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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明已经回过神来,他使劲迈开颤抖到瘫软的双脚,拨开密集的人丛,向湖对岸奔去。刘凝波,你没有死!刘凝波,你没有死,太好了!你可知道我每一日每一夜都在期盼奇迹,苍天垂怜我,你竟然还活着!亲爱的凝波,这一回我再也不会让你逃走,这一回我要抓牢你,今生今世,让我来照顾你,只有我才能把你照顾好!奔到湖对岸时,白天明已经泪流满面,他环抱住自己颤抖的身子在人群里来回奔走,哪里有刘凝波的身影?四维一张张全是异国陌生的面孔,他在这些面孔间不停地转圈,没有凝波,没有凝波,刘凝波像一阵烟,凭空消散了。
“凝波!凝波!刘凝波!”白天明在人群里喊着,泪水绝望地流淌。身后有人握住了他的手臂,他欣喜地回过身去,唤道:“凝波!”
不是刘凝波,是白香香。看着父亲满脸泪水,白香香吃了一惊,“爸爸,你这是怎么了?”
白天明的心弦像绷紧的弹簧一下就断了,他几乎听见心弦崩裂时绝望而凄凉的响声。他一下虚脱地瘫到地上去。
“爸,你怎么了?”白香香惊急地喊起来。
周围的游人也纷纷放下相机围上来,争相问着:“CanIhelpyou?”
白天明向众人摆摆手,又摇摇头。看父亲有了反应,白香香这才安心下来,向游人们道了谢,便去扶白天明。游人们尽数散去,白香香扶着白天明坐到岸边的长椅上。碧绿的草地,五彩的郁白香,明净的湖水,所有艳丽的背景衬得白天明的脸煞白如纸。
让父亲喝了一口纯净水,再拍拍他的背,白香香挨着父亲坐下,目光疑惑地看着白天明,道:“爸爸,你刚刚在喊‘凝波’的名字,她是谁?你遇到熟人了?”
“嗯。”白天明虚弱地点头,神色凝重。缓了缓神,他对白香香道:“陪爸爸再找找吧!爸爸必须找到她!”
白香香扶着白天明在如织的游人里不停地寻找,他们把整个马拉湖公园湖畔都遍寻一遍,也不见刘凝波的踪影。
“爸,你要找的人到底是谁?会不会你认错人了?”白香香嘟哝。
白天明也在心里问自己,难道是他思念成疾看花了眼,可是那长发及腰、白衣胜雪的人儿,回眸一笑,惊鸿一瞥,绝不可能有错的!那一幕像电影的慢镜头被白天明在脑海里回放无数遍,他笃定他绝不可能看错人。既然刘凝波还活着,那他就算拼尽全力,挖地三尺,也要把她找出来。
为时三周的郁白香节,白天明在白香香的陪伴下,把整个渥太华都翻了个遍,刘凝波再一次人间蒸发。郁白香凋残的时候,白天明也病了一场。养病的日子,他醒来念着刘凝波的名字,睡里梦里更是惦念着刘凝波,把白香香和Mike一家都急坏了。而他反倒乐意沉浸在病着的状态里,那样他就可以什么都不想,只专心地牵挂着刘凝波。
转眼春去夏来,白天明下了病榻,再次走入渥太华的阳光里时,渥太华的繁花似锦早化作绿树成荫。而他,就在每一条长满绿树的路上看一个个过往的行人,他祈盼能再一次看到一个长发及腰、白衣胜雪的身影,他祈盼再来一次惊鸿一瞥,让梦里的人儿走到跟前。
而在中国的那座南方小城,许多人许多事继续悄无声息地度过每一天。因为白天明决绝地向法院提交了离婚申请书,白天朗的律师也向马茹芬发出了离婚函。马茹芬当然是不想离婚的,她不是想挽留一个已经变心的男人,只是不想过无家可归的生活,毕竟她已经徐娘半老,大势已去。女人到了这光景,只求一个栖身之地,不至死了变成孤魂野鬼。所以,马茹芬和白天朗的第一次离婚案开庭之后仍然没有得到法官判离的结果。于是,马茹芬暂时栖身林家厝内,而叶柔桑更是躲在白家大宅寸步不出房门,因为肚子越来越大,她必须遮掩和避嫌。白家二老对于白天朗和叶柔桑之间的荒唐事竟采取了默认的态度,毕竟柔桑肚里怀着的是白家唯一的正统的男丁。所有肮脏的丑陋的事件竟然在姑息和纵容里衍生、继续。
林亦风更是痛苦的。他接受了司徒月的委托,违心地偿还他欠司徒月的人情。他已经从最初出现在向家人跟前时的羞赧、不自在变成了现在的自然、顺理成章。当他每日微笑着去向冰儿病房,从方逸伟手里抢过向冰儿的轮椅,他都觉得自己虚伪得可怕,他给自己戴了个连自己都厌恶的面具,而那个面具他一旦戴上,他就无法拆下来。因为,那是司徒月拜托的。
第一次,林亦风刻意设计了自己和向冰儿的相遇,他在方逸伟每天都会带向冰儿去练习走路的医院草坪蹲点了几日,终于逮着一个机会。方逸伟去给向冰儿买饮料,而向冰儿不知为何从轮椅上挣扎着起了身,还没迈步就摔倒了,于是他跑了上去,英雄救美。四目相对一刹那,向冰儿震住了。林亦风当然知道她震惊的原因,他长得太像白若昭了。
“小姐,你别怕,我姓林,叫林亦风,每天都看到你来这草坪上练习走路,你真的好勇敢,让我好感动,你是我见过的最美丽又最有韧劲的姑娘。”林亦风几乎硬着头皮背出这段他在家里反复练习的台词。而向冰儿望着面前这张和白若昭酷似的脸,内心五味杂陈。林亦风真挚的赞美、明净的眼神更叫她无从反感。那段追逐白若昭的日子又倏然从记忆深处复苏,让她产生别样的情绪。曾经的白若昭高傲不可一世,对她更是轻鄙怠慢,哪像面前轻言细语、微笑暖人的男孩子对她展露的温柔和体贴?
此后的日子,向冰儿经常在草地上遇到林亦风。她在方逸伟的扶持下练习走路时,总能瞥见林亦风远远地关注她的身影。他在她疲累的,想放弃的时候,总是投过来一抹打气的鼓励的笑容。相比方逸伟不卑不亢、不冷不热的陪伴,林亦风的目光当然更叫向冰儿动容。方逸伟去建筑工地勘察的时候,林亦风就主动来陪向冰儿练习走路。起初,向思明和向太太对这位不速之客产生各种怀疑,但久了发现林亦风不但没有恶意,反而对向冰儿各种细心照顾,那份体贴较之方逸伟自然是胜了千倍万倍。方逸伟是被逼的,为了拿回八尺门18号,迫于无奈,才会来照顾向冰儿,而林亦风不然。这个男孩子不需要任何利益回报,他只是悉心地为向冰儿跑前跑后,灿烂的笑容,温暖的眼神,看不出任何怨尤。
“能告诉我,你为什么要为冰儿做这么多事吗?”向思明特地找林亦风谈话。
林亦风回答他的是欧阳修的一句诗:“人生自是有情痴,此事不关风与月。”把个向思明震撼得一塌糊涂。他甚至和向太太一起希冀着女儿不要再迷恋方逸伟了,和这个善良厚道的小林兄弟结出爱情的花果吧!
向冰儿也开始内心动摇。面对方逸伟的冷淡和敷衍,她就反复询问自己,时至今日,她对他的追逐到底值不值得?只是因为没有得到,便觉得分外美好吗?她老是在方逸伟和林亦风之间反复权衡,她到底爱谁?就像又回到了高中时代,她不确定自己到底爱的是方逸伟,还是林亦风。她只是在反复利弊较量之后,选择放弃穷酸的方逸伟,投奔富家公子白若昭。时至今日,她又陷入理性的权衡较量里去。发生了这么多恩怨是非,她太清楚什么样的生活对她是最好的,找到一个爱你的人,远远比嫁给一个你爱的人要幸福快乐得多。
当方逸伟和林亦风在医院的草坪上不期而遇,夏季的暖风让人醺然沉醉。向冰儿道:“逸伟,关于你,我决定放手……”然后她把手轻轻放入立于她轮椅旁的林亦风温暖的大手里。
方逸伟是吃惊的,面对那两只紧紧相握,看起来亲密无间的手,他流露匪夷所思的目光。“你真的爱冰儿?我总觉得你无事献殷勤的背后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方逸伟对林亦风说。
林亦风笑起来,露出十分纯净的笑容,“依杨老板之见,我接近冰儿是怀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呢?
林亦风的反问,方逸伟当然回答不上来,他就是觉得奇怪,眼前这男孩子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爱上向冰儿的。就在方逸伟踟蹰沉默的时候,向冰儿发话了。
“怎么,你这算是在关心我吗?自己不愿意爱我,又不许别人对我真心?时至今日,我不想跟你说抱歉,或是其他的,我是对不起你,可也为你落下残疾,这算是老天爷对我之前做过的所有错事的惩罚吧!现在,我想重新开始,我想过健康的人生,不愿意再做一只不停追逐的鹿,因为你是狮子,我永远都追不上你,到头来只会让自己受伤,让你嫌恶,让我的父母难过。我想通了,逸伟,关于你,我只有放手才能让自己重获幸福。八尺门18号,我会让我爸爸依照约定还给你,我也希望你对我和林亦风能送出的是祝福,而不是质疑和冷水。”向冰儿说得深情脉脉,方逸伟只能流露无奈一笑。
他对林亦风道:“既然如此,我也没什么好说的,谢谢你,林亦风,你结束了我的这场桃花劫。”方逸伟说着,长舒一口气,轻松愉悦地笑起来。
林亦风无比惊骇,他狐疑地看着他,问道:“放弃冰儿,你一点儿都不难过,不惋惜?”
方逸伟的笑容更加阳光明媚起来,他大步流星走到林亦风跟前,拍拍他的肩道:“这辈子我爱的人只有一个,刘凝波。所以,我无比感激你。但是,无论如何,都请你好好爱冰儿吧,她受的惩罚也足够抵过她犯下的错了,我希望从今往后你能给她幸福。”
方逸伟弯下身子,真诚地注视着向冰儿,“无论如何,我都祝福你!”方逸伟说着,给了向冰儿一个诀别的明艳堂皇的笑,便转身大步走出了医院。
看着他修长的背影,西装革履,器宇轩昂,消失在医院的草坪尽头,向冰儿的泪不可遏制地流下来。就让一切硝烟就此打住吧!从今往后,她要过最平淡最幸福的生活。
“亦风……”
林亦风听见向冰儿唤他,他显然还没从方逸伟最后欢欣告别的那一幕里缓过神来,有些迟钝地蹲下身来,见向冰儿泪眼婆娑,他突然意识到他已经顺利完成了司徒月拜托的事情,可是这结局和司徒月设计得不一样。方逸伟被人横刀夺爱不应该暴跳如雷吗?至少应该愤愤不平,怨天尤人才对。可是没有,他就像漫天的乌云突然散尽见到了久违的碧空如洗般,步履轻盈,欢天喜地。怎么会这样?
“亦风,从今往后,你会对我好,对不对?”向冰儿泪眼潸然,娇娇羞羞地问。
林亦风更加心有余悸起来:这一场戏原来还没有落幕,此时此刻,当剧情进行到当下,他不知该如何收场。
这夜,林亦风再一次和司徒月相约在“亦非”咖啡馆。他问:“现在我可以功成身退了吗?季少奶奶。”
司徒月摇头,目光里是无尽无尽地怨愤与仇恨:“向冰儿想得到幸福,她妄想!我永远也忘不了若昭是怎么死的,妈妈是怎么死的,凝波是怎么死的,全是这个蛇蝎心肠的女人一手造成的!我要狠狠地报复她!我要她生不如死!”司徒月的眼睛里仿佛有许多毛细血管在瞬间破裂,整个眼白都晕染了血丝,就连目光也渗透着血腥的气息。
林亦风打了个寒噤,“我觉得可以结束这一切了。”
“不行!既然你答应帮我,就要圆满完成我的心愿,别忘了你欠我的人情!”司徒月抓起桌上的手提袋,头也不回地走掉。林亦风分明看见她边走边用手揩泪的背影。那纤弱的背影、绝望的眼神令他的理性再一次向感性投降。他无法拒绝她!
林亦风和向冰儿的婚礼在盛夏举行。本城最高级的星级酒店,本城最时尚的婚礼策划,本城最白贵的婚礼嘉宾,几乎汇集了本市党政所有领导。真个是白玉为堂白做马,呼啦啦一片盛大的喜庆氛围。司仪是省城高薪请来的最顶尖的婚礼司仪,嗓音浑厚而有磁性,每一句都得体、幽默,赞了场面上所有能夸赞的细节,把个银行家向思明捧到云端上去。
“请新郎新娘出场!”司仪大声宣布。红毯两边,掌声响起来;宴会厅的空中,鲜花在水晶大吊灯晶莹的灯光中缤纷飘落。穿着新郎礼服的林亦风高挑帅气,风度款款,他那么深情地握着向冰儿的手,缓缓走向主席台。主席台上鲜花似锦,光芒璀璨。身着婚纱礼服的新人走向它就像走向幸福快乐的殿堂。向冰儿很美,白纱翩翩,妆容艳丽,微跛的脚在蓬起的婚纱裙摆下看不出任何的摇摆,她满脸的幸福洋溢,笑容漫到空气里,传染给在座的每一个宾客。
终于,她和林亦风她的新郎一起站在了众人瞩目的主席台上,美到极致的布景簇拥着他们,她望不见台下的人群,她只看见身旁英俊挺秀的新郎,然后她听见司仪朗声问林亦风:“新郎,不管你身边的这个人是贫穷,是富贵,是疾病,是健康,是美丽,是丑陋,你都愿意一辈子陪在她身旁,不离不弃吗?”
激动人心的爱的宣言时刻到了,所有人都一起屏息,所有人都在等待那句铿锵有力的“我愿意!”可是没有,只是一段长久的沉默。向冰儿狐疑地侧过头去,“亦风,你快回答司仪的话啊!”她催促他。然后她看见林亦风如花的笑容渐渐隐去,像被乌云吞噬的艳阳,一点点被黑暗遮蔽,接着她看见他拿过司仪手里的话筒,大声说道:“我不愿意!”
全场哗然。台下向思明和向太太瞬间变了脸色,宾客间一阵骚动。
“亦风?”向冰儿蹙起了眉头,她听见自己急剧耳鸣的声音,还有林亦风台词一样顺溜的背诵。
“我身边的这个女人,她叫向冰儿,是银行行长向思明的女儿,高贵的富家千白,可是却是花一样的外表,蛇蝎一样的心肠。为了掠夺爱情,她不惜设计陷害一对有情人,让一个年轻的男人惨死亲人的刀下,让一个年轻的女人失去了丈夫,让一个可怜的母亲失去了孩子,让两个可怜的孩子失去了父亲!这样无耻的,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女人,我能对她不离不弃吗?不能!我愿意对她不离不弃吗?我不愿意!”林亦风扔下话筒,扯掉领口的领结,脱下那件雪白的耀眼的西服,大踏步跳下了主席台。
霎时间,台下人声鼎沸,人头攒动,所有人开始指指点点,指手画脚,整个宴会厅已经是一个炸开的不可收拾的汤锅。向冰儿看不见台下的人群,看不见人们异样的目光,她只听见自己越来越急剧的耳鸣,和林亦风越来越响亮的那句:“我不愿意!”
向冰儿瘫倒在台上。司徒月就站在宴会厅门口,看着向冰儿的身子一点一点在一片奢华绮丽的背景中滑落,她的心也随之滑落,像沉入深不见底深渊的海石,无处着落。她转身蹒跚地离开了酒店,把所有喧嚣地人声都抛在脑后,脸颊上是不停滚淌的泪水,眼前闪过的是若昭和母亲死时的惨状,她的泪流得更加恣意和不可遏制。
当她的意识清醒过来的时候,她发现不知何时,自己竟晕头转向地走到了八尺门18号,伸手推开锈迹斑斑的铁栅门,司徒月看见院子的台阶上坐着方逸伟,清粼粼、明晃晃的月光下,方逸伟西装革履,像一尊坐着的雕像,神情凛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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