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层人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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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从匡楚定居在矿山上的时候，就有各种各样的人前来找他，最先找他的是一个步履蹒跚的老人，他讲出了自己这么多年来的种种奇闻怪录，其中就有一个故事吸引了匡楚。
    他说，一九六五年的一天，这附件的一个山脉里的小村死了一个老者，老者的儿子在外边做官，丧事自然想办得体面周到。为了给父亲找一块好坟地，做官的儿子特意差人去应县城请当地最有名的方老法师。派出的人到了方老法师家时，方老法师正好患病，无奈之下，只好叫来自己十几岁的儿子，问：“有人要看坟，敢不敢自己出去？”
    儿子十多岁就跟方老法师学习作法，人称娃娃先生，早就学通了看阴阳风水的娃娃先生法规律，现在有了单独出去的机会，自然非常高兴，马上表示没有问题。方老法师从心里还是不放心的，但如此情况下也是无奈的选择，只好细心叮嘱一番，送娃娃先生上路。
    娃娃先生准备好所有的法器，随着来人到了大青山山深处的一个小村子。看坟开坟的那天，一切都按预定的程序进行，敬神、撇身、准备工具之后，娃娃先生带了几个人浩浩荡荡上了山头。上山时娃娃先生满怀信心，可一行人在山上找娃娃先生了一整天，也找不到一块像样的地方，娃娃先生的情绪一下低落到了极点。
    就在众人都失望的时候，娃娃先生的眼前忽然一亮，他的面前出现了自跟随父亲看风水以来从未见过的一块好地：那是一片地势和缓的阳面坡，坡两边各有一条狭长的山脉，中间的山又独立形成一个小山包，前面一条小溪横穿而过。龙遇水则活，这是点型的“二龙戏珠”之穴，称得上是一条龙脉。
    在找到那块地时，娃娃先生激动了好一阵子，他甚至都不想把地给这家人了，想自己留下来以后福泽后人。他后来想想，地是给别人看坟时找到的，那就是人家的福泽，有觊觎之心算是有违天理，只怕福没享到，先有祸灾，便打消了占地的念头。
    如此想过之后，娃娃先生开始按流程操作，先上祭品，然后点香、烧纸、打卦。打卦是看坟开坟最重要的步骤，在开坟的仪式上，打卦打出阴卦最好，保卦居第二，如果打出的是阳卦，还得重新念起请神咒，重复上边的程序，一直到打出上面所说的卦相为止。
    当然，重复也不是无止境的，一般请神数量不得超过三次。三次请不上，表示此坟不宜开动，看坟的人必须别择宝地，这也就是风水先生们誓守的所谓“三卦不出手”的戒条。娃娃先生拿出黄布袋里的羊角卦高高抛起，羊角卦落下，出的是一个“阳卦”，不宜开坟。只好再打第二卦，卦相打开，仍然是阳卦。
    娃娃先生的手心渗出了汗珠，他只有最后一次机会了，无论如何，他都不想让这块好地作废。娃娃先生仔细想想操作的流程，确认没有失误，又在心中暗自祷告，才将第三卦出手。娃娃先生再次失望了，仍然是阳卦。三次失败，宣告了这次开坟的失败，娃娃先生拣起卦相，脑子里空白一片，不知如何是好。在短暂的失落之后，年轻的娃娃先生犟劲儿上来了。
    他不想承认失败，赌气也想再玩儿一把。都说出生牛犊不畏虎，年轻人的斗志很容易就被自己激发出来。抱着“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的信念，娃娃先生第四次把手中的卦用力向地上扔去——终于出了个“阴卦”，娃娃先生找到了开挖的理由。
    那天开坟的有四个人，娃娃先生也亲自动手。挖到一米多深时，娃娃先生觉察到了不对，镐头翻起的都是黑褐色的泥土，而且翻起来毫不费力。娃娃先生开始感到有点不太对劲，可一下子又理不清头绪。正当娃娃先生疑惑的时候，只听“咔嚓”一声，脚下传来腐木板断裂的声音，随即出现了一个长娃娃先生形的黑洞。娃娃先生听到响声便知道坏事了，想跳开去，却没来得及，两只脚随着腐木板的蹋陷深深陷了下去。
    娃娃先生陷入到了祁莲花的墓穴里头。娃娃先生这时连肠子都悔青了，三卦未出阴卦，分明是提醒他不能在此开坟，谁让他逞英雄逆天而行。后悔药是没处买的，他只能承受自己带来的灾难。其实从黑褐色的泥土出现的时候，娃娃先生就应该想到挖到了别人的墓穴，只有木头和尸体腐烂后与周围土壤产生氧化，才会生出那样的泥土。可惜娃娃先生当时被发现龙脉的喜悦冲昏了头脑，没来得及做出及时反应，等到事情发生，一切都晚了。
    身陷墓穴之中，娃娃先生只想着赶快脱离危险。他用手抓着两边的土壁往上爬，泥土都是松的，一抓一把，都抓在了手里，用不上劲。娃娃先生想脚用脚蹬着土壁往上走，脚却被什么东西卡住了，动不了一下，而且越动卡得越紧。娃娃先生喊墓上面的人拉他上去，上边的几个人都不敢伸手，只是盯着他的脚下，眼睛里透出无尽的恐怖。、娃娃先生知道那些人一定看到了让人害怕的东西，不然他们不会那么惊讶。
    娃娃先生低下头，往脚下看去，这一看差点让他的魂魄全都散去：他的脚正卡在一座尸体的肋骨中间，那尸体头骨和下肢分别散在两边，中间的一段正挂在脚面上，显然是他挣扎时把它们分成了三段。虽然往下看时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可看到森森白骨挂在脚上，娃娃先生的头皮还是麻了，酥麻的感觉从头皮一下子传到了脚尖，全身像中电一样没了一点力气。
    虽然身陷险境，娃娃先生究竟是阴阳界打滚的人，他的惶恐只持续了几十秒钟。娃娃先生知道，现在他必须把自己救出来，如果他没有自救的勇气，旁边的人恐怕谁动都不敢乱动。
    娃娃先生静下心来，先去观察脚下的情形。娃娃先生的脚已经探到了坟底，脚边的尸体边，散乱地放了凤簪玉镯之类的饰物。娃娃先生判定这是一座女坟，家境也还不错，应该不会是一个不讲道理的恶鬼。娃娃先生心里默默地念起咒语，给墓中的人做出种种许诺。许诺之后，娃娃先生弯下身子，伸手慢慢去摘套在脚面上的肋骨，双脚竟然都摘了出来。起身的瞬间，娃娃先生看到了手边一付漂亮的凤钗，不由贪念又起，随手把它捡了起来。
    众人七手八脚将娃娃先生拉了上来。这坟是当然不宜再开了，娃娃先生让人把挖出的土原地掩埋，又烧香祷告，对着古墓承诺了一番，赶紧离开这里。在另一个山头上，娃娃先生又找着了一块可以下葬的好坟，这回第一卦就出了阴卦，开挖也格外地顺利，晚上九点多钟，坟终于挖好。
    按照这里的规矩，开坟的先生要当天去当天回，不能在主人家过夜。娃娃先生在主人家吃过晚饭，便急匆匆往家里赶。从主人家到雁城还要经过白天开坟时的那片山地，娃娃先生一个人走在这座荒凉的山上，手中马灯的光芒只能照出脚下小小的一块光亮，只恨这山路太长，怎么走也走不到边。
    娃娃先生走到一处长满杨树的林子里时，他手里马灯忽然暗下来，接着便完全灭了。娃娃先生胆子再大，这时也禁不住慌了，他开始跑，凭着感觉找路，跌跌撞撞地想赶快跑出这片林子。
    他刚跑了几步，娃娃先生看见前面有一个黑影横在路当中，看不清是男是女，当然更不清脸庞。娃娃先生开始以为他是看林人，心里喜了一下，可仔细一瞧，又吓出一身冷汗。那影子走路时看不见腿动，而是整个身子在飘，轻飘飘地离娃娃先生越来越近。
    娃娃先生爷知道遇上鬼了，情急之下，他竟忘了身上带有镇鬼的法器，是可以保护自己的，而是吓得转身就跑。
    跑了有几十米的距离，娃娃先生听到身后静静地没了动静，便停下来，转身去看。转身的瞬间，娃娃先生感觉到一股冰凉的气息扑面而来，阴森森地把骨头都凉透了：一具白色的骨架正紧紧贴在他的身后，骨架上边的骷髅得意地晃着，长长的头发胡乱地扎在骷髅之上，深陷的眼窝蓄了许多潮湿的泥土，骷髅一晃，泥土扑簌簌从眼窝深处掉落下来，溅了娃娃先生满脸满身。
    娃娃先生大叫了一声：“女鬼。”
    那骷髅似乎被娃娃先生的叫声也吓了一跳，骨架轻轻颤了一下，然后定下来，嘟嚷了一句什么，把干枯的手指伸向娃娃先生的衣袋。娃娃先生发狂似地又跑起来，他的身体潜能一下子全被激发出来，像飞一样快。也不知跑了多久，娃娃先生终于看到了林子边缘一间木板搭成的房子。那是看山人的小屋，里边住着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头儿。
    娃娃先生死劲砸看山人的屋门，看山人出来问娃娃先生这么晚了干嘛。娃娃先生说：“有鬼呀，有女鬼追我。”看山人瞅瞅娃娃先生爷身后，说：“别急别急，啥都没有了，慢慢讲。”
    娃娃先生回头看看，黑压压的林子静静地没一点声响，他跑过来的路面上只有几片树的叶子仍然在翻飞。
    娃娃先生在看林人的屋子里住了一夜。在那间孤独的小屋里，看山人跟他讲了好多发生在这山里的故事。看林人说，以前这里也有过女鬼追人的事情，可被追的人大多是衣着鲜亮打扮入时的女子，为这人们还传言山中的女鬼是男人变的，见了好看的女人就想抢去。像娃娃先生这样男人被追的事，以前从来没发生过，应该是第一次。
    第二天回到家里，娃娃先生把开坟那天的经历都跟方老法师讲了，唯独隐瞒了偷拿凤钗的事。方老法师一听就来火了，劈头盖脸一顿臭骂，骂他破了三卦不出手的开坟规矩，受到惩罚纯属活该。娃娃先生不敢跟丁老爷子顶嘴，每一行都有每行的“道”，坏了道规是犯大忌的事，弄不好会惹怒上天，这回他能平安回来已经算是命大福大了。
    方老法师骂过儿子之后，开始想补救的办法，他知道这事如果不补救一下，娃娃先生以后还会遭到惩罚。方老法师闭起眼睛，念过咒语，进入了神游状态。娃娃先生知道丁老爷子去向鬼神问事了，默默站在一旁不敢打扰。大约过了有一柱香的工夫，方老法师呼了口长气，醒了过来。醒过来的方老法师盯着娃娃先生，问道：“还有啥事瞒了我，快说。”
    娃娃先生清楚再也瞒不住了，便把偷拿凤钗的事情说了出来。方老法师叹口气，说：“这就对了。你知道那女鬼追你干啥？她就是看到了你口袋里的凤钗，那是她的，她要抢回去。”丁老爷子告诉娃娃先生爷：“女人都喜允饰物，她追女人不追男人的原因，是因为那些女人身上大多戴有让她心仪的首饰。那天你虽然没戴，却在衣袋里装了一只凤钗，所以她才会把手伸到你衣袋里去取。”
    娃娃先生爷听了大吃一惊，又恍然大悟，看山人说的女鬼只吓戴簪环首饰女子的原因，原来如此。
    隔了几天，方老法师带娃娃先生爷回到挖开墓穴的那个地方，摆上祭品，作了道场，将凤钗重新埋入墓穴当中，又把墓土整齐地堆起堆，插了写好名字的墓碑。在此之前，方老法师已经打听到了墓的主人。将这一切都做好后，方老法师便带着儿子离开了应县城，去投雁城西南后窑子村的一个亲戚。“乔军”手下的人个个心狠手辣，那连长如果知道谁动了他家的坟，难保不会报复，方老法师不想看到那样的局面出现。
    方老法师的立碑作法，使祁莲花占据的风水宝地得以发挥效用。因为娃娃先生先前的破坏，这样的效用被往后推了整整五十年，要到一九九五年才会福泽家人。又因为祁莲花的死属于恶死，风水宝地的福运也打了大大的折扣，享受福运的家人也不得不面对太多的凶险。
    ……
    步履蹒跚的老人不仅对匡楚讲了这个故事，还对矿山上的许多人讲了另一个故事，他说：“荒芜矿山第一次发生重大矿难时，他正在一个异常恐怖的梦中挣扎，梦中的他一个人走进了一片美丽的桃林。桃林中无数缤纷的花瓣漫无边际地挤在一起，不时有蝶儿在漫枝叶花丛间翩翩起舞。他走在其中，感觉整个天空都是温馨的粉红，粉红的桃花一片片飘落，很快罩满了全身……
    他想摘一片花瓣下来，当他的手指抚上那些艳丽的花瓣，却吃惊的发现那是一片片飘飞的红色液体，他的手上顷刻间沾满了血一样的东西。他惊呆了，再看四周时，美丽的桃林全都变得枯萎，枯萎的桃木都扎根在一座座破败的坟丘，坟丘的尽头是他建在白窑子村旁的煤窑。
    他努力想走出那片坟丘，可无论怎样努力，就是迈不开腿。正当他着急时，感觉有什么东西使劲拖他的胳膊，越拖越劲儿越大，一下子把他拖倒在地。他大叫一声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已经从床上掉下来，家里那只叫做黑客的藏獒正围在他身边打转，粗壮的口还在不时揪着他的身子。他想起刚刚做的那个恶梦，心想自己肯定在梦里喊叫了，是黑客听到喊声，把他从梦里叫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