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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年初六,养老院里被接回家的老人陆陆续续回来了,曹爷爷特地给卫怀信带了两个他孙女做的纸杯蛋糕,让他拿去给杜若予。
卫怀信嗅了嗅,“这蛋糕放了不少糖吧?”
曹爷爷无所谓道:“不知道啊,不会吧?”
卫怀信笃定道:“我记得做蛋糕要放很多糖,很多很多,看起来都齁。”
正在收拾衣柜的曹爷爷闻声大笑,“你记得?你不是失忆了吗?你那破脑袋还能记得做蛋糕要放很多糖?”
卫怀信没理会老头子的揶揄,捧着纸杯蛋糕努力回想关于“糖”的记忆。
曹爷爷半晌没听见他的动静,回头瞅一眼,笑道:“我说你怎么不下去帮忙?”
“帮什么忙?”
曹爷爷又乐了,“嘿!你不是攒足劲要和杜杜好吗?怎么连你未来岳父今天搬来慈心都不知道?你啊,聪明一世糊涂一……诶?诶!”
不等曹爷爷啰嗦完,卫怀信已经捧着那俩纸杯蛋糕,飞快下楼了。
搬来慈心养老院的不止王青葵一人,还有他形影不离的老兄弟,黄岳。为此,沈奶奶特地腾出个双人间,左右铺,中间窗台下共用一张旧书桌,让俩老头再感受感受青春作伴的闹腾。
杜衡余进进出出在搬王青葵的行李,相比之下,黄岳就只有一卷铺盖和两套换洗衣服,朴素到极致。
卫怀信进来时,杜若予刚打了壶开水回来,他即刻借花献佛,“这有蛋糕,给你们的。”
“哟,还有乔迁之礼!小卫就是实在!”黄岳接过蛋糕,三下五除二撕开包装往嘴里塞,“不错啊,香。”
杜若予默默替他倒水,目光不怀好意地瞟向卫怀信。
——要是让黄岳知道卫怀信前两天还诚意十足地怀疑他就是当年的杀人凶手……
卫怀信谄笑着冲她眨眼,暗中比划了个噤声手势。
这边正眉来眼去,那边门口,郑道国和陈锋也来了,郑道国的手里还拎着一盒新麻将,俨然是要过来凑一局。
郑道国之前是来过慈心的,对所见并无新鲜,只有陈锋左右张望,脸上难掩诧异神色,“岳哥,王哥,你们真的要住在这儿吗?”
黄岳很不以为然,“是啊,我一辈子没成家,老了不住养老院住哪儿?”
王青葵则有些欷歔,语调透着自我宽慰,“这儿真挺好的。”
黄岳搭上王青葵的肩膀,两个人坐在同一张单人床上,他笑嘻嘻的,“这儿当然好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最重要的是,我和你老来还能凑一对作伴,不像他们俩成天只能家长里短鸡毛蒜皮,闹心!哈哈哈!”
他乐颠颠的,又问陈锋,“对了,怎么没听你提起你家里人?你老婆孩子呢?”
陈锋在对面床坐下,一张脸始终蜡黄,没什么精气神,“离婚很多年了,孩子跟妈。”
黄岳和王青葵诧异地对视一眼,郑道国问:“为什么离?”
陈锋解下围巾,在手里绕来绕去,“强扭的瓜不甜。”
杜衡余搬来最后一件行李,见杜若予和卫怀信都站在门口,正奇怪,探头见到里间的四哥俩,似是明白了什么,“小妹,你要不要去看看你的树,我看曹老头打算给它施肥。”
杜若予想掩杜衡余的口已经来不及了,旁边的卫怀信像只机警的猎犬,咻地竖起耳朵,“什么树?是不是院子里的那棵桂树?我就觉得那树不对劲,原来它是你的树!”
杜若予扶额,直接转身往外走。
卫怀信喋喋不休地跟上去,“它是你的树?可那树看起来像是刚种不久的,是你一起带过来的?什么树还能让你搬家都带走?喂!杜若予……”
杜若予捂住耳朵,改走为跑。
卫怀信这一刻俨然方未艾上身,也跑起来,坚持不懈地追在她身后,“那树是不是和我有关?是不是过去我种的?难怪我看它眼熟!不对啊,以我的习惯,我种的树,肯定要起名字的,它叫什么名字?”
已经跑到门口的杜若予猛地刹住脚。
卫怀信差点把她撞得滚到台阶下,他正要握住她的肩膀,可是杜若予先转身推开他,又跑走了。
这回卫怀信没再追,他原地伸了个懒腰,蓦地走出居住楼,朝院里的桂花树走去。
桂花树旁,曹爷爷果然正以脚量地,估算着肥料比。
卫怀信不声不响跟在他身后转悠,末了突然大喝一声,“我想起来了!”
曹爷爷被吓得差点魂归九天,勒紧裤腰带骂他,“你想起什么了?吓得我差点尿裤子!”
卫怀信仰天大笑,“我想起这棵树叫什么名字了!”
曹爷爷莫名其妙地问:“什么名字?”
卫怀信冲他眨眼,“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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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若予往自己房间去,却在走廊上意外地被陈锋叫住。
她顿住脚步,“陈叔,你怎么出来了?”
狭窄廊道里,冬日暗沉沉的光从陈旧的木窗里投射进来,陈锋看向杜若予的目光就像裹了层蒙蒙的灰,病怏怏,有气无力。他从大衣内兜里掏出一封鼓鼓的信封,塞进杜若予手里,“小妹,我这趟回来,不知道王哥和岳哥是这么个情况,现金带的不多,你先收着,等我过两天再去取一些。”
杜若予忙将信封塞回去,“我不能收,他们也肯定不会收的。”
“我就是知道他们肯定不会收,所以才给你,你替他们收着,什么都不用告诉他们,平时拿来给他们改善生活,或者有空带他们出去玩,散散心,做什么都好。”
“陈叔,别说黄岳叔叔的脾气了,就连我爸,要是知道我收了你的钱,都要发火的。”杜若予的手腕被陈锋推阻,很是为难,“你的心意,他们都是知道的。”
“心意有什么用,真正有用的是钱。”陈锋顿了下,“我知道我这样俗气……”
杜若予笑了,“你这样想没有错。”
陈锋微赧,松开杜若予的手,想说些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的怅惘,便叹了口气,“我这些年都不在业县,如果我在,知道他们俩的处境,也不至于让他们沦落到住养老院。”
杜若予也跟着叹气,“这是我们小辈无能,是我拖累了我爸。”
陈锋大概已经听说了杜若予过去一年的遭遇,表情有些僵硬,“……你的病,还没好吗?”
“大概是好了吧?”杜若予想起许久许久未见的卫怀瑾,从走廊的木头窗子可以清楚看见院子里稀疏的草木。
季节轮回,不知道死去的人是不是也跟着轮回了。
她吐出一口浊气,忽然问:“陈叔,你说你这趟回来是要抓到当年杀我妈妈的凶手,你是临时起意,还是确实掌握了什么关键线索吗?”
“不是临时起意,这事我想了几十年了。”陈锋紧盯着她,因为肝癌而黄浊的两只老眼像是再也看不清了,“我一定要在死前把这事做完。”他咬牙,原本和善温和的一张病容突然狰狞起来,“我要亲手杀了那个畜生!”
杜若予心里悚然,“……有线索吗?”
“小妹,你当真没见到那个凶手的脸吗?”
杜若予摇头,半晌后苦笑,“我以为你扬言要抓凶手,是有了关键的新线索。”
陈锋的枯手缩进口袋,脸上的凶狠消退,又变回那个死气沉沉的重病老人,“哪还有什么关键线索,自从你生病以后,唯一的关键线索就断了。”
这话颇为含蓄,但明眼人一听就明白,杜若予正要反问,身后,卫怀信不知何时又冒出来了,“咦?杜若予,你和陈叔是迷路了吗?这穿堂风冷飕飕的,你们就站在这儿聊天?”
见到“外人”,陈锋没有说话的兴致,打了声招呼,回去找王青葵他们了。
他一走,杜若予才摸摸发疼的脑门,“陈锋的语气,像是有些怪我。”
“怪你什么?怪你当年没从救命的床底下探出脑袋正面看看凶手的脸?是他傻还是你傻?”卫怀信嗤之以鼻,“我还以为这个陈锋信誓旦旦要弘扬正义,是有什么了不起的能耐,结果话里话外居然还是要靠你抓人?那一切不又回到原点了?要他这个NPC出场干什么?”
杜若予噗嗤一笑,被卫怀信维护自己的话逗得忍不住轻推他一拳,“你放尊重点。”
“本来就是。”卫怀信又哼了一声,突然问:“你这个陈叔,说是走了好几年,他什么时候离开业县的?你们一出事,他就走了?”
杜若予扬眉,“你又怀疑他了?”
卫怀信嗯哼耸肩,不置可否。
杜若予笑道:“没,事发后他一直在帮我家的忙,印象中他的离开也是很多年以后的事了。他的指纹也被采集对比过,凶手不是他,更何况,案发的时候,他有不在场证明。”
“什么不在场证明?”
杜若予说:“陈叔早几年不擅经营,他的木材行一直岌岌可危,事发前几天,他已经在折价出售店里的存货,那天晚上,他和店里的员工一直在仓库清点数目对账,很多人可以为他作证。”
卫怀信立即接受了这个不在场证明,“他现在虽然生病了,也看得出年轻健康时不是什么强健的人,不是你一直害怕的那种人。”
杜若予点点头,他们俩一起往回走,走出几步,杜若予蓦地停住,惊讶地问:“你恢复记忆了?”
卫怀信莫名,“啊?”
“你怎么知道我害怕哪种人?”
卫怀信直言,“你不是一直很怕那种强壮的,看起来力气很大的人吗?”
“是,但你……你什么时候想起来的?”
“这个啊……”卫怀信曲起食指叩叩脑门,笑道,“不用想起来啊,可能从一开始就没忘记吧。”
他又说:“警方的调查里说,你只见过凶手的背影。”
“嗯。”杜若予垂下头,“……我妈妈和他搏斗的时候,我瞥了一眼,然后就吓得躲到最里头,再也不敢往外看……如果我……”
她的话没能继续往下说,因为一只温暖的手掌压在她的脑袋上。
“做得好。”卫怀信温柔地,坚定地抚摸她的头,“你把自己好好地藏起来,没有被凶手发现,这才是最正确的,也是你妈妈、你爸爸和你哥哥最希望的。不要把别人的话放在心上,不相干人士的一两句感慨,哪里能比你的人生重要?”
在他的“重压”下,杜若予笑出声,答应道:“好。”
“很好。”卫怀信收回手前趁机摸了把她覆盖在颈后微凉的发,触感新奇,“至于凶手,我有预感,这回一定能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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