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陈刺树下面,来回踢着一个半截砖头,不停地想着这镜子的事,想不到,把地上几个在地蟷洞的盖子都给撞开了,我看到从那幽深的洞里钻出来肥胖的大地蟷,它们那个惊慌失措的样子,很是让我发笑。
没一会儿,我就玩得很是投入了,那个楝八哥说的话,还有那个能吃了金帮的镜子,这些古古怪怪的事,都一下子忘到了脑后。
到了天黑,我爹跟我妈,都从地里干活回来了,我奶也在东屋里点起了煤油灯。我正在压井边洗脚,就听到外面有走路的声音从西往东不停地传了过来。
而且这个脚步声里,好像还有半截砖头在地上摩擦着的声音。我隔着院墙一看,乖乖,吓了我一跳,外面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我,嘴里哼哼着,踢着一块半截砖头,正往家里走。
我是吓了一跳,赶紧伸手在我脸上狠狠掐了一下,没想到,疼得我唉哟一声,差点摔到了地上。我妈听到我的叫唤,赶紧从屋里跑出来:“小良,咋了,咋了?”
我连声说没事没事,就匆匆擦了脚,站起来就往外面跑,刚跑到龙门口,就见门外面那个我,从我身边擦着我就往门里挤。
我的天,我想伸手去抓住那个我的脖梗子,可是,那个我就跟个泥鳅似的,滑不溜秋的,一下子就跑进了院子。而我妈还在压井那边站着,好像根本没有看到那个我进来一样。
我看那个我正朝着堂屋方向跑,吓得站在龙门口就扭着头不眨眼地看。就见那个我一靠近我家堂门,就跟突然蒸发掉一样,没了影。
我的天呢,又是这样。我这一下了有经验了,忙抬头看堂屋门上面挂的那个镜子,那镜子竟然在微微晃动。里面好像还有一丝丝亮光闪了出来……
一直到我爹过来要关龙门,我才慢慢地跟刚睡醒一样,往院里走,一边走,一边不停地看那镜子。我奶在东屋里,看到我这个德性,觉得很不正常,就站在东屋门口看我。
我还没有走到堂屋门口,我奶就跟一阵风一样,冲过来,就扯着我的脖梗子,把我拎到了东屋。
东屋小方桌上,摆了一个细瓷白碗,白碗里有半碗清水,我奶把我拎到屋里后,叫我走到桌子前,只见她伸出右手,在前面做了一个上下翻绕的动作。
嘴里念念有词,我也听不懂我奶说的是啥,反正就嘟嘟哝哝听也听不清,只见她一边做动作,一边不停地往神台上面看。我一看,香炉里正燃着香,那香烧得很旺,猩红的香头,就跟谁在旁边不停地吹一样,没一会儿就烧下去一大截。
屋里面点的是煤油灯,本来这东屋墙上也没搪白灰,所以屋里显得很是昏暗,加上那灯火摇曳,还有我奶神神叨叨的样子,我就觉得东屋很是神秘。
这时,我奶突然嗬了一声,那手指在清水里一点,就跟蜻蜓点水一样,抬起来就朝我眉心一指。我感觉一凉,我的四周仿佛一瞬间都变了。
本来昏暗的东屋,好像一下子明亮了很多,我的头脑里也似乎清醒不少。我再往外看,天空里好像也我一团红黄的云彩,正在我家院子上方缓慢西移。
我奶给我点完水,就叫我回屋去睡觉。我很听话,就走了出来。也不知道是咋了,就是想往那镜子方向看,我克制了好几下,没奈何,我还是看了过去。
那镜子里,一片黑暗,我想看里面看,却是黑洞洞的,我竟然看不进去。这时,我突然想起,刚刚不是有另外一个我被这镜子给吞了吗,那个我是谁啊?
我奶啥时间也会作法了啊,而且很管用,我被她这么轻轻一点,好像我灵魂归窍了一样的感觉充实。
难道另外一个我,就是我不知道啥时候掉了的魂灵?可是,到底是啥时间我掉了魂都不知道啊?
搁往常,人掉了魂,是要到十字路口,去喊魂的。而现在好了,那个镜子,还有我奶,这么一努力,我也用不着到十字路口,叫我爹或者我妈去喊我的魂了……
我走到堂屋门口的时候,眼的余光,还看到我奶就站在东屋门那里,一个劲地往我身上看,一直到我走到床前躺下去,我奶才慢慢回里屋睡下……
虽然白天刚刚睡了半天,但现在我躺下来,不久就又睡着了。想不到这一觉睡得特别安稳,连一个梦渣都没有做,真的是一觉睡到老天光。
我醒过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很高,院里大人们都出去了。我照例洗好脸,去灶屋喝了点放有红薯块的包谷糁,吃了一个红薯面窝头,就跑到龙门下坐着了。
庄子上一片宁静,偶尔有谁家的羊,扯着嗓子叫了几声。我家院里的鸡子,公鸡在前面带头领着,跑到外面歪脖子枣树下刨虫子吃,那些母鸡都很是积极,跑得摇摇晃晃。
庄上几乎每家都养有狗,这些狗,平时也不怎么叫,就算遇到,都熟悉得很,连打架都几乎不会发生。所以,人们一下地干活,这庄上真的是很安静啊。
就算是有个卖菜的推着车子过来,也仅仅是象征性地吼几嗓子,很快归于平静。我倒是很乐于这样的平静的。我刚刚睡醒,很不喜欢大声吵嚷,觉得很难受。
我们家也看了一个很大的老黄狗,听话的很,这会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我看了一圈,院子里没有。倒是看见我家那头老黄牛,在牛屋里不停地倒着沫。
我们家堂屋,是我爷在世的时候盖的,到我这么大的岁数,这房子也得有好几十年的时间了。我看我们这这堂屋的情形,也算是老堂屋了,因为上面的蓝瓦中间,零零碎碎,长着很多高高低低的瓦栋,这些瓦栋看着生机勃勃。
也就是说,我家老堂屋顶上,还是有些微微的潮湿的。要不然,这些瓦上长的东西,也不可能活得那么滋润。瓦栋的叶子是又厚又圆的,阳光照着,返着晶光,紫微微看着很好看。
堂屋房脊西头,那个兽形的瓦,好像是刮大风,被刮得斜到了一边,我看着,那东西就跟一个睡落枕的人头一样,就那么杵着,看着忍不住想笑。
就在我看着这个斜在阳光里的瓦片时,从后面的屋脊上,慢慢爬过来一个黑猫。那黑猫身上一水儿的黑色,好像是营养极好,浑身油光发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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