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有轻微的风声,吹得花丛里枝叶沙沙作响,凤天抱着穆然在地上滚了一圈,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两人就像是一团棉花被风在地上卷过,无声无息贴去一旁花丛。
这时,刚好有一队御林金甲从五丈外的小路上经过,两人屏息静气,隐藏着气息,眼见着听见那齐整冷肃的脚步声渐渐走远,突然,队伍中似乎有个脚步声停了停。
他这一停,不仅穆然和凤天听了出来,前头走着的御林金甲也听了出来,顿时,所有人都停下来,有人警觉地问:“怎么,有情况?”
“嗨!能有啥情况,我是想出个恭。”
“撒尿就撒尿,还出恭!文绉绉!”立刻有人没好气地呛了一句,“又想在御花园里解决啊?你可小心点,当心哪日宫里的贵人们赏花闻见尿骚,到时候查出是你,切了你当宫人!”
“啊呸呸呸!好话不说两句!我这也是没办法,这些日子兄弟们巡查一夜加了百来队的人手,咱们就负责这御花园北角,一个时辰走个四五回,一夜都不带消停的。这附近又没茅厕,又不准脱队,能怎么办?老子总不能憋死吧?”那人一通牢骚,一指最近的花丛,“就那儿了!老子就当给花浇肥,一会儿就完事。”
接着,便听有脚步声走来。
身后有人道:“我们不能停,不然那边的巡查会有空隙,你解决完了就跟上来,快点!”
“行了行了,知道了,又不是头一回了。”那人不耐烦接了一句,就加快了速度,小跑过来。
远处一队脚步声渐渐走远。
花丛里,随着那人脚步声越来越近,她眉头也越皱越紧。因为这人要来的地方,听脚步声正是她和凤天藏身的地方。
御花园里的花圃比前面宫殿周围的花丛要密且高,大约小半个人身高,两个人藏在里面,远处看或许还看不出来,但近处细看的话,不难发现。穆然还好些,她一袭黑色夜行衣,且侧身紧紧贴着花径的位置,凤天在她身后紧贴着她,可他浅紫流银的月锦,人若到了近处,极有可能发现他。
顷刻间,那人已来到花丛前,穆然眼里闪过寒光,她不能等这人发现她,正巧她不知赤子烈被看守在哪座宫殿,里外布置如何,这人是御林金甲护卫,近来天天在此巡逻,许知道些。不如抓了他,撬开他的嘴,弄点情报。
这念头一闪而过,穆然向来属于行动派,她登时便要去抓那人的腿,打算带着他回谷中,但她的指尖刚刚动,便一眼扫见远处正行来一队御林金甲。他们的巡逻范围也是御花园,却似乎不负责这个方向,一队人从远处亭子的廊上过,虽然离得有点远,但还算在视线范围内,一旦这边有人的气息忽然消息,立刻就会被发现。
这一眼让穆然的动作一缓,那人已口中吹着口哨,解了衣带。他眼往天上看,竟一时没注意脚下花丛里有人,浑浊的液体就这么浇了下来。
他也不算靠的太近,毕竟穆然和凤天藏身之处选的不是太靠近前面,但那些浑浊浇在前头,还是会有小雨点般的零星飞溅而来。
穆然身体紧绷,脸上神色冷峻。这对她来说没什么,并不是不可以忍受,毕竟在仙奴坊里时,这些事根本就不算什么,随时都会遇到。但她身后的男子不同,他那般优雅尊贵的人,盛名五国惊采绝艳的一国神官真君,怎能受此侮辱。
正想着,身上不知何时竟感觉有些温暖。穆然一愣,她此时半分也不能动,只用眼角一扫,便看见有宽大的衣袖不知何时已盖在她身上,那衣袖上好的月锦,寻常贵胄人家也不能穿,此刻却为她遮住大半个身子,替她牢牢挡了那些溅来的浑浊。
穆然心中震动,一时觉得心中热得难以呼吸。她本是屏息静气,此刻不由缓而深地慢慢吸了一口气。但这一呼吸,她便又是一愣,鼻息间闻见的是淡雅的熏香气,身后凤天贴她极近,发丝竟拂来她颈侧,清淡的香气近在咫尺,倒掩了前方的浑浊臭气。
但凤天这一将袖袍遮在穆然身上,倒叫她穿着夜行衣失了效果,二人虽有一些花枝遮掩,但那衣袍上银纹还是在月色下如波光流动,温润美丽。
前方那出恭的御林金甲这时也已解决完,提裤袋的时候,忽然觉得下方晃眼,他不由拿目光一扫,这一看顿时惊了。
他这一惊的时间,穆然已经出手,这时远处亭廊上那队巡查的人已经走过,时机刚刚好,她的手穿过花丛,一指点在那人的脚腕上,与此同时,神识小范围一罩,眼前天地便是一换!
穆然做这一切可谓电光石火,四周景色转到墨玉谷时,那人惊喊的声音才冲出喉咙,可见穆然突然发难,出手之快。
但她进了谷中,动作却未停,那人已被她点了脚踝的麻穴,一时腿脚无力。方才在外头正值夜深,此时墨玉谷中却是青天白日,那日乍一进来,眼睛顿时不适应的眯起,穆然却反剪了他的双手,膝盖往他背上一撞,脚尖一勾踹向他腿弯。那人顿时双腿一弯,扑倒在地,穆然顺势按下,曲起一条腿狠压在他后背,狠狠将其制倒在地。
动作之连贯,一气呵成!
且将人制服在地上时,穆然已腕间一抖,鸳鸯刃中的雷鸣刃已抵在那人脖颈,炽白的电光劈里啪啦晃着那人的眼。
“我赶时间,现在问你几个问题,不答,你就死!”
耳旁声音冷寒,脖颈被人拿利刃逼着,这人就算再慢也知道情况不妙,何况,他反应并不算慢。他毕竟是御林金甲军,修为对比不上穆然,但也算训练有素,怪只怪他的训练有素跟从小在仙奴坊摸爬滚打,练就了一身敏捷反应能力的穆然没发比,这才被她暴起制住。
不过,这人的反应能力也算快,穆然的刀刃逼向他脖颈的一瞬,他眼睛尚未适应光线,便感觉出颈侧的仙器威势逼人,是他从未见过的神兵利刃。这个发现让他一瞬间放弃了将体内灵力爆出弹开穆然的决定。
等到他的眼睛适应了光线,他才发觉,这个决定无比英明。因为此时此刻,这处谷中陆陆续续走来一群人,每一个的修为都可以跟他相比,且这些人身前,有四五只身形小巧的兽,笑眯眯在他身前溜达,看起来身形不大,威压却压得他心都颤了颤。
那人额间渗出汗来,不仅仅是因为这几只仙兽,还因为他认得站在他眼前的这些人的打扮,一身紧致的黑衣,外面罩着黑袍,衣袂间翻着火焰纹路——赤烈王骑!
而此刻制住他的人,声音听起来是个女子,结合这些日子宫城内外的风声,这女子的身份呼之欲出。
不会吧……
他是运气太好,还是运气太不好?
“赤子烈在哪里?”穆然才不管身下之人反应过来没,她必须抓紧时间。方才听这人和同伴的对话,他们一个时辰要在御花园北角巡查四五回,所以,算计着时间,她最多只剩半盏茶的工夫。
一句话问来,那人自然一惊,穆然却没时间等他,膝间一用力,手腕也跟着一掰,那人剧痛,他不由闷哼一声。
“说!”穆然本不想多言,但为了诱使此人开口,才又加了一句,“说了便放你回去。”
那人却笑了,被她压在地上,笑声闷哑,“你以为我会信你?我说了,对你就没有价值了,照样被你杀人灭口。横竖是死,我们那队人就快巡回来了,到时他们不见了我,你就等着惊动整个皇宫吧!”
“蠢!”穆然冷哼,心中焦急,却必须取信此人,“我势孤力薄,自然不会想要惊动你们。我会在他们巡查回来前放你回去,但前提是我们合作。你告诉我我想知道的,我放你一条生路。你走漏了消息给我,我不怕你回去告发我,除非你想背上走漏消息的罪名。到时我救我的人,你捡回一条命,值当!但这要看你肯不肯配合,若是过了时间,误了我的事,我就真杀了你!”
那人闻言一愣,觉得有点道理。再想起穆然从刚才到现在,逼问自己的手段都比较温和,没在自己身上留下什么伤,这很明显是考虑到放他回去时不能引起他同伴的注意。若她有心要杀自己,大可在自己身上戳几个血窟窿,下手重些。
“我真的可以信你?”
“你还有不到半盏茶的时间可以信我。”
那人闻言目光一闪,看来穆然的诚意是真的,但她忽略了一点。她以为他会怕担走漏消息的罪名,而不敢揭发她,但其实她错了。整个皇城都在找她,他若上报,可谓大功一件。被她抓了出卖消息的事不过就是随机应变,到时她去救烈王,他们的人在后将两人一起围了,岂不一场胜仗?
“好!你问,我说。”
“赤子烈被关在哪里?”
“在太后寝殿西北方向的小殿。一般的寝殿只有东西殿群,只有太后寝殿西北角上有座极偏的小殿,平时是那些宫人……”
“简短点!没用的不必说!”穆然冷喝一声,那人立刻住嘴。
“内外有多少守卫?”
“里面三百的固守,外面一千巡守。”
“可有换班?”
“固守没有,巡守一日两次换防。”
“时辰?”
“子时和午时。”
“可有空子?”
“没有。巡守四队,换班两队先换,两队守着,约莫一刻钟后,才有另两队来换。”
“殿内可有机关?”
“有。”
“布置可有避开之处?”
“这我不清楚,里面人安置的,不会透露。”
“……”一连问完,这人配合度很高,一问一答极为顺利,不像是临时编能编出这么顺口的。没耗去多少时间,穆然一松手,起身道,“你可以走了,记住,老实点!”
那人从地上爬起来,他也算精明的,先拍了拍身上的灰,免得一会儿出去被发现。随即他便下意识抬眼,看向穆然。
他以为穆然是站在他身后的,又有心要看看她的真容,哪怕只是一眼,也想要记住她的样子。因而他这一眼极为有心,也正是因为这有心,他目光深深一凝,却凝进了一双似笑非笑的眸中。
那眸如月亦如海,说不清的缱绻波光,好像一眼望见深夜海面上倒映的月光,波光明灭,绚丽安静的美。
只是这么一眼,就让人内心前所未有的安静向往,想睡,想停留。
那人一瞬间就像失了魂一般站住,浑身都软绵绵的。隐约听到有悠然散漫的声音在他脑海中流淌而过,接着,他缓缓点头。
凤天淡淡一笑,回头看穆然时眸底笑意已是温柔,“好了,此人只怕有出卖你的心思。如今,可放心放他回去了。”
穆然却不去看那人,只盯着凤天看,“你要不要去换件衣服再来?”
“不必,办正事要紧,时间不多了,我们出去。”说罢,已去牵穆然的手。
穆然心中一热,却不多言,神识一闪,三人又回了外头。
一回到外头,穆然和凤天便躲进一处假山后的洞中,那人自己慢悠悠走去方才解手的地方,站好之后,慢慢恢复了神智。
恰巧在此时,那队巡查的御林金甲匆匆向着他走来。
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