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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朗大惊,他实在想不到,这个时候,唐剪竟还敢主动来到自己眼前。
他不信唐剪不知道这一场高台聚会,针对的正是他们,他不知道唐剪为何还要来自寻死路。
也不知围着高台的人是什么心思,唐剪走来,竟没有人对他们出手,而是不自觉地让出一条路来,让唐剪和小毛子闲庭信步一般,一直走到了高台之下。
举目看着高台,看着高台之上的巫朗,唐剪心绪翻涌,不知是何滋味。
巫朗居高临下,目光也片刻不离唐剪和小毛子,他的眼神中却只有杀意,杀意森寒。
“唐剪,你害死老天使孙婆婆,还守着给诛心镇带来这场灾殃之人,你可对得起你的三叔?!”目注唐剪,巫朗高声质问,无限地义正辞严。
唐剪脸上怒色一闪而过,幽幽叹息:“巫兄,你真的当诛心镇人还会永远被你们的谎言欺骗下去吗?”
巫朗面上一慌,心知再不能给唐剪说话的机会,立刻振臂高呼:“唐剪和小毛子已在此间,尔等信众还等什么,还不杀死他们给老天使报仇?!”
他一声呼喝,人群立刻又起喧嚣,但喧嚣只是喧嚣,却竟并没有一个人对唐剪和小毛子发起昨日一般的攻击。
小毛子却吓到了,紧紧依偎在唐剪怀里,唐剪轻抚他的头顶,安慰了他的心惊。
巫朗心中大惊,暗恼自己的号令竟全没有孙婆婆那般的力度。
唐剪这时也倏地提高了自己的语声:“诛心镇的父老们,”他霍然转身,面向众人,“事到如今,诛心镇杀戮的真相,大家难道还不知道吗?”
他一声高喝,人群先是一静,继而纷纷议论声起,东一处西一处,已经有怀疑之声怯怯发出。
“唐剪,此时此刻,你还妄想妖言惑众?!”巫朗看着台下景况,心中越发惊慌愤怒,厉声断喝。
唐剪又再转身,直视巫朗的目光终于射出压制不住的怒意:“巫朗,妖言惑众的不是你又有何人?诛心镇这些人死,难道不是你和孙婆婆为了惊吓诛心镇众人,让他们相信你们所谓神之使者的身份而设的阴谋?!如今孙婆婆已经殒命,你还想欺骗众人到什么时候?!”
明白了丁癞子关于芜园的故事,唐剪又如何会想不通丁癞子的暗示——杀人之人就是“神明”!
巫朗最怕唐剪说出的话,唐剪到底说了出来,巫朗想要镇定,他知道自己此刻露出惊慌之态,只会更成为唐剪话语的证明,可是,发自灵魂深处的心慌他压制不住,到底暴露出来。
巫朗只能掩饰,他掩饰心底慌乱的唯一面具就是愤怒,发狂一般的愤怒,只见他清俊的面孔已经扭曲,浮现出隐隐青色,狰狞吼道:“唐剪,你以为你这等污蔑于我,就能动摇信众对证天娘娘的忠诚吗?!来啊,哪个给我杀死唐剪,我就在证天娘娘座下,给谁富贵权威!”
他情绪太剧,已是口不择言。这句话出口,他万万没有想到,竟然起了完全相反的作用。
“是啊,陶五壶不是说,宋四娘是孙婆婆杀死的吗?还有路三娘,陶五壶可说那是他杀死的,哪里是小毛子引来的灾荒?”有人忽然说道,“陶五壶还说,孙婆婆和巫公子……他说的好像是真的啊!”
其实昨日一场纷乱,陶五壶自愿求死之前说出的话,早已乱了诛心镇人的心,如果没有唐剪此来,人人从众,带着恐惧心里,大概又已经被巫朗言语蒙蔽,但唐剪来了,义正辞严寥寥数语,实已拂去众人心中蒙尘,让怀疑的种子迅速生了根,发了芽。
巫朗耳目清明,那一句话虽然小声,他又怎么会听不到,登时心中更慌。
这时,唐剪又已高声说道:“巫朗!之前,哪怕杜命棺材铺我看到你们法徽印记,听菊庄里险死还生,我还仍抱着一丝犹豫,想着可能有人诬陷于你,不敢断言整件事就是你和孙婆婆便是真凶,但此时此刻,难道你还定要所有人都去一次棺材铺,去一次听菊庄,你才肯承认吗?!”
他已不再叫巫朗“巫兄”,他已经无力再给巫朗最后一点客气。
“棺材铺?听菊庄?”
人群中立刻又纷纷攘攘议论起来,而且议论之声已经明目张胆,全没了先前的小心恐惧,音量越来越高,终于已如滚雷。
人群的议论声中,巫朗面色一变再变,身体再也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唐剪却不给巫朗喘息之机,又已喝道:“巫朗,你还有何话说?”
“杜命,还不给我杀死唐剪?!”
唐剪的质问,巫朗已经无力答言,终于一声断喝,下了死令。
这时,巫朗的心已经完全乱了,他费尽心机,刚刚登上高位,可还没有站稳,就被唐剪逼至如此,他的心,已经惶怒发狂。所以,他下了死令,而因为而心里已经明知知道自己再不可能用诛心镇人为武器了,所以巫朗终于动用了自己隐秘的刀。
随着巫朗一声令下,高台之下,原本无人之地,一个黑色人影陡然窜了出来。
那人影瘦瘦高高,黑衣蔽体,直如一截烧焦的木炭,行动却如鬼魅一般,一闪而现,陡然便到了唐剪身前。
唐剪见过这个人,那一夜,在杜老爷府中,他就是唐剪墙壁上击穿的洞外之人,可是,他却不是杜命。
那一夜,棺材铺的密室里,唐剪和杜命交过手,那时候虽然看之不清,但唐剪至少知道,杜命是个猴子一样瘦小的身影,可眼前的“杜命”,却竟有了那一日两倍的身高。
“杜命,杀了他!”
可是,虽然唐剪认定眼前之人不是杜命,巫朗却偏又如此出声。
如此,唐剪不能不惊,但他虽惊不乱,沉着出手,已是接住了“杜命”险恶的杀招。
可是,紧接着杜命却让唐剪一惊再惊——他本是个瞎子,此时却也忽然不瞎了;他的进攻路数完全不再是那日的路子,根本就是完全换了一个人!
然后,唐剪便看到了杜命的脸,他看到的是一张苍白晦暗的脸,绝不是他记忆中杜瞎子的模样,难道世间竟有两个杜命?难道,杜命也已经是被改造过的魔人?
唐剪心中惊疑不定,而转瞬间,他护着小毛子,和“杜命”已经过了二三十招。
巫朗站在高台之上,目不转睛地盯着“杜命”和唐剪的恶斗,而高台之下,所有人的眼睛也都落在了唐剪和“杜命”的身上。
这时,谁也没想到,人群里忽然响起了一个女子尖利的呼声:
“那是鬼,那就是杀人的鬼,那个杜命就是杀人的鬼啊!”
这一声呼喊直如霹雳,拔地而起,切入浊空,瞬间震撼了所有人。
巫朗面色再度大变,惊怒去看,却看到呼喊之人,赫然竟是阮山郎的妻子冯氏。
巫朗心中陡然生起无边懊恼,知道这一下自己再怎么也无法骗过众人了。
——那一日,唐剪赶去百尺巷,为了让唐剪知道“诛心镇里有很多很多鬼”,巫朗派了这个杜命去恐吓冯氏,逼她对唐剪撒谎,之后却太过忽视了她一个女人,竟没有杀人灭口,却不想现在竟成了唐剪揭穿自己的铁证。
冯氏言语一出,跟着又有一个人高声喊道:“不错不错,劳大周也是这个杜命所杀,他时巫朗的手下,巫朗就是诛心镇杀人的恶鬼!”
——那一日,为了将唐剪的思路更引到林迟英身上,巫朗和这个杜命一起伪装截杀这个劳大周,还故意给人看到,现在也成了揭发他的铁证。
这一下,众人的怀疑再也不能压抑,终于像洪水一样,彻底冲垮了他们心中堤坝,于是,山呼海啸的喊声一时响遍了诛心镇的天空,喊声里再无杂声地,全成了对孙婆婆,对巫朗,对所谓证天娘娘愤怒声讨的声音!
——完了,全完了!
巫朗心中发出凄惨哀鸣。
诡异“变身”了的“杜命”对巫朗却可谓衷心,耳边声浪充耳不闻,仍在尽心尽力地进攻着唐剪,他没有看到,他的主人已经抛下他,丧家之犬一般从高台之后逃离。
唐剪听着那许多呼声,登时更有了信心。他忽然抽身而退,将小毛子交给再也不会伤害他的镇民们,然后全力而进,和“杜命”斗在了一处。
那一夜黑暗之中,唐剪不占天时,不得地利,但他到底凭着智计机敏胜了杜命。而此时此刻,唐剪已经得到天时人和,他首先在气势上已经压过杜命,所以哪怕眼前杜命已经变了一个人,到底还是被唐剪步步逼退,落入败境。
唐剪胜了,完胜。他的胜利使杜命“现出了原形”——黑衣破碎,杜命的身躯竟然变成了两个人,一个是瞎子杜命,另一个,是一个和杜命一般瘦小的侏儒!
原来,这就是杜命“变身”的真相,他的黑衣之下,竟是藏着两个人!
战败的杜命和“杜命”倒在地上,仍是满面凶狠狰狞,唐剪没有伤他们的性命,带着小毛子,压下心中波澜,转身默默离开了风雨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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