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警察知道

离奇的猝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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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俗话说,死生有命,富贵在天。
    相信不少人都看过《一千种死法》吧,虽然那是策划拍出来的电视节目,但其中的巧合、寸劲儿,都能置我们于死地。
    但你想过没有,有时候巧合也是制造出来的,寸劲儿也诞生于蓄意的阴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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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结了陈三贵的案子,我在三队算是稍稍进入了点儿状态。刑侦支队的模式和便衣支队大不一样。以前抓贼的时候,只要自己的组有计划、有方向,那么只要每月完成任务,工作时间就自由掌握;而刑侦支队是盯班制,总共四个中队,每天一个分队值班,其余的工作日都要审理各自的案件,所以很拴人。一礼拜之后,我只是刚刚适应了晚上值班不哈欠连天罢了。
    直到有一天我在食堂看见了谢队,我才想起自己身上还有一个“无间道”的任务呢。那次我溜之大吉。因为我知道,越是谢队这种平常看上去大大咧咧、平易近人的领导,越是大智若愚、心思缜密。真要是被他捉住,知道我还没联系过李出阳,他一定会把我往死里整的。
    晚上我赶紧给李出阳打电话,不想竟是停机。这再正常不过了,他和我曾经师出同门,又在一个分局共事四年,现如今不明不白地辞了职,当然也会在同学圈子里销声匿迹。记得刚毕业一年,我们班的一个同学因为心存贪念被一个歌厅的老板拉下水,收了几个月的“保护费”之后被市局清理出门户,还判了刑,到现在都杳无音信。谁愿意成为别人耻笑的靶子啊。
    不过这样也能看出,李出阳的辞职的确另有隐情。
    我给班里其他同学打电话,仍旧打探不到他的任何消息。上QQ,他的头像永远是灰的,留言也如石沉大海。我不知道除此之外他的别的联系方式了。看来,赵书记和谢队交代我的惊天大任务,在还没运作之前,就胎死腹中了。
    这可怎么办是好?直接去找赵书记或者谢队说?恐怕他们得臭骂我:早干什么去了?一个多礼拜了,现在才来这套,不是装孙子吗?再说了,活人不能被尿憋死,好歹也是四年大学同学,怎么可能就无迹可寻了呢?如果真是这样把他们惹急了,把我退回便衣支队,再跟我们队长添油加醋地一说,那我以后在分局也别混了。
    这叫什么事儿!李出阳,你辞职就辞职,干吗拉我当垫背的?
    那几天我像耗子躲猫一样四处乱窜,一是躲谢队,二是找李出阳。谢队是好躲,他最近去市局培训,得一礼拜呢,李出阳那儿依旧是没进展。尝试着问了苏玉甫和王姐,两个人都是讳莫如深,表示并没太深接触过,不知道家住哪儿、家里电话是什么。我心想,好歹也是三年的同事,谁信?可又不能深问,防止露馅儿。刑侦支队的人个顶个精得都跟猴似的,谁睡着了都比我醒着明白。唉,我看我也没必要再问宋琦和廖洁了。
    不过话说回来,整个三队我和宋琦还算是最搭调的。宋琦是我的校友,虽然有些人五人六,但跟我也算臭味相投。值班时我们没事儿就谈天说地,天南海北。有时候下班,他还请我去健身房健身。他那一身腱子肉就是成天在健身房里泡出来的。
    这天下午,他叫我来健身房一起练练,晚上再一起回单位。他的那家健身房离我们分局不远,叫“超能训练营”,和一般的小作坊还不一样,器械、泳池、温泉、桑拿、美容……一应俱全,足足占了三层楼,据说是古城里头一号。宋琦说,他这健身卡就比市面上的贵好多,要是办个全套的VIP,半年的工资都不见得够。那都是上流社会的消费,咱们小警察连个热闹都看不来。
    什么是上流社会的人?宋琦给我指了指他身边跑步机上的一个中年人。那人看上去50岁上下,有些秃顶,腆着肚子,穿着塑身衣,正挥汗如雨地狂奔。“你看那个,挺普通一人吧?好像是什么公司的副总,姓戴,干什么都一掷千金,在这儿是超级VIP,每次来都是健身房老板亲自迎接,然后派好几个人前呼后拥,有专门的训练器械。好像在这儿还有股份呢。”
    “你看看他胖成那样,练得出来吗?”我说。
    “这你就不懂了,像这种大boss,成天应酬,大鱼大肉吃着,灯红酒绿过着,能没个高血糖脂肪肝?没事到这儿练练,就算没什么效果,也算心理安慰了。总比天天吃补品强。尤其最近,他天天过来,凡人不理,肯定又是应酬多了,身体盯不上了。”
    “也是,”我在一边玩儿着杠铃,“像他这号的,能多活一天,就多享一天的福。可惜命呢。”
    “可不,你瞧他那速度调得多快,要搁我,长时间都不见得能坚持。真够玩儿命的。”
    我一看,可不,那家伙累得脑袋上直冒蒸汽。那跑步机不仅速度快,坡度也调得高,他那俩腿跟风扇似的狂转,真不敢想象一个腆着大肚子的人能跑得这么欢。我爸跟他差不多岁数,要是让他老人家也上去跑几步,恐怕不出一分钟就得从上头摔下来。看来这有钱人花钱的理念也跟咱平头老百姓不一样。花钱买罪受不是?
    宋琦朝我耸耸肩膀,戴上耳机调好速度开始了他的万里长征。我虽没怎么练,但碰碰这个玩玩那个也弄了个满身大汗,想着去更衣室找东西洗洗澡。正准备动身,忽听见不远处一声巨响,扭头一看,刚才在宋琦身边健身的那位戴老板已经从跑步机上摔了下来!
    因为此刻是午时,人不多,健身房里又放着摇滚乐,所以就我俩发现了这情况。我们赶紧上去准备把他扶起来。但到他面前才发现情况似乎没我们想得那么简单:因为他的机器速度调得太快,所以他摔倒时因为巨大的惯性,脑部撞到了跑步机的控制台,又在倒下之后被传送带甩出了跑步机。这一撞一摔之间,血流满面。再加上这个人的身体本就虚弱,所以看上去脸色惨白,浑身是汗,怎么叫都没反应。
    越来越多人发现了异常,都过来围观。健身房的经理跑过来,心惊肉跳地给急救中心打了电话,然后反复在患者身边喊着“戴先生”,嗓子都喊哑了对方也没个动静。经理手忙脚乱地找来了毛巾,一边给他擦汗一边询问着有没有人懂急救,先给弄个人工呼吸或者心跳复苏什么的。没人应声,这年头,这情况,出个主意都担着莫大的风险呢,谁敢往火坑里跳?
    经理让人找来戴先生的手机,往他们公司拨了个电话。我才知道这个戴老板的全名叫戴鑫,所在公司就是古城赫赫有名的“圣奇国际”。这个“圣奇国际”总部就在古城市区,所以很快有人赶到了现场。过来的两个人一个叫杨子汉,据说是戴鑫的私人医生;另外一位叫刘意涵,是秘书。他们进来时急救中心的大夫也赶到了现场,先观看了戴鑫的生命体征,又是翻眼皮又是摸脉搏测心跳的,然后就开始让无关人员散开,又把窗户什么的全打开,给戴鑫做心肺复苏。
    我们一干人等被疏散到门口,大家都在议论纷纷。说什么再有钱管什么用?不是该歇菜照样歇菜?看这阵势,人八成是悬了。正在说着,我见门外有个人脑袋探了一下。我下意识扭脸一看,觉得好像是李出阳的脸!还好我反应快,追出去时看见他身影还在下面楼梯上,我三步并两步跳下楼梯,跑着到了一楼。大厅里除了前台有两个接待,别的地方空空如也。再往外走,发现一辆黑色奥迪车已经绝尘而去。我的两只眼睛都是5.1的,瞪大了往驾驶室玻璃处一看,那张棱角分明的脸确定是我的校友李出阳无疑!
    这就太蹊跷了。我边抹着头上的汗边琢磨。我确信刚才没出事时李出阳肯定没在健身房里,现在出了这档子事儿,怎么他倒出现了?难道说他跟这个戴鑫有什么关系?如果真是亲戚朋友,那他又为什么不进来,仅仅是躲在外面看一眼?
    横不能是为了躲我和宋琦吧?
    我气喘吁吁地回到健身房,宋琦告诉我戴鑫已经死了,猝死,体表来看是心肌梗死发作,很致命也很迅速,应该是过量运动导致的。我看见急救中心的人把尸体放在担架上运了出去,一边的跑步机也关上了。戴鑫的秘书刘意涵还在一边哭哭啼啼。
    这起意外发生得很突然,但论起来似乎也顺理成章。戴鑫已是中年,身宽体胖,应酬繁多,估计“三高”俱全,今天这么猛一锻炼,身体上肯定难以承受。戴鑫家属那边只有妻子赶来,在急救车前号啕大哭,说自己简直没了活路了。
    “肯定是谋杀!有人要害我们全家!”她号叫着,然后拿出手机报警。
    “超能训练营”楼前围满了人。戴鑫的妻子杨玥枫还在救护车前叫魂,工作人员拉的拉扯的扯,没谁能把她和担架分开,周围还有不少路人拍照,场面好不热闹。正乱着,我手机响了一声,拿起一看,是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上面写道:注意跑步机。
    我一激灵,来不及细想,赶紧把内容拿给宋琦看。宋琦问这号码是谁,我说不知道。宋琦说:“赶紧上去看看,如果跑步机有问题,那说不定这是谋杀!”
    我们上楼的工夫,已经有110过来了。我给两个出警民警看了工作证,说了一下当时发生的情况。我尤其提到怀疑那台跑步机有故障。他们让工作人员把那台跑步机重新启动,然后观看端倪。
    “怎么可能是这机器的问题呢?警察也太小题大做了。”人群里有人先不屑起来。
    跑步机开始运行,民警让工作人员把公里数设成5、速度设成8,看上去运转并无异样。很快跑步机里程结束,停止运行,一切没什么不对劲儿。健身房的经理在一边说:“不可能是机器的问题,我们这儿的机器虽不敢说是最先进的,但绝对是保养得最好的。定期检修设备、定期检测控制电脑,不会出问题的。”
    我问那个经理:“刚才你说戴鑫每次来都用这台跑步机,对吧?”
    经理点点头:“对,他说这个位置好,临窗,他健身时从来不把手机带在身上,所以公司如果有人来找他,都会在楼下跟他打招呼,他在窗口的位置就很容易看见。因为他是大客户,所以我们也就对这台机器格外上心,维护得很好,连跑步机上的电视都是信号最好的。”
    “问题绝对不可能出在跑步机上。因为这台机器又不是戴专用的,只有在他预约后我们才为他预留,其他时候别的会员也会用这台机器健身,别人也没出现过这个问题啊。”
    “对,我就用过,没什么不对劲儿啊。闹了半天你们健身房就为了应大老板的口儿,我说这机器上的电视怎么是最清楚的呢!”人群里有人抱怨。
    看起来倒真像起意外事件了。但我依然犯嘀咕——那条提示跑步机的短信实在太诡异了。关键是经过核对,跑步机并没有问题。
    我给那个陌生的号码打过去,竟然提示我对方不在服务区。不在服务区有很多的可能性。要么就是真的不在,要么有可能是手机在开机状态时直接被抠了电池,要么有的用户把关机设置成了这种提示。总之,不能一概而论。
    难道说是有人发错信息了?这种巧合太不可思议。是有人恶作剧?这种动机很匪夷所思。那么只剩一种可能:有人在借我之手,扰乱视听。这种人,必须符合两种情况:一是到过现场,知道戴鑫毙命一事;二是了解我的身份,有我的手机号。
    那么只有一个人具备这些条件——李出阳!
    我倒吸一口凉气。感觉自己明白了什么,又瞬间糊涂得晕头转向。他跟戴鑫会是什么关系?
    宋琦觉得我不太对劲儿,也问:“你琢磨那条短信的事呢吧?真是邪了门儿了,能是谁发的呢?”
    “不知道。打不通。有可能哪个目击者认识我,瞎怀疑来着,又不想露面,就来了这么一手。”我顺嘴编了个违背常理却逻辑通顺的猜测。宋琦骂了句:“那更是捣乱!那两个派出所民警估计得笑话死咱们——刑侦支队的就这智商?跑步机杀人?”
    人有旦夕祸福,甭管多有钱,该玩儿完时也得玩儿完。我和宋琦互相感慨着回了单位。没想到到了晚上,薛队忽然过来找我们,问我们下午健身房遇见的事儿。我们才知道,原来戴鑫的妻子杨玥枫坚称丈夫是被人害死的,所以必须让公安机关立案,同时要求法医对尸体进行鉴定。属地派出所没有能力接这起案子,只能转给刑侦支队。本来今天不是我们队值班,但谢队一听当时我和宋琦在现场,再加上今天值班的二队倾巢出动搞一起盗窃案了,这个案子便转到我们队了。
    “唉,上健身房练个身体,倒把自己个儿练加班了。”宋琦无可奈何地叼上了烟。
    “走吧,还是先做笔录吧。你别说,下午练这么一会儿,我这精神头还挺足,让我睡我都睡不着。”我抬起胳膊做伸展运动。
    “你等着吧,明天就该浑身疼了。”
    戴太太在询问室里哭哭啼啼。我和宋琦在她对面坐了20分钟,问了无数个问题,得到的都是她的哭声。后来宋琦烦了,一拍桌子:“你哭他就能活过来啊?”
    “有人要害他。就是那个赵威,肯定是他!”
    “赵威是谁?”
    杨玥枫边擦鼻子边说:“是他的一个员工,上个月被他解雇了。跟了他好多年,后来因为工作上的一点儿事儿两人起了争执,赵威发狠话说要报复他。肯定是他!”
    我说:“你要搞搞清楚,你老公是在健身时猝死的,现在没有线索显示他是被人谋害的啊。”
    杨玥枫瞪着我说:“你也说了是‘现在’,谁能保证以后会不会有线索?再说了,尸检结果也没出来,你怎么知道他没被人下毒?”
    我和宋琦对视一眼,问她:“那你说说,你为什么怀疑那个叫赵威的人?”
    杨玥枫说,赵威原来是戴鑫的司机,跟了戴鑫好多年。戴鑫平时脾气不好,对赵威比较苛刻,总因为一些小事儿斥责赵威。本来这么多年赵威也忍过来了,但最近赵威的妻子生病了,赵威总因为照顾妻子耽误工作,而戴鑫另外的司机又恰巧被调走了,所以戴鑫总不给赵威批假。上个月赵威的妻子发病,正赶上戴鑫去机场,所以赵威接戴鑫时迟到了,被戴鑫大骂了一顿,而此时赵威的妻子的病情又突然恶化,被医院发了病危通知。后来戴鑫再次数落赵威时两人发生了争吵,赵威的积怨爆发,激怒了戴鑫,直接把他解雇了。
    “赵威家的经济状况不好,他妻子又有重病,戴鑫这么一来,等于断了赵威的活路,再加上他的妻子随时有可能没命,我猜赵威肯定是恨透了戴鑫,才想方设法加害戴鑫。”杨玥枫说。
    我跟宋琦向薛队汇报了情况,薛队靠在椅子上想了想,说:“她说的有一定参考价值。尤其是如果这时候这个叫赵威的妻子死了,他万念俱灰,很可能会对戴鑫采取报复行动的。而且他跟随戴多年,熟悉他的各种习惯、生活方式,包括他经常来健身房健身、健身前后的饮食、行走路线等等。如果他想要下手,也不是什么太难的事儿。”
    “那现在怎么办?传唤赵威?”
    “那不行。”薛队弹了弹烟灰,“你们先去调查走访一下,别针对赵威,谁都问问,顺便问一下赵威家里的情况。就作案动机来说,肯定先要把他设成重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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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上午我们就去了圣奇国际。那是幢金碧辉煌的大楼,里面的工作人员络绎不绝,电话声此起彼伏。据说这家公司主营进出口贸易,老总叫戴垚,是戴鑫的叔伯兄弟,做期货和股票发家的。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短短十几年间,圣奇国际已经从最初一个小小的组装公司发展成了集进出口、地产、电器于一身的大型家族企业。我和宋琦也有幸在这座泰坦尼克式的堡垒的中心,见到了他们唯一的真正巨头——戴垚。
    这次会面也是戴垚的初衷。堂弟因故身亡,作为并肩战斗多年的战友,他当然要把缉拿真凶的愿望向警方表达出来。但除此之外,这位其貌不扬的老总并没提供什么有价值的线索。他给我们沏了一壶上好的猴魁,冲我们感慨了几句,甚至掉了几滴眼泪。宋琦说:“您也别太伤心,重要的是,现在您有没有怀疑的人,能给我们提供一下侦查方向。”
    戴垚想了想,说:“大鑫工作特别认真,当然就对手下人比较苛求,但都是仅限于工作方面。除去工作,他还是很关心下属的生活的。当然这也是因人而异,比如他之前那个司机赵威,家里困难,妻子重病,他隔三岔五就接济,后来赵威因为实在不能再担任工作,他就想先给他调离岗位让他休整一段时间,但赵威不同意。后来据说赵威还管戴鑫借过钱,但戴鑫没借,两人还起了争执。最后戴鑫就把他辞了。”
    戴垚很懂得领导艺术。态度全在话里,立场却是绝对客观的。我和宋琦都笑笑,问:“那您听说过这个叫赵威的司机在事发前有没有什么异常吗?”
    “那我就不知道了。毕竟只是个司机而已,还是被辞退的。具体情况你们可以去戴鑫的部门了解了解。”说着,他打电话叫了戴鑫生前的秘书刘意涵。
    我和宋琦之前在现场见过刘意涵,是个30多岁只会哭哭啼啼的女性。这次见到我们,她很是义愤填膺,没等我们开腔就一直向我们描述赵威的为人:“简直就是一只喂不熟的狼。按说他也是公司的老人了,但最近才露出真面目。你说他家里有困难,让他休假他又不休,嫌钱少;戴经理要经常出车,碰巧他另外一个司机又被调走了,所以赵威又嫌活儿多。一来二去,两个人就有了很大的矛盾。其实我早应该看出这个人来,本来嘛,一个司机,平常比我们秘书还趾高气扬,经常在大场合里对我们吆五喝六!有一次戴经理在省里出席会议,让他临时回来接我给他送材料,你们猜怎么着,他愣是让我自己连夜坐动车去的省里,完事还不让我告诉戴经理。我可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你们经理?”
    “怎么告诉?”刘意涵翻着眼睛,“赵威从十几年前就跟着经理,两个人一起喝的酒比我给他写的稿子还多呢。你知道人家具体什么关系?我要是给他点了,还能吃这碗饭吗?”
    “不过我听说,后来他们两人关系恶化了,这些你知道吗?”
    “知道,”刘意涵带着一丝漫不经心的冷笑,“赵威的媳妇有病,管戴经理借过钱,当时我就在办公室里,后来戴经理让我出去了。不过后来我听见两人在办公室里吵了半天,最后赵威脸红脖子粗地出来了。”
    在戴鑫的办公室里,我们又见到了戴鑫生前的医生杨子汉。杨子汉说,他自己原先供职于市里一所知名的保健医院,有一次戴鑫代表公司去那里给医院捐助电器设备,两个人便成了朋友。后来杨子汉搬了一次家,嫌单位离家太远,便离职了,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新单位。而戴鑫那会儿正好因为一次饮酒过量导致酒精中毒,恢复过来后需要做一段时间的康复,便请杨子汉过来当自己的私人医生。杨子汉这一干就是两年。
    “你这两年一直都是给他当私人医生?”
    “是啊,虽然挣的没有医院多,但还是比较轻省的。”杨子汉低头笑笑。他岁数虽然不小了,但看上去还挺腼腆的。
    “你们戴经理在事发前身体状况还稳定吗?”
    “挺稳定的。虽然他有高血脂、脂肪肝的问题,但基本不妨碍他锻炼。我每个礼拜都定期给他开一些保健药,清单在这里。”
    他递给我们一张刚刚打印出来的表格,上面列着一些药品名称。“我知道,如果他是医学上的猝死,我也有责任,因为在他进行剧烈运动前我没有履行告知的义务……”杨子汉的头埋得更低了。
    “现在先不要说那些,”宋琦摆摆手,“法医的鉴定结果现在还没有出来,如果真是运动导致猝死,那更大的责任还是在他自身。”
    “不可能是猝死,一定是赵威!”刘意涵大声抢断,“戴经理的身体一直很好,除了酒喝得多点儿,去过医院,没得过别的什么大毛病!而且这两年他很控制饮食,身体比往年强多了。”
    我平常最烦这种红口白牙瞎分析的人,看着她说:“你要搞清楚,你们经理是死在健身房的跑步机上的。现在没有证据证明赵威在那家健身房里出现过,也没有人看见赵威去过那里。”
    刘意涵冷笑起来:“你见过赵威?你说他没去过健身房,那你们调取超能训练营的监控录像了吗?你们调取超能训练营附近路上的监控录像了吗?有工夫在我们这儿扯闲篇,不如去干正事儿!”
    我的暴脾气腾地上来,刚要指着鼻子训她,被宋琦一把拉住:“你现在把赵威的联系方式和家庭住址告诉我吧。”
    回到队里没多久,负责联系赵威的苏玉甫和廖洁就打回了电话,宋琦接了电话后向薛队汇报:“联系不上赵威。刚才去了他家小区,他的邻居说,上个礼拜他妻子去世了!”
    薛队一拍桌子:“务必把这个赵威给我找到!”
    我们分两队行动,苏玉甫和廖洁去健身房调取当日的监控录像,我和宋琦则去了赵威妻子生前进行治疗的医院。大夫说,他妻子患的是尿毒症,两年里一直进行透析治疗,但最近半年因为经济原因,透析的频率降低了,所以最近两个月病情急剧恶化,体内的器官都衰竭了,赵威一直陪伴左右。一个礼拜前医院再次下了病危通知,隔天便回魂无术。但赵威陪妻子走完最后一程之后就再没露过面,现在尸体还在太平间放着呢。
    “警察同志,你赶紧帮我们找到这个家属。遗体一直放在太平间也不是个事儿啊!我们也不知道他家里的联系方式,还得靠你们了。”大夫一脸无奈。
    “您好好想想,在妻子过世后赵威有没有什么异常表现?”
    “异常表现……”大夫昂着头,“这个家属平时虽然脾气急点儿,但照顾妻子一直很任劳任怨。据说他家孩子在外地上大学,我也没接触过。不过那天刚宣布他妻子死亡后,他进重症监护室见妻子最后一面后,确实有点儿反常。”
    “怎么回事儿?”
    “当时他拿着一只很大的黑色行李袋,我们问是什么,他说是一些洗漱用品,想给妻子理理发、梳梳头、擦擦脸。护士说那些东西不能带进重症监护室,要梳洗也得等尸体拉出来再说。他不同意,就跟我们护士吵起来了。”
    “然后呢?”
    “医院的规定当然不能违反,我们当然不能让他把那些东西带进去。但是这个家属当时很有情绪,所以拉拉扯扯了好一阵,最后还是我出面,帮他提着东西,才算让他进去了。他那包很沉的,不知道里面放着什么。不过我觉得,如果仅仅是一些梳洗用具,应该不是那个重量吧。”
    我和宋琦给医生做完笔录,在车里聊着赵威这个人。宋琦认为,赵威肯定是恨透了戴鑫的,多半会把妻子不治身亡的大部分责任算在戴鑫头上,起杀心也不是不可能。而且医生提到的赵威那日拿着的沉重行李,很可能就是准备作案用的凶器一类的东西。
    “可问题在于,戴鑫根本不是被故意伤害而死的啊!”我在他长篇大论之后说。
    “你想,你要是蓄意杀人,肯定也会多管齐下,对不对?何况是追随戴鑫多年的司机,他肯定有很多种方案。”宋琦不屑一顾。
    回到队里,廖洁正在跟薛队分析从健身房拷回来的监控录像。他们说,从我们目前掌握的赵威的信息来看,没有疑似赵威的人出现在健身房里面。甚至说,戴鑫从进入健身房到毙命,几乎都没跟什么人接触过。这就没道理了,难道说赵威会意念杀人?
    薛队吩咐苏玉甫:“你这样,先把赵威的个人情况做成协查通报给指挥中心发过去,让他们给各个派出所传一下。一会儿咱们再去走访走访赵威的街坊四邻。”
    苏玉甫刚走出门,没两步又折了回来:“孙小圣,值班室里有个男的找你!”
    我过去一看,正是上午刚见过面的戴鑫的私家医生杨子汉。杨子汉是个很腼腆的人,见到我有点儿局促,哈着腰说:“对不起,孙警官,我自己在办公室琢磨了一中午,觉得有些情况还是有必要过来跟您说明一下。”
    他看上去至少比我大20岁,这么客气我反倒不自在起来。我把他带到一间没人的屋子,给他递了支烟。我很少见医生抽烟,但他接过来大口大口地吸着,手还颤着,倒有点儿像抽大麻。
    我说:“您讲吧。”
    他见我打开了记录仪,做了个暂停的手势:“孙警官,我是来提供情况的,这个……就先不必要了吧。”
    我想了想,把记录仪关上,笑笑:“看来是很重要的情况。没关系,那咱们就当闲聊,我知道医生都比较谨慎,所以说出来的话一定都是有凭有据的。”
    杨子汉又把头低下了:“是这样的……上午,我不方便说,其实戴经理还有别的疾病……”
    “什么病?”我一探头。
    “他一直以来就患有慢性心力衰竭,确切地说是左心有些衰竭。但是并不算严重,一直靠药物控制治疗,不过控制好了、运动得当,一般是不会出现什么意外的。只要没有外界刺激,他和平常人没什么区别。”杨子汉猛吐几口烟,缓缓说道。
    “您的意思是……他可能受到过什么刺激,造成心脏病突发?”我问。
    “我没这么猜过。”杨子汉躲着我的眼睛,“我只是把我知道的情况都说出来了。”
    “可是你上午为什么不说?”
    “我是怕……”他给自己续上一根,缓了半天神才说,“我是怕刘意涵听了,告诉戴经理的家属。那他们肯定以为我没尽到医生的责任,在明知道他有这种慢性心脏病的情况下还放任他去剧烈运动。其实我一直建议他不要运动过量,可我毕竟不能时刻在他左右……”
    我点点头,表示理解,又问:“杨先生,今天上午一直是刘秘书在跟我谈论赵威这个人,你对他怎么看?你觉得他有可能是凶手吗?”
    这下杨子汉拨浪鼓似的摇头:“人命关天的事儿,这个可不好瞎猜。我又不是警察。我从来都是眼不见不为实的!”
    我深深地吐了一口气,想了半天,最后只能说:“你把联系方式给我留一下吧。”
    送走了杨子汉,我把了解到的情况跟一屋子人说了,宋琦先皱起眉头来:“我怎么老觉得这个杨子汉没头没尾的这些话,是在暗示什么。”
    薛队点点头,说:“有人就是这样。越是想跟你说什么,越是要让你自己把他的初衷琢磨出来。”
    正说着,廖洁接了一个电话,竟大喊了起来:“嘿,有个派出所查出了赵威的踪迹!”
    那个派出所就在超能训练营附近,我们一伙人赶过去,是副所长接待了我们。副所长让我们在他狭小的办公室坐下,介绍着他们民警曾经碰到赵威的过程:“是这样,昨天下午我们有民警在附近的地铁站巡逻,碰到了一个携带刀具的人准备进站乘车,安检员就把这人检举到了民警那里。后来从这个人留的身份证复印件上来看,正是你们要找的赵威。”
    说着,这位副所长让人拿进来一个塑料袋,里面放着一把大概30厘米长的西瓜刀,刀刃在白炽灯的照耀下,闪闪发光,有些刺眼。
    “这就是当时赵威携带的刀?”
    “对。”然后副所长又把电脑打开,调出一段昨天地铁里的视频监控,果然看见安检机旁出现了赵威的身影。当时赵威穿着一件很普通的T恤,戴着一顶棒球帽,提着一只应该就是上午医生提到的很大的行李袋。
    “是他是他。查出刀后,就让他走了?”宋琦一脸急切。
    “是啊。”副所长爱莫能助地说,“你们刑侦支队天天办刑事案件,可能有所不知,首先是他带的这把刀不属于匕首、弹簧自锁刀、三棱刮刀那种管制刀具;再者他在过安检机时就被工作人员拦下了,并没有带着这把刀进站乘车;所以根据咱们的《治安管理处罚法》,他并不属于携带管制器具进入公共场所或乘坐交通工具,所以说我们的民警当时对他短暂留置之后,核查了他的身份,让他写了个检查,留了身份证复印件,就让他走了。”
    “这个人的态度当时怎么样?情绪如何?”
    “情绪……我不知道,据说态度很好,自愿把这个刀上交了。因为西瓜刀在街面上也很普遍,现在又是夏天,哪儿哪儿都能买得到,所以我们批评教育了他一番之后就放行了。总不能因为一把西瓜刀就把他拘了啊,何况他也没有任何前科。”副所长耸耸肩膀,“我看你们还是先在网上给他挂个一级临控吧,这个人很可能再次乘坐地铁,那么到时不管他带不带刀,都有可能被查获了。”
    人家说得有凭有据、合乎情理,虽然此人有作案嫌疑,但当时没有任何犯罪迹象可循。何况还是一个根本没定性,甚至不知最后能否定性的所谓杀人案!一级临控基本就是逃犯的意思。所以就现在这个案子而言,把赵威算作逃犯,很牵强。毕竟没有直接证据证明他有重大嫌疑,一切都只是怀疑和排查。
    我和宋琦一遍一遍看着监控录像干着急,薛队则陷在沙发里皱着眉头抽烟。
    副所长看我们一筹莫展的样子,又说:“不过话说回来,一把西瓜刀,杀伤力是有,但很多时候并没有一刀毙命那种威力。很多人雷声大雨点小,拿这种家伙复仇的,多半也都是做做样子、吓唬人。你们也不要被误导。”
    吓唬人……心脏病……健身房……我在脑海里把这些词一个一个地接起来,忽然好像形成了什么。我腾地站起来,大叫宋琦:“上回健身房的经理是怎么跟咱们说的?为什么戴鑫会一直选择那台跑步机?”
    “因为那台机器设备好,离窗户近啊……”宋琦还没说完,也跳起来,“戴鑫是什么时候死的?”
    “昨天咱们去健身,进门前我看了一眼表,是下午3点半!”
    我们又从头看了一遍地铁监控录像,赵威出现时,画面清楚地显示时间是这个地铁站离超能训练营步行不过十分钟的路程,也就是说,昨天事发时,赵威还是很可能去过超能训练营的。
    “可是不应该啊,那座健身中心的监控录像我们都看了啊,没见到类似赵威的人啊。难道说我们眼花了?”苏玉甫一脸无辜地看着廖洁,廖洁却白他一眼:“你眼花了,我可没花!我能保证赵威肯定没出现在健身房里,至少是没出现在健身房的监控范围内!”
    “走,跟我去趟健身房!”薛队大步流星地叫我们。
    到了健身房,一切如故,很多健身发烧友还在器械上挥汗如雨,完全没了昨天的紧张气氛。只不过那台跑步机被套上了罩子,暂停使用。估计是有人嫌晦气。我们在经理的陪同下,又仔细观看了那台跑步机所在位置的地形。跑步机临着一面巨大的落地窗,视野开阔,能把超能训练营的大门和院子尽收眼底。薛队问:“院子里有监控吗?”经理说:“没有。”
    到目前为止事情已经基本清楚了:因为妻子生病的缘故,赵威和老东家戴鑫的关系变得紧张起来。尤其是赵威屡次向戴鑫借钱,戴鑫已经不愿再伸援手,而且赵威的妻子病情恶化,最终不幸病故。而赵威因此情绪崩溃,并对老板怀恨在心,一直伺机报复。但因为自己已经离职,没有了正常接触戴鑫的渠道,所以尽管熟知戴鑫的生活工作规律,却无从下手。再加上他本身并无太深城府,所以对复仇之事并无周密策划,看到路边有卖西瓜刀的,就买了来,想着哪天砍戴鑫一下;就是砍不到,也要吓吓他。于是他就拎着刀,来到了戴鑫锻炼的健身房;并且准确地找到了戴鑫所在的窗口位置。
    戴鑫那边,也对赵威的妻子的病故异常震惊,甚至有些歉疚;从而也有一些恐惧,担心赵威狗急跳墙报复,心理上一直有些负担。同时他心脏又不好,再加上当时正在剧烈运动,所以看到赵威杀气腾腾地出现在了窗外,甚至还可能看到赵威亮出了明晃晃的西瓜刀,于是突然心肌梗死,一命呜呼了!
    赵威看到戴鑫一头撞倒在跑步机上,知道自己把他吓坏了,甚至有可能猜到出了人命,便急匆匆离开,乘地铁时又被民警查出了包里的刀具。他佯装无事,但心里知道自己已经露了马脚,便赶紧出走,逃离警方视线。
    听了我和宋琦七拼八凑的分析,薛队良久不语。他在车里抽了半天烟,才说:“照这样说,咱们绕了半天,还是回到了原点:戴鑫意外猝死。顶多给赵威定个蓄意杀人,还要看到时候赵威本人认不认、有没有别的证据佐证。”
    “关键还是要找到赵威,咱们想到的这些,也许只是一个框架,还要靠他自己一点点地把内容填进去。”我说。
    “你小子,现在还一套一套的。”薛队笑笑。
    6 _
    我们开始寻找赵威的踪迹。在他家周围部署了警力,并且走访周围群众,查找赵威的踪迹。苏玉甫负责医院那边的布控,告知大夫和护士一旦发现赵威立即与公安联系。廖洁还联系了赵威在苏州上大学的儿子,他儿子却表示最近也跟父亲失去了联系。具体是真是假,就不得而知了。
    按薛队的分析,赵威应该还没离开古城。第一,今天刚刚事发第二天,加上他本身应该没什么计划,应该不会这么快逃跑;第二,他妻子的遗体还在医院太平间,他不太可能就此逃之夭夭。
    果然,就在我们进行严密布控的第三天晚上,赵威借着月色鬼鬼祟祟地回到了他住的小区。我们在小区监控室进行仔细比对,确认是他本人之后,马上实施了抓捕,赵威就在推开家门的一刹那落了网。抓他时他还大声喊冤,说自己没杀人,只是想吓吓戴鑫而已,他的死和自己没关系。
    我们连夜对赵威进行了突审,他对我们交代的情况和我们之前分析的基本一致:因为对老板戴鑫怀恨在心,所以一直想方设法报复,但始终没有章程。这种意念在他妻子去世后更加膨胀,于是鬼使神差地买了一把刀,准备在戴鑫上下班或者应酬的路上下手。可由于戴鑫新换了司机,而且有了防范意识,他一直没有机会。终于那天他跟踪戴鑫发现他仍按照老习惯在下午去了健身房,又是自己一人开车前往,便想在健身房外藏匿,等他出来时跟他理论,或者是胁迫和报复。没想到他刚一进超能训练营的大门便发现戴鑫在窗口看到了他,他便改变了主意,干脆先亮家伙吓唬吓唬,然后再做下一步打算,没想到却看见戴鑫忽然摔倒,自知情况不妙,于是溜之大吉。
    “我不知道他怎么就发生了意外,我什么都没做,我连健身房的大门都没进!”他在讯问室里大喊,吵得我们全捂住了耳朵。
    薛队一拍桌子:“你给我小声点儿!”然后掏出一只塑料袋,“这里面的东西你认识吗?”
    他看了看,是他之前买的那把西瓜刀,便臊眉耷眼地点点头。
    “这把刀是你准备做凶器来进行打击报复的,对不对?说明你有主观上的故意!而且几乎所有证人都指认你和戴鑫生前有矛盾,你的动机很明显!何况你不吓唬他,他又怎么会突发心脏病死在跑步机上?”薛队说。
    “刀是我的,但我没冲他砍过一下。照你这么说,满大街都有拿这种刀的,那岂不是谁都是杀人犯了?”他还振振有词。
    薛队点上一支烟,不紧不慢:“赵威,你跟着戴鑫多少年了?”
    “大概十五六年吧!从公司还是个草台班子起就跟着他干,没日没夜,随叫随到,简直跟狗一样!没想到那个王八蛋最后这么对我!”赵威咬牙切齿地说。
    “对,十五六年。戴鑫的工作、起居几乎都离不开你。你也肯定带他去过医院进行过慢性心力衰竭的治疗。尤其是在杨子汉给他当私人医生前。这本早年的戴鑫的病历本就是我们在你家找到的,上面清楚地写有心外科医生的诊断记录。”
    赵威死死地盯着薛队手里晃动的塑料袋,不发一言。
    “这就说明,你知道戴鑫心脏不好,受不得刺激,所以你就更要吓他。尤其在他身体不胜负荷或者是很虚弱的时候。你想把他吓坏甚至吓死,对不对?”
    “一派胡言,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给我看证据!”
    “证据,还不够多吗?你蓄意杀人未遂,就等着坐牢吧!”薛队站起身来,又叫我们:“跟我出来一下。”
    回到办公室,薛队问苏玉甫:“法医那边有结论了没?”
    苏玉甫说:“因为是猝死,所以化验比较复杂,我下午联系了法医中心,他们说最早也得明天下午出结果,而且还是临时的。正式的还要等四五天呢。”
    薛队对我们说:“那你们就做案卷吧。估计得忙活一晚上,等明天鉴定结果出来,直接附卷,然后送法制处审核。”
    我们做了一宿的笔录和案卷,第二天早上眼圈都肿了。没想到等到中午法医中心的鉴定结果还没出来,苏玉甫打了好几个电话都没个结果。薛队急得在办公室里团团转,宋琦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廖洁则对着电脑皱眉头。一会儿等薛队出去了,我问廖洁:“你怎么了?”
    廖洁说:“我怎么觉着有点儿不对啊?”
    “怎么不对?不是很顺理成章吗?”
    廖洁摇摇头,小大人似的说:“就是因为太顺理成章了,所以让我感觉有点儿假——或者说,是有点儿太巧了。照这么说,这个赵威杀戴鑫,脉把得也太准了。要不是他之前和戴鑫的矛盾太公开,或者案发时你们不在场,那他岂不成了杀人于无形了?快能当杀手了。”
    我笑笑:“你哪儿来那么多假如?事实就是,他现在被抓了,他马上也要被拘留了,然后就是进看守所、进监狱。你真以为他策划得天衣无缝啊?”
    廖洁说:“当然不可能天衣无缝。我只是说这个案子的巧合太多。你不觉得?你有没有一种赵威想让戴鑫死戴鑫就死的感觉?你们还分析说赵威没有充分的杀人准备,我看,世界上没有比赵威杀人更利索的了吧!”
    我表面上不露声色,心里把整个案子又重新理了一遍,果然发现一些问题。首先,赵威自己说,买刀只是为了威胁和吓唬戴鑫。那他威胁和吓唬的目的是什么?道歉或者要钱?或是恢复工作?好像都没必要。再者,如果赵威持刀是为了杀害戴鑫的话,他的整个行动又显得过于愚蠢,逃跑也显得很业余。于是矛盾就出来了:在他的所有不必要的目的和低劣的作案手段之后,戴鑫如他所愿地死了。他没出手,甚至也没有声色俱厉地恐吓过。他的敌人就自己消亡了!尽管他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可他不会成为真正意义上的杀人犯。
    “是有点儿……邪乎。”我自言自语地说。
    忽然有好几个人进来了,薛队也跟着回来了,好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向我们介绍:“这位是咱们分局法制处的同事,来先期介入这个案子的。”
    大家互相致了意。我见过为首的那个中年人,好像是法制处的副处长,叫陈天晨,姑且先叫他陈处。陈处说:“我们看过了你们网上报过来的案子,我想说一下我们处里的意见。”
    我们一屋子人屏住呼吸。尤其是我,感觉不太妙。再看薛队和廖洁,也是一脸紧张。
    陈处说:“首先,赵威的笔录不瓷实。你们呈报的案由是故意杀人,这就需要体现赵威本人的主观意识;而目前来看,赵威说买刀只是为了恐吓戴鑫,并未实施行为,那把刀也并没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凶器’。其次,戴鑫本身的身体疾病也是死亡的一大诱因。即使赵威知道戴鑫有病一事,我们也觉得给他安一个故意杀人罪不太妥当。太大了,不服众。何况他现在还不承认!”
    “那按什么来定?过失致人死亡?”薛队一脸认真。我和宋琦等人则拉着脸,不发一言。昨晚累了一宿,说推翻就被推翻了。真是官大一级压死人啊。
    “过失致人死亡?太轻了吧?何况他本身就是冲着吓唬戴鑫去的。怎么能叫过失呢?”苏玉甫说。
    “当然还是这个案由,”陈处看了看蔫头巴脑的我们,笑笑,“但是证据一定要足。尤其是赵威本人的笔录,一定要明确地找出他的动机,模棱两可不行,简单暗示也不行。还有那几个证人的笔录,比如戴鑫的秘书、医生,也要再梳理一遍,不要全是主观推断,一定要有亲眼所见的过往细节。最后就是法医的鉴定结果。这起案件比较特殊,必须要有鉴定结果,临时的也行,但一定要向法医咨询清楚。没有鉴定结果,我们可是不敢收人的。”
    廖洁拿个小本子都记不过来了。薛队听完陈处的长篇大论后,又把他带到办公室里去商讨,并吩咐我们按照陈处的意见重新做笔录。宋琦说:“这工作量可大了去了,还是先给那家伙办延长传唤吧。”
    这时苏玉甫接了一个电话,捂着听筒跟我们说:“好像法医那边出现点儿问题。我得过去一趟。”说完,他就风风火火地出门了,留下我们三个面面相觑。
    宋琦也收拾东西,叫我:“走,咱俩先去趟健身房吧。我估计赵威那里一时半会儿还问不出什么,再去案发现场看看还有什么线索没有。然后再去圣奇国际给杨子汉他们做第二次笔录。”
    我们很快到了健身房。这是案发后我们第二次来到这里,健身房经理已经有些见怪不怪,直接问我们还需要什么帮助。我们转悠了两圈,问了他几个不痛不痒的问题,刚要坐下来细聊,我就接到了薛队的电话,问我们在哪儿。挂掉通话,我下意识打开短信页面,又发现了之前那条匿名的短信:注意跑步机。
    我抬眼往那个熟悉的角落里一看,那台跑步机竟然没有了!
    “戴鑫常用的那台跑步机呢?”我问。
    “哦,被收起来了。因为一直盖着也没人用,占地方,我们就把它拉进库房了。”经理眨巴着眼睛说。
    我和宋琦对视一眼,又问:“就因为出了上次那件事儿,那台机器就被你们废了?那不是你们这儿最好的机器吗?”
    经理只是说:“是啊,但是谁还敢用啊。搁在那里只能碍眼。”
    我说:“能再把它拉出来,让我们看一眼吗?”
    经理想了想:“没必要了吧。昨天刚拖进去,今天拖出来,还得再收个二回。还是……”
    宋琦打断他:“还是拉出来看看吧。今天来这儿我们也是想再排查排查有什么可疑的线索。如果你们这里没什么异常,那这件案子你们不就彻底没责任了吗?你说是不是?”
    那经理说:“好吧,你等等。”
    20分钟后,那台机器又出现在我们面前。看起来跟上次无异,只是落了些许灰尘。通上电源,按下启动按钮,传送带就轰鸣起来。好像确实没什么让人起疑的地方。
    我反复看着手机中那条短信,短短几个字,总想从中间分解出什么其他意思。“注意跑步机”,指的是这台机器吗?怎么个注意法?我按下通话键,朝这个陌生号码拨过去,是关机。
    宋琦观察半天,又朝远处望去,看见有几个人在跑步机上跑得正欢。他忽然说:“把这台机器搬过去。”
    “搬到哪儿去?”
    “和其他机器放在一起。我想和那些跑步机对比一下。”
    “有什么可对比的?都是一样的机器。”经理摊开双手。
    “当然有必要。如果真是一样的,那比一下又有什么关系?”宋琦反问,一脸的咄咄逼人。
    “我看,还是不用了吧。”那经理冷笑着,“我不知道民警同志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说是对我们这里的管理工作有什么意见?如果是这样的话,也应该由我们这里的管片派出所来处理吧?没听说刑警队的同志还要检查我们的安全隐患啊。”他这么说着,身边已经围了好几个人,有保安、服务员,甚至还有几个五大三粗的教练。
    我看这阵势是要跟我们干仗,干脆掏出工作证:“嘿嘿嘿,你看清楚,正常执行公务,怎么着,你想抗拒执法?”
    但工作证毕竟不是尚方宝剑,那经理也明显经验丰富,是根老油条,比画着冲我们说:“好啊,你正常执行公务,那最起码要有什么检查证、搜查证吧?总要有个凭据吧?或者说最起码要有工商部门在场监督吧?不能光凭你亮个证,我们就唯命是从吧?照你这么说,我们开张关张还不都你说了算?”
    几句话把我说得火直往脑门儿上蹿:“我还就说了算了,你现在就给我停业!现在公安机关要进行取证!”
    那经理马上笑着冲周围人拍手,大叫:“好啊好啊,大家看看,警察越权执法,要咱们停业整顿呢。大家都别练了别练了,今天各位的时间到此为止,如果有觉得亏的,找这二位警官进行补偿!”
    他这么一说,那些会员也稀稀拉拉地过来了,三三两两地议论着,质问声骂声不绝于耳。有的说:“这两个二百五想要干什么?三天两头地来,还让不让人消停了?”这还算好听的,有的竟然说:“警察有什么可牛×的?该上哪儿上哪儿去!”给我气得肺都快炸了!
    那经理又肆无忌惮地笑笑,说:“两位小兄弟,我是无所谓,话已经撂这儿了,我可以随时关门。但我们这里的会员很多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你们可得跟他们解释清楚。”
    我刚要冲他嚷嚷,宋琦一把拉住我,又跟经理说:“行,你营你的业,我们不看了。”说着,就拉着我往门口走。
    一群人骂骂咧咧地散开,我到门口再也绷不住了,气得冲宋琦大叫:“你没看他嚣张成那样!破健身房经理就了不起了?还不是仗着人多狐假虎威?咱就应该死扛!”
    宋琦却不露声色,观察了一下地形,问我:“这个健身房就这一个门吧?”
    我没好气地说:“这得问你啊,我又不经常来!”
    宋琦拍着我:“你在这儿把好门,别让他们把那台跑步机运出去,我现在给薛队打电话!”
    没想到不过一刻钟薛队和廖洁他们就到了,他们身后竟然还跟着大批身穿制服的人马。我的底气一下足了,赶紧上前跟他形容那经理无法无天的行为,薛队听了没什么反应,反倒一脸严肃地问我们两个:“你们真认为那台跑步机有问题?”
    “肯定有问题!没问题我磕死!”我脱口而出。
    “你行了,就知道赌气。我问你你是怎么看出有问题的?”宋琦问我。
    “没问题那经理为什么死乞白赖地拦着我?”我振振有词。
    宋琦撇嘴说:“我都不敢保证有问题,我只是怀疑。但那经理阻拦咱们也不是没他的道理。可是咱一旦发现疑点,不排除是万万不行的。所以薛队,查不查就看您了!”
    薛队想了想,又往里瞄了一眼,最后说:“查!没问题怎么了?没问题是应该的!”
    我和宋琦带着一伙人浩浩荡荡地杀了回去,经理也带着一群小弟过来短兵相接。薛队给他亮明了身份,说:“派出所的同志我给你带来了,你是想以安全检查的名义开箱验货呢,还是想以配合调查的名义给我们提供线索呢?”然后又扭头冲我们说:“孙小圣、宋琦,把执法记录仪打开,我倒要看看今天有没有阻碍执行任务的!”
    那经理瞪着我们一大伙人,良久才说:“好,你们就仔细查查,我可先说好了,有问题咱再单说;要是没问题,别怪我告你们!”
    我们这下人手足了,七手八脚地把跑步机搬到了一台模样相同的机器旁边。我问宋琦:“怎么个查法?”
    宋琦站在两台机器前仔细端详了一下,说:“全都运行起来。把速度、坡度、圈数都调成一样!”
    我们把两台机器都调成了每小时8公里、坡度0.5。两台机器顷刻间轰鸣起来。
    坡度看上去并无异样。薛队让一个侦察员上去试速度,侦查员每台机器上去试了一下,下来说:“感觉都一样,没啥区别啊。”
    “不可能!”宋琦说,“我试试!”
    他上去皱着眉头跑了两圈,然后换另一台。等他下来,大家都问:“怎么样,有什么反应没有?”
    宋琦瞪着眼睛不语。旁边又有人起哄了:“瞧瞧瞧瞧,我就说过,警察除了瞎猜就是瞎猜,抓不到人,来这儿抓跑步机了!”
    “不可能啊!速度和坡度都没问题,可为什么就……”宋琦一脸纳闷儿地看着我。
    我说:“要不定时试试?”说着,我上前把每台机器定时五分钟。大家站在一边静观其变。
    同样的坡度、同样的速度,两台机器像一对孪生兄弟一样在我们面前重复完全相同的运动。所有人都屏住呼吸、抻着脖子注视着它们。那样子,好像真等着什么凶手现形一样。
    五分钟就要到了,我扭脸看看大家,薛队、宋琦、廖洁,包括健身房经理都是一脸汗水。整个房间里除了两台机器的轰鸣没有任何杂音。假如两台机器同时停止,那么几乎可以说明,我们这次的推测又错了。我们费劲儿地绕了一大圈,又回到了一个耻辱的原点。我攥着手机,仿佛能感受到那条神秘短信正一个字一个字地敲在我心头:注意跑步机!我心里也应和着:一定有问题!
    忽然,那台普通的机器停了下来。我抬表一看,正好5分钟——而那台戴鑫用的跑步机依然在轰鸣!
    1秒、2秒、3秒……半分钟过去了,戴鑫的跑步机还在照常运转!这个时间,应该已经超出了误差的范畴!我兴奋得几乎跳了起来,再看薛队和宋琦,也瞪大了双眼、合不拢嘴。那经理更是脸色苍白,豆大的汗珠滚了一脑门儿!
    戴鑫用的那台机器几乎超时运转了大约一分半钟。这时我们已经完全控制住了局势,薛队让侦查员把守住健身房的出口,健身房的工作人员一概不准离开。那经理更是被我们牢牢地控制住。实际上他已经瘫在一台半圆仪上,两条腿软成了面条。
    我们这次又换了一台对比的机器,把两台的运行时间都设成20分钟。廖洁打开了记录仪,启动之后还不到十分钟时,忽然有人说:“听!是什么声音?”
    宋琦过去一看,是戴鑫用的那台机器的电视屏幕下喷出了冷气。宋琦扭头问我:“你开冷气开关了?”
    “没有啊!我没事开它干吗!”我说。
    宋琦一拍巴掌:“冷气也有问题!”
    这次戴鑫用的跑步机运行时间比正常的机器足足多出五分钟。一切落定后,我们几个站在那个经理的面前,问:“怎么样?你有没有什么话跟我们说?”
    那经理吓得脸蛋子直抖:“是机器的问题,为什么来问我?你们去找厂家好了!”
    我笑道:“你早知道有问题,作为这里的负责人,为什么不找厂家解决?”
    他说:“我不知道!我也是今天才知道的!”
    “那你那么着急把这机器收起来做什么?”
    他一时无话。薛队一挥胳膊:“行了行了,孙小圣,瞧你嘚瑟的。赶紧把人给我带走!”然后又叫宋琦:“联系这台跑步机的厂家,找个技术人员到队里,跟他们说,想要不担责任的话,就赶快来!”
    7 _
    回到队里,跑步机厂家的技术人员很快给戴鑫用的跑步机做了鉴定,结论是计时器被人调过,冷气系统也有问题。薛队问:“怎么调的?”
    工作人员说:“系统电脑里的时间默认一分钟肯定是60秒。但是目前来看,这60秒的时间被人重新定义过,肯定不止60秒。我刚才测试了一下,系统里的一分钟,大概合我们准确时间的75秒左右。这肯定是被人刷过系统后,改动了里面的原始设置。”
    苏玉甫在一边推算着:“如果一分钟合75秒,那么5分钟的时间,就要6分25秒,如果是20分钟就需要25分钟,如果是一个小时,就需要……一小时零一刻钟!要是两小时,就会多出整整半个钟点!怪不得戴鑫要犯心脏病猝死呢!”
    工作人员还说:“冷气也有问题。不过目测来看,我只能说是自动开关被人动过,或者最起码是有故障的。这个还要我们把它返厂后再检测。”
    薛队把头靠在转椅背上,皱着眉头念叨:“这个凶手,真是够有心的。这种杀人手法我倒是头一次见。”
    “我也是头一回见!”我和廖洁异口同声。
    “不过我还有一个问题,”薛队叼上烟,“你们说这个戴鑫也不是傻子,健身时也不见得就光认跑步机上的时间。他怎么就没发觉这跑步机被人动过手脚了呢?像苏玉甫说的,两个小时就多出半小时,他自己就不看手表吗?”
    宋琦想了想,说:“这就是凶手的高明之处。他不改速度、不改坡度,偏偏改时间。为什么呢?因为速度、坡度,都太过明显,即使他自己太投入没察觉,那周围人肯定也能看出来。你调个每小时8公里,实际上是10公里,那周围很可能就会有教练、朋友什么的问他为什么跑那么快。但如果改时间,就不会这么容易被人发现。因为健身者跑步时一般会听着歌、看着电视来分散注意力,被动地等着机器停止。”
    “对!那经理自己都说,那台机器是所有机器里电视信号最好的!”我一拍桌面。
    薛队好像明白了什么,跟我和宋琦说:“你们两个现在就去讯问那个经理,我觉得他很有问题!”
    那名经理真名叫李国新,虽然之前慌了一阵,但此时明显有充足的心理准备,问什么都是一副无辜的样子。他说他只负责店里平时员工的管理,机器的来源和维护都由厂家负责。我们讯问了三个小时,烟抽了好几盒,那家伙还是铁嘴钢牙。最后宋琦冷笑着问:“李经理,你可以什么都不认。但你别忘了,你的健身房有两个斜对角摄像头,基本能覆盖所有角落。你在健身房里干过什么、见过什么人,我想只要我们稍微下功夫调查一下,很快就能一览无余了。所以现在是给你一个亲口供认的机会。”
    宋琦刚说完没几分钟,王姐来到讯问室,冲我们耳语说:“厂家那边来信儿了:那边领导一开会,吓唬了几句,马上有个叫何越的技术员就认了,说是一个月前李国新给他塞了钱,让他改系统设置。其余的他就什么都不知道。”
    “人带回来了吗?”
    “厂家已经把人送过来了,薛队和廖洁正问着呢。”
    我们的底气马上足了,冲李国新笑道:“你认识何越吗?他可是你的合作伙伴啊!”
    李国新最后承认是他做的手脚。但依然存在问题:他只是说想在跑步机上做一个试验,看看这样是否有助于会员克服心理障碍,迅速增强体质,激发他们的运动潜能。
    “放屁!”宋琦气得口不择言了,“你能再找个靠谱点儿的理由吗?还激发运动潜能,怎么不找那些体质强、没疾病的激发?怎么就偏偏激发个有心脏病的?”
    “真是这样,警官,”李国新说得不紧不慢,好像有一肚子的借口。“我只是随机找了一台机器测试,然后自己回去做记录,看看用这台机器的会员都会有什么样的变化,然后准备在所有健身器上推广;这样有助于我们的会员更有效率地运动、更快地见到锻炼成效。这也是一种营销策略嘛。”李国新嘴边漫起一丝苦笑,“况且,我根本不知道戴总心脏有问题啊。他天天来我们这儿运动,一会儿杠铃、一会儿拉力、一会儿游泳的,要是你,你能以为他是个随时会猝死的人吗?”
    他这一席话说得我们哑口无言。然后他又把之前的理直气壮收回去,主动放低态度:“我知道我错了,我这样做是对顾客的欺诈,所以我愿意承担责任。但是我真不是故意要伤害戴总!他是我们的大顾客,大VIP,和我无冤无仇,我怎么能害他呢!”
    回到办公室,薛队问我们情况。我们简单一说,薛队也是一筹莫展:“刚才给那个叫何越的技术员做笔录,他跟我说,李国新确实是以这个理由让他私自篡改系统的。他们这样做,听上去有门有道,但实际上还是牵强。”
    “要么就是李国新与何越结伙作案;要么是李国新谋划,何越只是收钱干活儿的,不知情。我更偏向于后者。”薛队自己分析。
    “嗯,何越是厂家的人,按理说跟戴鑫没有任何交集,不太会有主动害戴鑫的意识。而李国新这么老谋深算,即使有杀人目的,也不可能告诉何越。”
    “我看倒可以先给何越定个破坏生产经营罪。”宋琦笑笑。
    “先不说那个,”一边的陈处摆摆手,“现在的关键是要把李国新的犯罪动机找出来。我认为你们薛队分析得很对,这个健身房经理既然这么做,一定有他不可告人的目的,不然他不可能铤而走险。而且就结果来看,他的针对性非常强——就是这个戴鑫。”
    可是他的犯罪动机是什么呢?或许这就是李国新的高明之处。既杀人于无形,自己又有冠冕堂皇的理由。如果结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充其量只能给他定个过失致人死亡了。那么这在量刑上有可能还没有赵威重呢。真是狡猾透顶!
    忽然薛队一拍大腿:“我知道了。如果要找到李国新的犯罪动机,那么他肯定要知道一件事!”
    我转着眼珠想了两秒,马上跟上:“戴鑫的病情!”
    宋琦马上站起来:“我去给那个私人医生杨子汉打电话!我怎么把这家伙忘了?”
    薛队把宋琦按住:“先不要急。咱们好好计划一下!”
    薛队吩咐宋琦先不要联系杨子汉,以防胆小怕事的杨子汉开溜。他让宋琦直接到圣奇国际去找他,然后把他带回队里来做笔录。宋琦拿上车钥匙就匆匆忙忙地赶了出去。
    宋琦刚走,苏玉甫就风尘仆仆地回来了:“这一天在法医中心蹲得我快累死了,不过有重大发现啊!”
    “什么重大发现?”
    “经法医中心鉴定,戴鑫的死亡并不是我们一直认为的心脏病突发,而很可能是因为一种叫作‘低钠血症’的病发,从而导致的猝死。”
    薛队上前一把抢过他手中的鉴定意见书,眯着眼睛读着:“肺部严重肿胀……细胞外液容量过多……血清钠水平低于110 mmol/L……这也看不懂啊!”
    苏玉甫把双臂撑在办公桌上,一副学者的样子:“我听法医给我解释了半天,大概明白是这么回事儿:低钠血症是一种血液中钠成分流失的疾病,中老年人很容易得,如果严重的话,就会危及生命,比如猝死。而戴鑫心脏不好,又患有这个病,再加上他的剧烈运动,可能就是导致他猝死的原因。当然,这是临时鉴定意见,但法医中心目前一致认为是这样。”
    “怎么样会得这个病?”
    “很多种原因,比如蛛网膜下出血、甲状腺功能减低等。但是有两点我觉得最值得咱们关注,法医说大量利尿药的使用和一些精神类药物也会诱发这种疾病。”苏玉甫认真汇报。
    大家面面相觑,都没听明白。谁也不是医学专家,听他这些术语如听天书。
    “利尿药,就是治疗慢性心力衰竭的药物之一!”
    薛队眼睛一亮,马上站起来:“我知道了,杨子汉是戴鑫的医生,那么戴鑫的心脏病肯定也是一直由杨子汉治疗。所以他很有可能让戴鑫服用了大量利尿的药物,导致他患上低钠血症。那么不管是不是故意,杨子汉都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孙小圣,赶紧给宋琦打电话,让他把杨子汉给我带回来!”
    杨子汉很快被带了回来,与此同时,还有在他办公室找到的一些购买药品的发票和单据,包括他上次拿给我们看的给戴鑫服药的清单。苏玉甫找到法医进行核对,发现其中有大量的布美他尼、托拉塞米等高效利尿药,也有百忧解一类的抗精神类药物。法医当时就斩钉截铁地说了:“是这些没跑了,我们今晚就尽快化验,相信过两天就能得出更精确的结论。”
    杨子汉刚开始和李国新一样,坐在椅子上闷头不语,我们问急了,他才说都是正常用药,不信可以去查阅有关资料。但当我们把法医的鉴定意见告诉他,并且跟他说法医还会进一步对他所用药物及剂量进行核查时,他有点儿坐不住了。
    “你也知道,如果是我们这里化验出来、得出结论,那么你就被动了,再承认,性质也不一样了。当然,如果你能揭发检举,那就是立功情节了,我们也会让法院酌情给你量刑。”
    杨子汉的心理素质显然和李国新不在一个档次上,他很快就泪流满面了。他咬着牙说:“这个戴鑫,就是个十足的浑蛋!”
    “为什么?你是他的医生,他都听你的,为什么你们之间还有恩怨?”
    “他知道我在心力衰竭这类疾病上算是专家,脾气又好,所以一直胁迫我、恐吓我,让我从医院辞职,专职给他做医生,让我随时随地在他需要时出现,像狗一样!”杨子汉一脸的鼻涕眼泪。
    “你是正规的医生,为什么怕他?他胁迫你,你可以报警,难道说你有什么短处攥在他手里?”
    “当然不是。可是他财大气粗,手下有很多马仔,赵威就是其中一个。刚开始我不同意,他就成天诱惑我,带我上夜总会,找小姐,还趁我睡熟之后让小姐给我拍艳照,放出话来如果我不同意他的要求,就把照片发到网上,让我身败名裂,没有一家医院敢用我!你们说,这样的人该不该死!他不是让我给他治病吗?不是让我帮他康复吗?他太小看我了,我就活活把他治死!”
    宋琦一拍桌子:“你好歹是个医生!医者父母心,你知道不知道!你当时为什么不报警?恐吓、威胁都是犯法的,你完全可以采取法律手段,完全可以不被他控制,你却反而采取了这么极端的方法。你太小看警察了吧!”
    “我没办法啊!”杨子汉在屋子里号啕大哭起来。
    我最受不了大老爷们儿掉眼泪,简直如坐针毡,赶紧问他:“对了,那你认不认识李国新?”
    “谁?”
    “李国新!就是那家健身房的经理!”
    杨子汉木然地摇摇头:“我不认识。”
    “你再想想!话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了,你再隐瞒,只能让你的坦白半途而废了!”
    他在椅子上挣扎起来:“我真不知道啊!你们想,我已经交代了我自己的问题,何必再隐瞒其他细节?你们该知道的都能知道,我又何必自欺欺人?”
    我和宋琦对视,都没法再从杨子汉的话中找到破绽。从讯问室出来,薛队正在签杨子汉的呈请拘留报告书,然后问我:“怎么样,能查出杨子汉和别人合谋吗?尤其是那个叫李国新的经理。”
    我和宋琦摇头。确实,从目前掌握的情况来看,杨子汉仇视戴鑫的心态是独立的、手法也是自我的。而且没有线索显示戴鑫和健身房经理李国新认识或熟识,甚至两个人连最起码的交集都少得可怜。如果仅仅凭借一台跑步机就给李国新定杀人罪,恐怕在法制处那里就要被打回来,别提检察院和法院了。
    薛队在椅子上掐着脑门,想了半天,最后说:“等法医最后的结论出来,如果戴鑫完全死于低钠血症引起的猝死,那么对李国新来讲,咱们只能放人。”
    “可是他的那些理由也太说不过去了啊!怎么听怎么像编的。”
    “那你就找出他杀戴鑫的动机!一次没有动机的作案,对于正常人来讲,可能吗?”薛队对我们两个横眉立目。
    晚上吃饭时我下楼,忽然听见背后有人叫我,回头一看,琢磨半天,才想起是我在警校时的校友吴良睿。这家伙原先和我不同班,但因为一次期末考试时钢笔没水,我解了他的燃眉之急,所以每次碰见我都特热情。
    我也很吃惊:“哎哟,你怎么在这儿!”
    他也一脸纳闷儿:“这话应该我问你啊。我一直在刑侦支队啊。你怎么跑这儿来啦?怎么着,现在刑侦的案子也需要你们便衣支队介入啦?”
    “我是借调过来的。”我谨记谢队说的话,要模糊自己的来头,赶紧转移话题,“你呢?你在几队?”
    “我在技术队。前几天一直休年假呢。走吧,老同学,一起喝点儿去吧?”
    “我值班呢。哪有你们搞技术的那么闲。”我朝他摆摆手,准备离开。
    他也跟我道别,然后抱怨道:“谁闲啊,现在帮一队上个专案,天天搞监听,我耳朵都木了。”
    我忽然止住脚步,折回来,问他:“对了,你能帮我查个手机号吗?就是查查这个号码的主人。”
    吴良睿上下打量着我:“你们案子里的?那你可得先问问领导去。我可不接私活儿啊。”
    我笑道:“哪儿能是我们队里的事啊,我们队里的可不用我操心。”我表面镇定,心里头噼里啪啦地编瞎话:“是一个骚扰电话,成天给我打,我都快烦死了,你就帮我行个方便呗。”
    吴良睿说:“行,你把号码告诉我吧。能查到我就帮你查查。不过先说好,你可得替我保密。”
    我赶紧掏出手机让他记了那条匿名短信的号码,然后千恩万谢,心里祈祷着能有一些意外收获。我总感觉,要想破解李国新是否存心杀害戴鑫,这条短信是独一无二的突破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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