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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元节的第二日,皇帝陛下在朝堂上宣布了一道圣旨,一时如同油入沸水,大梁的朝堂瞬间炸开了锅。
丁正一已经咆哮了许久,作为辅佐过两朝君主的老臣,面对如今的局面,他实在有些接受无能,差点便要当场晕厥。
而作为造成这混乱局面的当事人,文素却没有当初面对他的退避,而是十分镇定的与之对视。
于是丁老爷子觉得眩晕感越发的强烈了,捂着胸口直喘粗气。
“陛下三思啊,一个女子怎可居此高位?纵使她促成联姻有功,此等嘉奖也万万不可啊。”
皇帝蹙着眉看向他,“丁首辅难道叫朕收回旨意不成?可知君无戏言!”
听出皇帝语气中的怒意,丁正一忙敛衽下拜,“陛下息怒,老臣并非此意,只是希望陛下另行赏赐。”
“臣有本奏。”左都御史王定永出列,“陛下三思,本朝从未有此先例,让女子为官本也只是权宜之计,如今既然大事将成,又何需如此加封文氏?实在于理不合啊。依微臣之间,便如首辅大人所言,另行赏赐吧。”
一直静静站着的文素捏紧了手心。
纵使她做了许多事情,却仍旧因为女子的身份而遭受这些官员们的排挤,平日里还好些,一旦扯上官场便立场分明了。
文氏。只称一个姓氏,果然说到底还是瞧不起她的。
她猛然抬头,朝上方一脸为难的皇帝拱了拱手,“请陛下将之前封赏的话再说一遍。”
“啊?”皇帝愣了一下,不自觉的与她前面站着的摄政王对视了一眼,后者也很惊诧。周围原先持反对意见的大臣们也都莫名其妙。
文素垂着头又道:“请陛下再重复一遍。”
见她这般坚持,皇帝便也如她所愿,开口道:“户部侍郎文素,自为官以来政绩清明,屡立功勋,现加封为少傅一职,为朕之师。”
话音落下的一瞬,文素一掀衣摆跪倒在地,朗声道:“臣文素接旨,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在场的众人都愣住,丁老爷子更是惊怒非常,王定永则已经完全说不出话来了。
她她她……竟然就这么大大咧咧的受下了这官职?
少傅啊,天子之师啊,她一个女子,凭什么敢承下这堂堂一品官职?
坐在上方的皇帝幽幽的舒了口气,见到这架势也明白文素定然是被东德玉颂给洗过脑了,不然哪会有此番转变?
其实按照东德玉颂的意思,文素既然能教皇帝那么精妙的“知识”,应当直接封为太傅。可是考虑到大臣们的接受程度,以及皇帝自己的考虑,还是改成了从一品的少傅。
然而在如今没有太傅的情况下,文素其实是皇帝唯一的老师了。
偷偷看了一眼摄政王,皇帝纳闷,这其中也有他的贡献,却不知为何今日在朝堂上他反而没了往日庇护文素的劲头了。
“陛下,陛下不可啊……”终于回过神来的丁正一又开始咆哮。
“有何不可啊?”殿门处忽然传来一道少女的声音,明明带着笑意,却又隐隐透出威慑。
文素端正的跪着,嘴角微露笑意,就知道她会忍不住过来。
东德玉颂一脚踏入殿中,身上换上了在青海国上朝时才会穿着的庄重朝服,颜色艳丽,炫目张扬。
走至玉阶之下,她转头看向仍旧跪在地上请命丁正一,冷笑一声,“帝师责任重大,能者居之,试问皇帝陛下此举有何不可?”
丁正一眼中闪过恼色,奈何无法发作,只好瓮声瓮气的道:“她一个女子……”
“丁大人!”摄政王及时的出言喝止,提醒他面前的人便是一个女子。
丁正一干咳一声,改口道:“因为她才德不济,难当重任。”
“哦?孤倒是觉得她比你们都要厉害。”东德玉颂抱着胳膊眼神睥睨的扫视了在场众人一圈,慢悠悠的道:“起码孤与贵国皇帝陛下的联姻一事便是她一手促成的,你们何人能够做到?”
四下一片寂静,众人面面相觑,相顾无言。
东德玉颂一脸冷肃之色,却悄悄朝下方跪着的文素挤了挤眼,二人对视一笑,此间局面显然让两人心中都十分爽快。
“啪啪啪——”趁这间隙,东德玉颂三声拍掌,殿外便有侍从托着一只托盘走了进来,上面整整齐齐叠着一套衣裳,仔细一看,乃是一身官服。
“孤在青海国中册封太傅少傅时,皆郑重行了拜师大礼,说来这礼仪还是来自大梁,贵国自古尊师重道,如今既然册封了少傅,岂能没有礼仪?”东德玉颂转头看着上方的皇帝,“皇帝陛下意下如何?”
“这……”
皇帝有些为难,其实若不是为了东德玉颂,他也不是很愿意册封个女子为自己的老师,而现在……难不成还要他对文素下跪敬茶?
一直没有开口的摄政王终于出言道:“女王所言有理,陛下若真心册封文素为少傅,不妨亲自授予其官袍绶带,以示尊敬。”
他这么一说,既尊重了女王,又解除了皇帝陛下的烦忧,于是立即得到了响应。
“皇叔说的是,说的是……”福贵已经从侍从手中取了官袍站到身侧,皇帝起身,朝文素抬了抬手,“文爱卿上前受封吧。”
丁正一等人又想阻止,被转过头的东德玉颂一个眼神给扼杀住,好似在控诉他们的无能,直叫他们将满心气恼噎在喉咙里。
文素起身,朝玉阶上走去,却在走出第一步时又顿了顿,微微偏头看向萧峥。
她也不清楚为何会有此举动,只是想在此时看清楚他的神情。
这是引领着她走上这条路的人,是上级,更是不可多得的良师。如今踏出这一步,她便是一品大员,便是真正的与之比肩了。
萧峥亦只是平静的回望她,情绪淡淡,不见波澜,而后轻轻颔首。
未发一言,便已肯定。
从今日起,官场之上,他不会再说那句“凡事有本王在”,因为眼前的人在终于下定决心踏上这条路的同时,就已经有了独挡一面的能力。
如今她已不是他的文卿,场面上,连他也得称一声文少傅或是文大人了。
可是不觉得生疏,只觉得欣慰。
因为她终究还是走入了他的圈子。
得到这眼神的鼓励,文素终于朝上方走去,一步一步迈的坚定沉稳,面容沉静,再也不是之前的低眉顺目。
那身官袍并不同于她身上这件,除去尺寸外并未有过改动或特制,正是历任天子少傅的官袍。双手接过来的刹那,文素顿悟,这样的朝服才是真正的一视同仁,才算是真的将她看成了官场中的一员,而不是特例。
皇帝虽未下拜,却也稍整衣冠朝她抬手作了一揖,“此后便有劳文少傅教导于朕了。”
文素回礼:“定不负陛下厚望。”
在她身后,众人视线凝聚,却只有两人的最为特别,一人是萧峥,另一人却是远远看着她背影的刘珂。
他的怀里还揣着她昨晚给的信件,当时看时还不甚明了,此时却骤然清晰。
她说了拒绝,原因只有一个:她已选定要走的路,不再向往平淡悠闲,所以也不再适合他。
崇德二年春,进入官场整整一年的文素成为了梁国历史上第一个女帝师。
后梁史记载其“动荡间孤身上位,辟万江而独悬一木,奇功技巧,不可外道。”
但有人指出,那“辟万江而独悬一木”乃是指其力排众议登上少傅之位,却独独将视线投向了摄政王这件事……
册封完成之后,由太后主持,在偏殿又设了宴庆贺。
这自然还是东德玉颂的主意,可惜太后尚未从家族一事中恢复元气,露了个脸便称病回寝宫去了,剩下来的事情便都交给了小皇帝和小女王。
作为主角,文素被特地安排坐在玉阶下左手首位,尊崇备至。
大臣们自然还是忿忿的,可是看着皇帝对小女王笑眯眯的模样,实在是说不出什么反对的话来,更何况一切都尘埃落定了。
不过也别指望他们说什么动听的恭贺之言,以致于整个宴会肃然而冷清。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有人举着酒杯走到了文素跟前,她抬头一看,微微一愣。
不仅是她,在场的人全都有些怔愕。
竟然是皇帝陛下十分器重的刘珂。
“文少傅,下官敬你一杯。”
称谓之间已经显露疏离,更多的还有一丝酸楚,如今他们真的是再无可能了。
“朝卿……”文素眼光闪动,忽而举杯,仰脖饮尽,一滴不剩,而后低声道:“是我对不住你……”
刘珂亦一口饮尽杯中酒,酒气冲撞,脸都红了起来。他似乎想说什么,可张了张嘴,最终只是吐出几个字来:“我从未怪过你。”
怪只怪他从不了解真正的她要的是什么,于是终究成就了这场一厢情愿。
一场气氛诡异的宴会终于宣告完结,大臣们几乎在听到陛下表示能走的同时便起身离去,一点也没有待见文素的意思。
她自己却不在意,甚至还慢条斯理的饮完了最后一口酒,这才起身,下意识的去找那道熟悉的身影,殿中已然空无一人。
走出宫殿,仍旧不见他的人影。文素不免有些失望,步履沉重的踏出宫门,却在抬头的一刻瞬间复苏。
萧峥披着厚厚的大氅,静立于马车边,面朝宫门方向,显然是在等她。
是她太过多虑了,不过多走了一步,他终究还是会停下来等她的。
文素缓缓走近,脸上带笑,看了一眼马车,朝他摇了摇头,“不坐马车了,王爷,我们一起走走吧。”
萧峥笑了一下,点了点头,朝赵全挥了一下手,接过他手中的灯笼便迎了上前。
街道上寒风阵阵,萧峥瞥一眼她的侧脸,无奈一笑,“走过来些。”
文素转头看他一眼,也不多问,乖巧的凑了上前。
萧峥抬手,将身上大氅撩起披在她肩头,二人同裹一袍,顺势揽住她的肩膀,轻轻一带,人已贴近。
“可觉得暖和些了?”
“嗯。”
“以后记得多穿些衣裳。”
“这个……不用了吧。”
“嗯?”
文素偷瞄一眼他的大氅,淡笑不语。
渐渐的又落起了雪花,周围一片寂静,二人相偎前行,只有断断续续的说话声和低笑声时不时的散落在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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