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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走进来,便觉得室内的气氛有些凝重,心中无端凝滞了一瞬。在兵士的指引下,他缓步走到了内帐,室内药香淡淡,纪百草的孙子神色淡漠地坐在床榻上,还有一个戴面具的男子坐在旁边的椅子上。
见他进来,两人可能是愣住了,竟然没有起来参拜。
段轻痕淡淡笑了笑,没有介意,其实,他本就对这些俗礼不太重视。
他的黑眸紧紧锁着那抹淡淡的身影,一身灰色的军袍,肤色黑黄,眉目普通,只是,只是那双眼睛,不,应当说那眼睛中的神色,竟然让他心中一颤。
“方才纪老说你病了,不知是什么病,可好些了!”段轻痕淡淡问道。
流霜望着那个渐走渐近的人影,蓝衫飘扬,俊脸憔悴。他的身影和十年前那个小小少年的身影交织在一起,流霜心中一颤,心中顿时五味陈杂,各种情绪在胸臆间翻卷着,使她一时之间,不知开口说些什么!
良久,流霜压下胸臆中翻涌的情绪,淡淡说道:“谢谢殿下惦念,尚医已经没事了!”
“你这次立了大功,本殿下可要好好封赏你呢,不知你可有什么要求?”段轻痕淡淡问道。
“尚医愿意为殿下出力,为国出力,不求回报!”流霜这句话说的艰难,为国出力,为谁的国?何其讽刺!
段轻痕修眉一皱,这个尚医,似乎有些古怪,说话断断续续不说,眼神也有些闪烁,似乎是不愿直视他!他到底得了什么病?是因为病的原因吗?
“让本殿下为你诊脉如何,你不知,我也是学医的!”段轻痕一边说,一边毫无预警地将手搭在了流霜的腕上。
流霜猛然一惊,慌忙将手腕缩了回来,淡淡道:“尚医真的没事,谢殿下关心。”
那细腻软滑的触感尚在指尖纠缠,而那手腕却已经抽了回去。
段轻痕的手僵在空中良久,他整个人犹如被雷击了一般怔愣着,内心深处,却已经波涛汹涌。
寒毒!虽然不过是搭在那腕上一瞬,他已经诊出了这个纪尚医竟然中了寒毒。
如果他的手腕不抽回去,他就能诊断出他的寒毒是不是和霜儿的寒毒一样。但是,仅仅诊出寒毒也就够了。
怀疑如同春草在心中蔓延生长,莫非,他是霜儿?
虽然,他眼睁睁看着霜儿跌下了悬崖,但是因为没有找到霜儿的尸身,时常自欺欺人地告诫着自己霜儿并没有死。他总在午夜梦回时,幻想着有一日,霜儿忽然活生生地出现在他的面前。而如今,活生生在他面前的是霜儿么?如果是霜儿,她又怎么会成为纪百草的孙儿?
好似混沌的黑暗忽然闪进来了一丝久违的日光,段轻痕狂喜地凝视着眼前的少年。
灰色的衣衫,黑黄的面色,普通平淡的五官。他的模样确实不是霜儿,可是他知道霜儿是会易容的,因为霜儿自小就常去山间采药,自行琢磨了一套易容之法,有时候就连他都几乎认不出来。
他的视线凝注在流霜的眼睛上,可是他有些失望。眼前的这双眼眸不似霜儿的眼眸清澈,眼底深处有一抹淡淡的雾气。而且,这双眼眸的神色是那样淡漠和疏离,那不是他熟悉的霜儿的神色。
他到底是霜儿,还是纪百草的孙儿纪尚医?
段轻痕心中忽然有了一丝胆怯,他竟然不敢去确认了。他害怕,万一确认了不是霜儿,心中才升腾起的那一丝希望破灭了,他将再次坠入到无边的黑暗。
他有些僵硬地点了点头,淡淡笑道:“既是不舒服,那就好生歇息吧!”言罢,忽然转身走了出去,步伐带着一丝凌乱。静静站在帐篷外,他却没有即刻离去,仰望着天空中无数闪耀的繁星,长叹一声!
他还是怀疑!如若她真是霜儿,那么旁边那个戴面具的男子,他又是谁?方才心绪繁杂,他没有过多去注意那个男子,此时想来,那个男子决不是一个平庸之人,虽然他极力地保持着平淡。
段轻痕思绪良久,轻轻打了个手势,隐在暗处的药叉和药锄悄无声息地跃了过来。
“药叉,你率几个暗卫暗中保护这帐中之人,并且,借机查出戴面具的人是谁。”段轻痕淡淡地命令道。若真的是霜儿,他绝不能让她有一丝的危险。
药叉不明白段轻痕何以有这样的命令,但是他知道主子的命令向来是有缘由的,所以并没有多问。
“药锄,你到双河镇去一趟,秘密打探纪尚医的为人。”
药锄点点头,即刻出发了。
段轻痕踏着月色缓缓离去,落寞的身影在夜色之中愈发孤寂。
帐内的烛火忽明忽灭,流霜好似散了架一般,趴倒在床榻上,心中涌上来无数复杂的滋味。
幸亏她躲得快,否则,以师兄的医术,定能从脉象诊断出她是一个女子。但是,纵然是如此,她还是确定,他已经产生了怀疑。
如今,要如何做?她是否要离开军中呢?
百里寒站在流霜身旁,瞧着流霜挣扎矛盾的样子,心中也是五味陈杂。他不明白,到底是因为什么,让流霜变得如此痛楚!看着她痛苦,他的心中更是痛苦,可是,他似乎什么忙也帮不上。
他隐隐感到,事情是和段轻痕有关的,段轻痕竟让霜儿这么在乎,这让他心中更加痛苦。他缓步走到流霜面前,将手轻轻抚在她的肩上。
“哭吧!”暗夜里,他的话极其温柔。
流霜闻言,泪水从面颊上缓缓滑落,趴在他肩头,将心中的郁结和痛楚全部哭了出来。就连最亲最爱她的师兄也是一直欺瞒她的人,怎能让她不伤心。
百里寒任流霜趴在他的肩头上,感受着她的泪水打湿了他的肩头,感受着她的颤抖和抽噎。他轻轻拍着她的肩头,心中也是酸楚难言。
流霜哭罢,感觉轻松了些,她还从来没有在人前哭过,有些尴尬,她擦了擦眼泪道:“阿善,不好意思,将你的肩头弄湿了!”抬头看时,却见阿善眸中光芒闪耀,神情复杂,再也不是初见时,那般清澈纯粹。
流霜心中顿时疑惑丛生,但是她并没有表露出来。接下来的日子是平静的,因暮野是受伤离去的,这几日一直没有发动攻击。
医帐中却是最忙的时候,这一场战事极其惨烈,受伤的兵将比较多。流霜每日里,都在医帐忙碌,或许只有救人,才能减轻她心中的矛盾。
夕阳残照,铺在洮河水面上,一片金光闪耀。
段轻痕一袭蓝衫,在荒野上飘荡,秋风肃杀,野草起伏,衣袂萧萧。眯眼瞧着对岸,天漠国的军营已经后撤了,但是,段轻痕知道,以暮野的性子,他决不会这么轻易便放弃的。不知道何时,他们就会发动更大规模的进攻。
轻叹一口气,他转过一个山头,药锄忽然从山路上飘身而下。他跪在段轻痕面前,禀报道:“殿下,属下已经打探清楚,纪百草的孙儿纪尚医确实有此人。但是,他却并没有到军营来,仍在双河镇。属下怕事情有错,在晚上夜探纪府,亲眼见了他。”
静默,田野上一片静默,只听到秋风掠过的声音,只看到金色的日光在叶尖上跳舞。
既然这个尚医不是真的,那么就一定是霜儿。
这几日,段轻痕在暗处细细观察过他,在无人时,他的一举一动分明就是霜儿的动作,那些烙入心头的熟悉的动作。
他已经断定她便是霜儿,只因他的身份是纪老的孙子,所以他才等着,终于等到了他想要的答案。
霜儿没有死!喜悦好似潮汐漫了上来,淹没了他的理智。他举步就要向医帐走去,却忽然顿住了脚步。
霜儿为何不认他?是怕连累他吗?若仅仅是那样,为何她眸中神色是那样疏离淡漠。难道她恢复了记忆?
虽然当年他给她吃下了忘忧草,让她将当年的惨事忘记了。但忘忧草的药性虽长,却也有失效的时候,那就是强烈的刺激。
莫非这一场战事,让霜儿的记忆恢复了?
闭上眼睛,十年前的腥风血雨迎面扑来。
他依旧清清楚楚记的,那个茶花丛中跌跌撞撞奔来的小女孩的身影,是那样孤独和无助。
他依旧清清楚楚记的,那一片开的灿烂糜盛的茶花是那样红艳,而那小女孩的脸色又是多么苍白。
他依旧清清楚楚记的,她眸中的恐惧和仇恨,是多么的浓重。
仇恨!这也是这么多年,他面对霜儿有爱却不敢爱的原因。可是,终究还是要面对这么一天。
也好,霜儿活着恨他,总比死去爱他要好多了。只要霜儿活着,幸福快乐地活着,恨他无所谓。可是,她是幸福快活的吗?她真的对他剩下的只是仇恨吗?
“药锄,我们多日没有切磋武艺了,今日就切磋切磋如何!”段轻痕从腰间抽出宝剑,抖了抖,一时间幽冷的剑花映着残阳闪耀着。
“属下从命!”药锄以为段轻痕心情不好,要和他切磋来出气。是以,二话不说,便也从腰间抽出宝剑。
段轻痕冷喝一声,宝剑斜斜而出,浑身蓝衣飘动。他不出手时,旁人直道他风轻云淡,温润如玉,他一出手,那剑便如雷霆之势,令人胆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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