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鹊临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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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夫人吃过饭就坐在软蹋上，像是等着相爷一样，等他刚进了门就怒骂道，“逆子，给我跪下！”
    明兰脚步一滞，停在了门口。
    相爷很是听话，跪在老夫人软榻旁边。
    “敢问相爷，男儿生来所为何事？为国，为民，还是为了青楼一个女子？”
    老夫人和相爷没说几句话，然而等老夫人问到这句时候，明兰沉默了。
    老夫人怕了下桌子，很是不想看相爷不说话，“你说，母亲养你这么多年，你就是这样报答母亲的。”
    明兰站在门口，整个人都显现出一种疲惫，彷佛一下子从六七岁到了六七十岁一样，她忍不住握住拳头，却发现一点力气都没有。
    旁边的苏嬷嬷忍不住叹了一声，“九姑娘，外面冷，要不您先进屋？”
    明兰突然松了一口气，抬头扯了个笑容，“不用了，我还是回去了。”
    天色已经暗下来了，府里的红灯笼也高高挂起来了。
    明兰推开苏嬷嬷的搀扶，三两步出了慈杏园。她一个人快速的走到梅园，才想起清幽园已经不是自己的家了，她站在梅园里发了一会呆，最后有些迟钝的转身，摸索了下脚下的路。
    可是明兰刚转身，就被石头绊倒，摔在地上了。
    她趴着掉进泥土里，明兰僵了好大一会才摸着地上支撑起自己。
    她再站起来，刚走两步就碰到了石头，摔倒在地上。
    摔倒了起来，她再摸着往前面走。
    不知道摔倒了几次，明兰爬起来的动作越来越僵硬，甚至她刚站起来就被自己绊倒了，躺在地上很久很久才有反应。
    五姨娘没了，好像明兰自己的支撑也没了。
    她趴在地上，梅园高高挂起的灯笼就在头顶摇曳着，柔和的光线洒在她的侧脸上安安静静的。
    “这是九姑娘吗？”突然从身后传来六姨娘的声音。
    几人赶紧跑了过来将她从地上搀扶起来，“九姑娘，您怎么在这里？”
    明兰摇摇头，脸色挂着淡淡的不同于这年纪的表情，她摇摇头对着六姨娘道，“六姨娘，我没事，只是摔倒了。”
    六姨娘有些担心，拿着丝帕给她整理了脸上的污渍，“要不是你十妹妹缠着我，来梅园转转，不知道你要在这里趟多久？身边的丫鬟呢？”
    明兰摇摇头，没有抬头只是轻声道了谢，却没有回答六姨娘的话，“六姨娘，我先回母亲的院子了。”
    六姨娘有些愣然，瞧着明兰转身慢慢的往大太太的芝桂堂走去。
    她顿时哭了起来，拿着丝帕擦眼睛，对着旁边的丫鬟道，“我要是早求了老夫人，让九姑娘跟着十儿在我身边，说不定九姑娘还会好点。”
    丫鬟安慰了几句，六姨娘看着明兰在空中摸索着往前走。明兰眼睛看不见，但是身子蹦得很直，只是伸出双手在空中摸了下，没有东西她就继续往前走。
    再次摔倒了，她就爬起来，换个方向继续往前走。
    六姨娘不觉间泪水已经糊了眼，好像眼前那个明兰，是在行尸走肉。
    “九姑娘，九姑娘。”六姨娘一愣，赶紧追了上去，一把抱起明兰哭着就往大太太院子走去。
    九姑娘回去就病了，她不说话了，眼睛看不见，也不说话，大太太和相爷着急的请了京城有名的大夫，都不见好。
    相爷后来拿了帖子，请了给皇帝看病的御医，都是摇摇头。
    相爷和大太太也就罢了，只让人好吃好喝的将九姑娘养着就是了。
    ……
    已到年关，又下了一场雪。
    相府虽然张灯结彩，可是那红色的喜庆背后，总觉得暗沉浮动。
    过年第一天，大太太就引着明兰去前院给老夫人拜年，“给老夫人拜年。”
    老夫人就在内室，让苏嬷嬷发了红包，也没管明兰在不在旁边，老夫人就问道，“现在可还是老样子？”
    大太太看了眼明兰，点点头，“吃还是吃，睡还是睡。只是不能开口，大夫说她眼睛，郁结太重，能看见东西还需要时间。”
    “行了行了，莫说她了。真是晦气的丫头。过了这个年都八岁了，眼睛瞎了，不会说话，这以后还想准备留在相府一辈子？她姨娘那个样子，生出的女儿能好到哪里去。”老夫人气的直摆手，冷冷斜了一眼明兰。
    “老夫人说我可以，请不要说我姨娘，她已经去世了，您都不怕晚上做噩梦吗？”明兰突然抬头，淡淡的回了老夫人一句，声音嘶哑的彷佛锯木头一样。
    老夫人手里的茶蛊都被吓的掉在地上。
    大太太微张着嘴，也是愣然。
    道是旁边的春红反应快，“姑……姑娘，您说话了？”
    说着，忍不住眼红了。
    “九儿这是……”大太太急忙让人叫了大夫过来，“紫鹃，快去请大夫过来。”
    “不准去！”老夫人啪一下啪在桌子上，脸色铁黑铁黑的，“谁允许你们叫大夫了？”
    大太太有些急色，也不敢忤逆老夫人。
    老夫人气急了，被明兰这大逆不道的话。
    “来人，给将这贱种绑去柴房，没我的命令不准放出来。先饿她几天，小小年纪不学好，竟敢……”老夫人气的发抖，直咳嗽。
    大太太忙给她顺气，“母亲，九儿刚才也是胡言乱语，您别往心里去。小心身体。”
    老夫人喘着粗气，“你们还站着做什么，还不快给我将她绑了。”
    春竹一下子就跪在地上，“老夫人，奴婢求您了。姑娘不是故意的，姑娘肯定是烧糊涂了才说出这话，姑娘病刚好，不能再……”
    “拉下去！”老夫人摆手，赶紧让婆子先将春竹绑了下去。
    明兰转动脑袋，根据说话的方向辨别着春竹的位置。
    正闹腾着，相爷就掀起帘子进来，“这是怎么了？闹腾什么呢？”
    老夫人怒气冲冲的指着明兰，“瞧瞧你，瞧瞧那个女人给你生的什么……”
    相爷眉头一蹙，“母亲这又是为何？”
    众人都不说话，旁边的苏嬷嬷正准备开口，就被大太太看了一眼。
    相爷目光四下看了看，叫了苏嬷嬷问道，“嬷嬷，母亲早前的药可有服过了？”
    苏嬷嬷顿了下，点头道，“回相爷，嬷嬷已经伺候老夫人喝过了。”
    相爷点点头，“年都拜过了，你们都先下去吧。我和老夫人还有些话要说。”
    众人想要说什么，也没时间说话就出去了。
    老夫人刚准备说话，就见相爷道，“母亲，宫里”
    ……
    相爷再来芝桂堂的时候，大太太正和明兰吃早饭。
    “相爷可用过饭了？”
    相爷看了眼没有抬头的明兰，摇头，“就在这里用饭吧。”
    大太太急忙让周妈妈添了筷子，“再叫厨房做上几样菜。”
    “不必了，这些够用。”相爷叫了周妈妈进来。
    大太太视线在相爷和明兰之间转动了下，笑着回道，“相爷今儿可是不去朝堂？”
    相爷摇头，“用过早饭之后再去。”
    大太太点点头。
    相爷瞧着明兰一言不发，也没有问她，安静的吃了饭。
    饭毕，相爷又对大太太说道，“过几日永安寺的一尘大师游历归来，你趁着有时间可带九儿去转转。”
    大太太知道相爷这什么意思。
    九姑娘不说话好几个月了，今儿老夫人突然骂了一句她姨娘，她反驳了一句，后来不管是她问还是那个丫鬟春红问，都不见明兰回话。
    “相爷放心吧。”
    相爷抬头，准备摸摸明兰的脑袋，想了想又放下，“到时候你让王允安排。”
    ……
    老夫人第二天心情就好多了，看着明兰只是哼了一声，倒是没有说什么。
    几位姨娘请安之后，就摆摆手说自己困了赶紧让人散了。
    大太太和老夫人回了相爷的话，老夫人当即表示赞同，“让一尘大师帮着算算。府里今年出了可不是一件两件事情，看看是什么人恼了咱们府里的灵脉。”
    大太太都点头应了，“老夫人放心吧。我之前还想着让人在永安寺点盏长明灯，这次去我就亲自点着，也让佛祖知道我们的诚意。”
    “这道是好，”老夫人嗯了一声，想到什么给旁边苏嬷嬷使了个眼色，就见苏嬷嬷拿了个盒子递给大太太，“上面这是九姑娘的生辰八字。下面那份是现在五姨娘的生辰八字。
    “母亲这是何意？”大太太接过来一看，没有明白。
    “你去了，也让一尘大师帮忙算算。九姑娘如果是命带煞气，也不能怪我这个做祖母的，相爷为官艰难，咱们简府能走到为此地步很不容易，哪里能让一个姑娘毁了大好前程。现在这位五姨娘，若是有半点不行，直接从哪来回哪去，真是尽丢相府脸面。”老夫人一脸狠色，想到这位新的五姨娘，越说越气。
    大太太也是明白。九姑娘的母亲怎么说都是素雅有礼之人，可这清雪姨娘就未必了，府里被她搞的乌烟瘴气。
    第二天，几位姨娘来请安时候，大太太就告诉了这事情。
    “敢问姐姐，可有打算什么时候去？”一直不说话的三姨娘问道。
    “五月二十，”大太太笑道，“我瞧了瞧黄历，那天是个好日子，易出行。再加上一尘大师行踪飘渺不定，我们还是早些日子去能见到人，晚了说不定一尘大师又出去游历去了。”
    八姑娘一听，忙问道，“母亲是准备带谁去呢？”
    “带你九妹妹过去。”大太太回道。
    众人面色一下子句变了，谁不带光带九姑娘去，看来大太太真将九姑娘当嫡亲姑娘养着了。
    “听相爷说，一尘大师佛法不错，也懂得看人看心。”大太太又说了一句。
    四姨娘噗嗤一笑，大太太去瞧她，她赶忙收了笑容不说话。
    这明显不是说九姑娘有病，带九姑娘去就是为了让一尘大师看看病么。
    “四姐姐这是笑什么？是想到什么好玩的事情了？”清雪姨娘瞥了一眼四姨娘，语气不爽的说道。自从两人成了邻居之后，可是没少为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闹腾。
    四姨娘不由翻了个白眼，“五妹妹真是厉害。我就是想一尘大师德高望重，估计见到青楼花魁，也就只是当做阿猫阿狗一样。”
    “你！”清雪姨娘睁着眼珠子瞪她。
    四姨娘捂着嘴巴笑着。
    其他人仿佛没有听到他们两个人吵架，坐在旁边不说话。
    “怎么了，五妹妹这上了年纪，还真的以为……”
    “行了。你们在院子闹不够，还跑到我芝桂堂吵了。”大太太厌烦的看了两人一眼。
    “姐姐，可不是她见妹妹进府晚，一直找妹妹的麻烦。”清雪姨娘又梨花带雨的哭诉。
    大太太只觉脑门疼，“我去了永安寺要供上几本佛经，你们两个趁着这几天写出来。我让大姨娘拿给你们。”
    这样下来，两人都落不到好，互相瞪了一眼，谁也不说哈了。
    ……
    邻出门的时候，府里的八姑娘就来找老夫人了，“求了老夫人，我最近刚和大姨娘学习佛文，抄了几本经书，就想亲自去永安寺供上呢。再给老夫人求个平安符回来呢。”
    老夫人被她说的脑门痛，就点头应了是，“府里的姑娘这么多，独独你和九姑娘去，注意给我安分点。”
    考虑到永安寺在山上，有些偏冷。
    大太太给明兰换了件青色短袄并深青色罗裙，自己也换了一身暗青色的棉袄。
    出门时候，就见八姑娘站在门口等着。
    她穿了一件玉色裙摆外罩浅红单袄，裙边袖口用更深的丝线绣上了繁花朵朵，脸色带笑对着大太太道，“母亲，我去帮老夫人求几道平安符回来。”
    大太太看了一眼，也没有说什么，就让她上了车。
    明兰不说话，大太太懒得说话，八姑娘只能左看看右看看。
    出门只有一辆马车，仍是大太太那辆翠盖珠缨的八宝车，只是这次出门没有太多的丫鬟婆子跟着。
    马车行走了一个时辰，才到山脚下。
    外面就有小沙弥候着，“可是简夫人？”
    “有劳等候了。”大太太跟着小沙弥左拐右拐的进了后院，“住处简陋还望简夫人见谅。”
    “不敢不敢。”大太太回了话，就带着明兰和八姑娘进去了，一瞧八姑娘那眼珠子直转悠，眉头忍不住就蹙起来，“收了你的小性子。在这佛门贵地，你又想整出什么幺蛾子。”
    大太太骂完，就走了。
    八姑娘被大太太一呼，也不敢生气，看着大太太转了弯，就伸手拽明兰的头发，使劲拽了拽，“叫你碍眼，叫你碍眼。”
    反正明兰看不见，也不会说话，掐疼她也不会喊。
    明兰伸手一把推开八姑娘，冷冷道，“佛祖面前，都改不了你恶毒的心智。”
    八姑娘被明兰那嘶哑的声音吓坏了，这是她第二次听到，听的她直起鸡皮疙瘩。
    反应过来，她才发现她竟然被明兰欺负了，使劲跺了跺脚，“你给我站住，你竟然敢骂我！”
    明兰回头，八姑娘就撞上了自己，“怎么？”
    八姑娘扬起手臂，就准备对着明兰挥了下去，“你这个贱蹄子！”
    明兰一把抓住她，“你手脚干净些，才知道什么不是贱。”
    说完，拿出丝帕擦了擦手，抬脚跟上大太太的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