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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觉醒来,也不知是几点了,钟望坐在桌边研究着那张写着算法的纸,我起身看着窗外的阳光,还觉得有一点恍然。
“起来了?”
我循着声音看去,“什么时候了?”
“临近正午了。”
我点点头,揉揉乱七八糟的头发,青瓦罐就放在床头,安安静静的。
也不知道昨天怎么想的,就这么把这东西放到床头了。
“准备什么时候出发?”
“一会儿吧,我先洗漱。”
钟望“嗯”了一声,又低头注视着桌面上的纸。
我忽然觉得心头有一丝微微的暖意,感觉和钟望就好像老夫老妻一般。
洗漱过后,我最后检查了一遍要带的东西,却又想起陈青,还有去找他的顾小妹和罗闻风,就问钟望,要不要再去小木屋看一眼。
不过钟望跟我说,他今天早上在我醒来之前就已经去看过了,罗闻风没回来,顾小妹也没有,小木屋里还是那个样子的,一个人都没有,只有虫子在沙沙响。
虽然觉得有点疑惑,但还是没有多在意。
毕竟这地方这么大,他们几个人走了很长时间才走过来也没什么奇怪的。
况且,张仁冲都死了,应该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吧?
这样一想,我便干脆地决定,先回家去看弟弟身上的蛊,陈青的事就等他回来再说吧。
我们简单收拾了一下就启程了。
坐在英招拉着的马车上,朝着我们来时的路返回,坐在窗边。
窗外风景掠过,天空下着小雨,有一种朦胧的美感。
我对着路过的树木发呆,忽然觉得肩上覆上一只手,便回头看去。
钟望的眸子对着窗外我刚才看过的地方,目光带了一份悠远,似乎在回想着。
半晌,又忽然开口,声音清浅寡淡。
“那天在山里,我赶到的时候,你就倒在血泊之中。”
钟望顿了顿,轻笑一声,只是笑声带了几分自嘲。
“在阴间时间太长了,都忘了,原来人可以流那么多血。”
窗外的小雨淅淅沥沥,经久不绝,萦绕在耳边。
钟望突然低下头,在我额间轻轻落下一吻,“还好。你还活着。”
肩上的那只手掐得我生疼,可是钟望好像自己都没有注意,眼睛一直望着窗外,眸中光轮流转,似乎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眉毛紧蹙。
我握住了肩上的那只手,冰凉的温度,就好像随时都会消失一样,让我忍不住又再握紧一些。
引着他的手,放在我的左胸口,那颗鲜活的心脏咚咚地跳动,里面,满满的都是眼前的人。
大概我真是个斯德哥尔摩症患者吧。
可是人在最孤苦无依的时候,就会下意识地抓住眼前的救命稻草,不是吗?
所以会喜欢,也是无可厚非的啊……
我弯起嘴角,只想将最好的笑容呈现给眼前的人。
“是啊。我还活着。”
钟望也轻轻微笑,眼神中却流露出了像是对自己所没有的东西那种深深的迷恋。
可是他这样强悍,又能没有什么呢?
大概就是生命吧。
我从来都没有如此郑重严肃地觉得,能够活着是多么幸运的一件事情。
“这一次回去,你可以好好和你的父母相处。一年之后,也许你可以回到他们的身边。”
钟望忽然提起这件事,我还怔愣了一下,好半晌才反应过来,这讨厌鬼是在给我谋出路。
估计是他死了太多年,脑子都不清楚了。
人的感情多复杂啊。
不过我还是认真地对钟望说,我会努力的。
英招的速度很快,半天之后,天就放晴了,我们是晚上到的爸爸妈妈家,但是我们没有直接停在门前,而是挑了个偏僻的小巷。
毕竟我也知道,人嘛,想的是一回事,亲眼看见的又是另一回事。
我虽然可以尝试着不在乎,去原谅,但是他们那天在医院说的话,却始终都在我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我不想让他们再联想到所谓的什么我克了他们,哪怕只有一瞬间,我也不想看到他们眼中的那分脆弱与害怕。
毕竟人还是需要谎言的,牺牲一点小的真相,就能皆大欢喜,何乐而不为。
就是想想会觉得心里可悲。
钟望伸手捏捏我的肩膀,我回头冲他微笑,然后便敲响了面前的那道门。
门开得很快,妈妈看起来比之前憔悴了很多,甚至鬓边都已经有了白发。
又是熟悉的寒暄,只不过这一次带着令人心酸的讨好。
我知道,在他们的眼里,我已经不是从前的扫把星,而是他们儿子的救命恩人。
可是越这样,我越觉得不舒服,因为他们对我越好,就越能让我感觉到,他们有多重视我的那个弟弟。
“小汌……”
爸爸局促地搓了搓手,稍弓着腰,“景晨就拜托你了。”
“没事,爸。”我争取笑得大方又漂亮,努力抑制住心里的酸涩,“弟弟会好起来的。”
我朝着钟望伸手,钟望便从包里掏出了那个青瓦罐,递给我。
罐子里面沙沙响,估计是蛊王闻到了蛊的味道,所以开始躁动起来了。
我考虑到二位老人的心理承受能力,就将他们给请了出去,然后才打开罐子。
青头蜈蚣油亮油亮的,一从罐子里爬出来,就朝着弟弟爬了过去,浑身每一个节都在扭,从弟弟的耳朵爬了进去。
很快,弟弟就开始变了表情,狰狞,仿佛很是痛苦,从他的额头开始冒出汗来,浑身都在痉挛和颤抖。
我虽然也吓了一跳,但经历了这么多事,也不像之前那么容易惊慌失措,而是镇定地俯身按住了弟弟的身子。
很快,弟弟就最后抽动了一下,像是要弹跳起的鱼,我连忙向后微撤了一点。
再然后,弟弟就彻底平静了下来,那只蜈蚣也优哉游哉地又爬了回来,爬到了罐子里。
我将它收好,放回了包中。
我又检查了一遍弟弟身上的伤势,基本上身上溃烂的地方都已经好了,只留下了浅浅的疤。
眼珠上蒙着的那层白皮也退了下去,漂亮的瞳仁儿,休息了许久,缓缓睁开,还带着一丝如同婴儿的纯真与恍然。
他不认识我是谁,恐怕爸爸妈妈都没有跟他提过我,可是看着他幼嫩的小脸蛋,我还是觉得心里有那么一点满足。
孩子。好好长大吧。
我突然想起钟望之前对我的交代,进门之前我还是有那么一点期盼的,但是现在,我突然觉得,没什么好期盼的了。
人如果从一开始就没有拥有什么,就算身边的人都有,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不习惯。
我想,我大概就是没有这个命吧。
孤苦一人又如何,我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
我低头笑笑,觉得有点物是人非的惘然。
我不知道别人的十八岁是什么样子的,不过我的十八岁过得还真是刺激。
小男孩儿还睁着迷茫的眼睛望着我,我揉了揉他的脑袋,转身出门,叫爸爸妈妈进来。
看见弟弟已经醒来的那一刻,妈妈的眼睛中顿时流出了泪来,连爸爸那样的男人眼眶也湿润了,三人好像久别重逢一样抱头痛哭。
而我就站在门边,倚着门框,像个局外人。
“真是美好的画面啊。”
我忽略掉钟望语气中的戏谑,转身轻飘飘地瞥他一眼,“走吧,我们得回去送蛊王呢。”
钟望耸了耸肩,跟在我身旁,“不要再看会儿戏?也许一会儿,你的父母还会留宿呢。”
“不用。”
路过楼梯时,我看了一眼墙面上的照片,都是他们跟弟弟拍的,从小到大,从一个会爬的小豆丁,到现在小腿高的个子,嘟嘴的,卖萌的,抱着球的,可爱又呆。
我记得很久之前,我来这边的时候,就没有在这家里看到过一样有关于我的东西。
所以啊,人已经形成的思维是改变不了的,对我再好,也是指望着我救人,现在人已经救了,再呆下去就是不知趣了。
我也不需要他们的感激,就这样,各自安好吧。
我回头最后看了一眼弟弟,那孩子黑色的瞳仁里满是好奇与纯净,我轻轻微笑,朝他扬手,轻声说再见。
小孩子伸出手,好像要抓住什么,我也没有再看下去,转过头推开门,踏出门去。
没有悲伤,没有决绝,只是心如止水的平淡。
一路上了英招,再出发准备去青峰寨还蛊王,我都是坐在窗边呆呆地望着窗外。
什么都没有想,也不知道该想什么。
我无意中回过头,却发现钟望正盯着我,不禁笑道,“你看我做什么?”
钟望没回答,星眸如梦,在夜色的映衬下,反倒显出几分纯净来。
“没什么。”
夜晚的风带着丝凉意,我抓住了钟望的腰侧,看他没什么反应,便直接将他抱住,又突然有点懊恼。
忘记这家伙是冰块体质了啊。
“不怕冷?”
听着钟望戏谑的声音响起,我抬头又朝他看了一眼,不过很快就抿嘴微笑,低下头去。
“死都不怕,还怕冷?”
“很有潜力。”钟望轻笑一声,吻/住我的耳珠,“不过,本王冷。”
“来给本王暖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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