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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何故,这一夜,倪新失眠了,借住在他人家中,不愿意多事,倪新没有开灯,在床上辗转反侧,一看表,已经是第二天的凌晨两点了,索性起身,伫立窗前,望着天边的点点繁星,鹤子的笑颜浮现在眼前……唉,天的那一边,是故国,那里有如父长兄……
“倪新,用心读书,不得和异国女子发生感情纠葛,记住了吗?”对李士群,倪新三分是敬,七分是畏,何况小野家族在东京赫赫有名,许多人都是政界、军界、商界的政要,而气度不凡的小野平一郎,很可能也是其中的一员。
一条黑影一闪而过!却并没有逃过倪新的眼睛,出事了!虽然对枪支,他已经很熟悉了,但暑假期间他并没有资格配枪,倪新只得顺手摸起一根一个月前,鹤子拿来气他腿伤后无力使用的棒球棍,打开房门,侧身靠墙,摸索着前行。
这一夜小野家的山间别墅除了小野父女,还有两名随从、两名下女,不知为什么,倪新很自然的绕过隔壁小野平一郎的房间,来到需要拐一个弯,还隔着书房、茶室的鹤子所住的房间门前。
倪新躲在拐弯处冷静应战,几分钟后,两个人影迅疾摸进大厅,直奔小野平一郎的房间,一个持枪掩护,另外一人熟练的撬开房门,显见有备而来,且训练有素,并不是一般求财的鸡鸣狗盗之辈!
在此做客,受主人家的款待,守望互助是应尽的职责!倪新走近两步大声喝道:“你们是谁?!前辈,有人夜闯别墅!来人那——”喊完后,向后退了几步,推开书房的门,躲了进去。
已经撬开房门的两个不速之客万没想到已经迷昏了小野平一郎和两名随员,别墅中还有青壮年男人!而这个男人居然还能发现有人闯入!
二人配合默契,一人冲进房间刺杀小野平一郎,另外一人根据声音传来的方位冲了过来!
倪新等的就是这样一个机会!倾听脚步声,扣准那人走过书房门,猛地冲出来,一棍击在那人的后脑!那人一声惨叫,当即倒地,倪新捡起手枪,漫无目的的开了一枪!他要让另外一名闯入者误会别墅里警卫力量很充裕。
且说另外一人冲进小野平一郎的房间,按照原定计划是用匕首刺杀,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开枪,以免在寂静的凌晨惊动两公里之外的一家警务站。
谁知小野平一郎命“秘书”花子伴宿,这一刀刺在也被迷昏的花子身上!穿透后,刺中小野平一郎!此时,忽听同伴的惨叫声、枪声,刺客已知不妙,心一横,并不急着脱身,拔出手枪,就要开枪击毙小野平一郎!
千钧一发之际,倪新已冲了过来,顾不得瞄准,又开了一枪!
求生是人的本能,意志再坚定的刺客也不例外,那人下意识的躲闪!一刹那的机会,倪新抓住了!他反手掩上房门,欺到床前,占据有利位置,拼死企图护住小野平一郎!
被刺中后,小野平一郎有了意识,却四肢无力,无法有所行动。
倪新和刺客在房中枪战!初到别墅,倪新曾在这间主卧里住过三天,鸠占鹊巢,自是不安,在他的坚持之下,换住了客房。厚厚的窗帘掩去了月光,房门挡住了走廊里昼夜不灭的灯光,房间内伸手不见五指,二人目不能视,熟悉房间摆设的倪新占据了上风,很快,双方各开了两枪后,倪新命中对手,刺客倒地!
倪新心道:最好能留活口,,所以并不急于击毙对手,持枪戒备,从藏身的一张躺椅后起身。
恰在此时,被枪声吓坏了的鹤子担心父亲的安危,终于鼓足勇气,撑着发颤的双腿,跑了过来,推开了虚掩着的房门——走廊里的灯光刷的照了进来,床上全是鲜血,浸透了雪白的羊毛薄毯,父亲怎么样了……地上倒着一个人……
鹤子吓傻了,尖叫起来!
倒在地上的那名刺客拼命爬前,一把薅住鹤子的脚踝,本就濒临崩溃的鹤子倒在地上!那名刺客用枪指着鹤子,没等他出口要挟,倪新冷静开枪,一枪爆头!
鲜血、脑浆溅在鹤子脸上、身上,鹤子当即昏厥!
倪新跑进卫生间,接了一盆凉水,扒开花子,淋在小野平一郎头上,而后再次跑进卫生间,接了一盆温水,又找了一条毛巾,抱起鹤子,为她擦拭污迹,喊道:“鹤子,鹤子!醒醒!没事了,凡事有我,醒醒——”
鹤子婴宁一声,悠悠醒来,反手抱住倪新,呜呜哭了起来,倪新耐心的安抚着:“没事了,别怕——”
有了一些意识的小野平一郎看着眼前的一幕,不知是什么感觉……
几分钟后,两名下女闻讯而来,冷静下来的倪新请她们扶鹤子回房间,然后去看看两名随员是怎么一回事,而后打电话给警务站请他们立即派人来,警察闻听别墅里发生命案,三人死亡,吓了一跳,当即答应当夜执勤的四名人员会全部前来。
做完这一切,倪新走到床前,说道:“前辈,房间里有乙醚的味道,可能是怕自己也被迷昏没法行动,他们没敢用太多,不过还是离开这个房间吧。”
小野平一郎点了点头,刚一起身,又差点摔倒,倪新一把扶住:“您没事吧?”顺手替他披上一件外衣,搀扶着小野平一郎在客厅里坐定,这才问道:“怎么回事?怎么会有人刺杀您?这两个人不像是一般的毛贼啊,如果不方便说,权当我没问。”
两名随员也被冷水泼醒,匆匆赶了过来,说道:“将军,你没事吧?属下等人该死!倪桑,谢谢您救了将军。”
“将军?”倪新不由得重复了一句。
小野平一郎答道:“是的,在下小野平一郎,官居陆军少将,是满洲国日方情治部门的负责人。”
倪新愣怔了一下,答道:“原来如此,我早该想到的。将军,这些日子,失礼了。那你们忙,我回房间了,等警察来了,如果有事,再叫我。”
小野平一郎说道:“倪桑,请等一等——你们两个人一个去迎一迎警察,告诉他们不用来了,在附近搜一搜,看有没有刺客的同伙,一个打电话,叫相关人员过来。”
“是。”两名随员答应着走了。
见小野平一郎还是神思昏昏,倪新起身搅了一把毛巾,又沏了一杯咖啡奉上。小野平一郎呷了几口,说道:“倪桑,小野并非有意相瞒,只不过觉得你知情后,住在这里,会不自在。日本军方一向有‘下克上’的传统,对华战争,很多激进派早有意扩大规模,进占整个中国,小野并不同意,认为还是稳扎稳打,巩固满洲才是理智的做法,又因为我这个满洲情治部门负责人的意见还是有一定分量的,于是有些人动了杀机。”
“前辈受惊了,以后还请多保重。”
小野平一郎字斟句酌的说道:“小女鹤子,自小让我宠坏了,不谙世事,今年还不满二十岁,任性的很,做什么都是三分钟热度,让倪桑见笑了。”
倪新暗暗叹了口气,答道:“小野家族是日本的华族,前辈你又位高权重,令爱……在下,前辈,在下如有失礼之处,还请见谅。”
小野平一郎很诚恳地问道:“哪里,倪桑言重了,唉,拙荆不在了,我这个做父亲的,不免想的多一些。不说这个了,倪桑还有一年就毕业了吗?有意和我去满洲吗?我希望日中合作,把满洲建成除了日本本土之外,亚洲最大的工业基地,最富庶的王道乐土,警校那里,我去说,就算是跟着我实习。”
“谢谢前辈的好意,在下不敢高攀,离开中国前,我答应毕业后,回国追随家表兄的,请前辈见谅。”
“令表兄是李士群先生吧?此人我神交已久,可惜无缘相见。你现在跟着我去满洲实习,和将来追随他,并不矛盾吧?”
“您是怎么知道的?对不起,这话问的太幼稚了,请前辈见谅。”倪新望向窗外,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倪新起身鞠了一躬,说道:“前辈,在下告辞了,这些日子在贵府打扰,蒙你和鹤子小姐多方照顾,多谢了!鹤子小姐那里,恕我不能面辞了。”
小野平一郎客气道:“还是等一会,和我一起乘车回城吧。”
“谢谢前辈,想来还有很多事要善后,在下不打扰了,前辈留步,在下告辞。”不知为什么,倪新一刻也不愿停留。
回到警校,倪新对任何人都没有提及暑期的境遇。
又是一个月过去了,这天下课后,有人说道:“倪桑,我刚从大门口过来,有人在那里等你。”
“找我的?谁啊?”
“不认识,一位小姐。”
“不可能,你又和我开玩笑!”
“你去看看就知道了,门卫说那位小姐等了你很长时间了。”
倪新将信将疑,来到大门口,他愣在了那里:鹤子沐浴在夕阳里,周身泛着淡淡的光晕……
倪新走前几步,问道:“你怎么来了?怎么回事?脸色这么不好看?病了吗?”
“……爸爸不让我来,我和他吵,他骂我,我不再和他说话,也不再吃饭,三天了……”鹤子的眼泪滚落下来。
倪新心中一酸,又是怜惜又是伤怀,拽着她来到一棵芭蕉树后,叹道:“我想你父亲是对的,我是个中国人……”
“那又怎么样?我只知道我喜欢和你在一起,倪新,我记得你说过:‘身为中国人,我从来没有自卑过’,对吗?爸爸拗不过我,同意我来见你……”
倪新愣怔片刻,决然答道:“鹤子,你说得对,我是个中国人,可那又怎么样?走,我陪你去见小野前辈。”
第二天,小野平一郎派人来为倪新办理了实习手续,三天后,倪新追随小野平一郎去了满洲。
十年后,民国三十五年八月十日,鹤子收到了从上海发来的最后一封信,那是倪新,写于一年前的信,一同送来的的还有一封周成斌写来的信,说自己做的这一切都是受了刘泽之的委托,详细叙述了事情的经过,希望鹤子多加珍重。
鹤子看罢,大滴大滴的泪水落在信纸上,最后的一丝希望破灭了,倪新,已经不在了……虽然她早有预感,可丧夫之痛,还是如此的撕心裂肺……
榻榻米上,一名刚满周岁的胖男孩惊恐的拉着妈妈的裙边,口齿含混的叫道:“妈妈,妈妈——”
鹤子抱起儿子,任泪水纵横,男孩笨拙的用手替母亲拭泪……
鹤子擦干眼泪,自言自语:“倪新,我责任未了,不能去见你,你等着我,我会带着儿子,去和女儿团聚,我会把他们养大成人……然后去见你,你一定要等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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