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婚女子

第四章:人生是没有退路的单行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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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怀孕这项工程
    新年的第一个喜讯,是从景萱那儿传来的。她怀孕了。
    这是他们结婚的第三年,之前,景萱和段越都觉得,他们可能不会有孩子了。
    刚结婚那阵儿,俩人并不想要孩子。他们很享受两人世界的清静和安逸,早晨起来,段越陪她一起出去锻炼,呼吸新鲜空气,活动一下肢体。回来,吃早餐,景萱上网浏览,写她的小说,段越看股票。中午,俩人一起在厨房做饭,吃完饭后景萱看书休息,段越继续看盘。下午,俩人一起去附近的超市和公园溜达溜达。晚上,段越分析股票玩玩游戏,景萱给报刊写稿赚稿费。每年春秋两季,两个人会抛开工作去旅行,在某个喜欢的城市静静地呆上一阵子,吃喝玩乐,漫步发呆……景萱喜欢这样的生活,平淡,安静,自由。她害怕突然多出来一个小人,吃喝拉撒睡,奶瓶尿布玩具满天飞,隔三差五有个小灾小病地往医院跑,早就声明等他们有了孩子就要搬来帮她照顾孩子的公婆……几个人共挤在一个屋檐下,生活如此忙乱无序,会让她疲于应付。更为重要的是,如果她被孩子牵扯了大部分精力,写作就要受影响,收入自然也会受影响,紧跟着,他们的生活质量也会大打折扣,每年两次的旅行,也会成为泡影。景萱还有许多想去的地方呢。
    想到这些,景萱脑袋就大了。
    所以,虽然景萱爸妈一直催促他们趁早要个孩子,否则将来不但他们年龄大了没有能力为他们带孩子,就是景萱自己,恐怕也没精力养孩子。可是景萱段越一直无动于衷。有一次景萱回家看爸妈,景妈又提起孩子的事,悄悄问:“你们俩是不是谁有毛病啊?去医院检查检查,真有毛病也不要紧,现在治不孕不育的多了。你二舅的儿子,以前说不会生,这不,上个月刚添了个大胖小子。”
    “有什么毛病啊,都正常着呢。”景萱最不耐烦别人提这个。
    “没毛病就赶紧要,你年龄也不小了。你看,我们现在老了还有你时不时来看望一下,你没个孩子,等你们老了,谁来看你们呢?有个头疼脑热的,谁来照顾你们?”
    “妈,现在什么时代了,我们将来可不敢指着孩子养老。其实啊妈,有养孩子这个钱,趁年轻,把该享受的都享受了,这辈子也不亏。至于将来老了,可以找个养老院住啊。再说,从怀孕到生产到养育,那么一项浩大的工程,我还真担心我这身体吃不消。现在在电脑前坐一会儿就腰疼呢。”
    “嗯,生孩子的确不是件容易事。”景妈思索着,“要不然,给你们抱养一个女孩儿?”
    “您打住啊,千万别。”景萱急忙制止妈妈说下去。“自个儿生的还靠不住呢,抱养的更指望不上。将来长大了,要么费死了劲,攻啊攻,攻到外国去了,连个影也见不着;要么转脸去找人家亲爹亲妈去了,还不是白费力啊。”
    景妈敲她的头:“这死丫头,要是养个孩子都像你这样前思后想的,我和你爸当初也不会要你了。”
    景萱吐吐舌头,不敢再宣扬她的丁克论。
    那边,段越每次回家,也要接受他妈葛秀英的一番洗礼教育:“你们到底打算啥时要孩子啊?你媳妇究竟会不会生?是不是景萱有毛病啊?去医院检查过没有,她有没有生育能力……”
    “妈!你少操点心行不行?”段越被他妈缠得烦了,索性把责任揽在自己身上。“景萱没问题,有问题的是我。”
    啊?葛秀英终于在惊愕中闭了嘴。
    这俩人优哉游哉,一晃一年多就过去了。就在这一年多里,景萱发现自己的观念开始慢慢转变了——她开始,想要一个孩子了。
    以前在家里,听到侄子哭她就心烦,现在,她看到别人怀里的粉雕玉琢的婴儿,就忍不住想去摸摸嫩嫩的小脸掐掐肉乎乎的腿逗弄一番。俩人去小区花园里散步,看到那些欢蹦乱跳的小孩,景萱也会羡慕地憧憬:“老公,咱们要有个这么大的闺女,多好。至少可以替你跑跑小腿,帮我拿个东西什么的。将来你老了,背不动我了,还有个人接班。”
    “当初不是担心你压力太大嘛。如果咱结婚就要孩子,现在也会满地跑了。”段越感叹。
    晚上,段越被景萱从梦里拉起来:“老公老公,我梦见咱们有孩子了!”
    段越迷迷糊糊的,眼睛也睁不开,嘟哝道:“半夜三更的,发什么神经啊?”
    “那小孩,白白净净的,特聪明,肉乎乎地抱在怀里,你不知道那感觉有多美,好像全身都要酥了。”景萱靠在床头,无限陶醉的样子。
    “梦见小孩可不好,有小人害。”
    景萱捶他的拳,“什么小人害,我那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哎,老公,我真是想要个孩子了。虽然不指望着他养老,虽然养个孩子很辛苦,但也有很多的乐趣,是吧?”
    “我也想要,咱不是也没少忙活吗?而且,这几个月也没避孕,可你也没怀上,我有什么办法?”
    景萱有些郁闷,段越身体不错,自己虽然受过伤,但生殖系统没问题啊,为什么她就没有怀孕呢?“要不,明天我们一起去医院做个孕前检查吧。”
    “检查什么,我没毛病。”段越想到在医院里要被迫挤出精液去化验,自个儿先不好意思了。他想自己身体倍棒,吃嘛嘛香,在床上,那也是相当勇猛,正常得不能再正常了,能有什么毛病?
    “你怎么就肯定自己没毛病?现在生存压力大,男人不育的多了。再说,即便正常,也需要做个检查,看你的精子是否畸形。”
    “我不去。能怀孕就生,没有就算了,何必强求?”他把景萱揽进自己的怀里,笑嘻嘻地说,“你这么善良,我又没做坏事,我想老天爷不会不给我们孩子的。睡吧宝贝儿,我有信心,面包会有的,孩子也会有的。”
    景萱又气又乐:“真是幼稚,生孩子和善良有关系吗?坏人就不生孩子了?”
    “要不你先去,你要是一切正常,我再去查。”段越只得妥协。每次争论的最后,总是他妥协。
    景萱这才安然睡去。
    第二天,景萱到医院抽血化验做B超,检查抗体生殖系统,一通忙活,结果出来,她的土壤无比优良。
    段越没辙了,只好硬着头皮去检查。没想到真被他不幸言中,毛病的确在他身上:他的精子活动率只有30%。
    俩人面面相觑,无语了。景萱心急火燎地问医生怎么办,医生见多不怪,慢悠悠地回答:“精神不要紧张,不要有心理压力,开点药慢慢调养一段时间再看。”
    从医院出来,段越的心情有点沉重:“老婆,咱们不会没有孩子了吧?”
    景萱心里也急,又怕段越有负担,忙安慰他:“不会的,医生不是说,调养调养就会好的。”
    “老天是不是在惩罚我呢?我以前那个女朋友,因为她有乙肝,我怕被传染……”
    景萱听他讲过和周俊红的那段感情,忙截断他的话:“别胡思乱想了。这也不是什么大毛病,就算真治不好,大不了咱不要孩子呗。现在丁克的多了,我们俩过得不也挺舒服的吗?真想要的话,咱就去做试管婴儿,再不行,就去抱养一个……”
    段越仍然打不起精神,推着景萱回家,进门就把自己扔在沙发上,脸埋在靠垫里。景萱也不扰他,拿条毛毯给他盖上,自己去书房打开电脑,在百度里搜索相关情况。
    好半天,景萱听到段越叫她:“老婆。”
    “嗯。”她过去,才看到段越满脸是泪。景萱惊讶:“老公,不至于这样吧?这屁大点事,你这抗打击能力也太差了。”她把他的头移到自己怀里,心疼地去擦他的泪。心里深深叹息,原来男人真的比女人脆弱。
    “老婆,你会不会因为这个,和我离婚?”段越迟疑地问。他垂下头,“不过,要是你真因为这个和我离,我也接受。”
    “啊?这这这……没那么严重吧?就这点小事,也要离婚?”景萱盯着他,大脑高速运转起来,“你不会是,有外面有了人,急着要我让位,所以才找理由……”
    段越气得笑了,这姑娘的想象力实在过于丰富了点。他辩解道:“你不是很想要孩子吗?我要是给不了你孩子……离了婚,你可以再找别人生……”
    景萱“哧”地笑了,拍拍他的头,“傻孩子,不要搞得这样紧张好不好?我是很想要孩子,可是,老公比孩子更重要。我还不至于傻到分不清哪头轻哪头重吧?好不容易才捡来你这么一个宝,怎么舍得轻易放你走。”
    段越把头靠在她的胸前,他听到她那颗小心脏在胸腔里无比沉稳地跳动着,忽然觉得无限欣慰。这一刻,他惊慌失措仿若一个失去主张的孩子,而她,那么坚定从容,像一个胸怀宽阔镇定勇敢的小小母亲,告诉他:不必怕。是的,她是这样的女子,外表柔弱,内心坚定,每临大事有静气。
    他充满了感动。
    此时,景萱已经把所有的可能和后路都想得很清楚了。她不再固执任性,孩子,能生就生,真没有,他们俩照样能把日子过得活色生香。她不会为了一个孩子去逼迫她的男人,更舍不得任何人因此而轻视他。
    她甚至,没有逼他去喝难以下咽的中药,因为段越有个毛病,闻不得任何特殊气味。景萱给他熬的中药,他只闻到药味已经吐得七荤八素,待捏着鼻子喝下去一口,又趴在马桶上,几乎把心肝肺都要吐出来了。
    景萱心疼得眼泪汪汪,转身就把药全倒进了马桶。她宁肯不要孩子,也不愿他这样遭罪。
    何必这样自找苦吃?顺其自然吧。
    之后,两个人的生活又恢复了原来的平静安宁。写字,炒股,散步,聚会,旅游,争吵,和好……令他们没有想到的是,就在他们已经完全不抱希望的时候,一个小生命,竟悄悄地在景萱的身体里发芽了。
    首先是景萱的例假过了十多天都没有来,她也没有放在心上,因为她的例假经常不准时。后来她开始发现自己的乳房悄悄涨起来,伴着轻微的疼痛。景萱紧张地对段越说:“里面有硬块,不会是乳腺癌吧?”
    段越用手摸摸,色色地说:“真的大了,难不成是乳房二次发育?不过,手感确实比以前好了。”
    又过几天,景萱终于忍不住了,买了验孕棒准备测试一下。
    第二天早上,段越在睡梦中被景萱的一声激越的嚎叫惊醒:“老公,老公,老公……快,快……”
    段越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一跃而起,光着身子直奔卫生间。他以为景萱摔跤了,看到她在马桶上坐着,才安下心来。“怎么了,大早上的大呼小叫的?”
    景萱已经说不出一句连贯的话了:“快,快看……”
    段越这才注意到她手里举着一根小小的验孕棒,他凑过去仔细一看,两道红线!那一分钟,他的心似乎停止了跳动。他看着惊喜的景萱,也口吃起来:“你……你……你怀孕了?”
    景萱点头。
    他仍然不相信:“不会吧?你是不是验错了?”他急慌慌地又找出一根验孕棒,重新测试,两双眼睛死死地盯着,很快,第一条红杠出现了,紧接着,第二根,也出来了!
    段越无力地靠在卫生间的门上,喜极而泣。突然,他揽腰抱起景萱,满屋子疯跑起来。“我要做爸爸了!我有孩子了!”
    景萱紧紧地搂着他的脖子,她从来没有见这个淡定沉稳的男人如此疯狂过。激动之余的景萱,忽然想起最初认识段越时他的QQ签名:前面是绝路,希望在转角。果然,希望在转角啊。
    终于筋疲力尽的段越,捧着宝贝一样轻轻地把景萱放在床上,俩人目不转睛地互相盯着对方,又紧紧拥抱在一起。他们无法用语言来表达这份喜悦,只好拼命地拥抱亲吻撕咬……确定了怀孕这件事后,景萱便开始一个接一个地打电话,爸爸妈妈,公公婆婆,阿弥姐江若禅许诺马小腾……景萱兴奋得难以自制的声音在她家的阳台上回荡:“我怀孕了,真是奇妙啊,没有一点思想准备,以为不会怀了呢,意外之喜,本来还打算去做试管婴儿呢,这孩子太聪明了,知道帮他爹妈省钱,哈哈……嗯,请客请客,一定请……男孩儿女孩儿无所谓了,都喜欢……”
    景爸听到景萱在电话那头欣喜若狂:“爸,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她清清嗓子,拉长了音调,“嗯,听清楚了:我——怀——孕——了!哈哈!”
    景爸几乎被景萱的大嗓门震破耳膜,他呆住了!
    虽然他一直没过问景萱这个问题,但心里也为此而忧虑。他心疼女儿,怕她的身体承担不了怀孕过程中的那些不便和折磨,又担心她没有孩子,将来他们老两口不在了,她也老了,身边没个人照顾。之前,他还和景妈商量,不行就先去抱养一个替女儿养着。因为景萱一直不吐口,只得作罢。
    现在,女儿居然怀孕了!景萱没有看到,她爹在电话那头,激动得老泪横流。一向能说会道的他,忽然词穷了,只是重复着说:“好,好好,好好好……”
    只有景天成知道,他这个闺女有多么不容易。那些对别人轻易而举的事情,景萱总要付出比人家多几倍甚至几十倍的努力才能得到。
    景妈在旁边早已耐不住了:“平时挺能说的,关键时刻就卡壳。你过来,让我和闺女说。”她接过电话,紧叮嘱,“萱儿,千万小心,前三个月最重要,别乱动,也别锻炼了,万一摔了就麻烦了。还有,别再减肥了,想吃什么就买,鸡蛋,牛奶,水果,鱼,是每天要吃的。核桃也要吃,补脑的,黑芝麻,大枣,杏仁,每天都吃一点……”
    “知道了,妈……”
    “你让段越接电话,我和他说几句。”
    段越接过电话,叫:“妈。”
    “小越,你们怀一次不容易,萱儿的身体又不好,我们不在身边,就全托付给你了。你可得小心照顾她,别怕麻烦,她想吃什么就给她做。”
    “我知道,妈,放心吧,我会照顾好她的。”
    景妈又絮絮叨叨,千叮咛万嘱咐,才挂了电话。
    那边,段正伟和葛秀英听到消息,当即就要来看景萱,段正伟说:“明天就让你妈去,生孩子是大事,许多事你不懂,你妈有经验,让她去帮你们照看着,不行把家里的鸡卖了,我也去……”
    景萱在旁边听见,急得直冲段越直摆手,示意别让他们来。
    段越心领神会,急忙推脱:“不用不用,这才一个多月,我又不用上班天天在家闲着,完全能照顾,你们就别费心了。”
    “那好吧,那等景萱生的时候我们再去。”
    挂断电话,景萱舒了一大口气,直拍自己的胸脯:“乖乖,这要是让你爸你妈都来一起住,我们的好日子就完了。”
    段越无奈地笑:“媳妇儿啊,那是我爸妈,不是洪水猛兽。看把你紧张的。”
    “你不知道婆媳关系难处吗?我还不是怕你到时候两头受气。距离产生美,离得远了彼此还有点念想,天天在一个锅里搅稀稠,难免锅碰勺碗磕牙,还是避着点好。”
    通知完一圈,段越推着景萱去超市,核桃,大枣,开心果,枸杞,银耳,孕妇奶粉,苹果,香蕉,桔子,猕猴桃……只要觉得能给孕妇补充营养的东西,段越便一股脑地往购物篮里拾,仿佛不要钱一样。
    又顺便到商场,为景萱买了防辐射的衣服,六百大元,买了件大的,又狠狠心,三百元买了件兜肚。景萱笑称:双层防护,体贴又周到。
    当晚,俩人一夜不眠,猜测肚子里的是儿子还是女儿,讨论到哪个医院生,去哪家酒店吃满月酒。又热烈地讨论宝宝将来会做什么工作,景萱说一定不让他当作家,太费脑筋了!段越说一定也不能让他炒股,太累了!两个人争着给孩子起名字,一个人绞尽脑汁终于想起一个名字,又被另一个人毫不留情地PS掉……反正不着急,慢慢想,来日方长。
    段越纳闷:“不是说我的精子不行吗?怎么就怀上了呢?”
    “傻瓜,活动率低,只是说怀孕的几率比较低,又没有说完全不能怀孕。而且,精子是每三个月更新一批的,也许新换的精子变得勤快了呢,嘿嘿。”
    那一天,景萱在日历上重重地画了一个红色的圆圈,2010年1月15日,她的肚子里,有一个6周大的宝宝。
    2.不要和陌生人说话
    怕辐射,景萱被强制与电脑隔离了。段越代她上QQ,向每位约稿的编辑解释:我怀孕了,暂时不能给亲写稿了,等我生完了,一期给你们写俩……很有点昭告天下的意思。
    景萱作为一个幸福的孕妇,不用再为哪家杂志没有交稿而被编辑追杀,开始了闲散自由的生活。每天睡到自然醒,晒晒太阳看看书,去逛逛超市商场,写怀孕日记。作为一个被超级保护的对象,她电脑不能摸,电视不能看,甚至手机都交由段越接听。
    刚开始的日子,她还蛮享受这种像猪一样的幸福时光。可是渐渐的,景萱开始寂寞起来。她对电视倒没有多大兴趣,但她这样生活在网络上的人,一旦离开电脑,不能逛淘宝,不能看美剧,不能玩微博,不能写小说,不能斗地主,不能聊八卦……这日子,真是无聊啊。她重新看了两遍《红楼梦》三遍《围城》,忽然发现,如果没有调节,再经典的东西也会看烦。
    百无聊赖的孕妇景萱,终于忍不住跑到电脑前,哀求段越:“我只瞅一眼,成不?”
    “不成,前三个月是胎儿脑部发育期,不能掉以轻心。再忍忍啊宝贝儿,过几天就满三个月了。咱都坚持这么久了,不在乎这几天。”
    “可我都穿了防辐射的衣服了。”
    “那衣服谁知道防不防辐射,穿着也只是求个心理安慰而已。安全起见,你还是乖乖看书去吧,我放音乐给你听。”段越把她推出来,打开音响,放班得瑞的曲子。又去厨房开火烧水,“我给你烧热水,泡泡脚。”
    沮丧的景萱躺在床上,无聊地把书页翻得“哗啦”作响。
    电话忽然响,景萱一看来电,是许诺。正要接,段越已经急速跑了过来,“我来接我来接。”
    段越接通电话,说:“喂,许诺啊,抱歉景萱不能接电话,怕手机辐射……”
    “段越,让景萱接,我有重要的事。”
    段越听许诺语气凝重,不便坚持,只好无奈地把手机递给景萱。
    景萱乐得折起身,快活地打招呼:“嗨,美女!”
    “景萱,你们能不能过来一趟,祁凡割了手腕……”
    “啊?你说什么?”景萱头皮一下炸了,“许诺,你别慌,到底怎么回事?说清楚。”
    “我们俩今天下午吵架,祁凡把镜子给砸了,流了好多血,他死活不肯去医院,现在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怎么叫都不肯出来。我害怕……”许诺的声音几乎要哭出来了。
    “别着急,我们马上过去。”
    景萱和段越说明情况,段越说:“这么晚了,你这身子,就别去了,我去看看情况。你就在床上待着,有事给我打电话。”
    景萱也没坚持,她现在确实不方便出门。帮不上忙还要给段越添乱,只好叮嘱段越:“你也别慌,自己小心。”
    段越赶到许诺家楼下,正好遇上一起赶过来的阿弥姐和江若禅。大家心急火燎地上楼,许诺打开门,说了声:“你们总算来了。”泪就涌了出来。
    房间里一片狼藉,餐桌倒在地上,杯盘碗碟碎了一片,落地灯倒在沙发上,电视屏幕砸裂了,梳妆镜也被砸得粉碎,笔记本电脑被摔成两半,佳佳蜷缩在角落里,许诺过去抱起女儿,佳佳紧紧地抓着许诺的衣服,脸贴着妈妈的胸脯,小脸上满是惊恐。
    三个人面面相觑,江若禅和段越要动手收拾,被许诺拦住:“你们赶紧先劝劝祁凡,让他出来去医院,我真是没办法了,他在流血呢。”
    阿弥姐问:“到底怎么回事啊?祁凡看起来挺稳重一孩子,怎么还这么暴力?”
    许诺说:“我也没想到他是这样小心眼的人,他说我和他当初就是从网上认识的,怕我再去网上勾引别的男人,不让我上网,博客和QQ都删了,手机每天检查,但凡有点风吹草动,就要大吵一场。”
    她拿出一本相册,指给大家看,“就是这张照片,我去广州出差时看人家店里的花瓶好看,就合了一张影。这也让他起疑,非要追着问是谁给我拍的。我说是路人帮忙,他不信,纠缠我一个晚上,只问一句:到底是什么样的男人,让你笑得如此开心?我真是崩溃啊……今天晚上,因为酒席要重新装修,设计师要给我传设计图,我就开了电脑和人家聊了几句,顺嘴开了两句玩笑。他下班回来,看到我在聊天,就不依不饶的,非要问我和那人什么关系。我解释,他根本不听。这不,家里都砸成这样了……”
    江若禅一下子想起《不要和陌生人说话》里的男主角安嘉和,紧张地问:“他有没有打你?”
    “他倒没有打我,但他自残。一拳砸在镜子上,手上流了好多血,他还拿了一块玻璃要割脉……”
    阿弥姐在书房门外捶门:“祁凡,你怎么这么傻?你在流血呢,再不去医院就麻烦了。你这不是在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吗?就算有什么问题,你们也可以坐下来沟通,怎么能用这样暴烈的方式呢?”
    只听祁凡在里面狂躁地咆哮道:“我跟她这样风流成性的女人没法谈!你问问她,我们是怎么认识的?之前她又在网上勾引过多少男人?这些我都不说了,只要以后能和我安安心心心地过日子。可你问她,她都做了什么?”
    阿弥姐看看低头流泪的许诺,不好深问,只有继续劝导祁凡:“这些咱先不提,谁对谁错也不重要,你得先开门去医院哪。就算许诺有做得不对的地方,你也不能拿自己的身体赌气啊。”
    祁凡的声音透着绝望,低低的声音吼道:“阿弥姐,你不用劝我了,我对她已经彻底心凉了,别管我,死了干净。”
    许诺急了,把佳佳交给江若禅,也来捶书房的门:“祁凡,你开开门行不行?我求你了。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们娘俩怎么办?”
    祁凡冷笑一声:“世上男人多的是,没了我你不更自由吗?想找哪个找哪个。”
    许诺无力地蹲在地上,双手捂脸,痛苦地申辩:“我在你心中就是这样水性扬花不守妇道的女人?”
    段越和阿弥姐商量:“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一会儿失血过多,就危险了。干脆我把门砸开算了。”
    “只能这样了。”
    段越过去,冲着门里喊:“祁凡,你要是个爷们,就自己出来,马上去医院。你没看把许诺急成什么样了?哪有男人这么折腾自己老婆的?你要再不出来,我就砸门了啊。”
    等了半天,里面没有动静。段越往后退了几步,一个助跑飞脚踢向房门。就在段越的脚将要踢到门板的时候,那扇门忽然开了。段越急忙收脚,一个趔趄几乎摔倒。
    祁凡从里面走了出来,他面色惨白,嘴唇紧闭,目光僵硬,左手正在滴滴答答地往下淌血。
    几个人迅速围过来,阿弥姐急急地吩咐:“许诺,你赶紧先拿条毛巾,把他的手包扎一下。若禅,你去开车,我们陪他去医院。”
    许诺答应一声,拿了条毛巾过来要给祁凡包扎,祁凡厌恶地看她一眼,冷冷地甩开她,转身出门。段越紧跟着跑出去,阿弥姐和江若禅也跟了出来。许诺也要去医院,被阿弥姐拦住:“他现在情绪不稳定,你去了反而刺激他,你就在家看着佳佳。放心吧,有我们。有什么情况我会给你电话的。”
    段越追上祁凡,拿自己的围巾把他的手腕简单扎了一下,劝道:“兄弟,你这是何苦?再生气也不能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啊。你说你爸妈好不容易养你这么个大小伙子,真出什么事,怎么给他们交待?”
    祁凡苦笑一下:“段哥,不瞒你说,她这样不是一次两次了,我认识她的时候,她就天天在QQ上和几个男人打情骂俏。就连我,也是和她从一夜情开始的。你想,这样的女人她能改得了本性吗?”
    段越惊讶:“你误会她了吧?许诺不是那样的女人啊。”
    “那是你不了解她。你们看到的她,能干,漂亮,风情……是,当初我也是被她这样迷上的。可是,我现在才知道,她就是一个处处留情的花痴女人,看见帅哥就走不动。”祁凡愤愤地说。
    段越无语了,对许诺,他还真是没有太深的了解。
    江若禅的车开了过来,阿弥姐招呼他们俩:“快上来,去医院。”
    坐上车,祁凡的情绪似乎好了一些。他歉疚地说:“这么晚了,还把你们都惊动起来,真是抱歉。”
    阿弥姐说:“你真应该抱歉的不是我们,是许诺。谁都看得出来,许诺是真心爱你的,你对她也是疼爱有加。既然两个人如此相爱,你干吗还要这样折腾她?”
    祁凡叹息一声:“姐,不是我要折腾她,她实在是不让人放心。今天和这个网聊,明天给那个发暧昧短信。她一个女人撑那么大的门面,身边围了一圈别有用心的男人,你说我能放心吗?”
    阿弥姐又气又笑:“那你觉得拔掉网线,限制她和男人来往,把她关进你的笼子里,你就有安全感了?”
    祁凡不语。
    阿弥姐接着说:“看来你只是表面成熟稳重,内心还很幼稚。像许诺这样事业成功性格独立的女性,你只能靠自己男人的魅力去吸引她征服她,而不是把她禁锢在你的小圈子内,甚至采用这样极端的方式来威胁她。这样,即使你能管得住她的身体,也管不住她的心,早晚她还是要飞的。她现在爱你,在乎你,你这样伤害自己,她才会害怕心疼,你这招对她才管用。但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有一天,她不再爱你了,你这招对她还管用吗?”
    祁凡垂下头,痛苦地说:“那我该怎么办?我也不想这样,可是一看到她和别的男人言语调笑,我的火气就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了,烧得我失去理智……”
    “你这是极端缺乏自信的表现。”阿弥姐直言不讳。“只有不自信的人,才会害怕失去。你对自己都没有信心,拿什么去吸引女人?你比许诺小10岁,照理,应该她紧张你才是,现在反而是你在紧张,你没从自己身上找找原因?”
    祁凡没有回答,目光移向窗外。
    开到医院,几个人陪祁凡去急诊包扎伤口。医生埋怨说:“你们这是怎么搞的?刀口再偏一点人就完了。”
    几个人互相看看,惊出一身冷汗。
    包扎好伤口,江若禅送祁凡回去,段越看情况稳定,担心景萱一个人在家不安全,便直接回家去了。阿弥姐也上了车,陪祁凡回去。
    到家门口,祁凡的钥匙刚插进去,许诺已经打开了门。她站在门口,双目红肿,托住祁凡包着白纱的手臂,泪水又噼里啪啦地掉下来。“怎么样?不严重吧?”
    祁凡不理她,江若禅说:“怎么不严重,医生说刀口再偏一点就没命了!”
    许诺吓得脸一下白了。
    祁凡虽然梗着不理她,但面色缓和了许多。进门时,祁凡的皮鞋在门垫上反复擦了几次才进去。这个细节被细心的阿弥姐捕捉在眼里,心下甚慰,她知道,祁凡还是很珍惜这个家的。
    打发祁凡在床上休息,许诺关好卧室的门,看到阿弥姐和江若禅在沙发上坐着等她,知道她们有话对她说。便给阿弥姐和江若禅倒了一杯热茶,坐在旁边,洗耳恭听。
    阿弥姐问:“许诺,你到底爱不爱他?想不想安安生生地过日子?”
    许诺慌忙点头。这个骄傲的女人,从来没有在别人面前如此温柔顺从过。她从小丧母,缺乏母爱关怀的她,一直是个倔强独立的野姑娘。只有在母亲一样的阿弥姐面前,她才服服帖帖。
    “想安生过日子呢,就收收性,别乱来。祁凡虽然心胸不那么宽阔,但看得出来,他狭窄的胸膛里,装的都是你。你能有现在的幸福,不容易,怎么就不知道珍惜呢?”
    许诺低声嘟哝:“我又没错,都是他乱猜疑。”
    “无风不起浪,祁凡也不会平白无故地闹吧?你也反省反省自己,别一有矛盾就往别人身上推卸责任。”
    江若禅拍她一掌,笑骂:“行了啊你,看人家好好的一个孩子被你折磨成啥样了?换我可舍不得。你真是贪心啊,放着一个小帅哥在身边,还去招蜂引蝶。”
    许诺红了脸:“谁招蜂引蝶了?我那是工作,怎么一会儿功夫,你们全站到他那边去了……”
    “我们哪边也不站,只是见不得你欺负人家,嘿嘿!”江若禅偷偷笑着,拉着阿弥姐站起来:“好了,我们走了,剩下的事你们小两口自己处理吧。”她冲卧室努努嘴,趴在许诺耳朵上悄悄说:“小孩子,哄哄就好了,去吧。”
    江若禅和阿弥姐坐上车,阿弥姐叹息:“这许诺可真是不安分,祁凡虽说心眼小点,容易冲动,但也算是个居家好男人。你没看他把许诺那家里收拾得,连角角落落都干干净净的。她还不满足。”
    江若禅忽然想到一个问题,问:“姐姐,你说,像我们这种在常人眼里属于异类的婚姻,会长久吗?我和我老公,倒还没啥,他越来越老了,就等着将来我伺候他得了。你说许诺和祁凡吧,再过10年,许诺人老珠黄了,祁凡可正是一朵成熟有魅力的花呢,这朵花会不会被那些年轻水嫩的小姑娘摘去?景萱和段越,如果以后段越炒股赚了大钱,他还会安于和景萱一起的生活吗?”
    “不好说,现在的社会不安定因素那么多,将来什么样还真难说。但相比较而言,似乎景萱的婚姻更稳定一些。她和段越没有年龄差距,都是熬到大龄才结婚,是看透了风景的人,他们很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我看他们俩很享受婚姻带给他们的幸福和愉悦。而且,段越这个人,沉稳,低调,谨慎,与世无争,对景萱又情有独钟,似乎除了股票,对别的东西统统不感兴趣。对这样的男人而言,一个安稳的家庭是非常重要的。所以,他出轨的可能性不大。”
    阿弥姐沉吟了一下,“但许诺和祁凡就不好说了。祁凡年轻气盛,你看他今天闹的,许诺又骄傲任性,不肯服输。婚姻里面,得有一个人是软的,才能和谐。两个人都是宁折不弯的钢,硬碰硬的,早晚得炸了。不过今天许诺表现得还不错,楚楚可怜的,估计那祁凡的火气这会儿消得差不多了。就怕她弱不了多久,一向强硬惯了,不好改啊。”
    “我看这祁凡可是有暴力倾向啊,说实在的,这样的男人,就是再帅再顾家,我也不敢要。跟他过日子,像踩着雷似的,不定什么时候就炸了。”江若禅有些后怕。
    “总得允许人家有点缺点啊。”阿弥姐笑,“不过,也不光是你们这些另类的婚姻难长久,我前几天看到一个调查,说中国人每天就有5000对夫妻离婚。你想想,这是什么概念?”
    “真是悲凉啊,今天还是双宿双飞同林鸟,明天就是单飞燕了。”江若禅莫名感伤。
    “要说呢,还是你的婚姻比她们俩更稳定。你家张先生一把年纪了,也折腾不动了。只要你不出啥意外,你们家就平安无事。”
    3.是谁要离的婚
    这天,江若禅去参加同学的聚会,一帮十几年没见的老同学,喝酒唱歌,一直玩到深夜。江若禅到家时,已经是12点了。张华成睡得呼噜震天,双手上举,像个婴儿。女儿也睡着了,被子被她蹬开,鼻尖上冒着细小的汗珠。江若禅帮女儿盖好被子,去卫生间洗澡。路过书房,看到里面台灯还亮着,进去关灯时,忽然看到张华成的公文包下露出一张纸条。她拿起来一看,登时人就奓了毛。
    那是一张收据,上面写着:收到张华成5万元,落款是一个女人的名字,罗小霞。
    罗小霞是谁?为什么要给她5万?江若禅疑窦顿生。
    她拿着那张纸条直奔卧室,“呼啦”一下扯开被子,嚷道:“睡什么睡?起来起来,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张华成睡得正香,被这一折腾,满心是火,折身起来,骂道:“三更半夜你抽什么疯啊?自己跑出去大半夜,还不让人家好好睡觉?”说着倒头又要去睡。
    江若禅拉他起来,抖着手里的纸条问:“罗小霞是谁?你为什么给她5万?你说,你是不是在外面养了二奶了?”
    “我要真在外面养二奶,直接给她钱就完了,还要什么收据?我脑子进水了?”张华成披着被子坐在床上,看江若禅像头愤怒的狮子,有点莫名其妙。
    江若禅一想,也是,哪有包二奶还写收据的?却还是心犹不甘:“那你说说这罗小霞到底是谁?今天晚上不说清楚,你就别想睡觉。”
    张华成无奈招供:“我的姑奶奶,真受不了你。好吧,和你说了不许生气啊。罗小霞是嘉浩媳妇罗小红的姐姐。嘉浩以前借了她5万元炒股,现在人家儿子出国,急要钱呢,嘉浩的钱都套在股市了,让我先帮他还上……”
    江若禅刚熄下去的火“呼”地又燃了起来,她的胸腔仿佛是一个风箱,被一只无形的手来来回回地拉,火越烧越旺。她抓起桌子上的一兜苹果,没头没脑地朝张华成的身上砸去:“你怎么那么好心啊?今天给女儿救急,明天帮儿子还债,这还有完没完了?”
    多亏张华成身手敏捷,闪身躲过,赔着笑解释:“他只是暂借一时,等股票解套了就还了。再说,我是他爸,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被人家逼债啊,咱们家还没穷到那个份上……”
    江若禅恨得牙根痒痒,烦躁地从卧室走到客厅,又从客厅走到卧室,像母狮一样愤怒地咆哮着:“好,你有钱,有钱去孝敬完这个孝敬那个,连个招呼都不用和我打是吧?我这个老婆当的什么劲啊?家里的财产从来不许我过问,你想给谁就给谁。凭什么我就该来给你们当老妈子,伺候你一家吃喝拉撒。你把我当什么人了?不花钱的保姆?”
    她气呼呼地去书房抓起纸和笔,摔在张华成面前:“你现在就写遗嘱,把财产分清楚。哪些属于我和果果,哪些留给他们,写清楚,省得以后麻烦。”
    分家产立遗嘱的事情,在江若禅心里郁积已久了。刚结婚那几年,她并不关心张华成到底有多少钱,也懒得操心钱的事,缺钱了就手心朝上,向他要。
    最近这几年,随着张华成年龄越来越大,她也越来越急躁。她的忧虑也不是没有道理,张华成已经是快70岁的人了,世事无常,说不定哪天就撒手而去。到时候留下个烂摊子,遗产的分配就是个麻烦,多少家庭为争遗产闹得兄弟反目亲人失和?她见得多了。她不贪心,只想要她应得的那一部分。可他那几个孩子,哪个也不是省油的灯。倘若哪天他突然撒手一去,留下她们孤儿寡母的,怎么斗得过他们?
    她明里暗里说过张华成多次,希望趁他头脑清楚的时候,立个遗嘱把财产分割一下,否则后患无穷。哪怕给她少一些,她也不介意,只要和他们撇清关系,将来不必对簿公堂。可张华成是个老脑筋,一提立遗嘱就暴跳如雷,说江若禅是咒他早死。
    此时,张华成也是又气又闷。最近,江若禅越来越急于让他确定她应得那部分财产,并为此一次次争吵打闹,负气出走。他并非不理解她的心情,可财产的事,并不像她想的那样简单划分一下就行了,里面牵涉到公司将来的发展,和整个家庭的稳定,牵一发而动全身。他实在不愿意看到一家人为点钱财闹得分崩离析不得安宁。
    张华成看着愤怒得失去理智的江若禅,知道一时难消她的气焰,索性出去躲躲,避其锋芒。他穿上衣服,拿上包要走,没到门口就被江若禅拽回来:“你给我回来!别以为还能一逃了之。现在两条路让你选,要么立遗嘱分家产,要么离婚。”
    张华成痛苦地握着拳头,又恨恨地放下:“若禅,你不要逼我好不好?我还能活几天啊,你让我清清静静过行不行啊?”
    “我这样做就是为了能让你将来清静。”江若禅不依不饶,她忽然想到一个办法,“要不然这样,你要是真不愿意立遗嘱,我们就假离婚。你放心,离婚只是为了分清财产免除后患。离婚后我们还在一起过,以后你老了不能动,我还是会好好照顾你。”
    张华成终于忍无可忍,怒了:“你想的这什么主意啊?江若禅,我真是错看了你。你这么处心积虑的,不就是为那点财产吗?你要真不想和我过,好,我成全你,离婚!”
    张华成甩开她的手,拉开门,冲了出去。
    江若禅有点懵。不是她要离婚的吗?可是真等张华成说出这两个字,她怎么忽然觉得,心一下子空了?她看着这个刚经过一番狂风暴雨之后突然静下来的家,竟有些不适应。她猛然想起来,再过几个月,就是她和张华成结婚10周年的纪念日。他们已经做了10年的夫妻,她真的要为了那份财产,走上离婚的道路吗?
    等静下心来,她才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些荒唐。她的确是愿意离婚后仍旧和他在一起,等他老了照顾他。可是,他肯接受吗?依张华成的脾气,一旦和她离了婚,他是坚决不肯接受她再回来照顾他的,他那么骄傲的人,如果离婚的事传出去,别人会怎么看?儿女又会怎么说他?
    江若禅心烦意乱。她也不明白自己刚才为什么发那么大的火,那一刻她冲动得像个魔鬼,这会儿安静下来,她后悔了。这深更半夜的,他又上了年纪,万一出什么意外,她可怎么办?
    她给他打电话,不接,再打,索性关了机。江若禅无力地瘫坐在地上,突然觉得寒意袭来,她不由自主地将身体蜷缩在一起,胳膊紧紧地抱着双腿,却还是无法抵御刺骨的冷,禁不住打起哆嗦来。
    第二天,江若禅继续给张华成打电话,电话通着,但他就是不接。江若禅无奈,只好带着果果去外面的公用电话,让果果给爸爸打电话。果果仰着脸问:“妈妈,爸爸为什么不接电话?他是不是不要我们了?”
    一句话,竟问得江若禅泪水涟涟。她俯身把果果抱在怀里,摩挲着她的小脸,又愧疚又心疼。柔声哄果果:“是妈妈惹爸爸生气了,妈妈想给爸爸道歉,可是他不接受。所以呢,就请果果来做亲善大使,代妈妈道歉,好不好?”
    果果懂事地点头:“好吧,那爸爸一接电话我就哭,爸爸心疼果果,就会回来了。”
    江若禅心酸地笑着:“果果真聪明,咱们就这么干。”
    这次,电话通了。听到张华成在那端问:“你好,哪位?”江若禅赶紧把话筒递给果果。
    果果听到爸爸的声音,眼泪就出来了,哭着说:“爸爸,你在哪儿呢?为什么不回家?你不要我和妈妈了吗?”
    女儿的哭声让张华成心碎,他柔声细语地哄女儿:“果果别哭,爸爸现在出差在外面,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处理,等处理完了就回家,好吗?”
    “爸爸说话要算话。”
    “当然算话了。乖果果,把电话给妈妈听。”
    江若禅接过电话,就听张华成在那头冷冷地说:“我在外地出差,等回去再处理咱们的事,该你得的,一分不也会少。我们的事,不要让孩子掺和进来。”
    不等江若禅回话,电话已经挂断了。
    江若禅握着话筒,心里冰凉一片。看来张华成是要和她来真格的了。男人硬下心肠时,果然是坚若磐石。
    一连两天,张华成没有一个电话,江若禅心里空空的,有点胆颤心惊,仿佛头顶上有一颗雷,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突然炸了。
    4.错位
    晚上,果果写作业,江若禅在厨房熬粥,把米放进锅时,她就靠着墙开始发呆。直到闻到一股糊味,才发觉粥已经溢出来,流了满灶台都是。她赶紧关了火,听到外面有人敲门,吩咐果果去开门,就听到果果在外面叫:“邹叔叔好!”
    她出去,邹家诚端了一盆饺子馅站在门口:“看到你的车在,就知道你来这边住了。我剁了饺子馅,凤玲不在家,一个人吃没意思,拿过来一起包了吃吧。三鲜馅的,你闻闻,可香了……”
    江若禅心不在焉:“我熬了粥了。”
    邹家诚自作主张:“粥留着明天再喝。来来来,我和面,一起包。”
    江若禅心烦意乱,每次张华成出差不在家,如果恰逢齐凤玲也不在家,邹家诚就要来她家吃饭,三个人围着餐桌吃饭,像一家三口似的。江若禅极其厌烦这种场面,她也不愿意给果果的心里留下这样的记忆,可是又不好意思轰他。
    可是这天,江若禅没有兴趣陪他玩了。她一心的事,哪里有心思吃什么饺子?她烦躁地说:“我们昨天刚吃过饺子,你自己回去吃吧。”扭头进了厨房。
    她的拒绝并没有让邹家诚退却,他跟着进了厨房,看看在外面写作业的果果,悄悄关上门。把饺子馅放在灶台上,柔声问:“你怎么了?脸色不对啊。出什么事了?有什么事和我说说,看我能不能帮你。”
    江若禅内心积聚的火气忽然就爆发了,她伸手一扫,把那盆饺子馅推到地上,失控地喊:“你有完没完啊?天天缠着我有什么意思?你以为我老公不在家你就能乘虚而入吗?真是幼稚!你赶快给我离开,我一分钟也不想看到你!”
    邹家诚被洞穿了心机,却丝毫不在意,依然笑眯眯的:“小禅,我知道你心情不好,想骂你就骂吧,我不生气。你泄泄火,心情就好了。”他弯下腰,去撮地上的饺子馅,“倒了多可惜,这馅够吃好几顿呢。”
    江若禅冷冷地看着弓身屈膝的邹家诚,气不打一处来。她一脚踩在那团馅上,狠狠跺了几下,恨恨地说:“我让你吃,我让你吃……”
    邹家诚站起身来,静静地注视着疯狂的江若禅。他忽然紧紧地把她抱进怀里,语无伦次地说:“小禅,我知道你委屈,你想哭就哭吧……”
    江若禅愣了,她毫无防备地被他紧紧抱住,动弹不得。邹家诚见她并不反抗,以为她默许了,愈发放肆地动手乱摸起来。这娇香柔媚的身体,早就让他垂涎欲滴,他梦想过多少次这样的场景,今天,她终于实实在在地在他的怀里了。邹家诚激动得直喘粗气,慌乱地说:“宝贝儿,我都要为你发疯了,可你却总是对我不理不睬的,我的冰美人,我知道他满足不了你,我会弥补你的缺憾,让你真真正正做一回女人……”
    江若禅醒悟过来,又羞又气,奋力去推邹家诚,又怕外面的果果吃到,只得低低的声音喝道:“邹家诚,你想干什么?你疯了,放开我!”她又踢又跤,怎奈却被他抱得死死的,使不上力。
    邹家诚的确疯了,他贪婪地伏在她的胸前,急切而火热的吻雨点般地落在江若禅的脖颈和胸脯上,他浑身颤抖,整个人都醉了。
    “啪”,一记闷棍,结结实实地落在邹家诚的身上。激情澎湃中的邹家诚,被打得眼冒金星,头晕目眩。他松开江若禅,“哎哟”直叫,捂着腰蹲在地上,愣愣地看着眼前的场景——他的老婆齐凤玲,不知何时从天而降,她手中拿着一根擀面杖,一张脸涨成了紫红色,双目喷火血脉喷张,像一只愤怒的老虎,扑过来揪住邹家诚的衣襟破口大骂:“邹家诚,你居然背着我干这种事,你你你……你还是个人吗?你这个混帐王八蛋,我跟你没完!”
    齐凤玲的擀面杖劈头盖脸地砸下去,邹家诚也不躲,抱着膝盖蹲在地上。他老婆气极了,全然不顾往日的千般疼万般爱,但见棍棒乱舞,邹家诚的脸上很快便青一块紫一块的伤痕累累。
    邹家诚如火山迸发的激情,在乱棒之下终于悄然消退。他回想刚才那一幕,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难道是压抑得太久?他耷拉着脑袋,心里郁闷无比:我他妈怎么这么倒霉?还没偷着腥呢就被抓了个现行。
    江若禅整理好自己的衣服和头发,抱臂而立,冷冷地看着齐凤玲歇斯底里地闹腾。
    齐凤玲揪住邹家诚打滚撒泼:“原来你的心早被这狐狸精给勾走了,难怪平日里对我嘘寒问暖温柔似水,原来都是打埋伏呢是吧?王八蛋,我让你偷腥,让你偷……”又转向江若禅,顾不得同学情谊,撕破脸皮泼妇骂街:“贱人,早看出你心里不安分了,自己男人满足不了,就狐三媚四地勾引别的男人。再急你也避避嫌啊,兔子不吃窝边草,同学的老公你也不放过。”
    江若禅静静地任由她骂完,半天一动不动。突然,她跨出一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彪悍地扬手一记耳光,清脆地落在邹家诚的脸上,转身又一扬手,打在齐凤玲的脸上。
    打完了人,她悠然地拿毛巾擦擦手,镇定自若地说:“那一掌,教训你不知死活色胆包天的老公;这一掌,是因为你不问原由对我恣意侮辱。”她甩甩手,像是把这场闹剧甩掉了一样,背对着他俩说,“好了,扯平了,你们他妈的赶紧给我滚蛋,别脏了我的眼。还有,以后看好自己的老公,别趁人家老公不在家,去别人家里找不自在。我这是客气的,再来骚扰,我就报警了!”
    说完,拉着门边的果果,进了卧室。
    剩下的这两口子,被那两个突然而至的耳光打得晕头转向,两个人面面相觑,一分钟后,齐凤玲再次发作,扑到邹家诚身上手脚并用,撕打起来。她披头散发涕泪横流:“狗崽子,老娘长这么大,还没被人碰过一个手指头,娘的她算什么东西啊?居然敢来打我?都是你这死鬼办的好事,这日子没法过了,回去就离婚。”
    邹家诚拽起她往外拉:“我的奶奶,别在这儿丢人现眼了,回家去!”
    齐凤玲仍不甘心,一路骂骂咧咧地走了。
    江若禅打发果果睡下,自己颓然倒在床上,泪水长流。她从来没有像这一刻如此地思念张华成,他是她定盘的星,是她心中坚固的磐石。如果有他在,他们敢这样调戏她欺负她侮辱她吗?
    她找出手机给张华成打电话,按键的手一直在颤抖,号码拨出去,她心里不停地祈祷:接电话,一定要接电话!
    可是,熟悉的《吉祥三宝》的彩铃反复响着,没有人接。
    江若禅的心,慢慢,慢慢地,坠入冰冷的深渊。
    她从酒柜里拿出一瓶红酒,倒满一杯子,一饮而尽。喝得太猛,呛得满眼是泪。他说过的,她需要的时候,他都在。可是现在,他不要她了,连她的电话也不肯接。原来男人狠下心来,真能恩断情绝。
    江若禅觉得自己的心成了一座空城,没着没落的难受。空虚的浪潮一波一波地涌上来,每一拍都打在她的心尖上,生生地疼。她站起来,在房间里转了两圈,终于忍不住拨了那个号。
    接到江若禅的电话时,展宽正好和几个客户在酒店里吃完饭散了出来。江若禅只“喂”了一声,他已听出她的声音不对头,立刻紧张起来:“你怎么了?哭过?”
    一句话,把江若禅的泪又惹了出来,她哽咽难言:“我……我想见你!”
    展宽为难地看看表,迟疑了一下说:“那你出来吧,我正好在天一酒店门口,离你家不远。我在这里等你。”
    10分钟后,江若禅出现在展宽面前。她面色苍白憔悴,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适逢倒春寒,虽然已是四月天,却依然寒气逼人。江若禅只穿了一件单薄的毛衣,在寒风中楚楚可怜。展宽看得心疼,上前为她拉开车门,把她让进自己的车里,暖气开足。江若禅还是冷,她蜷成一团,把手放在自己的脸上暖着。展宽把她的手拉过来,放在自己的腋下暖着,柔声问:“到底出了什么事?”
    江若禅把和张华成吵架,闹离婚,以及邹家诚骚扰她的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展宽眉头深锁,沉沉叹气:“唉,我说的话你就是不听,非要由着自己的性子来。你为什么那么着急分家产呢?”
    江若禅低着头,像做了错事的孩子,磨叽半天才说:“我以前找人算过命,说我老公活不过70岁,他今年69了,我担心,万一他突然去了,留下这个烂摊子,我可怎么办?我又争不过他们……”
    展宽哭笑不得:“傻姑娘,算命你也信?看上去挺时尚一人,怎么信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江若禅心中早已后悔,只得沉默不语。
    展宽看她低眉垂眼的样子,不忍心再责怪她,安慰说:“既然已经这样,你也别难过了。你若真的还想挽回这段婚姻,等他回来,真心诚意地向他赔礼道歉认个错。我想他也不会铁了心非离不可,都这个岁数了,肯定也不愿再折腾。再说,还有果果呢。他那么疼孩子,也舍不得果果离开。”
    江若禅突然扑进展宽的怀里,把头靠在他的肩头,委屈地呜咽着说:“为什么没有早点遇见你?不然我也不会如此受折磨。”
    展宽被怀里的软玉温香惊得一下坐直了身体,紧张地望望窗外,直把江若禅往外推:“别,别这样,外面好多人呢!被人看见了不好,松开……”
    江若禅赖着不动,弱弱的声音哀求:“不,你抱抱我……”
    展宽的身体变得僵硬,他使劲往外面蹭,竟急出一头的汗来。“小禅小禅,你别这样,这样冲动不好……”
    江若禅被展宽的拼命退缩给惹恼了,她“腾”地抽身,坐正了身体,盯着他嘲讽道:“没想到,这世上还真有坐怀不乱的正人君子。”她冰冷的目光逼向他,“你说,你是不是从来没有喜欢过我?”
    “这,我……那个……你不是都知道吗?”这个胆小谨慎的男人,被江若禅逼得退无可退,一向口若悬河的他,突然张口结舌,紧张得词不达意。
    江若禅心里恨恨的,咬牙切齿地说:“我不过是想靠一下,别人看见又怎么了?你这个懦夫,胆小鬼!”她“啪”地推开车门,旋风一样下了车,气呼呼地站在外面,嚷:“我算看清楚了,你就是个胆小自私的男人,只考虑你自己,我怎么会喜欢上你这种男人……”
    展宽急了,赶紧下车去拉她:“快回去,外面风大,感冒了怎么办?”
    “死了也不要你管!”江若禅甩开他,径直往前,伸手拦了一辆出租车。
    展宽没有追上去,他目送她坐上出租车疾驰而去,心情复杂地回到自己的车上,往家里赶。
    一路上他心乱如麻,他也为自己刚才的表现而愧疚。算起来,他们认识也有四五年了。他喜欢她的单纯率真,却只能发乎情而止于礼。江若禅说得对,自己其实就是个谨小慎微的男人,这么多年来,他一步一步走得小心翼翼,唯恐一招不慎导致全盘皆输,好不容易才有了今天的成绩,他不容许自己因为一时激情犯错,从而功亏一篑。他不想给她惹麻烦,也不想给自己惹麻烦。所以,他才会那样决然地拒绝她。他知道自己的表现令她失望,可是除了辜负,他能给她什么?
    江若禅回到家,进门就瘫倒在沙发上。短时间内接二连三的挫败,已经将她脆弱的心脏折磨得不堪一击。
    这日子是怎么了?自己要离婚,反而逼走了老公;被不喜欢的人死皮赖脸地缠着,又被喜欢的人拒绝……尤其是展宽的拒绝,真是令她倍感挫败,自己这样一个才貌双全的女子,对他居然没有丝毫的诱惑力。他到底是什么人哪?果真是坐怀不乱的真君子?为什么他连一个充满爱意的拥抱都不肯给她?
    江若禅的心被击得七零八碎的,觉得自己真是失败啊。
    5. 炮灰
    马小腾最近很忙碌,有人为他们提供新闻线索,说郊县有一家生产硫酸的化工厂污染严重,村子处在工厂的下风口,那些有毒的气体,终日笼罩在村庄的上空,等于一个村子的人,每天都在吸毒。
    领导安排马小腾调查此事,这些天她正收集材料,准备写个报道出来。
    这天,她下班后便收拾东西急匆匆地往家里赶。这一阵子她忙得焦头烂额,没顾上管家,刚才接到老公李天豫的电话,他在电话里少有的柔情蜜意:“媳妇儿,今晚说什么也不能再加班了啊,赶紧回来,有惊喜。”
    马小腾将信将疑,有什么惊喜?结婚七年,生活安定日子平淡,他们在对方的眼里早已视如同性,李天豫早不是恋爱时那个玩遍花样逗她开心的傻小子了,他会爆什么惊喜出来?
    她低头匆匆赶路,走出单位大门,忽然被一个人挡住去路,抬头一看,她的脸马上笑成了一朵花。
    是钟锐。他捧着一束百合花,正用含着笑意的眼睛温柔地注视着她。马小腾一下子就慌了,她下意识地整整衣服理理头发,心里暗自埋怨:怎么每次都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遇见他?罢了,看来是无缘啊。
    心念至此,马小腾倒恢复了大方洒脱的本性,笑问:“稀奇啊,帅哥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不是来逼债的吧?不是说了一年为期的吗?现在还没到呢。”
    钟锐笑吟吟地看着她,并不回话。
    “难道我猜错了?让我想想。”她绕着钟锐转了一圈,“平白无故地送花给我?难道有事求我?”
    钟锐点头。“还真是有事求你呢。走,我在豪客来定了座位,边吃边聊。”
    马小腾接过花,深深吸了一口,叹道:“多少年没收到过花了,真稀罕。”忽然想到正在家里等自己回去的老公,“饭就免了吧,有事直说,老公还在家等我呢。”
    钟锐头也不回地去开车,嘴里却不停:“天天跟老公吃饭,你不想和帅哥吃顿饭养养眼吗?”
    “切,还真不谦虚,说你胖这就喘上了。”马小腾笑着,上了钟锐的车。
    豪客来是家西餐厅,环境优雅,丝竹缭绕,马小腾赞不绝口:“还真会挑地方,环境不错。”
    “那当然,得看请什么人。请你这样的美女,当然得高雅才配得上。”
    烛光,美食,对面养眼的帅哥,马小腾有点晕:“喂,你不是想使美男计吧?实话告诉你,对美男我可没有抵抗力。什么事赶紧说吧,不然这顿饭我吃得不踏实。”
    钟锐吞吞吐吐,半天才开口:“那我就开门见山了。听说,郊县那个化工厂污染的事,是你在调查?”
    “是啊。怎么了?这事和你有关系吗?”
    钟锐点头:“那个厂,是我开的。”
    “啊?”马小腾惊得跳起来,用手指着钟锐惊叫:“你你你,原来是你啊!你在拿一千多口人的生命在开玩笑知道吗?你毁了他们赖以生存的空气啊!你怎么能发这种昧心财呢?”
    钟锐把激愤的马小腾按到座位上,“你别激动,我这不是跟你请教对策来了吗?”
    “什么对策你们心里门清啊,还用得着来讨教我?要么工厂换地方,要么停产。我就不明白,你们当初建厂的时候,怎么就没考虑污染问题呢?刚好把工厂建在村子的上风口?”
    “那儿不是离公路近,交通方便嘛。哎,我的大记者,你能不能笔下留情,把这事压住别曝出去?”钟锐一脸的丧气,“可真是要命,我刚接一大笔订单,如果停产不能按期交货,就要给对方番几倍地赔款。不是被逼无奈我也不会来找你,你要是不帮我就死定了,你不会眼睁睁看着我破产吧?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你借的那5万也一笔勾销。”
    马小腾端着杯子晃了晃,自嘲地笑:“钟锐,你真是高看我了,我要有这能耐,也不用天天东奔西跑地奔波了。就算我不为那些受害的村民考虑,上面还有老总呢,哪儿轮得到我来做主?”
    她站起来拿包就要走人:“谢谢你的晚餐,我会尽快把那5万块钱还给你的,再见。”
    “哎,小腾,小腾!”钟锐站起来想挽留她,马小腾决然地朝门口走去。
    回到家,李天豫正和儿子在看电视,看她进门,迎过去拿了拖鞋给她换上,从背后捂住她的眼睛:“闭上眼闭上眼,跟我来。”
    “搞什么啊?还挺神秘。”
    “一会儿就知道了。”李天豫推着她往前走,“好了,睁眼吧。”
    还真是惊喜,餐桌正中央放着一大束玫瑰花,一个大蛋糕,一桌子的好菜。马小腾回头看李天豫:“我不是在做梦吧?今儿什么日子啊这么隆重?”
    李天豫按着她的肩膀坐在椅子上,去酒柜里拿了红酒和杯子,倒上,快乐地说:“七年前的今天,美丽的马小腾姑娘,成为了我的新娘。为了这个特别的日子,来,干一杯!”
    儿子也跟着叫:“祝爸爸妈妈结婚纪念日快乐!我也要喝酒,我也要碰杯!”
    马小腾眼眶湿润了,之前,她一直觉得他们只是在一起吃喝拉撒睡的生活伴侣,什么爱啊情啊,早就被枯燥乏味的生活给掩埋了。可是这一刻,他让她看到了爱像珍珠一样,在琐碎生活的掩埋下,依然放射着璀璨的光芒。
    李天豫转过去,揽住老婆的肩膀,调笑道:“原来女人是这样好哄啊?一束花,一顿精心准备的晚餐,就把你感动得涕泪横流。早知道这样,我天天逗你开心了。”
    马小腾忽然害羞起来,不好意思地说:“你要再不动动心思,我就爱上别人了。”她想到钟锐,又对老公说,“我现在急需要5万块钱,你套在股市的钱能拿出来吗?”
    “还是买房借的那5万?你不是说景萱借你的,一年为期吗?现在还不到还款期,他们有急用?”
    马小腾拿回那5万块的时候,怕李天豫多想,没敢告诉他钱是钟锐借的,说是从景萱那儿拿的。这会儿,她心里没了杂念,也不想瞒老公了,便连同钟锐请她帮忙的事一起明白告诉了老公。
    李天豫听完直叹息:“没想到媳妇儿你还真够正义,放着发大财的机会也不动心,不愧是记者。好,明天我就是割肉斩仓,也要先支援你。”
    “我怀疑他当初借我钱的动机,是不是就准备着这一天来让我还情呢。看来钱还真不能乱借啊,吃人嘴短拿人手短。我差点就让人当炮灰使了。”
    6.人生是条单行线
    张华成走了十几天了,音讯皆无。好在他以前也总是出差不在家,所以江若禅过了那几天的煎熬之后,心绪也渐渐平静。既然已经这样,离不离婚似乎也不重要了,无论是什么样的结果,她也只能接受。
    她像往常一样照看果果,带她去练琴学英语。这天,她送果果去上学后,顺便到超市买了水果核桃,去看景萱。景萱怀孕后形动不便,她们聚会的频率也随之降低了。景萱又不能上网聊天,大伙也就各自忙碌,疏于联系,虽然在一个城市,见面的机会还真是不多。
    段越开门见是她,笑了:“咦,还真巧,你们都心有灵犀啊,没商量还挤到一起了。”
    “还有谁在啊?”江若禅进门换鞋,才发现阿弥姐也在。她撅嘴抱怨:“姐姐你是不是不想理我了?不打电话,QQ上也不见你,这会儿跑景萱这儿倒碰上你了。你就是偏心,只对景萱好。”
    阿弥姐笑:“我去水果市场,刚好路过这儿,顺便送点杏仁红枣给景萱补补。她现在是国宝级待遇,当然要偏心,你吃醋也没用。再说,你也没给我打电话啊。”
    景萱已经怀孕将近5个月了,腹部明显地鼓了起来,面色红润,气色甚佳。她笑吟吟地看着两位姐姐斗嘴,享受这份关爱。江若禅看着她:“你怀的肯定是女儿,女儿打扮娘,你看你越来越漂亮了。”
    “我也希望是女儿。生女儿是福气啊,每次去医院检查,看到陪父母来看病的都是女儿。儿子要么不来,来了也是逛一圈就走,走个过场。还是女儿贴心,是娘的小棉袄。”
    “不过真生个男孩儿也好,男孩儿力气大,能背得动你。以后段越老了,有接班人了。”
    段越在旁边乐呵呵地说:“男孩女孩都行,只要健健康康的,就是大福气。”
    阿弥姐忽然起来一件事,对江若禅说:“让你们家张先生帮我留几张油票,我们单位每个月报销两百元的交通费,我又没车,都攒了大半年了没报。”
    “干吗找他?这点油票我也能给姐姐。”
    “呀,我忘了你也是有车的,光想着你们家先生是有钱人了,哈哈。”
    “唉,有钱有什么好?烦!我倒愿意像姐姐一样独身,干干净净地过日子。”
    景萱和阿弥姐相互对望一眼,景萱问:“怎么个情况?听你这意思,不会是和我哥又生事端了吧?”
    江若禅叹气:“他铁了心,要和我离婚。我这都半个月没见他的人影了。”
    “啊,还动真格的了?肯定是你又惹他了吧?”
    江若禅把那些天发生的事叙述一遍,悲叹道:“我也不知道是啥命,事事拧巴。嫁了个帅哥吧,人家傍富婆去了。又嫁个有钱人吧,年龄大不说,儿子闺女扯不完的麻烦事。不喜欢的人,天天缠着腻着打都打不走;喜欢的人吧,又自私又胆小,只想着自己。烦死人!”
    阿弥姐将信将疑:“不会吧?展宽这定力这么好?怎么能面对美女不动凡心?”
    景萱也不明白:“真是让人看不透。他不会是有难言之隐吧?”
    景萱和阿弥姐再次对望,同时开口:“难道是……”
    俩人心照不宣,爆笑起来。段越站在旁边,也忍不住乐。
    江若禅也憋不住笑了,手指一一点过去:“咳,我说你们就不能心理阳光一点?就没想着人家是本世纪最后一个坐怀不乱的真君子?”
    “不可能。”那两个人又异口同声。“你这样的美色当前,哪个男人能不动心,真是奇了怪了。”
    “他明明是喜欢你的,傻子都看得出来。”
    江若禅忽然烦躁起来,把手一挥:“算了,不提他了。他又不帅,又不年轻,又自私,我怎么就偏偏喜欢上他呢?真是贱啊。”
    “谁喜欢谁是没有办法的事,有些时候也不因为他是否帅或者有钱。可能都是命中注定的吧。”景萱说。
    “可不,那个邹家诚不也迷若禅迷得颠三倒四的。”
    “咳,归根结底,还是我身边优秀的男人太少了,没有让我崇拜的人。男人吧,要么帅,要么有才,要么有财,我喜欢优秀的可供我仰望的男人。认识的人中,还就展宽还差不多,有点才,有点财,但也都不咋样,缺乏激情。总之啊,我就是命苦……”
    “你这还命苦,好车开着,别墅住着,锦衣玉食,粉丝大把,今天这个请喝茶,明天那个请唱歌,生活多丰富多彩啊。你这算命苦,我们还活不活了?知足吧你!”景萱愤愤不平。
    江若禅白了她一眼:“亏你还是作家,看问题光看表面。就不能挖掘一下浮华背后的真相?”
    阿弥姐担忧地说:“若禅,你真的打定主意要离婚?你也真是糊涂,怎么能那样逼他呢?”
    “我那不是没办法的办法嘛。谁知道就把他惹急了。”
    “你别糊涂了,还是展宽说得对,等他回来,你好好认个错。你们俩也是10年的夫妻了,他不会不知道你的为人。”
    正说呢,江若禅电话响了。她接起一听,立刻脸色煞白。
    电话是张华成的司机小余打来的:“禅姐,张总他,他刚才在工地上,被一根钢板砸了腿……”
    江若禅“呼”地站起来,她的声音都变了调,对着电话吼:“他现在怎么样,送医院没?你们赶紧叫救护车啊!”
    “我们现在正在去医院的路上。”
    “哪家医院?我马上到。”
    “J城第一人民医院。”
    江若禅收了线,心急火燎地拿包出门,交待他们:“张华成在工地受伤了,我得赶紧去医院。段越,下午你帮我去接一下果果,我回来之前果果就暂时交给你们。”
    景萱应着:“放心吧,你自己路上小心啊……”
    江若禅早已旋风般地出了门。
    留下三个人面面相觑,人生真是福祸无常啊。
    江若禅驾车上高速,一路疾驰,直奔J城。
    三个小时后,她在J城第一人民医院的导医台急切地问询:“请问骨科在几楼?”
    “三楼,左转。”
    江若禅风风火火地找到张华成的病房,到了门口,她反而不敢进去了。她扒着门缝,看到他打着石膏高高吊起的左腿,和被绷带缠得严严实实的头,她无力地靠在门框上,泪水无声地涌满了眼眶。此刻,她心里充满了懊悔。如果不是自己没事找事逼他分财产,他也不会愤而出走,更不会在工地上呆那么长时间不肯回家,自然也不会引发这一场祸事。
    她该怎样来弥补自己的过失啊?
    司机小余从里面出来,看到她,惊叫:“禅姐,你这么快就到了?怎么不进去?”
    江若禅赶紧擦擦泪,问:“他怎么样?”
    “左腿粉碎性骨折,刚做完手术,头部也受了轻伤,但医生说问题不大。”
    江若禅担忧地望望里面,问:“到底怎么回事啊?让你跟着他照顾他,怎么还出这么大乱子?”
    “我也搞不明白,以前张总出差都是到工地转转,看看工程进度,安排一下工作,就回来了。这次他好像打算长住那儿了,每天亲自去监工。这不,今天他在工地转悠,吊车出了毛病,一块钢板砸下来,一下就把他压在下面了。幸好钢板的一头担在一堆木料上,否则,后果严重了。”
    江若禅心烦意乱地说:“好了,我来照顾他,你也累坏了,先休息去吧。”
    她推门进了病房,轻轻走到张华成的床边。他闭着眼睛,脸上还有没有洗净的血迹。半个月没见,他似乎又老了一圈,脸上的皱纹更深了,胡子拉茬,头发也没染,灰白灰白的。江若禅的手轻轻抚过他的脸,心止不住地疼。
    他也是快70岁的人了,别的老头这个年龄早就退居二线颐养天年了,他还这样家里家外地奔波,图的什么?
    张华成的眼睛微微动了动,慢慢睁开眼,看见江若禅在,嘴唇颤抖着,没说出话,先流下泪来。江若禅心里一酸,拿毛巾去擦他脸上的泪,含泪抱怨:“怎么那么不小心?这才离家几天,就把自己弄成这样。”
    张华成拉住她的手,声音微弱地问:“你怎么来了?我不是告诉小余,不让他告诉你吗?”
    “出这么大的事,他能瞒得住我吗?”江若禅又红了眼圈。
    “我怕你担心……你来了,果果怎么办?”
    “你安心养病吧,我都安排好了。”她摸着他的腿,无比心疼,“还疼吗?”
    张华成轻轻摇头,内疚地说:“小禅,你没生我的气吧?我那天也是一时气急,后来我就后悔了……其实,我不想离婚,我舍不得你和果果……”
    江若禅的泪就像决堤的洪水,霎时间汹涌而出。“不,都是我太任性,老公,我也后悔了。你不在的这些天,我这心里没着没落的。来的时候我想了一路,终于想明白了,我什么都不要,只要你好好地陪在我身边。”
    张华成颤抖着手去为江若禅擦泪,自己的脸上又是老泪纵横:“也不知道还能陪你们几天,我就是想趁着自己现在还能干,多揽几单生意,到时候给你和果果多留点……现在出了这事,我这腿说不定就废了,又成了你的累赘……”
    江若禅努力挤出笑容,“傻老公,不过是骨折,养些天就好了,我和果果还指着你呢,哪儿那么容易就让你卸任了?”
    她站起来,故意换了轻松的语调:“我去给你打点热水,先洗个脸,刮刮胡子,咱有病也得保持帅型是不是?你看你这些天都沧桑成什么样了。”
    张华成拉住江若禅的手:“小禅,你先别走。跟你商量个事。”
    “什么事?”
    “我想转院回咱们L城的医院。一来咱L城的骨科全国有名,治疗效果更好;二来回去离家近,你照顾我和果果也方便。”张华成眼巴巴地瞅着她,语速慢下来,“小禅,我其实是,不愿意再在这个陌生的城市呆下去了,我想回家。”
    江若禅几乎又要落下泪来,“我想回家”这四个字,让她的心软得一塌糊涂。原来他并不想呆在这个城市,他还是恋家的,他的硬心肠,都是被她逼的。
    江若禅再一次在心里深刻谴责自己。来的路上,她一路狂奔,心里只有一个声音:我要他!我只要他!哪怕拿全世界的珍宝来交换,她也会义无反顾地选择他!如果没有他,她要那些财产干什么?
    此刻,她想到她之前曾经为了分财产而要和他离婚,简直肠子都悔青了。原来,只有在生死关头,你才能明白,生命中是重要的是什么。
    她觉得自己真傻!
    江若禅柔声安慰他:“好,我去问问医生,看让不让咱们转院。”
    走出病房的那一刻,不知为什么,江若禅突然觉得自己变得强大起来。从她重新看到他的那一刻起,她就觉得空虚的内心,一下子饱满起来。是的,他是她坚定的靠山,她也是他结实的后盾,她的生命注定要和他纠缠在一起,不可分割。财产算什么,生活中的恩怨又算什么,只要他在,她的心就是安定的,无论要面对多大的风雨,她都不惧怕。
    人生是条单行线,没有退路,但有转弯。如果不是这个弯,她仍然奔走在自己错误的道路上一意孤行。上帝就是这样微微转了一个弯,让她在这条没有退路的单行线上,有了一个修正错误的机会。
    7.你是我的珍宝
    江若禅和张华成在半个月后转回了L城的正骨医院。江若禅奔波在家和医院之间,一边给果果做饭送她上学弹琴,一边还要换着花样地给张华成熬骨头汤鱼汤补身体。到了医院,就更是手脚不停,端茶倒水,喝药喂饭,按摩擦身,端屎倒尿……眼看着几天的时间就瘦了一圈。
    张华成心疼她,说让女儿嘉汐来替替她,江若禅不答应,说:“别提你那宝贝闺女了,你这都回来一星期了,还没见她的人影呢。再说,她那大小姐的脾气,哪是伺候人的料?还是我守着你,心里踏实。”
    嘉浩和嘉海来看过父亲两次,都像客人似的,提着水果和牛奶,离得远远的,问询一下病情,扯几句无关痛痒的闲话,就各自散了。
    周六,张嘉汐不知道动了哪根筋,终于想起她在医院的父亲,捧着一束花跑来看她爹。还没进病房的门,就先矫情地捂上鼻子:“什么味儿啊,难闻死了。”
    江若禅接过花插进花瓶里,不冷不热地说:“我们这是高级病房,你还受不了这味了。你爸还打算让你来伺候他两天呢。”
    张嘉汐捂着鼻子慢吞吞地走到父亲的床前,哭丧着脸:“爸,我还一摊子事呢,哪有时间来伺候您哪?再说,我手又笨,又粗心,从来没有照顾过人,万一哪里照顾不周,还不是您受罪?”
    张华成气得拿起床边的拐杖就要敲她:“养你们这些孩子有什么用?关键时刻一个也使不上力!”
    张嘉汐边往外躲边说:“那不是有江姨在你身边嘛。她又不用上班,哪像我们,天天东奔西跑为挣口饭吃累得半死。你看你被她养得气色多好!”
    “你没看见她都累成什么样了?我怎么净养出你们这样没良心的孩子?”张华成气得真喘气。
    张嘉汐背起包准备走:“好了,爸,我看我在这儿只会惹您生气,我先走了,闲了再来看你!”
    说完,继续矫情地捏着鼻子扭腰摆胯地走了。
    张华成把手里的拐杖朝着门口砸过去,吼:“滚,永远也不要再来看我!”
    这一声咆哮,把刚进门的景萱和段越吓了一跳。段越捡起拐杖放回到他的床头:“大哥,干吗生这么大的气?”
    张华成气咻咻地:“还不是被我那宝贝闺女给气的。这孩子怎么学成这样了?我看到她就血压升高心率加快,见她一次就要少活10天。”
    江若禅接过景萱抱着的花篮和水果,“你都这身子了,还不好好养着来回跑啥?”
    “这不正好要来医院做孕期检查嘛,刚好一起过来看看大哥。”景萱滑着轮椅到张华成的床头,问:“大哥,看你面色红润,气色不错啊。腿恢复怎么样了?”
    “好多了。多亏你禅姐伺候得贴心嘛。”张华成看着她的肚子,问:“几个月了?做过B超没?姑娘还是小子?”
    “6个月了。做过B超检查,但医院有规定,不能告诉孩子的性别。”
    “最好是个男孩,男孩省心,到时候也能帮段越照顾你。”
    江若禅撇嘴:“呵,算了吧,这养孩子呢,压根就别指望他将来还能反哺养你。你看你自己那仨,姑娘小子哪个靠得住?不给你找气生就算烧高香了。”
    张华成有点丧气:“也是,往后这孩子是越来越靠不住了。要么在身边气你,要么飞到天边,想见一眼也难。要说还得是夫妻,有个病啊灾的,她比你还急,跑前跑后贴心照顾不怕麻烦。诺,你禅姐就是例子,这阵子,可把她折腾苦了。”他拉住江若禅的手,感叹,“患难之中见真心,10年了,我到现在才知道,上天赐给我一个多么好的女人!”
    江若禅泪凝于睫,以手拭泪,笑道:“都老夫老妻了,你别煽情了,也不怕景萱段越笑话。”
    “我煽什么情,这都是肺腑之言。”张华成像小孩儿似的为自己辩解。
    景萱笑:“难得大哥对你吐露真情,你就让他再夸夸你呗。”
    张华成点着一支烟,刚要吸,被江若禅劈手夺过:“医生都说了不能抽烟,你怎么屡教不改啊?”
    张华成摇头直笑:“看见了吧,比警察还厉害。算了,听老婆话,跟着老婆走,不抽了。”他接着刚才的话题说下去,“这场意外算是让我看明白了,这世界上,你其实对谁都不重要,你再杰出再伟大,也只是芸芸众生中的一员。但对你的爱人,你的重要程度不亚于她自己的生命,你是她的天她的地她的世界她赖以生存的空气。反过来也一样,一个人,不管在别人眼里多么卑微平凡,他也是另一个人的珍宝,在他那个家里,他是爱人全部的支撑和力量。”
    江若禅没想到老公能说出这么一番话,大大感动,夸赞道:“哎,老公,没想到在床上躺了几天,倒把你变成哲学家了!”
    张华成“嘿嘿”直笑:“这不都是这些天躺在床上不能动,闲着没事瞎琢磨嘛。”
    景萱笑:“这不应该是我研究的课题嘛,怎么被你抢了?不过大哥说得还真经典。所谓最佳的人生伴侣,判断的标准删繁就简,一句话,就看对你的伴侣而言,你是不是他最重要的那个人。你掉根头发他就紧张得要命,少喝一杯牛奶他就上纲上线讲出一堆的道理,毫无疑问,他视你的生命比他自己还重要。”
    门外有人击掌赞叹:“不愧是大作家,讲得好!”
    大家回头一看,原来是曾阿弥马小腾许诺三个。景萱感叹:“嗨,我们还真是心灵相通呢,一来就扎堆儿。”
    马小腾笑答:“那是,你们气场太大,把我们吸过来了。”
    江若禅赶紧迎过去,接过她们带来的礼物,转身逗张华成:“老公,你这一病可有福了,看看,L城著名的美女才女都聚齐奔你来了,哈哈!”
    又对大家笑:“我老公可是对你们几位才女仰慕得不得了呢。”
    张华成一张脸乐开了花,喜不自禁地说:“真是难得,几位美女哗啦啦往这病房一站,我这腿也不疼了,腰也不困了,比药还管用,哈哈!中午我请客,请你们吃大餐。”
    “看看,我家老公就是个老顽童,喜欢美女从来不掩饰。”
    马小腾扁扁嘴:“切,最美的女人还不是在你家!”
    曾阿弥关切地问:“我们可不是来吃大餐的,怎么样,身体恢复得还好吧?”
    “没有大碍了,就是不能动,人老了,骨骼愈合得慢。”
    许诺问:“大哥这一病,公司的事怎么办呢?”
    张华成叹息:“我正为此忧心呢。我那俩儿子,一个对生意不感兴趣,另一个也只是看得住门儿,缺乏创造力。我住院这一段,公司业务交给他,基本上就停滞不前了。”
    “你现在得考虑培养接班人了啊,不然你还自己这样在外面奔波,身体可吃不消。”曾阿弥提醒他。
    张华成无奈:“没有合适的人选啊。”
    许诺眼睛转向正在旁边削苹果的江若禅:“那儿不是现成有一个嘛,有勇有谋,开朗豁达,善于交际,对了,若禅以前不还是学设计的吗?让她来给你们的房子设计户型,你顺带连设计师都有了……”
    “她?不行不行不行,一个女人,出去抛头露面的……”张华成头摇得像拨浪鼓。
    “咦,大哥,以前没觉得我们和你有代沟啊,今儿你这思想可落伍了啊。这都什么时代了?女人怎么就不能抛头露面了?格力老总董明珠,海尔老总杨绵绵,不都是女的吗?”马小腾反驳他。
    “得得得,都打住吧!你们这位大哥,只愿意我像金丝雀一样,关在他的笼子里做全职太太相夫教女,他回来有热饭热菜洗澡水,享用免费保姆。我要出去做事业,家里还不得人仰马翻?再说,我也不喜欢生意场,整天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的,我可没那么多的心眼,出去还不得被人卖了。”
    江若禅把苹果递给张华成,又开始给他按摩腰和后背。“我现在呢,只想多陪陪他,好好享受婚姻带来的幸福感。说实话,这杯婚姻的茶,我到现在才品出味来呢。”
    曾阿弥说:“这个比喻好,婚姻还真像一杯茶。两个人刚走入婚姻时,就像杯子里放的新茶叶,各自有不同的思想观念,再加上沸水的强力冲击,肯定会有一番你争我斗的过程。但渐渐的,经过时间的浸泡,水温也降了下来,两个人彼此研磨,翻腾,原来坚硬的棱角变得柔软,终于沉淀下来,相互融合包容。这时候,茶的味道也刚刚好。你们俩磨合了这么多年,终于找着感觉了,这会儿,茶水不温不火,正宜饮用。”
    几个人不约而同地鼓起掌来。
    景萱说:“光顾跟你们聊天了,我该去检查了。”
    江若禅说:“干脆中午大家都别走了,等景萱检查完了,我们一起去天香楼吃饭。这阵子忙得一塌糊涂,大家也好久没聚了。今天好不容易凑得这么齐整。”
    “那大哥能去吗?”马小腾问。
    江若禅指指角落里的轮椅,笑道:“要是撇下他,不让他和你们几位美女吃饭,回头他还不吃了我?诺,那不是轮椅。一会儿我们推他去,被一帮美女左环右傍,那感觉一定超好。对吧,老公?”
    张华成“嘿嘿”直笑。
    8. 晴天霹雳
    段越推着景萱去妇产科检查,女医生照例让她称体重,量血压,测腹围,听胎心。一切正常。末了,女医生又给景萱开了一堆单子:“去交钱,做检查吧。”
    景萱拿过单子一看,产前唐氏筛查,乙肝五项,肝功能,四维彩超……景萱惊讶地问:“这么多项啊?”
    女医生头也不抬:“都是必须查的,为你的小孩负责。唐筛是为检查孩子是否有先天的智力缺陷,四维彩超能看清楚胎儿的面部,检查胎儿是否有身体上的缺陷。”
    景萱心里无端地紧了一下,怎么生个孩子这么大风险呢?
    段越所景萱推到走廊里等着,他去交完钱,俩人到4楼,先去做四维彩超。
    之前,在宝宝群里,景萱也曾经看到过别的孩子拍的四维照片,孩子吮着手指,在羊水里游来游去,非常可爱。她和段越商量,也给宝宝拍个照,留着让他长大后看看他在母体里的样子,该是件多么有趣的事情。
    景萱等在彩超室外,排在他们前面的一对夫妻,检查完后在电脑上选图片。景萱听到女的说:“要这张,这张好看,含着手指呢,脸也清楚。”
    男的说:“你看,这高鼻梁大眼睛,多像我。”
    女的说:“切,像我呢。”
    景萱被他们的幸福感染着,想到一会儿就能在电脑上看到自己的宝宝,心里有点激动,却又莫名地不安。她抓住段越的手小声问他:“宝宝不会有什么意外吧?肯定是健康的,对吧?”
    段越拍拍她的头,自豪地说:“那当然,也不看看他爹妈是谁!我们都这么健康,宝宝当然是健康的。”
    终于轮到景萱,段越把她抱到床上,脱下衣服露出肚子。年轻的女医生在她的肚皮上涂上耦合剂,手里的探头在她的肚子上转来转去。
    景萱躺着,看不到超声机的屏幕,只看到女医生的表情越来越严肃。时间一分一钞缓慢移过,她心里发慌,急得要命,额头上已经大汗淋漓。终于忍不住问:“医生,我的孩子没问题吧?”
    医生仍然转着手里的探头,眼睛盯着屏幕,迟疑着说:“其它的倒都正常。”她指着屏幕给段越看:“这是胳膊,这儿是腿,手,脚,这里是面部,都没啥问题。就是肚脐正好遮住了孩子的心脏,你带她先出去休息下,或者转一转,让孩子转个位置。20分钟后再来检查。”
    景萱只觉得心里一下子压上了一块大石头,压得她喘不过气来。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几乎要掉下来。出了彩超室,景萱下意识地紧紧攥住段越的手,说:“老公,我有点害怕……”
    段越抱住她,在她额头上轻轻亲了一下,安慰道:“别怕,有我在呢。宝宝不会有事的。”
    景萱使劲抓住他的手,可怜巴巴地哀求道:“老公,咱不看了好不好,回家吧。我怎么觉得心里怄得慌……”
    “那怎么行?医生不是说嘛,要对咱的孩子负责。别担心,很快的,一会儿结束了,不是还要和大家一起吃饭嘛。要不我先带你下去转转,平静一下,咱们再回来。”
    景萱把头靠在段越的胸前,抱着他不撒手。她听到他的心脏在剧烈地跳动着,杂乱而慌张。是的,他也害怕。
    段越推她到楼下的小花园里坐了一会儿,景萱仍然紧张得浑身颤抖。段越蹲在她面前,说:“乖,你这样紧张,会吓坏咱家宝宝的。来,跟着我,吸气,呼气……”
    忽然,景萱清晰地感觉到肚子里的宝宝猛烈地动了几下,她双手抚着肚子泪如雨下:“老公,你看你看,宝宝在动。他是不是在告诉我他没事儿?”她轻轻地抚摸着肚皮,“乖宝,你告诉妈妈,你好好的,没事儿……”
    段越担忧地把她搂在怀里,不知道该说什么。
    20分钟后,景萱再次躺在彩超室的床上。女医生又反复看了几次,还是不敢下决定。景萱听到她给另一位医生打电话:“杨老师,我这儿有个孕妇,情况有点异常,你过来帮我看看吧。”
    景萱的心,“呼”地就被吊在了半空中。她求救地望望段越,只见他脸色煞白,额头上全是汗。景萱闭上眼睛,心想,完了完了,宝宝肯定是有问题了。
    来的是一位五十多岁的老医生,景萱只觉得自己的肚子上被涂得到处都是耦合剂,探头在肚皮上滑来滑去,两个医生紧张地盯着B超屏幕反反复复地看,窃窃私语着。
    时间被拉得无限长,每一秒都像一把尖刀,左剜一下,右戳一下,把景萱的心刺得鲜血直流。她闭着眼睛,不敢听她们的谈话,偏偏耳朵又特别灵敏,只听那老医生说:“这孩子的心脏问题还不小呢。你看,房间隔缺损,右心室双出口,主动脉闭锁……”
    年轻医生说:“我就是自己不敢下决定,怕看错了,才请您来确诊一下。还是个男孩呢。”
    “是得慎重,但现在看来,你的诊断没有问题,可以下结论了。”
    景萱听到这里,只觉得头“嗡”地一下,就炸了。她躺着没动,泪水顺着眼角汹涌地滑下来。
    女医生转头对段越说:“你有点心理准备,你们这孩子可能要不成了。他的心脏有一个很大的畸形,房间隔缺损,右心室双出口,是先天性心脏病。你们考虑一下,建议尽快做引产,不然月份再大,就不好做了。”
    医生的话句句如利刃,刺在景萱和段越的心上。先天性心脏病,怎么可能?他们无法把这几个和腹中的宝宝联系在一起。之前的检查都是正常的,宝宝的胎心也正常有力。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
    段越双腿打颤,他拉住那老医生的衣服,双腿一软,“扑通”就跪下了。泪流满面地哀求:“医生,求你们再查查,孩子怎么会有心脏病呢?您再查查……”
    老医生把段越拉起来,“你别这样啊,彩超显示得很清楚,你也看到了,许医生一个人不敢肯定,才叫我来再看的。你要是不相信呢,可以再去别的医院确诊一下。”
    “必须做引产吗?生下来,以后再治不行吗?”
    “那要考虑你们的经济承受能力,也许生下来通过手术能治好,但几率不大。最好还是引产吧,这样大人孩子都少受点罪。你们还年轻,半年以后就可以再备孕,以后还可以生个健康的宝宝。”
    景萱闭着眼,泪水滚滚而下。她们怎么说得那么轻松?怀个孩子是那么容易的吗?她想坐起来,和她们吵一架,甚至打一架,这两个巫婆,她们怎么能这么诅咒她的宝宝?可是她一下也动不了,仿佛浑身都瘫了,除了眼泪在不断地往下淌,她甚至说不出一句话。她有无数个为什么在心里盘旋,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段越含泪追问:“医生,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我妻子怀孕期间没有生病吃药,也没有接受过辐射,我们俩都很健康,双方家族也没有心脏病史,孩子怎么会这样?”
    “先心病的形成原因很复杂,像你们这样没有遗传因素,也没有吃过药的,就更不好判断原因了。”
    段越木呆呆地望着床上的景萱,她一动不动,泪流不止。段越俯身把脸贴在她的脸上,心如刀绞。这苦命的人!此时,他无力安慰她,只好强忍悲伤,把她抱下来放在轮椅上,推她出去。
    刚到走廊上,景萱就突然爆发,哀嚎一声:“老公,我要我们的宝宝!”就抱着段越嚎啕大哭。
    段越泪流不止,他无法安慰景萱。之前所有美好的想像和憧憬,在这一瞬间,像被击碎的肥皂泡,化为乌有。
    旁边几个等待检查的孕妇围过来劝:“别哭了,现在检查出来,是好事。要是生下来才发现,才是劫难呢。花钱不说,孩子遭罪,大人也跟着心疼。”
    另一个说:“可不是嘛,我大姐家的孙女,也是先天性心脏病,生下来了才发现,做了两次手术,花了十几万,结果还是没保住命。那可比你惨多了!”
    又一个说:“不要伤心了,现在宝宝还在你肚子里呢,你这样难过,孩子能感觉到的。坚强点,陪你的宝宝走好最后一程……”说着,这个陌生的女人也流了泪。“我的第一个孩子和你们一样,也是先心病,做了引产……现在是第二个了。别担心,挺过去就好了。”
    段越感激地冲女人笑笑,却比哭还难看。
    电话响了,段越拿起来看看,是江若禅。“喂,怎么这么长时间还没检查完?这都中午了,我们都等着你们呢。”
    段越呜咽着,说了句“你们去吧,我们不吃了……”就再也说不下去。
    江若禅听着那头哭声一片,呆了:“段越,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你们等着我,马上过去。”
    3分钟后,4个女人急火火地一起到了景萱身边。她们目睹抱头痛哭的景萱和段越,全都呆了,傻傻地对望着。曾阿弥拉过段越,问:“你们这是……究竟出什么事了?”
    “孩子不能要了……医生说,先天性心脏病,要引产……”段越背过身去擦眼泪。
    真是晴天霹雳!所有人都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
    江若禅去推景萱的轮椅:“光在这儿呆着也不是办法,走,回去商量一下再说。”
    再次回到张华成的病房,原来的快乐气氛早已荡然无存。张华成看着一个个表情沉重,和哭成泪人的景萱,大惊:“怎么了这是?刚刚不还好好的吗?”
    江若禅说:“孩子检查出来,先天性心脏病。”
    “啊?”张华成张大了嘴,一会儿又着急地说:“你们不才检查这一次吗?万一是他们的机器出问题了呢?咱不能被人家一棒子打死啊。若禅,我这儿你不用管,下午你开车带他们去中心医院再检查一下。”
    “对啊,一次检查结果怎么能定性呢?咱再去复查一下。市医院不行咱们就去省医院,反正不能这么糊里糊涂地就引产了。”曾阿弥心疼地帮景萱擦眼泪。
    景萱泣不成声:“我怎么这么窝囊,连个孩子都养不好……”
    马小腾揽住她的肩膀,温柔地说:“傻瓜,你怎么能这么想?这个世界越来越不安全了,环境污染那么严重。我的一个同学,怀孕两次,都因为有病引产了。”
    “他妈的这什么世道?”许诺烦躁地一拳捶在沙发上,愤愤地说:“这世界越来越变态了,孩子不来也好,省得受这份罪。”
    江若禅说:“好了,都这会儿了,咱们先去吃饭。天大的事,也不能不吃饭。”
    景萱哪有心思吃饭,虚弱地说:“你们去吧,我和段越回家去。”
    “哎呀,回什么家啊?去吃饭。孩子现在不还在你肚子里吗?你不吃饭,宝宝会饿的。再说,吃完了饭我还要陪你们去中心医院呢。”
    一句话,又惹得景萱泪水涟涟。
    下午,江若禅和阿弥姐陪着景萱段越接连又去了两家医院复查,遗憾的是,检查结果还是心脏发育畸形,建议引产。
    回来的路上,景萱不言不语,阿弥姐说:“景萱,你是明白人,我也不多说,道理你都懂。事情已经这样了,你难过也没用。决定做引产,就尽快。孩子越长得大,做引产越痛苦。”
    景萱闷闷地应了一声:“嗯,回去和我爸妈商量一下,后天就去医院做。”
    阿弥姐叹了口气,说:“人这辈子谁不遇上点事呢?你们看我那么疼小芍,那是因为在她之前,我的第一个孩子,只活了两个月,就夭折了。接下来又怀孕,因为情绪悲痛,四个月大的时候又流了产。所以,轮到小芍时,我就倍加珍爱,不允许再出任何差错。”
    “啊?姐姐也有过这经历?从没有听你说起过啊。”江若禅惊讶。
    阿弥姐转头向着窗外,语调平缓:“我那时候也每天以泪洗面,你们想啊,那个孩子,他吃过你的奶,被你搂在怀里肉嘟嘟的感觉,然后突然又没有了,那种感觉,对一个母亲而言,是多么惨烈!”
    景萱慢慢地把身体靠在阿弥姐的身上,觉得她们的心,因为都体味过失去孩子的滋味,更近了一些。
    9.这悲催的人生
    景萱的泪几乎都流干了。她不知道怎么回的家,江若禅把他们送到小区门口,离家只有几步路而已,却似乎怎么走也走不到家。
    回去后,她不吃,不喝,不睡,在电脑上搜索有关先心病的资料。
    通过强大的百度,在短短几个小时内,先天性心脏病,这个原本与她的生活毫无关联的词,这个几个小时前对她还相当陌生的词,成了她最关注的的头等大事。她一遍一遍搜索先心病形成的原因,然后对照自己,并向段越求证:“是不是怀孕初期,我感冒的那次,被病毒侵袭导致宝宝心脏发育不全?还是我的血糖高没有降下来?还是我刚开始怀孕的时候不知道,用了电脑被辐射了?”
    段越心疼地抱着她:“乖,咱不看了,吃点东西,上床休息一会儿,这样下去你会把自己弄垮的……”
    “不,我睡不着。”
    当景萱看到一个和她一样,因为宝宝先心病而引产的妈妈,在育儿论坛里写的帖子后,她的泪又被引了出来。
    那个妈妈在帖子里写道:“在事情发生以前,我一直觉得生孩子是怀胎十月,然后瓜熟蒂落,是再自然不过的一件事情。身边的人生孩子也都是健康顺利的,从没有听说谁胎停了,流产了,引产了。现在想起来,其实恶梦说不定就会在今晚拜访,一切幸福都会被瞬间夺去。
    之前我一直很健康,每次检查结果也很标准。直到39周快生的时候,医生忽然对我说:你小孩的心脏有问题。我当时觉得就是老天跟我开玩笑呢。后来跑遍了所有最权威的医院请最好的专家会诊,得出的结果是:永存动脉干。
    永存动脉干——多陌生的病名啊!怎么会和我的孩子扯上关系?
    专家的进一步解释是:永存动脉干是种非常严重的心脏畸形。就是生下来存活率也非常低,到目前为止还没有通过手术能长期存活的病例。而且国内目前还不具备做这种手术的技术,在国外也属研究阶段。
    我就这样被判了死刑。医生说:引产吧。引产?就在我准备迎接宝贝出生的前几天让我引产?我傻了。我可怜的孩子,就在连原因都无法探明的情况下,被迫接受引产的事实。
    时间终于走过了30天,每当被人问起孩子,我只能一遍一遍无奈地回答,运气不好。是的,运气不好,怀孕还能怀到引产这份上,够惨了吧!朋友们一个一个都傻眼了,听说她们回家后都开始上网研究怎样能预防胎儿畸形,我这个反面教材还真起到了不小的警钟作用。可是,谁能体会一个突然失去孩子的妈妈的痛?”
    回帖的妈妈也是字字血泪:“生小孩是我第一次住院,可是在艰难把她生完,只过了一个小时的幸福生活后,她走了,病例上写着:先天性心脏病。我的天使就这样走了,留下这个很爱很爱她的母亲,每天难过得流眼泪。”
    景萱边看后面的回帖边流泪:“LZ,我们遭遇了同样的不幸,那是我活到28岁的第一场劫难。我到现在也没明白,我的宝宝怎么会有心脏病。2009年11月15日,23周+2天,我的宝贝永远地离开了我。我老公说,我们宝贝是天使,只有天堂才是她的家。可是天使可曾知道,凡间的妈妈的心,被掏空了。”
    “姐妹们,我的儿子也是先天性心脏病,5月份引产了,和谢霆锋的儿子一天,当天所有的报纸都在恭贺张柏芝再生贵子,我的儿子却没有了。大痛!”
    ……
    景萱读不下去了,眼前一片模糊。直到段越把一碗面端来时,才看到景萱趴在桌子上,再次哭成了泪人。
    段越翻看帖子,明白景萱的疼痛。究竟为什么,上帝要创造这些灾难,让这些善良的女人们,承受丧子之痛?他看不下去了,强行关了电脑,把景萱扶起来:“乖,咱不哭了,吃点饭。”
    “吃不下。”
    “你不吃咱们宝宝就要挨饿,咱不能让他饿着上路……”段越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这句话起了作用,景萱不再坚持,端起碗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老公,你说得对,我得好好吃饭,心情也得好起来,让他快快乐乐地上路。”
    她拼命往嘴里塞东西,直到把自己噎得眼泪直流。
    段越背过身去,不忍看她的样子。他不知道上帝为何如此残忍,难道景萱承受的痛苦还不够多吗?他替她感到不公,她如此聪明,上进,与人为善,内敛低调,可是为何上帝就是不肯放过她,一次次地给她设置痛苦和磨难?
    吃完饭,俩人上床休息。刚躺下,景萱忽然又坐起来,苦着脸忧愁地说:“老公,怎么和爸妈他们说这事呢?他们都一心盼着这个孩子呢,我妈前几天还让姑妈去帮她给咱孩子做小棉衣呢。结果又是空欢喜一场,不知道他们怎么扛得住?”
    段越想了半天,犹豫着说:“不然先不告诉他们吧。他们身体都不好,万一再急出个好歹来,可怎么办?”
    景萱把头埋在老公怀时,心里充满了负罪感:“我真成了千古罪人了,都怪我,我真是个没用的窝囊废!”
    段越捂住她的嘴,不允许她再说下去。“傻瓜,没有人会责怪你,天灾人祸,谁也没有办法,我们只能接受现实。”
    景萱想了想,又说:“我觉得,还是应该告诉他们。虽然这是我们的孩子,可他们是长辈,咱就这样不声不响地,孩子没了,以后怎么向他们交待?再说,我们俩去医院,家里也得有人照看啊。”
    段越长叹一声:“那就明天再告诉他们吧,至少今晚,让他们睡个安稳觉。”
    这一天折腾下来,俩人又累又乏,却都翻来覆去地睡不着,长吁短叹,直到凌晨才合眼。
    第二天,景萱醒来,叫了几声段越,没人应,她的心一下子就慌了。打他的手机,《莫斯科郊外的晚上》的旋律在家里响。景萱光着脚下了床,滑着轮椅挨个房间里找一遍,没有人。她呆呆地在客厅中央,失魂落魄没了方向。大脑一瞬间冒出无数个问题:他去哪儿了?不会扔下她不要了吧?宝宝没了,老公也走了,自己也不要活了……景萱正胡思乱想着,忽然听到钥匙插进门锁的声音,她惊喜地过去打开门,看见段越提着一袋豆腐脑和油条站在门口,她不顾一切地扑到他的怀里,哭着喊:“你去哪儿了?一醒来看不到你,以为你不要我了,我害怕……”
    段越拍着她的后背:“傻丫头,乱想什么呢?我看你睡得正香,没舍得叫你,去给你买了早餐。”
    “那你答应我,哪儿也不去,守着我。”
    段越看着这个脆弱的姑娘,怜惜不已。是的,她已经被吓破了胆,像只受惊的兔子,一点风吹草动就惊恐万分。他抱着她,坚定地说:“放心吧,我哪儿也不去,一直守在你身边。”
    景萱这才安心稳神,吃了早餐,去给她爸景天成打电话。
    怕吓着爸爸,景萱下了决心,一定平静地把这件事情告诉爸爸。可是一听到景天成熟悉的声音,她就不可控制地痛哭失声。吓得景天成魂飞天外,又急又怕:“到底出什么事了,你别哭啊!哎呀,这孩子,你非急死我不可。”
    景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地说:“爸,孩子……孩子要不成了……有心脏病……”
    “啊?”景天成一下瘫倒在椅子上,片刻后又说了句:“乖,你等着,爸这就过去。”就撂了电话。
    那边,段越也给段正伟打了电话,说明原委,段正伟捶胸顿足长叹一声:“唉,我老段家这是什么命啊?”
    段越安慰父亲:“爸,你也别太难过了,注意身体。”
    “你不用管我们了,照顾好景萱。这孩子,也够受罪了……我和你妈收拾收拾,下午就去,多一个人多个帮手,你一个人可撑不下来。”
    段越沉沉答应:“好吧。”
    景天成不到20分钟就到了景萱家,景萱看到父亲,又是一场嚎啕大哭。她撕心裂肺地问父亲:“爸,我这是什么命啊?怎么这么倒霉?命运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景天成无法回答,他看着眼睛红肿,面色惨白的女儿,心里一酸,也落了泪。他张着双手,想握住点什么,却是一拳砸在墙上。他是父亲,可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女儿深陷沼泽,却无力拯救。那种深深的挫败感,让他的心撕扯着痛。他拿着医院的B超报告单,手颤抖着,点了几次烟都没有点燃,终于把那支烟狠狠地揉成一团,别过脸去,用袖子一下一下地擦脸上的泪。
    过了好久,景天成才想起什么似的,问:“去别的医院看过吗?不会是他们搞错了吧?”
    段越说:“去了三家医院了,结果都一样。”
    景天成思索了一会儿,说:“既然这样,那不要就不要吧。你们还年轻,以后有的是机会。咱要一个健康的孩子,比什么都强。”他看看低头饮泣的女儿,安慰她说:“小萱,这事儿你得想开,要说,这怀孕流产也是正常事。你妈在你哥之前,也流过一次产。还有你奶奶,总共生了8个孩子,只成了我们兄妹5个。我下面你还有一个姑姑,都长了七岁了,也死了。哪个父母失去孩子不痛心啊?可是有什么办法?你也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人,爸相信你能撑得住。”
    景萱无奈地点头:“撑不住也得撑啊,我和段越决定了,明天就去住院做引产。”
    “那好,你们去医院,我留家里,想吃什么,爸做了给你送去。”又问段越,“这个事情,和你爸说过没?”
    “说了,他们晚上就到。”
    傍晚的时候,段正伟两口子风尘仆仆地赶来了。一家人见了面,又是一通悲伤,段正伟怀疑:“这孩子还没生出来,就确定他有病?那机器能相信吗?万一以后会长好呢?咱们村老杨家的孙子,生下来也说有毛病,可人家现在不好好的吗?”
    景天成说:“可是谁敢冒这个险呢?如果生下来真有病,那不是害了他们俩吗?咱还是相信科学吧。”
    段正伟不再说话,闷头抽烟。
    景萱怕他们在一起又闹别扭,便说:“爸,要不你先回去吧。我公婆在这儿,照看着家就行了。”
    景天成当然不能回去,这是什么时候?女儿正需要他的时候,他怎么能一走了之?“我回去干吗?我还要留在这儿给你送饭呢。我了解你的口味,他们又不知道你爱吃什么。”
    景萱只得作罢。她现在没有心思去管他们,愿闹成啥样就闹吧。
    吃过晚饭,段越推景萱去超市,买了牙膏毛巾卫生纸保温饭盒等住院需要的东西,收拾停当,准备明天住院。
    10.告别
    景萱住进了医院的妇产科,等待手术。
    产科是医院里惟一充满喜气的地方,到处是婴儿响亮的啼哭声,年轻的爸爸们喜气洋洋地打水买饭,老太太们抱着孙子孙女,脸都笑成了菊花。护士在吆喝:“7床,抱孩子来洗澡了。”待产的孕妇在痛苦地呻吟,那是一种充满幸福的痛苦。
    这是个多么喜庆的地方,景萱感受着四处洋溢的欢腾,觉得自己出现在这里真是不合时宜。
    景萱在走廊里等待段越办住院手续的时候,看到一位六十多岁的老太太,怀里抱着一个婴儿,在走廊里转悠着,喜滋滋地和保洁员聊天:“俺家是双胞胎,龙凤胎啊。这个刚吃饱了,换那个去吃!”
    保洁员扒开小棉被看看,羡慕地说:“真有福气,孩子长得多俊啊!”
    景萱贪婪地看着红色包被里粉雕玉琢般的婴儿,心里不断地泛酸水。本来,他们也应该有这样一个天使的啊。可是,在这个别人都欢天喜地迎接新生儿的地方,她的孩子,却要被残忍地杀死。
    景萱不敢再看这样的场面,她把自己藏拐角的角落里,抚摸着肚子默默流泪:“宝宝,原谅妈妈没有照顾好你,妈妈也舍不得你离开……妈妈多想在这个地方迎接你来到这个世界啊!”
    段越喊着她的名字找过来,看她这副样子,又心疼又难过:“别哭了乖,再哭眼睛就坏了。振作一点,走,我们去看看你的床位。”
    景萱住的病房里有4张床,每家至少两个陪护人员,大包小包的婴儿用品,病房里拥挤不堪。幸好每张床四周有布帘隔着,围起来,就是一个自己的天地。
    和主治医生见了面,做了一系列常规检查,护士来抽过血,告诉他们要等第二天检查结果出来,一切正常的话,才能做引产。
    下午,江若禅和马小腾来看她,一进门江若禅就皱起了眉头:“怎么这么多人啊?这空气多让人憋闷啊!怎么不住单人间?”
    景萱苦笑:“又不是住宾馆,就这还是来得巧,正好有人出院。再晚点,就只能住走廊了。”
    “这多受罪,这么多人,你晚上甭想睡了。我去找找人帮你换个病房。”江若禅说着就要出去,被景萱拉住:“算了,别折腾了。凑合两天,生完了就出院了。”
    江若禅只靠停下:“你呀,就是怕给别人添麻烦。什么时候打引产针?”
    “说是要等明天检查出来,打完针后也得24到48个小时内才能有反应。”
    马小腾说:“那这段时间不是没事儿吗?呆在这里怪闷的,要不咱们出去转转呗。”
    4个人到楼下小花园里,江若禅和马小腾陪着他们两口子说了会儿话,因为惦记着还要给张华成炖鱼汤,就告别走了。景萱不愿回病房,段越便陪着她,去街上转了一圈,吃了晚饭才回来。
    刚进医院门便接到景天成的电话:“你们去哪儿了?我给你熬了小米粥,病房的人说你们出去了。”
    “爸,我们都吃过了。马上回去。”
    回到病房,景天成正在走廊里转悠,看见他们,赶紧把饭盒打开,“还热着呢,趁热再吃点。黄瓜是你婆婆拌的,香菇鸡肉是我做的,你尝尝。”
    景萱只得又吃了几口,仍然不放心地问:“爸,你和他们相处得咋样?没闹吧?”
    “有什么好闹的?大家聚在一起,不都是为了好好照顾你吗?互相体谅就是了。”
    景萱心下稍慰。
    临走,景天成又叮嘱:“我不是说了要给你们送饭吗?以后别在外面吃了,医院的饭多难吃啊,又贵又没营养。”
    段越说:“爸,您别来回跑了,您这岁数,万一路上出点啥事,就麻烦了。”
    景天成眼睛一瞪:“能出啥事?我身体好着呢。”
    景萱目送父亲离开的背影,心里又疼又酸。父亲也是70岁的人了,还要为自己这样奔波煎熬,真是罪过啊。
    5月底,天气已经热了起来,病房里有产妇,又不敢开窗户,空气沉闷凝滞,景萱压抑得几乎透不过气来,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凌晨一点,又来了一个产妇,病房里又临时加了一张床,人来人往的脚步声,小家伙撕心裂肺的哭声,新爸爸兴奋地报喜声,产妇疼痛难忍的呻吟声……搅得景萱心烦意乱。她开始后悔没听江若禅的建议,在这样的环境里,注定这将是一个不眠之夜。
    段越趴在她的床头睡得正香,怕惊动他,景萱不敢翻动,睁着大眼静静地躺在床上,听着小家伙卖力的啼哭,她简直妒忌得发疯。她多想听到自己孩子的哭声啊……肚子里的儿子仍然很活跃,不时地踢她一下。景萱忍不住在脑海里幻想儿子的样子,他会有像她一样的杏核眼吗?会有爸爸一样挺直的鼻梁吗?他会哇哇大哭吗?会用小手握她的手指吗?会把小脑袋往她的怀里拱吗?会在大哭的时候被她接过来就戛然而止吗?会冲着她露出纯真无邪的笑吗?……在这样无边的幻想里,景萱终于睡着了。
    第二天上午,医生给景萱打了引产针。几个小时后,景萱清晰地感觉到,肚子里的儿子重重地在她的肚皮上踢了一下,便再无声息。景萱紧紧抱着段越,泪流不止。她知道,那是她的孩子,做了最后的挣扎。
    当天晚上10点,景萱开始感到腹部隐痛,接下来,疼痛加剧。凌晨4点,景萱疼得在床上来回翻滚,头上的汗珠子黄豆般一层一层冒出来。她却始终咬着牙,一声不吭。段越吓得不知如何是好,慌忙去叫护士。护士来看了一下,撂下一句:“还早呢。”就离开了。
    景萱紧咬牙关,她宁肯把自己的嘴唇咬得鲜血直流,也不开口嚷一声痛。段越抱着她心疼得直掉泪,把自己的胳膊递过去,哀求她:“疼就喊出来吧,你这是何苦呢?咬我的胳膊,使劲咬……”
    景萱摇摇头,她是一个失败的妈妈,她没有资格像别的产妇那样大叫大嚷,她只有用这种方式来惩罚自己。
    一直折腾到早上8点,医生来检查后,把景萱推进了产房。段越眼泪汪汪地拉着景萱的手,想要跟进去,被医生拒绝:“你在外面等着,有事情会叫你。”
    段越说:“现在不是允许家属在产房陪同吗?”
    医生冷冰冰地训斥:“让在外面等着你就等着,你这人怎么这么麻烦?”
    段越担心景萱,满腔怒火也不敢发作,只好乖乖在外面等着。
    景萱在等候室一边打点滴,一边等待开指。等候室的灯光白得刺眼,景萱裹在毯子里,一动不动,大脑一片空白。她觉得自己仿佛死过去一般,除了不时的阵痛,提醒她还活着。
    10点40分,景萱用尽所有力气,在助产士的帮助下,儿子终于生出来了。景萱的身体一下子空了,心也空了。
    医生问:“要不要看看你的孩子?”
    景萱闭着眼睛,紧咬嘴唇,摇了摇头。大颗大颗的泪,顺着眼角,滚滚而下。那一刻她犹如万箭穿心,她不敢看,她怎么敢看?怎么忍心看?这个被她杀死的生命,这个从她身上掉下来的骨肉……医生说:“那叫你爱人进来看看吧。”
    段越被叫了进来,他只看了一眼,便掩面而泣。那是他们的儿子,细胳膊细腿的,那么小。他不忍再看第二眼,走过来跪在景萱的床前,握住她的手,失声痛哭。
    医生对这种情况见怪不怪,边收拾东西边安慰他们:“别伤心了,再过半年就又可以要了。”又问段越:“胎儿是你们自己处理还是交给院方处理?”
    段越心如刀割,只顾埋头痛哭,景萱勉强说了句:“你们处理吧。”就闭上眼把头扭往一旁,泪雨滂沱。她在心里与她的孩子告别:永别了,我的宝贝,爸爸妈妈永远爱你,愿你在天堂快乐健康!
    2010年5月21日10点45分,景萱和这个在她身体里呆了23周+5天的孩子,永远地告别了。
    11.生活还在继续
    一周后,景萱出院回家。
    她住院这些天,公公婆婆爸爸妈妈轮流去医院照顾她,虽然有了段越,基本也不需要他们做什么,但他们还是愿意每天轮流做好了饭,送到医院去,看着她吃饭,或者陪她说说话。景萱明白,他们是怕她想不开。连固执的段正伟,也会把报纸上看来的笑话讲给她听。这让景萱的心在经过丧子之痛后,感到了温暖和抚慰。
    她想,这就是亲人,他们平淡无奇,不会给你如火的激情,不会说甜言蜜语,甚至,常常为了保护你而做出一些让你无法接受的事。但是,一旦你遇上坎坷和挫折,他们是惟一愿意用自己的生命去解救你的人。他们永远在你最需要的地方等着你,陪伴你,渡过难关。
    景萱做小月子期间,被父母公婆几个人严防死守,不准看书看电视电脑,不能开窗不能沾凉水,不能洗澡,甚至不要她下床,饭也端到床上吃。
    家里的一切都被他们包了,景天成唱戏给女儿解闷,段正伟便在旁边给他拉二胡伴奏,景妈在厨房做饭,婆婆帮着洗菜淘米打下手,连段越都插不上手。景萱惊讶地发现,原来死不对头的景天成和段正伟,在这一段时间里,思想高度统一,态度坚决一致,相当地和谐。
    可是景萱的话越来越少,她常常坐着发呆,莫名其妙地流泪。她想她的孩子,想得心疼。她不止一次地从梦中惊醒,给段越讲述梦中的情景:“老公,我梦见我们的孩子了,他眼睛像我,鼻子像你,在草地上又蹦又跳,唱的歌可好听了……”
    段越抱紧她,沉沉叹气:“不要想他了,人和人也是讲缘分的,他可能和我们没有无缘吧。”
    “我们是不是不会有自己的孩子了?”
    “不会的,医生不是说了吗?再过半年就可以再怀孕了。就是真怀不上,咱们俩过,不也挺快乐的吗?周总理和邓颖超不也没有孩子,人家张海迪也没孩子,不都过得很好吗?”
    满月后,父母公婆各自回家。景萱又回到了原来的生活,读书,写字,思考,整理书稿。她很少说话,把自己关在家里不肯出去,怕别人问起时不知道怎么回答。有时候在窗前坐一会儿,看到同一栋楼里和她同时怀孕的女人,挺着大肚子在楼前走过,心里就酸得不行,又羡慕又自卑。
    江若禅和阿弥姐要来看她,都被婉拒了。她知道她们关心她想安慰她,可是她需要的是平静和淡忘。她只想把自己藏起来,慢慢疗伤。
    后来,景萱在网上遇到一位精通佛学的阿姨,聊到这个孩子,阿姨告诉她:生命只是一个禅机,在与不在,都是一个过程而已。过程有了,就有了存在,长长短短都是无常,不必在意。生活还要继续。
    如同醍醐灌顶一般,景萱的心,“哗”地一下就敞亮了。夜里,她抱着段越,看着他憔悴的脸,又心疼又内疚。这段时间,她只顾着自己悲伤,连他都忽略了。难道他不伤心难过?他不是和她一样,失去了自己的孩子?
    她的脸轻轻贴在段越的脸上,充满歉疚地对说:“老公,对不起,这段时间你受苦了。”
    段越搂着她笑了:“你都受那么罪了,我受这点儿苦怕什么?想开了就好了,你知道我最担心是什么吗?”
    景萱仰起脸,问:“你担心什么?”
    “看你天天忧愁苦闷的样子,我真怕你得抑郁症呢。”
    “老公,从今天起,我们都彻底忘了他吧。明天,一切重新开始。”
    “就是,你不是常说吗?有爱就有希望,咱最不缺的就是爱,所以呢,咱们什么都不怕。”
    景萱把脸埋在段越的胸前,眼泪又悄悄溢了出来。是的,她怕什么呢?失去孩子固然遗憾,但她还有一个举世无双的珍宝,那就是她深爱着、也深爱着她的丈夫——段越。他们一起走过这段艰难的日子,更加明白,有一个人与自己同行,共同面对生活中的风霜刀剑,一起分享平淡日子里的喜悦与幸福,有多么重要。
    她爱他,他是她30多年的生命里除了父亲之外最重要的男人。结婚3年,她给他使过性子发过脾气,制造过无数的麻烦,可他始终陪伴着她照顾她,不离不弃。她这样一个并不完美的女人,却被他倾心宠爱,犹如天使。
    所以,无论上天给她多少磨难,只要给过她这样一个男人,就不能说没有给过她礼物。她爱段越,如果有下辈子,她一定在佛前求上五千年,让她还做他的妻,让她有一双健康的腿,去照顾他,疼爱他,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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