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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莹,我花木槿也许不是什么好人,可在此两个月之前,我从来没有听过什么流光散,更不要说残害你,这其中必有隐情……”我轻轻擦了擦我的脸,忍住满腔冤屈,艰涩道:“永业二年我确累二哥陪我下山,差点尸骨全无,的的确确……是我对不起二哥,可是,”我从牙缝里迸出话来,“我没有投靠南诏,更没有做段月容的女人,你明明知道我身上有生生不离。在德馨居,我也从未害过你,若我真是狼子野心,口蜜腹剑,掩饰得天衣无缝,你我毕竟相交六年,日夜相对,时时相守,演技再好的人也会露出破绽。以你的聪慧也看得出来,你怎么可以相信果尔仁的挑拨离间?果尔仁一心想让你做撒鲁尔的枕边人,他对你示好,你必忠心于他,然后安排你在撒鲁尔身边。撒鲁尔专宠于你,自然也会被他所掌握。”
她向我鄙夷一笑,“你果然知道这个道理。”
我一时语塞在那里,久久地才迸出话来,“那好,你口口声声爱二哥,那么你为何要顶着我的名字,变成了热伊汗古丽,变成了非珏的妃妾?”
泪水弄花了她的妆容,那疯狂的眼神,映着那种秘密被揭穿后理亏的惊恐。
她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我向前一步,她却微微后退了一步,取出丝巾,慢慢擦净了脸,走到香芹身边,换了一副飘忽的笑容。她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是淡淡道:“你永远也见不到可汗了,我也见不到了。不仅是可汗,任何人都见不到了。我答应过二哥不会伤你的性命,所以我也不会害你。反正……”她又恢复了优雅圣洁,轻轻笑着,那美丽的笑容渐渐从她的嘴边漾开,就好像多少次在德馨居,我拼命找乐子逗她笑时,她对我浅笑的模样。以前我多喜欢看她笑,然而如今她的笑却比毒蛇还要可怕,她轻轻说道:“我们都活不了多久了,你再也不能伤害我了,花木槿。”
德馨居的点点滴滴在我脑海回放着,可是我与她之间却横着道道心防,阴暗的罪恶将她伤害,如今的她为了报复也变成了一种新的罪恶,那紫栖山庄所有美好的东西,一直在我内心深处是最真实的回忆,那一片最热情的心意都化为虚无,我感觉我的人就像掏空了,取而代之的是无比的愤怒和辛酸在我胸中燃烧。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是谁下药害碧莹?那药确是从锦绣、宋明磊,或于飞燕手中递来,还有那个为我们配药、送药的赵孟林,他也经常查验这人参养荣丸,难道会是他?他是非白最重要的私人医生,如果是他,那非白……
我的手脚冰凉,口干得要晕过去一样。我稳住心神,咬牙切齿道:“姚碧莹,你、我还有锦绣之间有多少恩怨,暂且不提,你要恨我一生我也没办法,你且回答我刚才的问题,为什么要答应果尔仁那个老匹夫,冒我的名骗非珏?当年在玉北斋非珏对你也甚是礼遇,他又如何对不起你了,你为何要害他?”
“我没有害他,我是为了救他。”她一仰脖子,理直气壮道:“当年陛下得知你命赴黄泉,已然心碎欲绝,寻死觅活的,后来好不容易练成神功,人也是一言不发,看到你的花姑子,人已癫狂。我若不答应义父,陛下肯定承受不了第二次打击,说来说去还是你害了他!”碧莹看着我诡异地笑了,“试问你的心里真的爱陛下吗?如果是这样,为何你不来弓月城找他?”她极优雅地走近我,染血的织锦袍上闪着珍珠宝石的光辉,仿若段月容送我那毒蛇王身上的花斑,绚烂多姿,却又让人心生寒栗,“木槿,说说那段月容为何会为了你单枪匹马地闯到弓月城来?你身上若有生生不离,你们的女儿又是从哪里蹦出来的呢?”
我嘴里血腥味渐渐地涌了上来,她的眼瞳映着我愤怒铁青的面容,似乎更快乐了,“你我相交的那六年里,你梦里哭泣的名字不就是那个长安吗?木槿,其实你根本不爱陛下,你爱的只是一个影子,一个永远不会背叛你的痴儿,一个满足你虚荣的影子。没有人知道你心里究竟爱的是谁,到底是那个鬼魂长安,昔日的原非白,还是卖身投靠了荒淫残暴的段月容?但我却敢肯定,你爱的不会是陛下。”
我语塞,定定地看着她。她的话划开了我心上的一道口子,我只觉气若游丝,仰头却哈哈笑了一阵,硬是咽下了血,定在那里对她冷笑道:“我怎么会有你这样一个黑了心的姐妹?”
香芹却又扑过来想打我,我愤恨地将她甩到碧莹的身边,她便在那里害怕得连连骂了好几句水性杨花的花妖精,然后又似悲从中来,抱着碧莹痛哭失声。
碧莹轻拍着她的背,她才渐渐安静了下来。
香芹哭泣道:“大妃,我们该怎么办呢?阿纷和木尹怎么办,我们难道真的在这里等死不成?”
碧莹的瞳黯淡了下来,轻声道:“不,我了解陛下,这么多孩子里,他最喜欢阿纷和木尹,断不会虐待他们。至于我们……至多不过流放凉风殿中凄凉老死。皇后定然不会让可汗再眷顾于我,可是她也不会让我死的,因为她想要看着我生不如死,所以也不会杀了我们。可惜我们现在落到义父手里,却比在可汗陛下或是皇后手上更糟糕。”
我和香芹俱是一愣。
碧莹流泪轻声道:“义父留着我们是为了我肚子里的孩子。”香芹抽泣着,更加紧地抱着她,“等我生下这个孩子,我也便没了用。可汗不再宠幸于我,你以为义父会留我性命吗?世人争荣辱,富贵能几时?”她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琥珀琉璃瞳也失去了光彩,只是一片惘然,“香儿,你我在紫苑结怨一场,不想在这突厥相伴七年,想来也是缘分。如今大难临头,你看等会有机会就冲出去,然后找个可靠的男人嫁了吧。富贵人家万恶窟,今生来世都莫再做那富贵黄粱梦了。”说罢泪如泉涌。
香芹也是放声大哭。
忽然远远地传来一股腥臭,香芹停止了哭泣,肿得像核桃的眼睛开始流露出恐惧。
我背后的石壁仿佛有东西在彼端拼命撞击,发出有节奏的巨响。
三个女人醒了过来,巨大的恐惧掩盖了新仇旧恨。
“神兽来了,怎么回事?”碧莹的脸上也现出恐惧,“义父不是把它困在第七天了吗?不可能会这么快来。”
怪兽的嘶吼巨响着,石壁轰然倒地,一个怪兽闯了进来,口里嚼着一人的残臂,那臂上还挂着半幅紫罗兰巾,应是兵变中惨死的突厥士兵。
它进来到处嗅着,香芹骇然尖叫着,怪兽便冲向她。香芹夺过比阿剑奋力砍杀怪兽,不料怪兽一甩尾巴,像哥斯拉似的甩掉宝剑,那锋利无比的宝剑便插在石壁上。所有人一愣神间,香芹猛地将最近的碧莹推向怪兽,自己却施轻功跳到另一边,从怪兽撞进来的那堵破墙间逃了出去。
我大叫着碧莹的名字,万不敢相信这个香芹会这样做。碧莹没有武功,一下子撞上怪兽的嘴巴,怪兽叫着冲向碧莹,我从墙上使劲拔着比阿剑,砍着石地,溅出火星。我卷着破布沾着怪兽身上流下的原油滴,燃起自制火折,向正在咬着碧莹脚踝的怪兽吹了过去,空中滑过一串火焰,那怪兽骇然而退,口中却依然咬着碧莹。
碧莹的眼中看着我,嘴唇因失血而变得煞白,却仍在怪兽嘴中忍痛傲然道:“我不用你救我,反正我也不会相信你,不会感激你这个虚伪的女人。”
“姚碧莹,你以为我很想救你吗?”我咬牙恨恨道,“你且放心,我也不想救你这种是非不分的蠢女人,我只是要留着你复我名誉,可怜你肚子里无辜的孩子罢了。”
她一时痛郁激愤,便晕了过去。
我继续吹着火,怪兽一下子甩开碧莹,向我追来。
我暗叫不妙,眼看那手中的火折燃光了,偏偏护锦出了故障,怎么也发射不了。
怪兽愤怒地大吼着,我缩着膀子,拿着石块掷它,它躲着石块,不断地咬过来,我本能地大声呼救。
话说我已经很多年没叫救命了,一急之下,叫出声来,居然还是非白,一出口就觉得心凉透了。想起碧莹的话,天祭台上非珏对轩辕皇后吼的那句话,不觉悲从中来,脚一软,就摔倒在地,只好睁着眼睛看着它那满嘴人肉血腥的大嘴。
一条银灰的光芒呼啸着卷来,夹着火光,正卷在怪兽的舌头上,怪兽大叫着后退。
我快速爬向我的救兵,一抬头,原来是那个张老头,高高在上地看着我,沙哑着嗓子问道:“夫人没有事吧。”
我摇摇头,才见他挥着一条三米多长的铁鞭,上面缠着火星,如一条火龙霍霍有声地逼退那怪兽。那个怪兽也认出了张老头,可怕地嘶吼着,浑浊的眼睛变得赤红。
我躲在张老头的身后,乘机溜到碧莹身边,试图把碧莹拖出来。行到一半,碧莹痛叫出声,醒了过来,对上怪兽的红眼睛,吓得尖声大叫起来。
张老头无法施展长鞭,冷着脸,跳到我们那里,挥出长枪,直刺怪兽。
那怪兽甩尾巴撂倒张老头,向我扑来,我耳边只听到有人焦急道:“木槿!”
千钧一发之际,我来不及睁开眼,只是回身拼命地抬腕。这回护锦总算给力了,一支小铁箭射向怪兽,它扫向我的尾巴爆炸了起来,狼狈地呜呜叫着,向撞进来的地方逃去。
我浑身的力气用尽了,吐出一口鲜血,胸腹旧伤一时疼痛难忍,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张老头过来扶着我,又给我塞了一颗药丸,我和着鲜血咽下这颗药丸,抓着张老头的衣襟,使劲喘着气。
碧莹惊惧地坐在对面看着我,捧着肚子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你可好?”我的意识有些迷离,张老头的声音将我唤了回来,我喘着气惊惧地回看他,他睁着一只眼又关切地问了一声:“夫人可好?”
我摇摇头,只觉心酸得发疼。说实话,我一点也不好,然而回过神来,又愣愣地点点头。
张老头担心道:“夫人可是旧伤复发,肋骨发疼?”
这人果然不简单,连我的旧伤也知道。我看着他看似浑浊的眼,点了点头。
我慢慢站起来,平复了一下伤痛,向张老头躬身道:“多次蒙前辈相救,感激不尽。敢问前辈姓名,也好让花木槿铭记于心。”
“老朽不过天下庸人一个。”张老头赶紧上前扶住我,扯着满脸褶子笑了,那眼中竟有温暖,“乱世无道,天涯沦落之人,贱名不提也罢。受人所托,忠人之事。现在不是时候聊这些,夫人与大妃娘娘快来吧。”
张老头在墙壁上摸了摸,一块石壁移了开来,露出黑幽幽的道路来。他当先用力一甩长鞭,燃起火舌照亮了前方的道路,只见通道内插着各种乌黑生锈的兵器,上面横七竖八地戳着各种各样的尸首,那尸首上的衣衫有些年代竟然已经非常久远,当中有一条被锋利的兵刃人工硬开的路,像是有人曾经试图从这里走过。
张老头点燃火折,在前面走着,我紧紧跟着,一回头却见碧莹的美目犹豫地看着我们。
我也惨然地看着她,心头犹冷,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
张老头在前方微侧头冷冷道:“如果大妃娘娘还想见到这世上的太阳,还是跟着老朽和夫人吧。”说罢头也不回地疾步前行了。
我也硬起心肠,往前跟着。
果然,过了一会儿,后面传来蹒跚的脚步声,碧莹终是一瘸一拐地跟来了,却微微同我们保持一点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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