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无良

208 208.贼夫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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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成亲将将一个月,程侯爷便对外宣布老婆怀孕了,大夫说了,已经怀了差不多有一个月了呢。
    这么说的话,很可能新婚当夜,就一射而中了?真真是块好地呀。
    当然,也离不了咱侯爷大人的箭好呗。
    程向腾对哥儿们的调笑照单全收,还大言不惭,“那当然,俺家夫人就是这样的体格啊,当初我们家熙哥儿,就是一次就中的。”
    武梁:……
    她可笑不出来,因为她知道,眼瞅着一大波流言即将袭来。
    很快的,外间便有了一些说法。
    流程都差不多,先是人多热闹的地方,有人忽然提起话头:定北侯夫人真是好命啊,一个丫环的出身,一路做到嘉义夫人。本来还担心人家嫁进高门站不站得稳脚呢,这麻溜的就怀上了,真是不服都不行啊。
    一阵议论,有人不动声色摆出了疑点:你们说怪不怪,别人家怀孩子吧,总要过几个月,等胎坐稳了才对外宣扬。
    这之前,甚至连对娘家都有意无意的保着密呢。就怕万一最后没保住,平添晦气与伤心,怎么定北侯家,就这么急吼吼的对外宣扬起来了呢?
    便有人猜测,怀得这么快,又公布得这么急,别是成亲前就撒上的种吧?
    大家醍醐灌顶,这种可能性还是蛮大的。那成亲前的话,男人就多了去了吧?那时候侯夫人结交可杂了是不是?
    有人继续跟进分析:旁人就罢了,就那个柳水云,可能性最大,大伙儿记得先前柳戏子那葬礼不?侯夫人出钱办的呢。你们说这又是出钱又是出力的,还费了好大的神儿,收敛、安葬、立碑、画像,啧啧,那关系肯定不一般啊。
    我说,有人去看过那碑上画像没有?听说画得绝代风采栩栩如生啊。行家们不是说,要心有成竹才下笔有神吗?看这画像也知道,这肯定得跟那戏子熟稔于心感情至深,否则可画不出那样的美人神韵来。
    有人就问了:所以说,兄台的意思是,这侯夫人怀着的,可能是那戏子的种?
    那位忙摆手:没有没有没有,在下可没有这么说。不过这事儿嘛,自己心里咋摸就行了呗。
    旁边就有看不上这位行事的,话都说这份儿上了,又特么半吐半咽的装起来了,吊谁呢?
    然后有人开始爆猛料:你们当人是傻的,真不知道坐稳了胎再宣扬?人家胎早坐得稳稳的了。我跟你们说,侯府虽是刚公布的消息,但其实,人已经怀了近四个月了,如今腰身明显可见,不信尽可以上程府对证去。
    有人切,这不说了跟没说一样嘛,咱这等人,谁进得了程府啊?
    那位说你进不去打什么紧,和侯爷沾亲带故的多了去了。这种喜事儿传出来,自有上赶着讨好的过府探望。不过话说回来,听说侯夫人怀孕之后,天天在院子里静养,概不见客呢,这不是心虚是什么?
    反对的说你谁呀,人家见不见客你倒知道了?
    那位笃定的说等着瞧吧,到时候肯定会宣布早产……
    ——这些话,当然不是程向腾他们让人传的,太后那边自会根据人家的需要量身定做,主题明确。
    做为主人翁的武梁倒没什么感觉,她确实关门静养不见外人,所以并没有具体听到外面说了些什么,只是程向腾向她说起的一句半句罢了。
    倒是唐家大夫人,听说这些传言着实吓了一跳。
    外间有传言不可怕,可怕的是怎么能传得这么真?
    侯府的说法,是夫人怀孕快一个月。所以,就算外间有些不实的猜测,怎么会不说二个月三个月,就那么明确精准的直说近四个月?
    如果只是随口乱说,一般人不会说四个月,因为四个月出怀了,太容易辩别。宁可混说些二个月三个月,还好唬弄人些。
    显然说这话的人,是真的知道些什么。
    可是,知道真相的人并不多,会是谁这般到处混说呢?
    程侯爷为了早日成亲,肯定会给程老夫人和太后娘娘禀实话的,但这两个人,都是自家人,哪怕觉得他行为荒唐关门打一顿呢,绝对不会向外宣扬的对吧。
    好像只有自己,是个纯粹的外人哪。武梁清清楚楚跟她说的,这事儿只告诉她一个人。
    怎么觉得完全撇不清了呢?
    她哪儿知道,武梁当初给她讲这种隐秘,除了不想让唐家在侯爷孝期成亲这事儿上多唧歪外,就是想给以后的流言,留个可能外泄的缺口。
    唐大夫人寻思着得去侯府一趟,给武梁好好解释一下这事儿真和她无关。
    她信了最好,不信也没关系,自己去探看之后,帮着她在自己朋友圈里,不经意的感叹一下之类的,就说人家侯夫人怀着身子,还纤细轻盈的,让人根本看不出来怀孕了。
    这样总行吧?她亲眼所见,总比外间传言的什么怀孕近四个月的闲话可信吧。至于将来的早产,那还至少半年呢。那么久过去,早有别的无数新奇事儿供人说道了。
    到时候怎么个说法才合情合理,让他们自己操心去。
    有这番实际的帮助,来全闺蜜之情谊,也为自己释嫌,够了吧?
    这么想着,唐大夫人就先遣了个婆子过来,看看武梁方不方便见客。
    婆子回来说,侯夫人非常高兴,说她正觉得烦闷呢,难得姐姐想着她。只是这两天她胃口和精神都不好得厉害,不是吐就是睡,没法见人嘛。得先调理一下,等好些了,就请姐姐过来说说话。
    就是再约的意思。
    那行吧,如果是自己传的闲话,自己哪敢这么快去见她。以她的脑子,当能想明白这些。那就等她再约吧。
    ···
    两人还没见着面,侯府里就先迎来了太后的差人申嬷嬷。说太后有事相商,请程向腾往行宫一趟。
    ——外间流言传过,大家对武梁的肚子心里存了疑,万一到时候孩子生出来不象程家人而象外面那个,大家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就行了。
    而太后已经显怀了,越发的不容易藏形迹,是时候该给兄弟明说了。
    程向腾不怎么乐意,他家老婆怀着孕呢,正吃不好睡不好人又天天窝着烦燥郁闷各种不适应呢,他很担心出什么事儿,想要在家陪老婆啊。
    申嬷嬷笑眯眯的,“奴婢于孕产上,还算有些经验。太后遣奴婢来,既是传话,也是让奴婢帮着照应夫人的。再说侯爷今儿个去明儿个就回来了,这短短的时日,奴婢肯定误不了夫人的身子的,侯爷只管放心就是。”
    程向腾心想,今儿去明儿回来?这是连时间都给他说定了么?所以就在这一两天内,会发生些什么呢?
    程向腾入内整装,与武梁嘀嘀咕咕的半天,然后才出门上马,往行宫而去。
    按照太后的设想和安排,故事应该是酱紫的:这边厢,她将事情原由和盘托出。我的肚子要借你老婆的肚子呢,这以后事该怎么安排、话该怎么说、双方要怎么配合,你都要留心周全,不能把事儿办塌了去。
    而那边厢,武梁的肚子肯定是留不得的。听程向腾说武梁怀孕之后,太后就做了查证,程向腾请的大夫根本不是太医也不是京城有名医馆的坐堂大夫,只是他军中相熟的军医。
    据那军医说,武梁的身子,最多不过月把,只是侯爷自己往三四个月上说的。
    这也可以理解,侯爷本就对婚事紧张,怕他们谁横加阻拦婚事生变,决定一出孝就成亲的。偏长辈们还没说什么,武梁自己就又出事了。那么死去活来一番,肯定让侯爷受惊不小。
    最后剧情反转,不但人没死成,还诊出了身孕来。于是情种侯爷大惊大喜之下,再也不愿任人在府外再出什么意外了,正好把怀孕月份说大些哄骗长辈同意他尽快成亲,坏事变好事,完全说得过去。
    只不过这样一来,两个人月份可差了三个来月呢。到时候说是双生子?一个不爱睁眼呢一个都会翻身了,怎么也不象啊。
    还有长相问题,到时候双生子长得一点儿都不像,甚至可能一个随了侯爷,一个随了姓柳的,那
    岂不一辈子都是个笑柄?
    她的孩子并不受欢迎,最好安安静静不引人注目地长大,怎么能时刻站在那风头浪尖上去招人嫌厌?那时不时被提起来说一嘴的议论,是会要了他的命的。
    所以所有可能会引人评头论足的因素,当然都该掐断。
    既然不能留,那就最好及早下手。听说侯爷两口都十分宝贝那个肚子,想也知道拖的时间越长,就会感情越深越舍不得,到时他们只会更难过。所以,早去早心净。
    当然,太后有求于人,自然不能明目张明的做恶人。落胎这种事儿,自然要做得不露端倪与已无关才是正经。
    所以这中间,就要讲究个时间差。
    她派去的申嬷嬷带的是“特郊”药。头天服了,隔天才会发作起来。到时候,程向腾已经回府,而武梁安然无恙,申嬷嬷正常交差安全撤退。这之后,武梁的肚子出了问题,自然就与人无尤了。
    重点是,此时的程向腾已经从太后那里领了命,所以滑胎这事,定是要捂死了不能泄露半点儿出去。到时候,武梁该吐酸水吐酸水,该垫枕头垫枕头,需要什么时候生就什么时候喊痛破羊水,一切,合拍,完美。
    其实事儿不复杂,尤其有了“特效”药加盟,听起来很顺利就能完成了。只可惜,她遇上的是一对有准备的贼夫妻,所以事情的发展,就注意会发生些偏差。
    ···
    先是程向腾这边。
    太后这时候见程向腾,除非还搞什么隔帘相望啥的,否则肚子的事儿就会摆明了说。
    不管对他明言也好,不说也行,反正对于他来说,就是尽量拖延,不按太后预定的点儿去走,给武梁尽量争取时间就是了。
    在府里就百般的磨蹭,去与老夫人辞行,说了半天的话回来,再与武梁腻歪,东交待西交待,事无巨细的,出府时天都不早了,然后半路还马失了回前蹄,总之等到了行宫,天已经很晚了。
    于是梳洗歇息,说太后那边若无急事,就先不打扰了。
    第二天谨见,他去的也不早,见了太后之后要说的事儿也多,尤其是家事儿,说起来简直裹脚布似的长。
    从他成亲那天的客人,说到家里分家的细情,还有武梁的身孕老夫人的身体,反正每一件,都有许多话要说。
    然后再听太后说完正事儿,表达了一番震惊,最后一看天,噢,已经不早了。勉强赶路又要摸黑了,心疼那匹来时失过蹄的老战马,不想让它再走夜路啊。
    再说可能回去已经关了城门了,干脆明儿一早再回吧。
    太后还挺能理解他。觉得是她忽然把肚子的事撂明,就算沉稳如侯爷,也需要时间消化消化呢。没看之前跟她聊得兴致勃勃滔滔不绝的,后面就明显沉默了么。
    这么拖延回城,大约是在寻思回去后怎么跟老婆交底比较好吧。
    而武梁这边,才是主戏场。
    因为他们都有些拿不准太后到底是什么意思。是会允许武梁的肚子和她的肚子并存呢,还是不肯容留呢?是趁着嬷嬷这次进府一举搞定肚子呢,还是再另待什么时机呢。
    他们分析的结果,都比较倾向于申嬷嬷既然先留在府里而不和程向腾同走,肯定是要趁机搞些花样的,要不然她没必要留下。什么照看武梁,太后对武梁若有这样的体贴亲近,他们也不用在这儿费心思了。
    至于申嬷嬷会祭出什么手段,那可真猜不透了,只能武梁见机行事了。
    反正这一次,一定要把肚子的问题解决了。装怀孕也很辛苦的好不好,武梁缩在院里足不出户——不是户,是他们的院门儿,都快要生出不见天日的感觉了。
    所以申嬷嬷上门这么快,武梁真是有些小欢欣的,怀孕终结者啊,她最喜欢了。
    她摆出一副“宫里出来的,肯定就是最好的”的信任崇拜态度,对申嬷嬷十分言听计从,甚至让自己的丫头都靠边站了。
    只是,申嬷嬷显然也十分小心,但凡茶水点心吃食什么的,她都不沾手,只口头进行些营养均衡食物搭配的指导工作。
    武梁留心观察,没发现申嬷嬷有什么要对她不利的迹象,忍不住还有些小失望。直到第二天中午,她彻底有些存不住气了。
    程向腾就要回来了,等他回来,自然是带着太后的指令或者说请求回来的。到时候她这一胎就必须一怀到底,不管肚里有没有真货。她要赶在他回府前,把肚子料理掉,并把滑胎的消息传出去才好。
    所以等到第二天中午,还没见申嬷嬷有什么异常举动,武梁便决定自己动手了。
    着人去请唐大夫人,说之前侯爷在家,还时常宽解她些,这两天侯爷也不在,她又不能见旁人,真是烦闷得很。请唐大夫人过府来说说话。
    而她自己,一向是不习惯睡觉时有人在侧的,所以这次也一样,遣开所有人自己午睡,却趁机把梳头的桂花油,湿湿的浸了鞋底。
    然后等她午睡醒来,她要让申嬷嬷给她梳次头,宫里的梳法嘛,肯定时尚时尚最时尚,等梳完再去散个步。到时候行走时脚下打滑倒地见红随后宣布胎儿不保,一溜的顺。
    至于申嬷嬷,既然她没动手,她也不想陷害她。到时候事发,她可以承认是自己走路不小心,不关旁人的事。
    只是身边丫头们一个照应不周的罪过,怕是不容易洗脱的。万一老夫人或者太后那边定要罚人泄火,那对不起,又是梳头啊又是桂花油啊,就得靠申嬷嬷分散火力了。
    毕竟申嬷嬷是太后遣来的,就算惹上嫌疑,老夫人也得给太后面子,不会大发作她。至于太后,既然身怀有孕这样的事儿都让这位嬷嬷知情,定然是心腹来的,一般二般,不至于舍得为难她。
    这么自我安慰,还是总觉得对不住人家,睡都不能安稳。结果不等她去表演摔跤,午睡起来,申嬷嬷就端着一碗黑呼呼的药汤过来了,说是太后亲赏的贵重方子,她亲自看着熬制了,给武梁喝来补身子的。
    太后的方子……武梁简直感激涕零。直接一杆落到太后头上,真真正是她想要的啊。
    武梁看着那药碗,问申嬷嬷,“嬷嬷昨儿个就到了,却为何藏着这好东西不说,到现在才拿出来呢?”
    申嬷嬷眼神飘忽一转,轻轻扫过她的腹部,很快绽出个得体的笑来,道:“夫人有所不知,这大夫开任何方子都是有讲究的,越是贵重,越是讲究的多些。
    象是这身体不对了,饮食不对了,甚至时辰不对了,心情不对了,都于药效有影响。尤其是饮食,严重的还有可能相冲相克。
    奴婢昨天没有急着把方子拿出来,原是按着太后娘娘的吩咐来的。既然要在府里呆上两日,奴婢自然是要先观察一下夫人的身体和饮食等状况,看看有没有与方子相冲突的地方。”
    武梁点头,“申嬷嬷真是再细心没有了。”一扬脖子就干了。
    很好,又一个理由,食物相冲相克。不是她也是她了。
    唐大夫人午饭前接到信儿,就约摸着时间,在孕妇该午睡醒来的时辰上门来。
    谁知屁股都没坐热,武梁忽然就捂着肚子嘶声的叫喊起来,“哎哟肚子,我的肚子怎么这么痛啊,哎呦痛死我了……”
    把唐大夫人吓得直想跳起来。怎么这么倒霉,好好的来释疑的,话都没说到正题上,怎么倒又摊上事儿了?
    申嬷嬷显然比她更受惊,直接愣在了那里。寻思着怎么能这么快呢?难道她用药过量了?可是她记得真真的她并没有啊,为何变成了这样立竿见影的效果?
    她们发愣,武梁没有。脸痛得变了形,却深呼吸几口就紧抓住唐大夫人的手,条理清晰语气急促地交待:“姐姐,我难受得厉害!侯爷不在,你得帮我!求你帮我,我以后定然谢你。”
    “你帮我请大夫,我以前在外头行走,认识一个不错的老大夫,你帮我着人去请他来。我们府里住的这位我怕不靠谱,他明明一早诊脉还说我一切安好的,可是我现在痛成这样叫安好?姐姐,你帮我请我认识的大夫来。”
    “另外,我也担心会不会是有人故意使坏。我带进来的人不多,两个陪嫁丫头没经过这种事儿。而身边其他人,不,整个程府的人,我都还不了解不熟悉,我不要用她们。
    姐姐你帮我叫人,去找桐花来,我以前生熙哥时候,就是桐花在身边的。噢,还有去成兮酒楼,叫我的丫头芦花来。我要我的芦花……”
    唐大夫人很有些临危受命的急迫感,再没有不答应的道理。并且这也不是什么难事儿,大夫也好丫头也好,打发人赶紧去叫就行了。
    她端起架子做着安排,先招呼自己的人出府去请大夫、找桐花、找芦花;然后又支派武梁自己的丫头快些往程老夫人那里送信儿,请程老夫人过来坐镇;又让人去请住在府里的大夫,无论如何还是得让大夫诊看一下给个说法;然后又安排人去给程向腾送信儿……
    又问武梁,侯爷肯定有相熟的太医,他们唐家也有,用不用一同请来,到时大家一起会诊?
    申嬷嬷很快回过神来,怕事情闹得太张扬,紧着想要拦。但她一个嬷嬷,宫中来的又怎样,能拦得住侯夫人的吩咐,还是拦得住国公世子夫人的行事?
    申嬷嬷尴尬的笑着解释,“咱们夫人既然有信得过的大夫,悄悄请来诊治也就是了。奴婢是想着,劳师动众的叫来许多人,惊动了外间那些碎嘴的,难免又是说东道西的。”一边说一边搀住武梁,想要对她做些简单检查。
    这话也不算错,这阵子外间传武梁的闲话不少,唐大夫人不就是因着这事儿来的嘛。
    唐大夫人于是看向武梁,心里却并不以为然。这位要是个介意流言的人,能安然活到现在么?
    武梁痛得坐不直腰,却对申嬷嬷冷喝,“嬷嬷又不会治病,不用再靠近我!”那种不信任溢于言表,和之前衣食行坐对她言听计从判若两人。
    又交待,“所有人都听唐夫人安排。”意思你申嬷嬷有不同意见,也可以先闭嘴了。
    申嬷嬷想辩又无从辩起,只好默立一旁不再言语。武梁招手叫红茶绿茶近前来,搀扶着她就近躺到了旁边榻上。
    宽袖遮掩下,手指悄悄戳破了袖中血袋。
    顺指尖儿而下的血滴洇红了一大片腿间裙衣。
    红茶绿茶的惊呼声中,大家都看到那大片的血迹。谁都看得出来,这胎只怕是保不住了。
    束手无策间,武梁慌乱地看向不远不近站着的申嬷嬷,“怎么会出血呢?嬷嬷你会止血吗?嬷嬷你什么都懂,你也懂保胎的对吧?你来,你快来帮我止住血,你来帮我保住胎。申嬷嬷求你了,我刚才态度不好你不要生我气啊,你快帮帮我啊,帮我保住我的孩子好不好?你倒是说话呀!”
    申嬷嬷连武梁身边都不敢靠近了,站在红茶身后,无力地安慰道:“大夫就快来了,夫人再忍忍,大夫就快来了呢。”
    这种话能安慰到武梁吗?她沉默了一会儿轻轻“呵”了一声,道:“好吧,保不住是吧?”然后便一动不动躺着,不再言语也不让旁人动她,默默忍痛忍悲听天由命的样子。丫头们要替她擦拭身体更换衣裙,她都不让碰她。
    唐大夫人一看要糟,但这种情况她还真没有办法,碰不得动不得,什么都做不得,连喂口热水都担心会不会让血流得更快了。只能一遍遍的催大夫,外间的请着来不及,府里的要让他跑步过来。
    她是因着外间的流言来的,自然早就联想到流言上头去了。看这样子,恐怕是太后那厢听信了流言不准她生吧?
    要不然怎么那么巧,那头叫走了侯爷,这头还留个嬷嬷看着,然后就这么无端端的出了事,尤其这嬷嬷还想拦着不让出去请人?
    唐大夫人觉得一切不用多说,武梁肯定心里有数得很,不用侯府的人,不用太后的人。说起来这些丫头,也都是侯爷给她的人,或者嫁进来后侯府拨给她用的吧?
    她其实一时之间谁都不敢信任,才托付自己这一切的吧。
    女子遇上这种事儿,有几个不是伤心无助痛哭流涕的。但她哪怕痛出泪来,也冷静安排一切,先做最该做的事。无依无靠能走到今日,真不是靠嘴说说的。
    唐大夫人又是怜惜又是佩服,想着,也不知道程老夫人对这胎是个什么态度,等下她过来,哪怕不高兴甚至是阻拦她相助呢,她也要坚持。
    无论结果如何,总得让她信任的大夫给她诊上脉,让她信任的丫头能进来贴身服侍她。
    ——那之后,府里纷纷扰扰,老夫人一脸的疼惜难过,将武梁院里丫头婆子的挨个骂了一遍。只是到申嬷嬷这里的时候,到底打了个顿,毕竟这不是她家的奴才。
    府里住着的大夫最先到了,这是程向腾找的自己人,该怎么说明白的很。给武梁诊了脉,一声长叹:“夫人身体康健,好生休养,一定很快就会再得子嗣的。”然后自去写方抓药去了。
    这句话似乎剥夺了武梁最后的一丝希望,她的眼泪终于流下来。屋里默然一片,连安慰都显得呱燥多余……
    ——各色人的表现都不是重点,武梁让找这个找那个,无非就是想让落胎的消息四散,到时候谁想出手压制也不容易罢了。所以,重点在我们芦花姑娘那里,在成兮酒楼,自家的地盘上。
    芦花那丫头,一听说武梁见红了很可能要流产,吓得当场就哭嚎了起来,当着客人面哭得嗷嗷的。
    “怎么会这样?我们夫人怎么会滑胎的,不是说一直好好的吗?哎呀夫人啊,你可遭了罪了呀,这胎怎么就滑掉了呀,你和侯爷该会多伤心呀……”
    那是酒楼呀,客人一窝一窝的地方呀,她那么一哭一嚎,消息传播的速度与广度简直了。
    ···
    当天晚上,行宫里那姐弟俩,就收到了府里送来的武梁落胎的确信儿。
    慈宁太后当然没有怀疑程向腾他们作戏,因为她跟程向腾挑明借肚子,是快午时的时候。程向腾自己回城都嫌时间紧迫会走夜路,何况要送信儿回去府里再布置作作一番复送信过来了,时间上根本不允许。
    但这消息把慈宁太后恼火得不行。滑胎这事儿不稀罕,滑胎之后就这么急火忙张地宣扬出去,弄得满城皆知的,是赶投胎吗?
    这个肚子算是废了。滑胎后至少养息一个月吧,就算一个月后立即又怀上,这前后又去了两个月了。到时候比她的肚子晚半年呢,还怎么用?
    肚子不能用就对了,程向腾偷偷松了一口气。
    不只这件事儿,还有自家老姐对自家老婆那态度,总是高高在上人家欠她的似的。他得借机让她明白,人家没欠她的,是她欠下了俺妩娘的。
    程向腾在太后对着信使反复追问,然后又对身边服侍的胡乱发脾气的时候,一直默默无语转过身去以背示人。他抬起一手捂在眼睛上,悄悄用力揉眼,从后面看,只看到肩头微微抖动。
    太后还以为侯爷伤心落泪了呢,心里也是震了一震。为了保住自己的孩子,让兄弟失去一个孩子,太后到底还是心虚的。
    还叹息着劝了他两句,“侯爷也不用太难过,这孩子既然保不住,自是因为和这世间无缘,你们回头再生就是了。”
    程向腾的声调十分悲伤,好像仍没有接受这个事实似的,“娘娘,你说怎么会,我走时还好好的,一切都好好的,怎么才这么两天不到的功夫,孩子就没了?”
    “这到底是因为什么?妩娘没有累着冻着没有磕着碰着没有摔跤没有乱吃东西,还有有经验的申嬷嬷照看着,还喝了娘娘赏的保胎好药,你说怎么孩子就忽然没了呢?”
    “娘娘你说,她会不会在家里一直哭一直哭?养好了身体还会怀上的对吧,但她肯定还是很伤心很伤心……”
    接下来,程侯爷就用他那揉红的眼睛,浮夸的演技,伤情悲声的絮叨,成功让慈宁太后心生愧疚。
    慈宁忽然想起自己一直是反对那个妩娘进府的,一直是觉得妩娘配不上侯爷的,就算她后来封作嘉义夫人,也没能让她心里有太大改观。
    是程向腾一直护着,她这边也一直这样那样的事,所以也一直没有真的对她动手做过什么。如果她真的做了,自家这兄弟,又该伤心难过然后愤怒到什么样子呢?
    然后程侯爷又替太后分忧,说既然已经这样了,娘娘不如找个信得过的年长宫女,假托怀孕即可。以前柳水云常常进宫,和宫女有染,也不是说不过去。
    以后太后可以找一家低调可靠的人家将宫女指婚过去,让人代养孩子就多多给人家许些好处也就妥当了。
    太后叹息,也唯有如此了。原本只是不想让外人知道她怀孕的事,再说柳水云不是惦记着让自己孩子长在高门出身尊贵嘛,一个宫女能指婚个什么好人家?或者指进高门里作人庶子?那都不是理想的出身啊。
    但门第不高的好处就是,一般都够低调不惹眼啊。太后头疼,又得费神了。
    不过自家兄弟伤心成这样还为自己作打算,太后表示很窝心。
    ——不论如何,这件事儿也就这样了。
    那天虽然这个那个的叫了许多人来,但他们到得都晚,而武梁,自从府里的大夫诊断已经滑胎之后,她就再不让旁的大夫了太医了摸脉诊治了。包括桐花和芦花,人虽然先后来了,但武梁疲累伤心静养中,都在窗外叫了叫,一个也没让进门。
    ——这许多人,只是为了广播滑胎的消息的,其他的事,完全没必要把他们牵扯进来。
    滑胎之事细究起来,当然许多可疑点都在申嬷嬷身上。但问题是,没有人想要细究。
    从武梁和程向腾,到老夫人到太后,大家集体装傻,把大夫含糊的话当真,“夫人身子虚,这个月份胎位本就没坐稳,出了意外的情况并不少见……”
    老夫人是私下问过了程向腾的,程向腾并不隐瞒,把太后有孕的事照实说了。老夫人亦惊亦怒,骂程向腾不知道劝阻太后,那孩子怎么能生得。
    程向腾告诉她,那孩子去留不用她操心,皇上知情呢,老夫人这才默了。但心里自然认定了申嬷嬷就是坏了程家子嗣的罪魁祸首。
    不能去追究太后,老夫人叹息连连,对武梁十分愧疚,嘘寒问暖十分殷勤周到。
    程向腾当然也装模作样问过申嬷嬷,申嬷嬷自辩中拉了太后出来挡箭,说侯爷,奴婢和夫人并无前怨旧仇,我们甚至根本就没见过彼此,如果太后不遣奴婢前来,奴婢无论如何也登不了侯府的门。
    至于药方,那也确确实实是太后的一片关爱之心,难受侯爷还疑心太后不成?若侯爷对奴婢有任何疑问,尽可以拿了奴婢去和太后对质。
    人家都这么说了,谁还当真去对质不成。这事儿也就这么不了了之。
    只是在武梁落胎后,外间就有了相应传言,甚至有种说法,说武梁落胎是太后吃醋的结果。谁让她在柳水云死后表现太过,引得宫里那位怀疑和不满了呢。
    当然更多的说法,是说那孩子肯定不是程家的种嘛,程家知道了后怎么会让她生呢?
    京城里关于武梁的闲话,反反复复不知道传过多少个回合了。人们都说成习惯,也听成习惯了。反正也没人管嘛,当然爱怎么说怎么说了。
    那天就在天一酒楼里,一桌人就这么又说上了,连压一下嗓音都没有,浑没有说人闲话会怕人听到的谨慎。
    结果不防程侯爷正在隔壁包厢里,被逮个正着。
    程向腾怒,我家夫人冰清玉洁洁身自好,她的名节,也是你等贱人可以玷污的?敢说她与人有染?行,有证据拿出来,我立马回去行家法将人沉塘去。你们有吗?
    没有?那就是你们自己找死!让侍卫们举着马鞭子,把那几人抽得皮开肉绽满地乱滚。
    这也是个说话不脸红的,就是武梁自己碰上了,估计都不敢说得这么理直气壮还毫无心理障碍。
    那几人哀号不断,百般求饶,场面实在有些凄惨吓人。
    程向腾说,无中生有毁人名节这种事儿,对女人来说就是要人命的险恶行径。你们想致我夫人于死地,还想我饶你们?所以别客气,往死里给我抽。
    于是鞭子继续啪啪的。
    话说咱自家有酒楼呀,程向腾基本都不帮衬旁的酒楼了。忽然来这天一酒楼来,就是想抓典型杀一儆佰的。所以他也不急着把人给抽死了,就那么一人一鞭子轮换着慢悠悠的来,折腾得时间长不怕,看见的人越多越好,就要扩大影响力威慑力。
    大概是人在险中有急智吧,打着打着其中一个带脑子的不知怎么灵光一闪,想着既然侯爷这么维护夫人,不如向侯夫人告饶试试吧。
    于是就一边挨打一边隔空求告嘉义夫人,说夫人啊,您最是心慈行善,从不欺小凌弱,是我们脑子里糊了屎胡说八道诬蔑了你呀,你就饶了我们这些猪脑狗嘴胡呲乱吠的小人吧。
    把武梁的善行八拉八拉说了一大通,配合各种拍马夸大,磕头如捣蒜。嗨,别说,管用。落在身上的鞭子轻了?停了?于是越发满嘴冒沫可劲夸哟不能停啊。
    其他几人一看,个个也改变话风天花乱坠地夸呀。
    程向腾看着这几个满嘴打滑的老油皮子还算满意,说看在他们认罪态度够好的份上,饶了他们。但不准人帮扶救治,让他们各自爬回家去,以示惩戒。
    这件事儿不算大,一个侯爷抽了几个平民而已。并且理由充分正当,没什么好冤枉的。
    问题是程向腾的方式,不但打了那几个人,连掌柜的都被抽了几鞭子去,最后一个一个还是真的带着一身伤痕血印的爬回家去的。
    几个人,几个方向,个个身后看热闹的从街市跟到家里,议论着指点着,果然造成的传播够广,影响够大。
    但不得不说,效果很好,武梁后来就一直耳根清净得很。有个这么护短的定北侯,谁找抽再去说人家“冰清玉洁”的夫人闲话去啊。
    而养在行宫的太后,不过月余也落了胎,并没能真的生养下来。
    程向腾私下悄悄告诉武梁,她无故落胎的事传得太广,连皇上都听说了,加上外间那些太后争风吃醋的传言,让皇上很不高兴。
    皇上有一天问起程向腾孩子的事,说怎么外间有人说那孩子是孽根?若真如何,早没了也好,要不然以后只会引发更多祸事。
    程向腾气愤摇头,说绝不可能。
    皇上点头,没多说什么,却顺手将案头一个时常把玩的贡品玉雕镇纸赏给了他。
    所以程向腾分析,皇上什么都知道,包括太后想借腹传流言。他说的“孽根”,肯定不是指武梁这边。这镇纸,只怕是赏他知道太后的事,却没帮太后的忙吧。
    反正太后落胎后,事后也没听说她追究了谁,连脾气都不曾发过,只默然养了好长一段时间,然后才休假结束回宫来了。
    武梁找了天递牌进宫去探望太后,顺便谢恩。她成亲,太后赏赐丰厚给足面子,她还没有谢恩呢。还有失子之“痛”,她也还没有好好谢谢她呢。
    两人见面,武梁没一会儿就说起滑胎之事,于是把自己当时的各种心酸无依害怕迷茫惶惶无措痛哭流涕地煽情了一遍,结果却引得太后也跟着红了眼圈,终至泪水涟涟哭了起来。
    两人抱头痛哭,场面十分带感。
    不管这是对伤她孩子的愧疚,还是与她同病相怜,又或者是想打破吃醋传言与她秀把“恩爱”,总之自此两人关系正式破冰。
    虽然之后也没有太好,但后来太后再见武梁,也没有那么疏离傲然高高在上不可亲近了,她会有时取笑,有时教训,象寻常人家那些威严的大姑子,有着对自家弟媳又是挑剔又不得不容忍的别扭劲儿。
    但武梁觉得很好,这样的关系才正常。
    她能这样,武梁真的十分满意。当然她也是不肯费尽心思去讨她欢心的,就那么平平淡淡的处着吧,免得她深宫寂寞便总唤她来磨牙。
    她满意,程向腾当然更满意,有次跟武梁说起来,颇有些自鸣得意:人家说贼夫妻贼夫妻,果然没说假的。你看我们才第一交合作,就简直天衣无缝效果超预期……
    武梁说当然了,以后要共同面对的事儿还多呢,没有这点儿默契怎么成。
    程向腾说那是那是,夫妻齐心,其利断金。
    ···
    生活稳定下来,唐家的小姑娘悠悠地上了门,来和表姐妹做伴来了。能不能和程熙玩出火花还不知道,但至少不用操心将来说不起儿媳妇儿了。武梁有时想想也是想笑,唐端谨和唐大夫人到底咋想的,回头一定得想个辙逼出他们的实话来。
    程向腾膝下的几个孩子,除了程熙之外,几个小的个个长得弱兮兮的,见了武梁怯生生的。包括那个从前最是跋扈的大小姐程嫣,印象中虚胖奶白的小姑娘,现在纤细得看不出原样,人也沉静得有些沉默。
    还有最小那个小萝卜头程照,长得真是愁人,小小孩童,不是圆乎乎胖嘟嘟的小可爱,而是脸上皮还松着,做个什么表情或睁大眼睛时,就一额头的褶子。
    武梁初进府时,他们见武梁就象遇到了传说中的大灰狼,又是揣摩又是警惕,各自暗暗戒备的架势。
    程向腾说,“你们过来见礼,叫娘。”大家迟迟疑疑,裹步不前,只怕到近前,就会被她痛扁。
    程向腾沉脸要生气。
    程熙说,“这是我娘。以后你们也可以叫娘,也可以叫夫人。不管叫什么,以后都得听我娘的话。”
    熙老大在几个小的面前,还是很罩得住的。三个点头了,乖乖地行礼,叫娘,还各自拿出了准备了小礼物给她。
    武梁发了红包,却并没应娘。
    她说:“我是程熙的亲娘,我会一直对他好。但是你们三个不同,我并不会因为跟你们爹爹成亲了,就能卡察长出对你们的感情来,想必你们也是。
    以后,咱们礼尚往来,你们要对我好,我才对你们好……不对,说反了,我是大人,我会先对你们好。你们收到我的好意,也要对我好,咱们才能两好合一好,才能相亲相爱,做美好的一家人……”
    ……小屁孩们个个一脸蒙圈看着她。他们有的或许还听不懂,但是,奶娘一定听得懂,回去慢慢领悟呗。
    程向腾显然最能听懂,在旁边一脸揶揄,“夫人,你真是太贤惠了……”
    武梁于是对小屁孩儿们说,看你们爹爹说了啊,这样相处,就显得我很贤惠,所以咱们就这么办吧。现在你们都回去吧,吃好喝好,晨昏定省不要,小小年纪多睡睡才能长得高啊。
    他们退下了,武梁看着程向腾,“我是不是太生硬了?你也不拦着,也不怕我玩坏了他们几个。”
    程向腾哈哈笑,“随便你玩,他们再坏也不会比从前坏。”
    一开始就摆明立场,让他们认清眼前,别有幻想,也别害怕紧张,这样很好。
    这么几个小人,她自然摆得平捋得顺引得正的,他从不担心这些。只是,有些该讲究的,她不在意,不计较,他就从旁补充就行了。回头就交待那几个奶娘,不准让孩子们对嫡母不够尊重没有礼貌。
    除了当妈,还要当婶,大房的老三小四,很快又上门来了。
    当初分家时,老夫人就让郑氏把女儿程婕留下,说女孩子早晚送出门,在侯府里长大,到底好听些,送出去也体面。当然,相应的她那份嫁妆也要留在侯府,不用将来再折腾了。
    郑氏不同意。
    武梁还想着,她走了两个儿子,剩下的老三进学呢,也就一月休沐两次在家。程向腾也说了,等他再年长些,就送进西山大营去。所以不论现在还是以后,能陪她的时间都很少,当然舍不得小女儿也不在身边。
    谁知道根本不是这么回事儿。
    出府后,郑氏就把名下物业藏品什么的折现了不少,然后那天说充州她老父亲回去就病倒了,她要去探病,把儿子女儿都交待给了侯府。
    结果却在路上遭了劫。程向腾打听才知道,原来郑老将军根本没有生病,郑氏也根本不是回西北,而是要像武梁从前那样去周游去呢。
    第一站呢,是向东北。她说自己在西北多年,却只在西北,连东北什么样都没见过呢,得去看看。一路上潇洒招摇过了,不知怎的身携巨款的事就暴露了,被亡命徒盯上了。
    也幸好是向东北,与西北近邻,大家也都算熟。出了事儿身边随从拼命奔驰求救,当地卫所也很卖程向腾面子,家眷遇险,十分卖力相救,最后人财俱安。
    但人家救了人,自然是要表功的嘛,于是又是给程向腾来信儿,又是往充州送信儿。还指望着借侯爷家眷遇险这件事儿,向朝廷夸大其辞当地匪患,多得些朝廷剿匪供给。
    这么一嚷嚷,郑氏曾被掠去贼窝的事儿,大家便都知道了。
    郑氏很伤心,外面怎么是这样的?这些刁民吃了熊心豹子胆吗?反正她不去游历了,人去了西北,给老夫人来信一封,说出了这样的事儿,怕带累儿女名声,从此就在西北和老二程煦长住,不回京了。把老大老三老四的亲事,一股脑的托给了侯府。
    不得不说,郑氏真是个神人哪。竟然丢下孩子,自己蹿了?也不怕她虐死他们?
    就这样的情况下,程婕小姑娘还不肯省油呢。她先是和程熙时不时练练,结果女孩子到底不如男孩子拳脚上有力,惹不过,于是不理会程熙了。
    而另一个程照,是个自己摔倒都要担心喘不喘得过气儿来的小弱鸡仔,她也不好动手动脚。
    所以最后,她就锁定程嫣她们女生了。程嫣两姐妹加上唐家小姑娘,三姐妹共战程婕的事码每天都在发生。程婕撩拨得多,三个小姑娘吃亏得多,甚至被人家动手揍过。
    武梁以前对程婕印象还不错,大约是因为她和程熙同岁吧,大那么月把而已。加上这小姑娘虽然敢喝酒,但其实还挺容易害羞的,没做过什么蛮赖的事。
    不爱搭理她的原因,是武梁始终介意那次程熙摔马,这丫头也在场,不知道充当了什么角色。只是一直观察着,没发现她有什么太过份的举动。
    但吃人家的喝人家的,还对人家主人家这样,武梁真心没好气。但她也没管,对三个哭诉告状的小姑娘说,你们三个对一个,搞不定人家还有脸哭。人家强攻,你们不会智取?任由她们很是吃了好几次亏。
    唐家小姑娘本来端着大家小姐范儿呢,被揍得也端不住了。来的时候她娘就交待过,有事儿别老想着往府里来信儿找她,只管找侯夫人去就是。没想到人家根本不管,还落了嘲讽。
    这是明着鼓动她们打回去么?这和她从前的生活感受完全不一个套路啊。小姑娘觉得很扭曲三观,又隐隐兴奋。
    还有程嫣大小姐,从前也是刁蛮过的,后来出了事儿连惊带怕加上没了娘,压抑了性子。如今一来二去的,倒又被激发了些暴脾气来。
    于是激起众怒的程婕小姑娘倒霉了。好好的站在假山上赏景,结果滑下来摔个狗□□,并且下面真的有粪便迎接,沾一身的恶臭。
    程婕告到老夫人面前,说有人从下面推了她的脚,她才站不稳的。并且下面又有那些脏东西,显然有人故意陷害。可是程嫣等人一概有不在场证据,没成功追究到谁。并且这些事儿都是武梁在管了,老夫人让她给她二婶说去。
    她找武梁,武梁说活该,等你给别人受的气,都让人还回来了,你再找你的公道吧。将来,等你学会了关照弟弟妹妹,把别人当一家人,你才有可能在这里,象自己人一样被对待。
    程婕于是说被姐妹们欺负,是武梁暗中教唆助长的,告到程向腾处。程向腾说你竟然惹得你婶肯欺负你?快说说她怎么做的,我得照样再来一遍。
    程婕瘪气了。
    却也不服气,倒越作越勇起来。
    之后尽找武梁的茬,武梁说话她不但不听,还跟她劲劲儿地拧,还在府里客人面前一副憋屈样,言语间尽是些好像被武梁虐过千百遍似的可怜幽怨。
    武梁可恼又可笑。这姑娘闲极无聊,十分爱找存在感啊。行嘛,你要想表现得被欺负,以后老娘就专业欺负你去。
    各种收拾,吓哭过好几回。没有真虐她,是看她还知道不去惹最弱的程照,也没耍过称得上阴险的手段,不过跟个叛逆少年似的,别扭着闹腾,求关注,求关爱之类的。
    几个月,收拾得服服贴贴。叫她带着弟弟妹妹们赏雪,知道用学的那点儿功夫去帮扶着大家别摔了,知道哄程照别哭,背着他梅林里转悠。知道给弟弟妹妹们做帽子,尽管丑得什么似的。
    之前武梁收拾程婕,每每程向腾也跟着收拾。不只对她,对其他晚辈或者下人都是。被武梁骂了的,到他这里,再骂一顿,被罚了的,再罚一回。不分青红皂白,就是那么简单粗暴。
    武梁说你这不得了啊,万一我真造成冤假错案呢,你不帮着拨乱反正么?这是想培养我在府里一言堂的霸权主义作风么?
    程向腾说没办法,谁让你一向手软,等你霸权了,我就省心了。
    ——日子就是这么个调调,武梁在府里,真的可以横着走了。
    所以,心情一向也是好的。
    直到给芦花送嫁那天。
    武梁一遍遍地检查嫁妆,看有没有少了什么。她给芦花备的嫁妆,各色物件自以为很齐备,却总是担心万一少了什么,这丫头不肯开口跟她要,只会说够了够了太多了。
    也是武梁替芦花选的女婿,为人是个踏实頋家的,也不知道两人以后能不能真的过得好,大晚上的对着嫁妆单子惆怅得什么似的。
    程向腾便逗她,“心情这么糟?看来是送出去那么多东西给心疼的,真是个小守财奴啊。”又说,“来来来,爷给你补偿。”
    说着让她闭眼睁眼,然后一个精美的匣子便在她手边了。
    打开,九颗金刚石珠子闪闪发光,闪得武梁都有些恍神。
    曾经,他有过十颗这样的珠子,她豁了命立了功,分给她的,也只有小半。
    可是后来,陆陆续续的,那十颗全都给了她了。如今,其中一颗,已经辗转消失在当铺中了,程向腾曾认真去找过,却怎么也找不到下落。
    这剩下的九颗,他全都收着,终于又转交给她了。
    程向腾笑道:“给你,想卖想玩想扔,随便你了。不过,弄丢就没了,我可不会再给你捡回来了啊。”
    武梁看着珠子不说话。当初,她发家致富,并不是白手起家,而是靠的这些珠子。所以说起来,她后来拥有的一切,真的都是侯爷大人赐与的呢。
    程向腾又道:“真可惜,只有九颗了,本来想凑够十全十美的。”
    十全十美么?武梁想,生活中并没有什么十全十美吧。
    象程向腾,人很好,可他也有过让人呕心的时候,也有不省心的亲戚,有需要费心的孩子,有这样那样的麻烦。
    但是,每个人都是这样的,任他是谁,或者你自己,又能事事处处都让人满意满分吗?
    能有九分,已经不易,已经足够。
    室内春意正好,没功夫计较那一分,武梁收起盒子,轻轻道:“哪怕不十全十美,我也想和你天长地久。”才文艺完一句,马上傻大白粗的向男人勾手指,“过来,让我耍个流氓吧。”
    男人笑出声来,却捏腔捏调道:“人家不要嘛……”
    语未毕,已被扑倒。那个女流氓说:“这百十来斤就是你的,不准不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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