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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体还未趴下完全,厅室内就是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气浪掀得仪器与铁架子哐当作响,破片钢珠好似机关枪的子弹,刷啦啦的打在石岩,打在金属,打在木板上。不过幸好这里面不是空旷无垠的空地,有着仪器与木箱的阻挡,我们没有受到什么伤害。
但是,这一摔,可把我的摔得不轻。所幸受伤肋骨没有“硬着陆”,否则我得疼晕过去。
“走!”爆炸声刚落,王军英就又吼了一句。然后,他咬着牙,扶起了旗娃。撞门的声响,并未停息。回头一看,那门框已经脱离岩体好几公分了,再这样下去,这扇厚门恐怕坚持不了多久。
难道说,撞门的玩意儿,就是所谓的“地下生命”?
我忍着剧痛,赶紧扶起杨前辈,杨前辈没什么大碍,只是眼镜给摔了掉。他捡起眼镜,慌忙卡好。然后,我脑袋穿过旗娃胳臂,和王军英一起,将他扶了出去。面前烟雾腾起,渣屑乱飞,火药味儿扑鼻。
仪器被炸出了洞,被掀了飞,通道上狼藉一片。杨前辈的那支AK47,似乎在爆炸中幸免于难,被气浪掀到了脚边。我赶紧捡起了它,王军英也捡到一把匕首。至于其他的匕首和小水枪,在扑鼻的火药味儿中,已看不到踪影。
两个背囊也没有被炸得稀巴烂,王军英提起一包,我也忍痛提了一包。
撞门的巨响还在继续,情况紧急,一手提包拿枪,一手扛着旗娃,我和王军英以最快的速度往前冲跑。但是我本身也是个病号,旗娃的重量压在肩上,让我身骨尽痛,肋骨临断,速度根本放不快。我咬着牙,将步枪回递给了杨前辈。
“杨前辈,掩护!”我吼着。
这么点儿高度,应该还摔不死邓鸿超那混蛋。他很快就会恢复过来,往咱们背后打枪。
果不其然,好不容易跑到了门前,一颗飞来的子弹,在门框上撞出了火花!
“等着我!”邓鸿超似乎在吼喊,“别走,别丢下我!”
“走!”杨前辈用胳膊肘顶了顶我,然后几声清脆的连射在身后响起,杨前辈开了枪。
走出厅室,回到长廊,我几乎是把旗娃扔出去的。因为旗娃实在是太重了。杨前辈似乎对射击有那么点儿经验,只见他稳稳的打着单发点射,压制着那凹陷区域内的邓鸿超。有他的掩护,几个人平安的退出了厅室,杨前辈放下枪,与我一起,将厚重的舱门推了回去。
“别——”我看不到邓鸿超,只能听到他那撕心裂肺的吼喊。
其实,在那一刻,我的心软了下来。我回想起了与邓鸿超的种种画面,我知道如果把他这在里,是必死无疑。虽然不知道“地下生命”有多恐怖,但听那沉闷的巨响,就知道不是什么善茬。撞开门是迟早的事情,邓鸿超被关在里边儿,刚好就成了瓮中之鳖。
也许,做人不用那么赶尽杀绝,不如放他出来,冰释前嫌?
但是,一分钟前,那混蛋小子还准备把咱们留在这儿呢!就算我同意,旗娃也不会同意。
理智让我的手臂不停使劲儿,将那舱门推了过去。在舱门合上的那一刻,我恰好看到,在通道尽头的那扇门,被连门带框的撞了开来。
短瞬之一瞥,那门背后,似乎是一个浑身发白的庞然大物。
舱门稳稳的关过,杨前辈手忙脚乱的扳动机关,拧紧转盘。邓鸿超的吼喊,被隔离得还剩那么一点儿声音。胸口的猛喘之中,头脑恍惚,景不真切。
“那是什么?”我问杨前辈。
杨前辈惊魂未定的摇摇头,胸口也是猛烈的起伏着。
回头一看,王军英正在为旗娃处理伤势。他用匕首割开了旗娃的衣服,露出血涌一片的肚腹。再看旗娃,那小子脸色苍白一片,一脸晕懵与痛苦,处于半休克状态。王军英舔了舔嘴唇,将匕首在衣服上擦了擦。
这动作再明显不过,他是准备用匕首把弹头挑出来。因为,如果子弹还卡在肉里,不断涌出的血是止不住的。
“不行,”杨前辈上前阻止了他,“还不是时候,先离开这里,我上边儿有工具,你这样弄,救不过来的!”
王军英喘着气,停住了动作。
说着,杨前辈就解掉下裹着脑袋的布条,露出了那张狰狞的面孔。他将布条缠在了旗娃肚腹上,然后喘着气说:“走,先上去!”
杨前辈毕竟上了岁数,扛人走路这种差事还是只能让我来。可是刚准备动,我却发觉侧腰部位凉飕飕的一片。低头一看,好他娘的家伙,那武装带上部分的衣物,不知哪时候也被撕扯开、绽出了一朵血花!
扯开衣服一看,结果倒还算不幸中的万幸。那应该是刚才的两颗流弹,擦刮到了我的侧腰。子弹没用大面积破坏我的身体组织,仅是在腰间擦挂出来一个血口。比起旗娃的伤势,这已经算是轻伤了。
杨前辈拿过我的手电筒,然后走到墙边,啪嗒几声将室内的灯光给灭了掉。邓鸿超的吼叫好像消失了,而那厅室内,只听阵阵微响,不知道正在发生什么。
顶着疼痛,好不容易抬出了旗娃,结果解放鞋刚还踩回钢板平台时,那长廊里的舱门,竟然也响起了沉闷的撞击!
一瞬间,我想起了那些骨头尽碎的尸骨,刚才那个浑身发白的庞然大物,恐怕就是作案的凶手!巨响犹如穷追不舍的幽灵,阴魂不散,几个人赶紧退出长廊,回到钢板,关过了最后一道舱门。
“走!”杨前辈一瘸一拐的在前边打着手电筒,为我们探路。看得出来,就连他那张狰狞的面孔上,也露现出了惶恐的神情。我是说,那沉闷的声响,不是什么玄乎的东西,而是实实在在的危险!
都说死人死人,死沉死沉。旗娃虽然还没断气,但也算半个死人了。他两只脚都中了枪,几乎无法使劲儿,所以全身的重量,都压在我俩身上。就算我的身子骨完好,扛着他走也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
特别是扛着他踩楼梯。
心情虽然急不可耐,但碰到这些障碍,也不得不放下速度。为了定住旗娃的重量,我自己都快疼得晕了过去。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本还想在平台上找一些房间躲避,但这几层下来,平台都是纯粹的平台,没有凿出任何空间!
岩壁上除了密集的管道,就是更为密集的电缆。
而这个时候,耳旁的旗娃,忽然沉了口气,只听他说:“排长,建国哥,你们别扛了,放我下来……”
听起来,这句话倒还说得清晰,念得平缓,不再像刚才那样情绪激动而唧唧呜呜。
“放下,我说真的。”见我俩不动,他便动起手,执拗着要挣脱我俩。无奈之下,我俩便把他放在钢管楼梯旁。旗娃靠着钢管,坐了下来。王军英打开手电筒,查看着肚腹处的伤势。有杨前辈的布条围着,伤势看起来比刚才好了那么一点。至少不再像刚才那样血晕淋漓了。
“怎么?”王军英问他。
喘气之时,我摸了一把腰前的伤口,只感觉黏润润的一片,看来这个伤口,不如我想象中的轻松。
旗娃咳嗽几声,喘了口气:“我包里有爆破筒,拿,拿出来。”
爆破筒?我疑惑着。
旗娃的背囊,应该是在王军英手里。说完,王军英就低着脑袋,在背囊里翻找。一会儿,他就从里面扯出了三根爆破筒。
谁知这个时候,沉闷的冲撞,竟又从那底下的幽幽黑暗里传了上来!声响一出,几人惊得一颤。这么快的时间,它就撞破了一道门?那东西是咬准了咱们不放,放着邓鸿超不管,非得找我们算账?
这他娘的究竟是什么怪物!
旗娃艰难的欠出身子,把王军英手中的爆破筒扯了过来,“瞅瞅,那……那东西追上来了。再这样下去,一个也走不了。”
“你们快走!”他摆了摆头。
这种语气,加上手中的三根爆破筒,我似乎明白旗娃准备做什么。
“咚!”
“咚!”
“咚——”
沉闷的撞击声依旧彻响,不知道那最后一道门还能坚持多久。频率极高的撞击声,让脚下的钢板,变成了一口热锅,我和杨前辈,在一旁动也不是,静也不是——有力的闷响,就像是阎王爷在敲击擂鼓,每一声巨响,都直入骨髓,撼动魂魄。
王军英也看出了旗娃的想法,于是立马回驳:“不行!”
说着他就夺回了爆破筒。
“排长!别!”旗娃刻出血水来,双手抓着爆破筒不肯放,“你比我清楚,我张旗正这次,这次是死定了!你知道,我张旗正好面儿,我不要当累赘,不要拖累战友。把我抬上去了,一样的救不回来。这双腿,这……”
说着旗娃呜咽了起来。
“这双腿是没了,回力鞋,回力鞋都穿不了,活着还能干啥?排长,你要我窝囊着死,我不乐意!”
说着呼吸急促的他,抹了一把眼泪。
“要死,也他妈得讲究个排场!来,爆破筒给我,让我把这梯子一炸,甭管什么东西,都他妈上不来!最好把那撞门的东西一块儿炸了!把邓鸿超那孙子,关这下头一辈子!”
在旗娃的拉扯下,王军英也不再用劲儿。因为他那向来的铁凝的脸庞,现今是泪流满面。不我会想到,连王军英这种闷生的人,也会哭得那么悲伤。
“排长,建国哥,你们就放心的走!我,我张旗正卡在这儿,替两位首长站好最后一道岗——”旗娃按着肚子,艰难的换气。三根爆破筒,也被他拖回了手里。
“我张旗正还有下辈子的话,还做你王排长的兵。”
事实上,旗娃的建议,并不是没有道理。身中三枪,在现在的情况下,确实很难救回来。况且,他完全丢失了行动了能力,身子又那么重。如果我们要拗着不敢取舍,恐怕那撞门的那个怪物,就要追击而上,然后往这钢板上头,再添置一堆尸骨出来。
所谓舍得舍得,我们只有舍掉旗娃的命,才能换得自己的生。但我实在没想到,这个平日里油滑无比的旗娃,这个吊儿郎当的旗娃,这个年纪轻轻的旗娃,竟然会对生死看得如此淡淡然,会有这般大无畏精神。
上边在上演生离死别,而下边响彻的沉闷撞击,还在继续。撞门的怪物,随时可能夺门而出。
“来不及了,”杨前辈很焦急,“赶快做决定!”
旗娃这时候拧开了爆破筒的螺盖冒,他推开王军英的手,一声失语般的呜吼:“排长,走啊!”
实际上,在当时的情况下,最夺人心魄的,是那频率极快的撞击。我抹了抹湿润的眼睛,然后提起背囊,摇了摇一脸泪痕的王军英,吼着:“走!”
这个平日里冷静无比的王军英,却在这个时刻犯起了难!
恰在这时,那钢板平台下,一声哐当巨响传来。那气势,如地动山摇,似在惊天动地,撞门的怪物,突破了最后一道防线,涌门而出了!
“来了!”一脸狰狞的杨前辈快步从楼梯口走了回来,“赶紧走!”
旗娃被泪水与血渍冲花了脸,他迅速拧开了三根爆破筒的螺盖帽,手电光下,那苍白的脸庞,再没有平日里的嬉皮笑脸,再不是平日那样的稚嫩无邪,而是一种视死如归的坦然。这小子,似乎在这生命的最后时刻,长大了。遗憾的是,长大未成人,却又意味着结束。
涕泗横流的王军英,还僵在原地,不肯动身。
“排长,你咋跟个娘们似的?”旗娃抬头,虚弱的眨了眨眼,“可别让我瞧不——”
这话还没说完,平台下一声古怪的咆哮,盖过了旗娃的话语。那响声,不像狮子老虎,也不够豺狼豹兽,但却浑厚得独成一派。我是说,那不是什么让人舒服的吼叫,很古怪,很毛颤。
这一下,可把我吓得不轻,我直接推着王军英,踩上了楼梯。王军英这时也软得跟个女人似的,只顾一个劲儿的流泪。我想,他就是那种不会表达感情的人吧,在这儿憋了半天,却他娘一个临终告别的字儿也说不出来。
但这过程中,他还是按了一下旗娃的肩膀,以表告别。
“得嘞……”旗娃撑着手,靠在楼梯旁,仰头看着我们。
低头一看,那满脸血花的小子,再没有刚才的坦然,那水润的眼神中,分明泛扬着不舍,分明绽发着不甘。是啊,他那么年轻,还有那么多岁月等着去度过,应该享有的生命,却在这一刻,被阻断了一切。
“大无畏”三个字,说得轻巧,但这背后又该有多么大的勇气与决心?刘思革是,旗娃也是,生命未尽之时,本该奋勇求生,这是万物之本能。而抗拒本能,丢下最后希望,以成全他人之生,何不可歌可泣?
平台下传来的古怪咆哮后,随之就是重物踩踏钢板的“哐当哐当”的巨响。手电筒一晃,旗娃那哀伤的脸庞,就隐进了黑暗中。我们丢下了他,上到了另一层平台。
我听到旗娃拉开了爆破筒的火帽,接着听他清了清嗓子,吼出一句颇为有劲的话来:“诶,我说,建国哥!你记好了,我张旗正,今儿拿的也是爆破筒,战斗英雄,我也算一个!”
三个人在卖力奔跑,提着背囊的我,听到这话,鼻子好像被汽水一冲,随即视野就模糊一片。还记得当初在天坑里接水时,我暗暗发誓,要把旗娃这小子平安带回国,谁知结局翻然,是这小子,用最后的生命,为我,铺上了回国的道路。
“建国哥,你说话真好玩儿!”旗娃在回忆的画面里嘿嘿的笑着。
没有旗娃的重量压在身上,速度不知道快了几倍,但跑着跑着,那平台下方,在“哐当哐当”的巨响中,竟然响起了一阵阵上气不接下气的震吼歌声。
“年轻的朋友们,今天来相会!
荡起小船儿,暖风轻轻吹!
花儿香,鸟儿鸣,春光惹人醉!
欢歌笑语绕着彩云飞!”
……
“再过二十年,我们重相会!
伟大的祖国,该有多美!
天也新,地也新,春光更明媚!
城市乡村处处增光辉!”
……
“但愿到那时,我们再相会!
举杯赞英雄,光荣属于谁?
为祖国,为四化,流过多少汗!
回首往事心中可有愧?
……
“啊亲爱的朋友们,愿我们自豪的举起杯!
挺胸膛,笑扬眉!
光荣属于我们八十年代的新一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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