战乱而死的尸体,像小山一样。人们在寒冷中奄奄一息,孩子的哭声被哀号声淹没。
"一个男孩,十一二岁的年纪,已经四天没进一粒米,蜷缩在冰冷的雪地里,只差半步,便魂归西天。这时,有一个同样衣衫褴褛的红衣女孩,路过此处,送上了手里唯一的一块干饼,救了那男孩一命。
"男孩得以保住最后一口气,他对红衣女孩说,待到山花烂漫时,他一定要找到她,娶她为妻。
"男孩与女孩失散以后,进入一大户人家为奴。终于有一天,他又遇到了那个红衣女孩。
"她已经长大成人,但他一眼就认出了她的眼神,而她也一眼便在乞丐群里见到了他。
"二人欣喜重逢,男孩才知,女孩已经成为了一个秘密组织的成员。为了保护她,男孩也加入了这个组织。他心里一直记着当初的承诺,想要娶她为妻,想要保护她一生一世。
"他俩情意渐深,而男孩一路飞黄腾达,进朝为官,成为朝中数一数二的人物,不久便娶了公主为妻。女孩伤心难忍,不辞而别。这一别,便是三年……"直到,有一天,他得知她的消息,她却处于生死之际……"男孩千方百计,不顾一切将她救出,她终获重生,却……"他说到这里,声音忽然哽咽了下,不知从哪个角落里吹出一阵风来,让我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再见她时,她却已不认得他……"他似乎说不下去了,只是默默望着我。我捂着胸口,傻在那儿,从脚底抽起一股凉气,一点一点渗入血管中,弥漫到全身,最后,竟不由自主地从椅子上滑到了地上,像摊冰凉的水……"男孩千方百计,不顾一切将她救出,她终获重生,却……""再见她时,她却已不认得他……"他的话语反复在脑中重复,竟有丝耳鸣的错觉。
脑海中又回忆起那铺天漫地的白色,似霜,似雪,似云,仿佛自己置身于冰天雪地之中。"真真……真真……"来自天际的呼唤……艰难地扶住卫青的身体,喉咙里嘶哑而又干涸地挤出一句:"红衣女孩是……"
他猛地拥我入怀,热泪盈眶。
"卫青想说道歉,却只字难提,真真……你如何不认得我了?"我僵着身体,血液仿佛凝固。这个变故如过山车般,让我一时难以消化……只是傻傻望着他,半晌说不出话来。
他低头吻住我,轻声呢喃:"你忘了?那年的雪,因你那抹红袄而变作灿烂。你忘了?忘了我们携手山间,山盟海誓的时光?真真,你踏尘归来,却换作了另一个人……这是何等残忍的事?"他只拥我入怀,温暖的体温有种致命的熟悉感,使得我忍不住颤抖,像只受惊的羔羊。
"你为寻长生图,而陷入绝境,天鹰会的人本想将你灭口,我为你求来一线生机,却无奈你恍若两人,对自己的身份一无所知,甚至,连对我的忆念也无丝毫。真真,现在的你身上牵连着长生图的重要线索,全天下有阴谋的人都在找你……""你听我言,速速离开都城,什么也不要问,什么也不要管。离开霍去病,离他愈远愈好。"我心跳如雷,身体如僵硬一般,竟有足足十秒,说不出话来。
原来,我穿越前的身份,是李敢与天鹰会的双重细作。潜入民间寻找长生图的线索,却在最后拿到长生图的那一刻,被天鹰会灭了口。然而,卫青却救起我,让我得以重生……但……
但这一切若是真的话,那么岂不是说明霍去病对我另有所图?
我忽然泪流满面,一把推开他,咆哮:"你有何证据?""你不信我?"
"我为何要信你?"
他眼中尽是怅惘:"你果真恋上他了。""是的。"我毫不犹豫地回答,一字一句道,"我爱大色狼,他说他也爱我,待他处理完都城的事,他便带我回落苏谷,过无忧无虑的生活!他不会骗我,我也不会骗他。我们说好了。"他苦笑,身体趔趄倒在椅上,久久说不出话来。
忽然,狂笑起来,眼中尽是惆怅:"他不会骗你,你不会骗他?哈哈哈!""事实是,他在骗你,而你也在骗他,真真,你到此时还未明白吗?在他心目中,一直认为你在骗他,因而,他也在骗你,你懂吗?你俩只是在相互利用而已。""不!我没想利用过他!没有。"我的眼泪如断了线般流个不停。
"可笑,真是可笑。原来韩真真的重生,并非为卫某而来,而是为了另一个男人……真是天意弄人!"只抬起头,目光中透着凌厉。
"霍去病早知你是天鹰会的人,他留你在身边,只为寻得这长生图。你的一行一踪,全在他监控之下。他只是借你之手,以你为诱饵,助他拿到想要的东西而已……""他拿到又如何?"
"甘泉宫狩猎,近卫三百,均佩箭出行,你想想此中的道理吧。"我倒退一步,傻在那儿。
甘泉宫狩猎?霍去病难道想谋杀汉武帝?
我冷笑。
"这是个伪命题。谋反的前题是必须有长生图,但他没有十分把握知道我一定有长生图,所以,他不会走那么险的一招棋。"……
他逼上一步,一字一句道:
"他带你回京,本就知你会走这一步,你今天走到这一步,便已暴露了长生图的踪影。这一切,已早在他的预料之中,你若不信,出门便知分晓!"他的话如当头一棒,让我僵在那儿像个木头人。
"真真,你信也好,不信也好,卫青护你一生的意愿,本无半点假。都城即刻有大事发生,你莫再蹚这浑水了,离开这里。有朝一日,卫青辞官而去,与你过无忧无虑的生活,好吗?"……
一路狂奔,也不知自己是怎么跑出来,深夜的巷子,空无一人。长长的街道,像一眼望不到底的深渊,冷风肆虐,使我的衣袂狂飞,一如我的心情。
"真真,卫青护你一生的意愿,本无半点假。都城即刻有大事发生,你莫再蹚这浑水了,离开这里。有朝一日,卫青辞官而去,与你过无忧无虑的生活,好吗?"这话语如魔咒般不断回响,让我趔趄着步伐,几近瘫软在路边,没有力气迈出一步。
很想这一切都是卫青在胡扯。但,挥不去的熟悉感……叫我如何说服自己?
况且,他为何要骗我?
我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韩真真,他不必编这样一个谎言来麻醉我,这毫无意义!
"韩真真,我看,珍珠镇只是个幌子。你压根儿找不到长生图,是吗?""你是真的失忆,还是根本不想拿出长生图?""你明知自己已难逃这个死局,无论找到或是找不到长生图,李敢或左贤王都不会放过你,所以,你想拉我下水,与他们拼死一战,是吗?""侯爷,此时,长生图多半在天鹰会的手中,找到天鹰会的大本营,便找到了长生图,你难道真不想得到传说中的长生图吗?"……
霍去病与我的对话,历历在耳,此刻回想起来,恐怕都另有深意。
忽想起霍去病与左贤王做的交易,依霍的能耐和军威,何须左贤王来救?他几次放过左贤王的性命,是不是为的是留下他,以找到长生图的线索?而我随他流落漠北,是不是也是事先安排好的?在回都城的途中,他与赵破奴眉来眼去,是不是已经在谋划什么?他对我的柔情蜜意,是不是只是为了让我最后将长生图双手奉献于他?
愈想愈心惊,再不敢往下想。
"嘣"一声巨响。
长街的尽头,忽然响起一惊天动地的爆炸声,顿时火光冲天,烟雾弥漫……我慌乱着步子,朝着那火光的方向狂奔,待近,却发现正是方才自己出来的地方……脑子如被大铁钟重重砸了下,嗡嗡作响……火光肆虐,在风中愈烧愈旺,不知是幻觉,还是真实,我竟真在火影中见到了一张脸。
那张在我心里魂牵梦萦的脸,那么熟悉那么真实地出现在我不远处。
我僵硬着喉咙,绝望地吐出了三个字:"大色狼……"
他似是听见了,又似是没有听见,他的表情如此陌生,陌生到让我心惊胆战。他远远地望着我,眼神里带着血淋淋的刀子,刺向我的心口。那里,划出个又大又长的口子出来,痛得我无以复加。
铺天盖地的火焰,似是向我压迫而来。再难自控,身子如软体动物般瘫倒在地……忽从身后伸出一只大手来,接着便是股刺鼻的呼道呛入鼻腔,眼前一黑,终于再无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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