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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宁公主从小便与旁的贵女不同,这一点从她抓周的时候便可以看出。旁的贵女抓周的时候抓的一般是笔墨香草等物,唯有长宁公主抓了一节马鞭。
当初太子抓周时抓了一枚印章,众人皆称此子将来必成大器,前途无量。
长宁公主抓周时抓了马鞭,这让原本打算吹捧她的那些官员着实犯了难!
若公主抓到的是笔墨,他们便可言公主将来勤奋好学,写得一手锦绣文章,若公主抓了算盘,也可称她将来善于管财,必然能掌好后宅,若公主抓到的是琵琶古筝等物,则可言公主精通音律,必会于此有所造诣……可这位天命贵女抓到的却是一节马鞭!
这实在是令众人始料不及。
这时,一名官员忽然出列,笑哈哈道:“公主抓了马鞭,说明公主肖似其外祖,长大之后必然性情爽利,是一位女中英豪,自然与寻常儿女不同。”
这话哄得景元帝通体舒泰,喜不胜收,当即便给了那位臣子大赏。
是了,他的女儿是整个南秦最尊贵的贵女,她不需要写得一手锦绣文章,也不需要谱得一首好曲,她生来尊贵,受人景仰,无论将来如何,她始终都是帝后手中的掌上明珠,高高在上的长宁公主。
长宁公主抓周这事儿便在朝臣们的吹捧中嘻嘻哈哈的过了。
直到长宁公主渐渐长成,当年抓周的端倪才渐渐凸显出来。
长宁公主年纪越大,性子便愈发跳脱,她不像冷静自持的昭德皇后,也不像自有威仪的景元帝。她性子与寻常小娘子相比,实在有些一言难尽。
若非长宁公主是个小娘子,她的那些行迹几乎算得上是个活脱脱的纨绔子弟了,与当年景元帝为了隐藏自己的第二层身份而伪装出来纨绔模样,像了个十成十。
可景元帝当年装出来的那是假,这长宁公主的纨绔却是真。
长宁公主七八岁时,便上可拳打太子,下可脚踢秦王,实在是厉害的不得了。
当然,这话只是夸张的说法,这位长宁公主从小就不爱红妆,不喜胭脂,也不喜跟在她身后那些世家贵女们揉揉捏捏,娇柔的做派,反而喜欢和儿郎们混在一块儿玩耍。
和儿郎们混在一起,行事自是爽利得多。儿郎们年纪轻,行起事来没有轻重,混在一起自然是时常打闹。可这长宁公主又是个性急的,所以时常会与这些儿郎们动起手来。
儿郎们顾及公主的身份,自然是疼宠着她,公主虽然急了会动手,却也知道分寸,多是象征性的吓唬吓唬小郎君们,并不是真的存了心要作恶。
若她真敢跋扈纨绔,那昭德皇后第一个便饶不了她。
之所以说是昭德皇后饶不了她,是因为在长宁公主面前,昭德皇后是严母,而景元帝对这位唯一的掌上明珠则是放到了心尖尖上,疼得不得了,一点儿也舍不得打骂。
长宁公主自小便喜欢与小郎君们混在一起,年纪小时没什么,但随着年岁渐长,此举便越显不合礼数。
是以长宁公主满了十二岁之后,昭德皇后便下令让宫人将她拘在宫内,若无她的指令,绝不许其轻易乱走。
长宁公主到底是长宁公主,从小野到大的。每当昭德皇后拘她的时候,她总是能想了法子,变着花样的偷溜出去。
若说长宁公主不求上进,只晓玩乐,却也不尽然。这位公主从小便聪慧至极,继承了父母的天分,在诗文上比寻常的小娘子要学得好得多,而在宫廷礼仪和贵女须遵守的礼节这方面,她也是极为通透的。
通透归通透,但她却从不遵守,兴许是骨子里便流着不安分的血,所以老想着混出去玩。
长宁公主就这般混着长到了她十四岁。
据闻长宁公主近日又有了个新志趣,便是穿上男装扮作俊美儿郎,在城内调戏年轻的小娘子。
此等行径传入帝后耳中之后,实在是让二位吓了一跳,莫不是这么些年来把她给养歪了,才养成了这般与众不同的趣味。
对于此事。长宁公主却道她阿兄即将继位,为帝以后,他必然是要立后的,她这是在借机给自家的兄长相看呢。
昭德皇后听了她这话后,不由松了口气,但对于她的这般行径,却是不赞同的,立时便拘了她在宫中,让她好好读书。
长宁公主向来知道该如何应付她的父母,于是便乖乖应了,她在宫中呆上了一段日子,等到帝后二人的警惕放松之后,她便又闲不住了,开始琢磨着偷溜出宫的事情。
这不,前段时日长宁公主喜欢扮作儿郎调戏小娘子,近来她又换了花样,改调戏小郎君了。
只是这一回,长宁公主可谓是出师不利,调戏的第一个对象便踢到了铁板,被人给绑到了京兆府衙的大门口,可谓是颜面尽失。
*
永安城东市临窗的酒肆上,一身着紫色团花缺胯圆领袍服,头束玉冠的俊美小郎正睁着一双灵动的眼,时不时的从下方来来往往的路人身上掠过。
忽的,紫衣小郎的眸光一定,直直落在前方打马而来,在对面那家酒肆门口停下的一个白衣郎君身上。
长宁公主在永安城生活了十多年,从未见过生得如此周正的小郎。
他一身宽袍如雪,头束玉冠,五官生得精致无比,有种精雕细琢的细致感,眉飞入鬓,薄唇轻抿,他从马上跨下,袖袍在空中划过一个流云般的弧度。仅仅是一个利落下马的动作,由他做起来,便有种格外的赏心悦目。
他神情坚毅,目光淡然如水,那种好似与周遭泛泛红尘不相容,若有若无的距离感,让长宁公主的心没由来的一痒。
长宁公主从小见多识广,阅美无数。不说旁的,便说自己的太子兄长和还未完全长开的弟弟秦王二人已是人中翘楚,容色不凡!
再说她几个舅舅家的表兄,也是仪表堂堂,一表人才。
她的这些兄弟,皆是英俊儿郎,容色各有千秋。但兴许是距离产生美,此时此刻在长宁公主的心中,她家的兄弟们与眼前这位小郎来比,他们的气度却是差了两分。
长宁公主眸光一亮,黑溜溜的眼珠一转,有种说不出的狡黠,她一拍手中的折扇,启唇道:“就他了!”
刚才长宁公主看见那小郎下马的时候,腰间悬着一块羊脂玉,她对自己的护卫道:“阿言,看到方才那个穿雪衣的小郎没有?你去将他的玉佩给我顺过来。”
阿言是她阿娘身边的掌事女官沉雪姑姑和玄衣卫二把手玄二的长女,自小与长宁公主一起长大,感情甚笃。
只唯有一点,让阿言苦不堪言,便是长宁公主每每闯祸,必然拉上她一起。事后阿言总是少不得替她擦屁股。
阿言道:“公主。”这话一出口,她便在长宁公主的注视下改了称呼,“郎君你要那玉佩做甚?若你喜欢玉佩,只管让皇后殿下或是圣上打开宫中的府库,任你挑选,何必去做这种事儿。”
长宁公主横她一眼道:“你莫不以为我是瞧上了他那玉佩?”
阿言不解道:“难道不是吗?”
长宁公主拍了拍她的肩,摇头道:“我看上的不是他的玉佩,而是他的人。你替我将他的玉佩顺过来,待会我才好名正言顺的拿着那玉佩去戏弄他。”
阿言一听,立时恍然,她还以为公主改了性,不再戏弄小娘子了,而今看来,公主的确改了性,只是改成戏弄小郎君了!
阿言不赞同道:“公主戏弄小娘子倒还好,大家都是女子,也不会惹出什么闲话。可如今公主要戏弄小郎君们,这怕是有些不妥……”
长宁公主一见阿言那表情,便知道她要说什么,忙上前捂住她的嘴道:“你什么都不必说,只管告诉我你做不做便是,若你不做,那我就自己亲自上。”
阿言听她如此说,不由得认命的叹口气道:“公主还是在这儿呆着吧,玉佩由我去顺。不过,公主待会儿若是办完了事儿,记得务必将玉佩还给那小郎君。”
长宁公主闻言一笑,拍了拍她的肩道:“这个你放心,我堂堂南秦公主,何至于眼皮子浅的贪了他那玉佩,不会的。”
阿言不愧是沉雪和玄二的女儿,从小打下的功夫底子很是扎实,那一手顺手牵羊已然练到出神入化的境地。这也是为何长宁公主每每出宫干坏事儿,要将她带在身边了的原因了。
若无阿言这手把戏,她可玩不到这么尽兴了。
很快,阿言便气喘吁吁的回来,面上带着忧色的将玉佩呈上道:“公主,我总觉得那白衣小狼郎已然发现了我的手脚,你还是快些将玉佩还回去,莫要再生什么事端吧。”
长宁公主接过那玉佩瞧了瞧,这是一枚上好的羊脂白玉,上面刻着瑞兽,翻过来背后写了一个四字。
这羊脂玉触之柔滑,细腻至极,乃是上好的暖玉,拿在手中有种格外的通透。
光凭此玉,便可断定那小郎君的身世不凡,但奇怪的是,长宁公主在永安这么多年,却是连他一面也未见过,心下不由有些奇怪。
阿言口里的担忧,长宁公主完全没在听,她将玉佩收在手里,勾起一笑道:“放心,不妨事的,我自有分寸。”末了,长宁公主一摇折扇,对着阿言和身后跟着的数名暗卫道:“你们便候在此处,莫要靠得太近,若有任何异动,你们再出面也不迟。”
暗卫们点头,随后隐匿于暗处。
阿言见状有些担忧,想要跟上去,长宁公主却是用手中的玉扇挑起她的下巴,摇了摇头道:“不是我不想带你一道,而是阿言你这身儿郎装扮实在太过差劲,到时一眼便会让人认出你的女儿身,届时咱们就不好玩儿了。何况你方才才去顺了玉佩,此时再露面,未免有些嫌疑过重。”
最后长宁公主道:“你就在这儿等着吧,我一会儿便回。”
长宁公主手摇折扇,踱着悠闲的步子,入了对面的那一家酒肆。她的目光在大堂里巡视一圈,最后落在右边角落的那个雪衣郎君身上,她的眉微微的扬了一扬,朝他走近。
此时此刻,坐在桌案边的雪衣郎君身后立着两个仆从,他正自顾自地替自己斟着一盏茶。
指骨分明,修长如玉的手指握住杯盏,暗绿的杯盏将他的手指衬得如玉通透,有种奇异之感。
连倒个茶,都是这般的赏心悦目……长宁公主摇着折扇靠近,还未来得及说话,便见雪衣郎君抬头对上她的视线,冷笑道:“偷了我的玉佩,居然还敢回来。”言罢,他给了身后两个仆从一个眼神,那二人连忙将长宁公主捉住。
长宁公主瞪眸怒道:“你干什么?!”
小郎君慢条斯理的将手中的茶盏放下,而后才抬头看她,“干什么?对于你这种手脚不干净的小贼,自然是送官。”
说着,雪衣郎君便让自己的仆从将长宁公主往外押去。
阿言见此,急得团团打转,连忙在对面的阁楼上给长宁公主示意,长宁公主见状对阿言摇了摇头。
送官?她倒要看看这人是否真的要将她送到京兆府衙去。
此处离京兆府衙不远,就隔了两条街。那雪衣郎君带着两个仆从押着长宁公主往京兆府衙去,一路走来竟引来了许多人围观,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哎哟,真是世风日下,这么俊美的小郎,竟是个偷儿!”
“可不是吗?真是可惜了。若叫他爷娘知道他走上这般歧途,该是何等伤心啊!”
长宁公主听着周遭的议论,觉得倒也新鲜,便任由那些人对她指指点点,恍若未闻。从始至终,她的目光都落在走在她前方比她高出一个头的雪衣郎君的背影上。
刚才离得远,还未发觉,此时走近才觉他的头发极黑极滑,一看发质便极好,他一头乌哈被一枚玉冠束得牢牢的,精神极了。
长宁公主加快了脚步,故意走到那雪衣郎君的身侧。
他的侧面也很好看,睫毛极长,鼻子也挺,连抿唇的动作,都透露着一股子的矜骄。
总归,无论长宁郡主从哪个角度看,此人都是极好看。
当然,前提是要忽略他那冷得掉渣的态度。
很快,长宁公主便被雪衣郎君送到了京兆府衙,长宁公主被送入京兆府衙后,雪衣郎君便对她道:“拿来!”
长宁公主故意装傻,摊手无辜道:“拿什么?不懂。”
雪衣郎君眼眸微微一眯,而后重复道:“我说,将我的玉佩拿来,你莫要装作不知道。”
长宁公主继续装无辜,“我都说了我什么都没有,你怎么就听不懂呢?”
雪衣郎君见她这副无赖模样,不由得冷笑道:“我从未见过像你这般厚颜无耻的小娘子!我若是你爷娘,怕是已经羞得无法见人,早把你这种手脚不干净的狠狠扣在家中,省得出来丢人现眼。”
她闻言微微讶异,他居然识破了自己的女儿身?
长宁公主也生了怒,以同样的态度道:“玉佩就在我身上,有本事自己来拿!”
雪衣郎君扫了长宁公主一眼,冷声道:“恬不知耻!”
长宁公主无所谓的一笑,只是这笑带了些挑衅。她就是笃定了他是个脸皮子薄的,眼下瞧来果然如此。这人敢将她送到京兆府衙来,那这个梁子,她是结定了。
雪衣郎君嫌恶的看了她一眼,然后掉头便走。
长宁公主见状,喊了声,“你的玉佩不要了?”
雪衣郎君回头看了她一眼道:“总归有的是拿回来的方法。”语气十分自信。
长宁公主见他这般,心中那丝不服输的意思更浓,她道:“你信不信,你会再回来将我请出这京兆府衙。”
雪衣郎君冷声笑了笑,“痴人说梦!”随后拂袖而走。
接到消息的京兆府尹冯闻出来了,见长宁公主坐在府衙的前厅,随即对她恭敬一礼,“见过公主殿下。”
长宁公主从小到大惹的事儿的确不少,这京兆府衙显然不是第一次来了。
长宁公主点了点头,就往府衙里头走,一边走一边吩咐,“劳烦冯公传讯宫中。”顿了顿又道:“若是不找到今日将我送来京兆府衙的人,那我今天不出去了。”
冯闻面带难色,匆匆令人去宫中传讯。
紫宸殿。
听闻此讯的景元帝眉头一蹙,怒道:“怎么回事?娇娇被人送去了京兆府衙,还是以偷窃的名义,你们是干什么吃的!”
阿言跪在地上请罪,“启禀陛下,是公主让暗卫们不要出手的。”
景元帝道:“她要你们不出手便不出手了?若是今日公主落入的是歹人之手,你们可当得起这个责!”
昭德皇后上前将阿言扶起来,回首看了眼景元帝道:“你也不是不知晓长宁的性子,这纨绔劲儿,如今算是这京中的头一遭。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就是与当年大名鼎鼎的楚王殿下相比,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
景元帝听到昭德皇后口中这酸酸的语气,便知她是在责备自己将长宁公主宠得过了头。他连忙上前握住昭德皇后的手,低声哄道:“咱们就这么一个掌上明珠,朕不宠她宠谁?”
皇后斜了他一眼,摇头道:“宠自是要宠的,但也不是你这么个宠法!你瞧瞧她现在这无法无天的劲儿,要真让你再宠下去,那这个永安城可真是鸡飞狗跳了。”
景元帝摆手道:“娇娇有时的确是胡闹了些,但她素来是有分寸的。”
这一点,昭德皇后的确不否认,若不是她行事还有些分寸,只是有些胡闹,并不是真的纨绔,昭德皇后也容不下她干下这么多祸事。
很快便有暗卫回来将今日送长宁公主去京兆府衙的那小郎君的身份打探了出来,上前回禀道:“启禀陛下,今日将公主殿下送去京兆府衙的那位小郎君,正是从太原上京的王家小郎,行四,名璟。”
帝后二人的面色齐齐一变,“什么?王璟!”
景元帝的面色微微沉了下来,目光下意识落在昭德皇后的面上,神色有些为难。
若他记得没错,这个王璟是……王四郎,王洵之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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