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子走后已过一月有余,我终于有些实感了。
她一向身体比我好,今年却病得厉害,之前暮春时还在和我商量着趁着还能走动夏天热起来就离开老家去海边看看大海是什么样的。可谁知入伏没多久就身体不舒服,先还是四肢无力没大在意以为是苦夏,毕竟这人老了四季都比以前感觉更加分明与不适。后来就偶尔头晕,她和我说的时候还告诉我没什么大不了的,可能是没休息好,夏夜的蝉鸣闹得她睡得太浅。她向来是有主意的,比我好太多太多,可我居然就这样没有在意这些细节。
旅行团报了,可她在出行前又发起了高烧。我还记得她烧得难受,一直在说胡话,言语破碎,隐约在嘱咐女儿什么。
女婿连夜赶来把她送到了市里的医院,说是要住院,没办法,只好退了旅行团。
出院很快,医生说要修养,就取消了去海边玩的计划,她也不恼,只是有些遗憾:“看来是去不了海边了,老天爷都和我作对呢,真想看看海啊。”我和妻子约定明年再去,她只是笑着摇摇头,没有说什么。
从医院回来后她的精神就大不如前,下午晒太阳总是会睡过去。人老了皮子自然不如年轻人鲜嫩光泽,我还记得,阳光下,我的手和她的手在一起,干燥起皱满是斑驳但是也很温暖。
然后仲秋的那一天,早上凉嗖嗖的那一天,下午我俩晒太阳,猫就在她脚边,太阳暖和和的,正半梦半醒,突然好像有人在我脑海里喊了一声,转头发现她又在呓语着什么,手一摸额头,果然是发烧了。
我连忙叫了车把她送去医院,可是没能撑到第二天的太阳升起。
现在她走了一个多月,我居然没有实感,虽然女儿请了假陪我办完了一切事宜,可房子里各种成双成对的东西却还是如以往一样就好像是你一回头她就在那一样。
女儿劝我搬去和她住,我不干,妻子就葬在老屋后头山腰的公墓里,我在这也能陪陪她。
入冬了,天气渐渐冷了,没有她给我打理我对温度的感觉都迟钝了。脚并不觉得冷,只是晚上泡脚的时候会一下觉得水太烫,被子也是晚上被冻醒了才知道翻出来加上,秋天没拿出来晒,盖上一股霉味。屋外几盆常绿花花草草也是她在打理,现在也枯得差不多了,猫也不见了,本来就不是家猫,没了妻子的投喂自然不会出现在我这老头子附近,甚至最近才发现屋子里已经有一层积灰了。
我觉得人心总是比时光慢的,我和她在一起的时候并不知道自己老了,退休后回到老屋更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时光是如琥珀一般暖色的凝固的。现在她走了,也是季节变幻让我才惊觉她不在了,她真的走了。
我忽然悲从中来,仿佛才知道这件事一样。天色渐晚,寒风渐起,这寒风呼啸进了我的梦中,我这一晚好像梦了很多但并不记得了,似乎是她又似乎不是。
梦中惊醒,往外一看雪已积了一层。我在屋内尚觉得冷,她在外头是不是更冷?我的妻子,我的爱人,她还在那大雪中啊!
我抓起外套就想出门,耳边响起她的声音,那么清晰,就像她就在我旁边,我听得明明白白的,说:“衣服穿好,又想咳嗽是不是?”我是不信神佛,但是她,我愿意相信她还在我身边,我想相信。
穿好衣服,我拿上女儿送给她的她最喜欢的大衣,带上伞和手电筒就往山上去。
我扫去石碑上的积雪,把外套披在上面,我和她呆了一会说了一会话,然后天就蒙蒙亮了。雪已经停了,天气也放晴了,东边缕缕薄云映出浅浅的朝霞。我向妻子告别,回到屋里继续一天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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