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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的昼越来越长,上午的时光从拂晓起,至日中,一刻热似一刻,完全出不得门;午后愈发冗长地难以消磨,人又百无聊赖,长日漫漫怎挨得过?
晌午过后,竹枝有些困倦了,斜倚在床榻上,一只手撑着脑袋,一只手拿着《诗经》。正低声浅吟着“彼采葛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彼采萧兮,一日不见,如三秋兮;彼采艾兮,一日不见,如三岁兮”,回环往复地吟唱,只觉无论“三日”、“三秋”,不过时日的沉淀,日积月累成了年。由此又挂念起慕容子旭来,不知他现在如何了,然才外出过,实在不好再向父亲提要求,只得作罢。待将新换的母亲亲制的五彩流苏帐放下帘钩,铺开蚕丝被,躺下身,渐渐入眠。正入梦境,迷惘中走进一片原野,渐行渐远渐无穷,只有白茫茫的白茅随风飘着。帐中的竹枝双目紧闭,眉头缩成一团,嘴里念念有词。随后,仍在梦中走着,不知走了多少里路,也走不出原野。然也不觉累,竟奔跑了起来,毫无目的地奔跑,似乎有什么至关重要的东西在前方等待着,必须追逐,唯有追逐……此时帐中并不闷热,走着却是满头大汗,豆大的汗珠一颗一颗地冒着。
一直在追逐,在逃不出的原野里追逐,终于前方似有洞天,然至此,梦却戛然而止。竹枝忽而醒了过来,瞪着杏眼,胸口大起大伏地喘着粗气,满脸猩红。正此时,又听闻屋顶似乎有动静,竹枝立马掀开被子,上鞋就往外走。走到门外,对着屋檐喊道是何人,却得不到回应,只感觉一阵风从脸庞轻柔地拂过,夹杂着确切的飘渺的竹香。竹枝一声喊了出来,“慕容子旭,你出来!”片刻,风静云散,只剩沉寂。屋顶上的人并未离去,只是不曾现身,施了隐身法藏匿在檐角偷视着竹枝,化成清风却只能轻抚她的脸而不敢显身。
再无力追逐,梦中、现实,都散了吧。竹枝跌坐在地,紧紧地抱住双膝,一双眼无神地望着上翘的檐角,那弯曲的弧度像是心扭曲的图案,不,心的画像再高明的丹青也描摹不出。躲藏在檐角的人终于走到竹枝面前,蹲下身,手停在她的头上却不敢放下去,他是透明的,却又比空气多了一丝味道。即便竹香又来,竹枝堵塞的鼻子哪里闻得出,仍呆滞地盯着檐角,脖颈麻木了更不知疼痛了。忽然,一滴液体从天而降在竹枝的眼角,温热的,竹枝用手指擦过,又在鼻前嗅了嗅,淡淡的涩涩的,慌忙舔了舔,是咸的,泪!竹枝猛地站起身,泪水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轻声唤道,“慕容子旭,出来吧,出来吧,你出来啊……”然当她嗅那颗泪时慕容子旭已经离开。毕竟,相见不如怀念,慕容子旭该是这样想的吧!
无力地拖沓着回了房,一头倒在床上,帐子也不完全放下地,鞋子东一只西一只地甩在地上,疲乏至极,连盖上蚕丝被的力气都没有。及至感觉寒意袭来,也不睁眼,只伸着一只手随意地摸寻蚕丝被,却摸到一个冰凉的圆球。竹枝睁开眼,拿起圆球,却是雪生石!真真在屋顶的就是他慕容子旭,又为何躲着不想见……竹枝看着晶亮剔透的雪生石,放声大哭起来,孩童一般声嘶力竭地哀嚎着,闭着的眼淌不完的泪,张大的嘴发出悲呛的曲调。
纯儿正要来后院唤竹枝去用晚饭,还没进院门便听见竹枝的悲泣声,赶紧地跑上楼,推门而入,至床前,掀起流苏帐,着急地边问着出了何事,边将竹枝从床上扶起来。而竹枝一味地哭,见着纯儿,哭得愈发厉害,也不说话。纯儿擦拭着竹枝脸上的泪,却怎么擦也擦不完,又安慰着说不会有事的,莫再哭了。许久,不知多久,这场哭戏耗费了所有体力,终是哭不动了,竹枝便静默下来,只是呆呆地看着手上捧着的雪生石。既然问不出所以然,纯儿便将竹枝扶下床,让她坐在绣墩上,斟了杯茶与她,正要拿走她手上的雪生石,却被她忽然一阵蛮力推倒在地。竹枝又自顾自地跑回床上,放下帐子自闭起来。
见竹枝如此神志不清,此情此景着实吓到纯儿,生怕竹枝是否旧疾复发,上回的怪病根本没痊愈?纯儿不敢再想下去,赶忙去回禀了陈老爷。至书房,纯儿将竹枝的状况备述一遍,陈老爷叹气道:“你且先出去吧。”纯儿还想多问几句,但见陈老爷一脸忧愁不敢再说,便退下了。
书房只剩陈老爷一人,他面壁而立,对着竹枝母亲的画像,自语道:“怜儿,终究逃不过,即便你的牺牲也不能换得女儿一世的安宁。到底敌不过宿命,你说说如今该怎么办才好……”说着说着陈老爷不禁老泪纵横,倍感凄苦。颤巍巍地转过身,在案几上书下几个大字,“人定胜天”。罢了,从壁橱的一个小抽屉中拿出一个手掌大小的大红瓷釉圆瓶,推回抽屉后出了门,叫上纯儿向竹枝处去了。
待至竹枝房门前,纯儿敲了敲门,无人应,陈老爷说道:“直接推门进去吧!”纯儿便推开了门,先着陈老爷进了屋,走到里间,将竹枝从床上搀扶起来至前厅。陈老爷吩咐纯儿去准备一盆清水,等纯儿出了门,陈老爷看着呆坐的竹枝,心痛不已,从袖中拿出圆瓶,拔开瓶塞,放在竹枝鼻前晃了晃。半响,竹枝方回过神,如大梦初醒一般,惊讶地问道:“父亲,您怎会在我房间里?”陈老爷笑了笑,说道:“没什么,来叫了你去吃晚饭!走吧!”竹枝又看了看手上的雪生石,笑道:“等我放下它就跟您一起下去。”陈老爷微笑着点了点头,看着竹枝走到屏风里面,屏风上绣着浴火凤凰,惟妙惟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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