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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走在路上,一直没说话。大街上凉风习习,灯火明亮,本来应该是个让人舒畅愉快的秋天夜晚。可两个女人却心生懊恼,堵得慌。
苏新茶打破沉默,说,对不起湘兰,我没想到这个臭男人会这么做。
尹湘兰说,没什么,你别当回事。
苏新茶忿忿地说,这些有眼无珠的男人,那个妖精怎么能和你比嘛。其实我早看出来了,你根本没瞧上他,那个家伙还那么自得,真是缺乏自知之明。
尹湘兰说,告诉你吧,我早知道他没看上我,我听见他跟他朋友打电话,说我长相很一般,三十多岁了,还做起一付淑女的样子。
苏新茶说,简直是放狗屁!
尹湘兰笑,说,你终于骂人啦?
苏新茶也笑,说我骂的是狗。该死的刘建明,我以后再也不理他了。尹湘兰说,他叫什么,刘建明?我还是第一次知道,老听你叫他刘同学。苏新茶说,他懂什么美?他就知道挣钱,他就知道美。连我们老古董都说你好看,有一种古典美,而且还那么善良,他哪有这个福气娶你?
尹湘兰不好意思地笑说,我知道自己不漂亮,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但我也知道自己不难看。说气质也好,韵味也好,反正有一种后天的美吧。有句名言说,女人18岁以前不美怪上帝,18岁以后不美怪自己。肯定就是说的气质。
苏新茶说,气质才重要呢,而且越老越好。你看看那个姓黎的,多俗啊。他李商自己就更难看了。
尹湘兰说,你不知道男人有难看的权利吗?女人可没有。男人肥胖起来心安理得,女人就紧张得要命。
苏新茶说,可不是,还说不想找花瓶,一看见姓黎的我看见他眼睛发直。
尹湘兰说,很多有文化的男人都标榜自己不看重女人外表,其实没有一个不看重的。实在娶了难看老婆的,那也决不是因为老婆心灵美,肯定有其他原因。
苏新茶说,肯定是因为他自己更难看。
两个人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好象努力想把刚才的气笑掉。
苏新茶说,湘兰,别跟这些臭男人一般见识。真的。我觉得你很好。刚才听你说主持节目的事,我特别感动,以前我不知道。我觉得你的生活才有意思,你在挣工资的同时,还给很多人带来快乐,自己也很有成就感。像我,只是工作而已,糊里糊涂就把大半生打发了。
苏新茶的感慨让尹湘兰意外,说,你这么说我该不好意思了。在我看来,所有善良的人都没什么可内疚的。你要是内疚,那些坏人怎么办?那些贪官污吏,那些坑蒙拐骗,那些假冒伪劣怎么办?全砍头啊!你已经是很好很好的人了,人人都像你这样社会就安宁了。
苏新茶一下乐起来,说,对啊,你这么一说我就安心了。我这辈子没做过任何亏心事,没整过人没害过人,没犯过法没违过规,偶尔闯一下红灯还怪不好意思的。
尹湘兰说,就是嘛。连感情上的事都是男人负咱们不是咱们负男人,像咱们这样的女人要是内疚,上帝就该内疚了。以后你开开心心地过,和老古董两个恩恩爱爱,白头到老,就是上帝最愿意看到的结果了。
苏新茶说,嗳,你这么一讲,我真觉得自己挺好。那我现在几回去给老古董烧饭,好好做个贤妻良母。
尹湘兰说,对呀,不是人人都有条件做贤妻良母的,像我就只能做单身贵族了。
苏新茶说,走吧,上我家去,你不是喜欢吃我烧的菜吗?
尹湘兰说,算了,我得回去睡一觉,我好累。今天夜里还有一档节目呢。
尹湘兰真的觉得很累,心累,她一直强撑着呢。一天之内被两个男人" 抛弃" ,有几个女人能遇见?和苏新茶一分手,她再也撑不住了,心顿时暗淡下来,好象刚才那些热爱生活的话、那些自强自尊的话是从另一个人的嘴里讲出的,与她无关,她心里一点儿快乐也没有,全是沮丧和心烦。她一直在善待这个世界,这个世界却没有善待她。
她漫无边际地在街上走着,在夜色中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
她忽然理解了黎美丽那次为什么会醉酒,人在陷入无法摆脱的痛苦时,醉酒已经是最简单最温柔的途径了。她为什么不试试?
这么想着她就进了一家酒吧。以前她很少到这种地方来,进去后一下就被那种特有的氛围笼罩了,有些不知所措。还好马上就有服务生上前来询问:
小姐你一个人吗,想喝点儿什么?
尹湘兰看看酒单,说,先要一杯冰红茶吧。
一个人,在这样的地方,她还是有些顾忌。真的醉了,没人会把她扶回家的,她享受不到黎美丽的待遇。服务生刚转身,她又说,还要一包女士烟。
服务生问,什么牌子?
她说,随便。
她打量四周,客人几乎都是成双成对的,如果是单个,也是男人。她心里略有些不安,但心情糟透了,不安一滑而过。管它呢,就放松一回。不然以这样的心情,今晚的节目怎么做?她还有2 、3 个小时的时间可以消耗。饮料上来了,她觉得心里难受,很快喝掉了柠檬红茶,冰凉的,挺舒服,她觉得不过瘾,又要了一杯。
忽然,一支咖啡色的烟递到她面前。她抬头,一个男人正朝她微笑。她看看烟,是她曾抽过的绿More,就接了过来。男人替她点上,说,小姐,我可以坐这里吗?
她说,我不是小姐。男人说,对不起,女士。
男人说着就坐下来了,并且叫服务生把他的酒移过来。
男人说,我看你一直一个人坐在这儿,我呢,也是一个人。我就想试试,看两颗寂寞的心能否互相慰籍。
尹湘兰不置可否地笑笑。
男人给她倒了一杯干红,说,还是来点儿酒吧,这里是酒吧啊。
尹湘兰没反对,她想起李商说她" 做起个淑女的样子" ,那就做一回不淑女的样子。老实说,不淑女谁不会?风骚谁不会?恐怕哪个女人都有点儿风骚的潜质,只是没开掘出来而已。尹湘兰这么想着,一杯干红就喝下去了,她觉得微微有些晕旋,很舒服。
男人很自己人地说,你一个单身女人坐这儿,容易让人误解。
尹湘兰说,误解什么?
男人说,你看我身后那个男人,知道他是干什么的吗?
尹湘兰从他的肩膀望过去,一个挺帅气的男人独自坐在那儿,手上也拿了杯柠檬茶。尹湘兰看不出什么,摇摇头。男人说,你仔细看他的杯子?尹湘兰再看,杯子上面飘着一片柠檬,柠檬中间是空的,插着吸管。有些怪。
男人轻声说,他是干那个的……懂吗?所以我说你一个女人容易被误解。
尹湘兰隐隐约约明白了,感激地说,谢谢你,我是第一次上这种地方来,不懂。
男人说,我们坐一起就没事了。
男人的风度气质都不错,说一口标准的普通话。也许他是外地来出差的?
尹湘兰就这么问他了,说,你是来出差的吗?
男人说,你真有眼力。我从北京过来,晚上没工作,一个人在酒店呆着无聊,就走出来了,我住的酒店离这里很近。我想说不定我会遇见一个有品位的女人,一个好的谈话对手呢。
尹湘兰自负地笑笑,说,那咱们就聊聊看。
男人也自负地拿出名片递给她,尹湘兰一看,原来是某个电视台的导演。姓李,名字很怪,一个" 去" 字。虽然她从没和导演打过交道,但见还是常见的,连黎美丽这样的人,有几回还在栏目上打出编导的旗号呢,所以她并没被这个头衔唬住,把名片搁在了一边。
男人自己讲解说,我们来这里拍一个人文环保方面的电视专题片,已经马不停蹄地干了两天了,今天好告一个段落,其他人在房间里打麻将,我不喜欢,就出来走走。
尹湘兰说,有收获吗?
男人说,当然,所见所闻都是收获。我喜欢晚上在街上走,我认为对一个城市的了解晚上比白天好,晚上没有面纱没有掩饰,比较真实。
尹湘兰说,那我们这儿怎么样?
男人说,你们这个城市还不错。
尹湘兰说,不错是什么意思?李导说,不错就是大城市该有的你们都有,还具有地方特色。
这番话谈下来,让尹湘兰觉得这个男人还可以聊。当男人问她是做什么的,她就把自己的职业告诉了他,说在电台主持节目。男人高兴地说原来咱们还是大同行呢。" 大同行" 这个说法尹湘兰头一次听说。男人说,就是说咱们都是做文化的。
男人喜欢说做。做电视,做文化。也许这是和国际接轨?英语里许多事也都爱用那个"do".
男人的拿起酒给自己倒了一杯,对她说,你也再来点儿?
尹湘兰摇摇头,说,算了,我不能再喝了,我晚上还要工作。
男人说,红酒问题不大的,还是给她倒了半杯。然后和她聊起来。
男人很善谈,滔滔不绝,谈他的经历,谈他片子得奖的经过。她也就他的话题提问,并发表自己的看法。渐渐的,她感觉自己的情绪好了起来。她已经很久没和哪个男人这么愉快的聊天了。或者干脆说,几乎就没有和男人聊天了。以前他们单位上还有几个对她有想法的男同事,愿意请她喝喝茶聊聊天,现在他们可是除了工作什么也懒得跟她谈了。男人们是有道理的,既然没有结婚的可能,谁还跟你调情?
那不是瞎耽误工夫?正如王晶说的,现在是她看上的和她看不上的都不再追她了。
不过世界那么大,人口那么多,她还可以再认识嘛。今晚不就有新的开始了吗?
内心深处开始蠢蠢欲动。
酒劲儿还在后面极力怂恿着。
反正她现在挂单,就是发生了一夜情也没人会在乎。
她没话找话地说,你平时除了工作爱好什么呀?
男人说,看武侠小说。我喜欢那种天上人间黑白两道快意恩仇的生活。痛快。
将来我还打算自己拍一部武侠片呢。
这话像个男人说的。她调侃说,你不拍部爱情片?
男人说,爱情片反而没意思了,现在已经没有古典式的爱情了,男人不豪爽女人不温柔,大丈夫气短红袖添乱。
尹湘兰乐了。
男人反过来问她,你的工作也很有意思吧?
尹湘兰一下没了情绪,说,还行吧。今晚在饭桌上她曾聊过这个话题,那时她的确觉得她的工作十分美好,也以为那两个家伙会欣赏这种美好,没想到……她不想再说了,她觉得没意思透了,有几个男人是真的爱女人的灵魂的?当然,反过来说,又有几个女人是爱男人的灵魂的?她爱罗伯特的灵魂吗?她爱,但她也爱他的强壮,他的温存,他的孩子气。
尹湘兰忽然不可抑制地想念起罗伯特来,想马上靠进他的怀里,想……要。
男人看着她,把杯中的酒喝了,建议说,干脆我带你上我们酒店去看看我的片子吧,我那儿有放像机,剧组的人也都在。
尹湘兰从男人的眼睛看到了话语以外的内容,但她假装没看到,问,几点了?
男人说,9 点多一点。
尹湘兰说,那就去看看吧,不过我10点半一定要走。11点做节目。
男人说,没问题,我剧组有车,可以送你去的。
一出门,尹湘兰就觉得头晕得厉害。难道自己这么不胜酒力吗?男人先是扶助她,后来就几乎是架着她了。好在男人住的酒店果然就在旁边,尹湘兰被扶进大厅后,被安置在沙发上,她似乎明白自己要干什么,似乎又不明白。云里雾里,似梦似醒,两个尹湘兰交错着指挥她,一个要她回去,一个要她留下。还没等她做出决断呢,男人就走过来了,扶她进了电梯,一上上到12层,够高的。男人又扶她进了房间。
房间里并没有什么" 剧组" 的人,也没什么片子。男人不再提看片子的事,尹湘兰也不再问,问也是明知故问,矫情。她只觉得口渴,热,烦躁。失去理智的那个尹湘兰对她说,今晚你就别管那么多了,听凭命运安排吧。也许你真能遇上一个好男人呢。他很欣赏你呢。去他的罗伯特,去他的李商……但那个存有一丝理智的尹湘兰又站出来说,你应该马上离开这里,这儿绝非久留之地。
她对自己说,我喝点儿水,坐一会儿就走。我不久留。我最多给他留给电话……
男人倒了杯水给她,她一口气喝了,还是渴。她不好意思地笑笑,说,我怎么那么渴啊,还想喝。男人又倒了一杯,她又喝了,她说,我头昏的厉害,想去洗洗,可能会好一些。男人眼里露出喜悦,说,对对,洗洗会好一些。
尹湘兰就进了卫生间。头真是晕得厉害,好象塞满了棉花,还是劣等的。她在镜子里看到一张通红的脸,她怎么会醉得这么厉害?她到底喝了多少?难道是酒不对?她打开水龙头,用冷水泼了泼脸,又拍了拍脖子,好象清醒一些了。她努力定了定神,忽然感觉不对劲儿,是什么不对劲儿?
尹湘兰站在那儿,片刻后,终于发现了问题:这显然是个刚开的房间,卫生间里一切东西都还没动过。杯子封着,牙具没有打开,毛巾挂也得整整齐齐,甚至连马桶上的纸条都还没拿掉。
他为什么要新开一个房间?他不是住在这儿的?他不是导演?那他是干什么的?
不管是干什么的,尹湘兰意识到了危险,自己必须脱身了。她想了想,拿起卫生间的电话,打到总台:总台吗,我是1201房间的客人,我的心脏病犯了,请赶快叫医生来。
她镇静了一下,走出卫生间。男人迎上来,尹湘兰问:你到底是干什么的?
男人说,我是干什么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在一起很快乐。不是吗?男人一边说,一边走过来揽住她,尹湘兰挣扎着,想往门口走。
男人说,何必那么矜持嘛?既然跟我来了,就说明你愿意。咱们今天晚上高高兴兴地玩儿一回。我敢肯定我你这样的知识女性,从来就放不开,一定没有开心过,今天我一定让你满足。你要相信我……男人一边说一边开始解她的衣服。
尹湘兰强迫自己笑了笑,说,你别急啊,让我再喝点儿水嘛。
男人只好松开她,去倒水。尹湘兰拿起自己的包就往门口走,男人回过身来一把抱住她,说,干吗走?走了你会后悔的。她用力挣扎,但身体被牢牢钳住,双腿发软。
门铃声忽然响起。男人怔了一下,尹湘兰在他怔的那一瞬,冲过去把门打开,对来人说,快送我上医院去,我难受。
男人在她身后发呆。
……
第二天早上尹湘兰醒来时,发现自己没有躺在家里,首先映入眼睑的天花板上,没有她买的日式吊灯,接着她看见了陌生的窗帘,再接着她闻到了医院里特有的气息。
她坐起来,一瞬间就想起了昨晚的事。
她的头嗡嗡作响,天哪,太危险了,她遇上个骗子!或许比骗子更糟!
一个护士走进来。尹湘兰说,这是哪儿?护士说,三医院的急诊观察室。又说,你没事了吧?要是没事了,就去把费缴了。昨天送你来的人说你自己缴费。
尹湘兰点点头,站起来,头剧烈地疼。她拿起自己的包,慢慢走到缴费处,一摸,发现钱包没了。再一摸,手机也没了,传呼也没了。包里只剩下几样化妆品。
她苦笑了一下,如果这些东西还在,那才不正常呢。
还好,插在提包夹层里的工作证还在。
但100 块钱她都不交不出来。
她回到急诊室,对护士小姐说,我的钱包丢了,现在我只能回去拿钱,我把我的工作押在这里,行吗?护士小姐看看她,又看看证件,说,你不能打个电话叫朋友送来吗?尹湘兰说,我不想让别人知道。说完眼泪就下来了。护士小姐似乎明白了什么,说,那好吧。你下午能送来吗?尹湘兰说,一定。
尹湘兰一到电台,还没来得及借钱,台长就气急败坏地把她找去了。
台长冲着她大喊道:尹湘兰,你到底要干什么?你就是要辞职也提前打个招呼!
你这个样子不是成心要搞垮电台吗!
尹湘兰顿了一下,忽然拿出比台长高10倍的嗓门说:我要死了!我到世界末日了!管你垮不垮,我今天就走人!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我他妈的不干了!不干了!
说罢摔门而去。
台长目瞪口呆。他从认识尹湘兰到现在,把她讲的所有话加在一起,音量也没有刚才的大,而且她还说了" 他妈的" ,以前她连个" 滚" 字都没说过。哪怕是被丈夫抛弃了,她也没朝任何人发过怒,她一定是遇到什么天大的事了。喔,千万别出意外。
台长顿时后悔,拉开门高喊:尹湘兰,小尹,你回来,你冷静点儿!
尹湘兰已经冲到楼下去了。
台长想了想,也追下楼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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