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居天神

    
    科技之光一层。
    大厅之内空空如也，几十句焦尸踪影全无，大理石地面烧裂的缝隙中长出了青草，钻进内墙的藤蔓植物被尽数砍去，烧断的电线挂在吊灯的残骸上随风摆荡。
    “不像有人的样子。”
    程旭自言自语着走到墙角，捡起一块无线供电接收机的碎片，看了看又随手扔开。
    “嘘。”
    周质上前拍了拍程旭的后背，示意他收声，然后向上指了指。
    他看到了异样的声波，大型电器运转的声音，音源位于楼上的高层。
    “几楼？”
    程旭以手语问道。
    周质一边判断声波的距离一边掰着指头计数，左手先竖起了三根手指，右手五根手指依次竖起，又弯下中指和无名指。
    “三...六，他妈的九楼？？？”
    程旭不敢出声，用嘴型咒骂着，进城的道路艰难，到达科技之光时，他的体力已经所剩无几。
    周质苦笑着摇了摇头，也用嘴型回复道：“三十六...”。
    …
    楼梯间装着防火门，墙壁也十分厚实，看上去隔音效果应该不错，两人爬楼时终于敢低声说话了。
    爬到十楼的时候，程旭感觉腿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他瘫坐在楼梯上喘着粗气抱怨道：“老周，能不能告诉我，我们到底是来干嘛的，就算我的遗愿行不行？我不想稀里糊涂的累死。”
    周质头上本就有伤，状况比程旭更加糟糕，此刻累的眼冒金星，他尝试过使用幻影，但一旦启动系统，头便痛的像要裂开。
    “娜塔莎。”
    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瞒着程旭的了，毕竟等会儿还要他来做证人，而且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看来，应该担心的不是他会不会一时冲动攻击娜塔莎，而是万一娜塔莎起了杀心他跑不跑的了。
    “她？在楼上？”
    程旭抬头纹层层堆叠，浑浊的双眼瞪得滚圆，仿佛从泥里刨出一半的两颗土豆。
    “嗯，老程你听我解释...”
    周质见程旭神情有异，脑子立刻飞速转动，想找些说辞让他冷静下来。
    没想到程旭一拍大腿，惊喜不已的笑道：“嗨，你说你一把年纪了，找女人还要瞒着我，怎么，怕我跟你抢？”
    周质尴尬的陪着他笑了笑：“呃，想给你，呃，一个惊喜？”
    他不禁有些羡慕程旭的单纯，这家伙压根就没把娜塔莎和泄密者联系在一起。
    两人把话说开了一半，程旭的心情好多了，爬楼的力气也回来了，之前周质就和他聊过娜塔莎对整个计划的重要性，虽然铠鼠公司名存实亡了，但能找回重要的老同事总归是件乐事。
    但这样的兴奋劲儿也就维持了五层楼，在第十五层的楼梯间，程旭已经接近瘫痪，周质在一旁扶着墙干呕。
    “老周，不得不说，娜塔莎这女人真不简单，竟然能爬到三十六楼。”
    程旭扶着墙脱下衬衫，攥在手里挤出一滩汗水，又拿起来擦了擦脸上的汗，又冲周质竖起大拇指道：“他妈的你也不简单，就她这身体素质，你竟然没被榨干，这真是...”
    “等，等会儿，先别说话，听...”
    周质伸手指着楼梯间靠内的墙壁，喘着粗气结结巴巴的打断程旭。
    “听什么？”
    程旭愣了愣神，皱着眉头听了一会儿，然后一屁股坐在地上：“他妈的，这是...”
    “电梯...”
    两人异口同声的说出这个词。
    十五层充满霉味和鸟粪味道的电梯间。
    “不愧是娜塔莎啊，废弃了四十年的电梯也能修好。”
    程旭嘴里含着食指感叹道，电梯呼叫按钮漏电，他刚才被狠狠的电了一下。
    “老程，当心点，鬼知道里面会钻出来什么东西。”
    周质皱着眉头冲他打手势，程旭哦了一声，贴着电梯门旁的墙壁躲好。
    电梯停止时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电梯门上方的指示灯闪烁了两下，弹出几点火星，然后迅速黯淡下去。
    锈蚀的铁门吱呀呻吟着向两侧分开，撑出一条窄缝之后便再也不动了。
    周质从声波中分辨出沉重的呼吸，加速的心跳以及双腿颤抖时膝盖碰撞的声音。
    “有人。”
    他向程旭打着手语，程旭会意，也以手语回应道：“等你命令。”
    周质屏住呼吸竖起拇指，一秒后又竖起食指...中指竖起时，两人同时从两侧冲出，用电梯门护住身体，双手扒住门框向两边用力。
    电梯门的缝隙被缓缓撑开，周质向里瞄了一眼，电梯角落蜷缩着一名青年男子，面色苍白双眼失神，嘴巴一张一合的发不出声音，从嘴型看来，他想喊的那个字是“鬼！”
    程旭闪身钻进电梯，正要伸手去抓那男子，男子声嘶力竭的尖叫一声，脑袋猛地垂了下去，程旭愣了愣神才蹲下身，托着下巴抬起他的脸，那男子已经口吐白沫晕了过去。
    “我长得这么可怕吗？”
    程旭费解的指着自己的老脸。
    周质笑道：“四十年都没人住的大楼，十五楼突然有人按电梯，你就算是个大美女也能把他吓晕过去。”
    说罢他走进电梯蹲下看那男子：“这人有点面熟啊。”
    程旭嘿嘿一乐：“怎么，遇上情敌了？”
    周质没理会他的玩笑，琢磨了一阵后眼前一亮：“嗨，这是杜康酒肆的吧员啊。”
    看来娜塔莎确实是躲在这里，很可能就在楼上，不过，这也就坐实了她就是那个泄密者，周质心中忽然觉得七上八下，自己将吧员扶起来挡在身前，挥手让程旭躲去电梯门内侧的角落。
    程旭坏笑着说道：“嘿嘿，你还要给她来个惊喜？”
    周质也只好尴尬的笑了笑。
    电梯摇摇晃晃的上行，楼层指示灯早已坏了，约莫过了两分钟，滋滋的电流声从头顶的扬声器中传来，电梯被惯性拖拽着上升了一小段，然后轰然下降随即停住。
    电梯门再次开启，这回没有任何卡顿。
    周质眼前一亮，不仅是因为门外刺眼的灯光，还有一袭黑色长裙的娜塔莎。
    她倚着一张桌子站着，手里平举着一把霰弹枪，金黄的长发已剪成了齐肩的短发，没有化妆的脸显得有些疲惫。
    “老程，别躲了，不知道电梯里都有摄像头吗？”
    娜塔莎表情冷若冰霜，声音也毫无起伏。
    程旭从电梯角落探出半张脸，刚嬉皮笑脸的嘿了一声，娜塔莎忽然扣动扳机，一发霰弹迎面飞来。
    周质眼疾手快，拽着吧员向身侧躲开半步，程旭骂句我操，也迅速躲回了角落，电梯猛烈的摇晃，金属墙面被弹丸钻出七个圆孔。
    “娜塔莎！你他妈的朝我开枪干什么？”
    程旭抱着脑袋吼道，他怎么也想不到，周质所说的惊喜刚一见面就变成了惊吓。
    娜塔莎被问的愣了几秒，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再次将霰弹枪上好膛，举着枪反问道：“那你鬼鬼祟祟的躲在角落是要干嘛？”
    “他妈的老周说要给你个惊喜。”
    程旭话音刚落，她又是一枪打了过来。
    “你发神经啊？”
    程旭摸着空落落的腰间，向周质喊道：“老周，你倒是说句话啊。”
    “你再敢提他！”
    娜塔莎的声音伴着霰弹枪上膛声传来。
    “别别，再开枪电梯该掉下去了，我不说了好吧，你们俩什么深仇大恨啊？”
    程旭当下只得服软，朝周质摊开双手，意思让他赶紧解释解释。
    周质无奈的指了指自己的脸，意思是这张脸娜塔莎不认识。
    “另外那个小子，你也是铠鼠公司的吧，我劝你别给他们卖命，说不好哪天就被他们把你的命卖给别人了。”
    娜塔莎挪动枪口指向周质和吧员躲藏的角落。
    周质心里忽然一酸，难道娜塔莎泄密是为了给自己报仇？公开审判那天是他最后一次见到娜塔莎，之后她就失踪了，自己死而复活的事情她应该并不知情，加密网络的语音和信息里，海耶斯和托马斯提到这件事时，又尽是一些语焉不详的描述。
    但转念一想又不能确定，娜塔莎是个理性到近乎冷酷的人，报仇对她来说没有丝毫好处，而风险却是极高，她怎么可能...
    这时，程旭发出的唔唔声打断了周质的思绪，他连忙从吧员的肩膀朝程旭看去，顿时吓出了一身冷汗，娜塔莎已经站在了电梯里，霰弹枪的枪管塞在程旭的嘴里。
    “老程，拔枪吧，事到临头就别装心软了，海耶斯那些烂事儿现在都由你接手了吧。”
    娜塔莎冷冷的说道。
    程旭双手抱在脑后，绝望的看着周质。
    周质再也不敢犹豫，把吧员倚放在墙角，上前按住她的胳膊：“娜塔莎，把枪放下，我们没带枪，不是来找你麻烦的。”
    程旭嗯嗯连声，含混不清的附和道：“对对，他就是周质，我可以证明。”
    娜塔莎头也不回的哦了一声，枪托猛地向上一抬，周质故意没有闪避，任由枪托砸在脸上，颧骨立刻肿了起来。
    周质啐了一口嘴里的血水，攥着娜塔莎的手臂说道：“我入职神农集团之前，你劝过我不要相信海耶斯，那天晚上你提前离开了，被捕的当天晚上我也找过你，你用暗语叫我去地下室，那里有一瓶坏掉的红酒，存储芯片粘在矮桌下面...”
    周质把从被捕到处决再到能源实验灵魂转移的经过娓娓道来，叙述的过程中，他感到娜塔莎柔软的手臂微微有些发抖，于是他顺势轻轻拉着她向后移动，将枪管从程旭嘴里缓缓挪出。
    周质的叙述结束，霰弹枪的枪管指着地面，娜塔莎转头看着他的脸：“你比之前还丑了。”
    周质揉着红肿的颧骨笑道：“被你打歪了吧。”
    “哦，反正我也不喜欢这张脸。”
    娜塔莎扶起吧员走出电梯，她脸上仍然覆盖着一层严霜，但眼神中的怀疑已经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