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微宁进病房的时候,梁修凯靠着靠枕若有所思,未戴氧气罩。
听见关门的声响,他抬头看向盛微宁,目光炯炯有神,颧骨两侧透着不正常的潮红,精神似乎也显得格外矍铄。
回光返照的人皆如此。
盛微宁的心情五味杂陈,攥紧包带,朝前走了两步。
「别过来了,我没长篇大论想告诉你。」梁修凯冷冷制止盛微宁,一改两年期间不咸不淡的态度,依然明确地憎恶她。
盛微宁依言驻足,淡静地看向梁修凯:「您见我,是有什么事要嘱咐?」
「我快死了,你们也彻底自由了,以后再没谁能妨碍你们。」
梁修凯悠长地呼出一口气,洪亮的音色回荡病房:「盛微宁,我一直都非常不喜欢你,就算你不是赵雪竹的女儿,我照样讨厌你!你根本不懂我对晏池有多疼爱!」
盛微宁沉默不语。
「我培养他费尽心血,可他为了你三番两次顶撞我,那次我把你送到AF,你知道他做了什么吗?」梁修凯握紧拳头,盯着盛微宁嘲讽哼笑:「他拿枪指着我脑袋!」
梁修凯骂骂咧咧:「这小畜生!就因为一个祸水居然想杀我!」
「你说,我要怎么容得下你?!你是祸害,还是赵雪竹的女儿,我看到你就想起婧宜死得多不值!如果不是晏池拦着,你离开利兹就该消失得无影无踪!盛微宁,我这辈子最遗憾的便是不能替妹妹报仇!」
梁修凯捶着床板疾言厉色,说到激动处,他几乎嘶吼出来。
盛微宁羽睫颤动,强大的冲击感迎面扑来,震得她霎那忘了言语。
程晏池不曾告知过她这些事,他向来都是想做就做,从不会夸夸其谈。
心底最深处犹如被尖刀豁开了一条口子,源源不断的血液汨汨流淌,倒窜回眼眶,她睫毛簌簌眨动,指腹深陷进手掌。
「我今天也是第一次听您说这些,不过我觉得您可能误会了,他一时冲动才做出不理智的行为,可并不代表他真的这么想。」
盛微宁的心绪剧烈起伏,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努力平复自己胸腔沸腾的鼓噪,缓了缓自己原先生硬的语气:「您是对他恩重如山的亲人,他没特意跟我聊起过您,但我能感觉到,他特别在乎您。」
「正因为在乎,他左右为难,这几年也一直背着很重的包袱。」
「我的父母……」盛微宁唇瓣微微泛着白,眼眶红了一圈,忽地往前迈一步,用前所未有的沉痛语调逐字逐句:「他们的过错已经无法挽回,我能做的只有代他们道歉,可一句对不起也确实不能填一条命。」
「我很抱歉。」盛微宁向梁修凯慢慢鞠躬,单薄的肩膀被日光投射剪影。
梁修凯冷冷一笑,脸上不为所动。
盛微宁直起身,暂时放下两人不可化解的仇恨,倒了一杯温水放在床头柜:「我知道您肯定不会喝我这杯水,但这是我该有的姿态。」
「平心而论,我曾经很怨恨您,认为您对我极其不公平。」
意国灿烂的辉光透进玻璃,笼罩盛微宁苍白的面颊飘进那双深邃瞳眸,她内心的煎熬过去这么多年都没减轻,此刻却尽数释放。
「死刑犯还有辩解的机会,我……只是身份就被您打入死地,其实我更没资格怨怼我父母,他们给了我生命,无论做错什么,他们仍旧是我血脉相连的亲人,血缘的恩仇无法逾越,所以,我们两家不共戴天。」
盛微宁瞥着梁修凯灰中带红的面庞,眼波急剧闪动,轻缓吐了口气:「您的自私独断差点害死我孩子,如若不是周管家起恻隐之心,那么可爱的宝宝就会陪着我一起命丧黄泉。」
闻言,
梁修凯冷酷的面容终于裂开一丝丝罅隙。
这两年萌萌两姐妹带给他不少快乐,很贴心懂事,虽然是女孩子,可调皮起来也不输男孩,让人又爱又恨。
每次来庄园,她们的欢声笑语宛若温暖春天赶走了冬天的严寒。
不知不觉,梁修凯开始期待与她们共处一室。
而现在,他大限将至,再不能看见那对聪明伶俐的小丫头。
梁修凯顺着盛微宁的话设想她们胎死腹中的画面,竟觉得脑中勾勒的那滩血水像一根尖刺扎进胸口,攥紧的拳头微不可觉松开。
盛微宁浅笑:「我恨您的蛮横不讲理,然而将心比心,我勉强又能理解您,程晏池是您悉心栽培的接班人,还是您对我婆婆弥补愧疚的精神寄托,我抢走他,您觉得意难平,想方设法拔除我这颗碍眼的钉子。」
「可惜拔不掉你,反而越来越刺眼!」
梁修凯掀眸凝视盛微宁,他的面容交错着森冷与平和两种极端的情绪,眼神渐渐恍惚,顷刻间显出种日薄西山的疲态,耷拉着嘴角吭声:「我快死了,放心不下的……只有晏池,那两小家伙我也惦记。」
盛微宁缓慢点头:「我懂,会好好照顾他们。」
「你以后……」梁修凯猛地坐起来,虎视眈眈攫住盛微宁,迫人的视线压在她头顶:「既然晏池选了你,你就不能做半点对不起他的事!」
「他是我丈夫,萌萌、暖暖是我的女儿,我们是一家人。」盛微宁缓声陈述事实,眼睛不躲不避迎视梁修凯:「您放心。」
梁修凯沉默一会儿,闭上眼,厌烦地挥挥手:「叫晏池他们进来。」
门打开,盛微宁和程晏池四目相对。
程晏池深邃的眸子在她泛红的眼圈停驻一秒,然后静静落定梁修凯。
梁修凯冷冽一哼,行将就木的身躯萎缩得似一截干枯树桩。
程晏池俊脸沉郁,垂身侧的手握了握,心口燃着盏随时能熄灭的烛火。
久远的一幕闪逝过大脑。
彼时他刚回梁家,梁修凯的形象高大魁梧,同眼前的枯瘦呈鲜明对比。
「舅爷爷!」
萌萌拉着暖暖一起跑进病房,扑到梁修凯床边:「您哪里生病了?」
梁修凯徐长叹气,端量两张天真的小脸,抬手抚摸她们脑袋。
「舅爷爷这不叫生病,是打哪儿来就回哪儿去,今后不能再给你们买玩具了,你们平时要多听爸爸妈妈的话,少淘气。」
他淡漠望向盛微宁:「孩子我也见过了,你先带她们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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