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尉迟芳漫无目的地走着,心里模模糊糊拿定了主意,想要寻个清净的所在去给自己一个了断。可是还没等她具体去想究竟应该往哪里找这个清净之所,猛听得身后有人说道:“尉迟姑娘,我看你还是跟我走罢!”随着这句话,立即便有只手在她肩上拍了一下。
尉迟芳这一惊非同小可,身子晃了几下竟是差点摔倒,急忙回头看时,却见身后和自己说话的竟是一个素不相识的年轻姑娘。这姑娘一身普普通通的布衣打扮,梳着两条利落的麻花辫子,一双眼睛又黑又大,倒是显得格外精神。
尉迟芳呆怔怔地望着她,实在想不出自己究竟何时见过此人,怎么她居然一上来就能叫出自己的姓氏?况且那语气中还透出三分亲切,倒像两人是久别重逢的旧识一般。那姑娘见她愣愣的瞅着自己并不说话,倒是挺开心地咧嘴笑了起来:“怎么,你不认得我啦?我是花容呀!”
花容?……花容又是何人?尉迟芳仔细想了想,只觉得这名字听着耳熟,却又无论如何跟自己过去认识的那些人对不上号,思忖了半晌她才忽然悟过来:“你——你是丐帮的花少帮主?”那姑娘哈哈大笑起来:“不错不错,就是我!去宫里给公主殿下治伤的那几次都只能易着容,还要哑着喉咙说话,也难怪你猛可里认不出我来。”
的确,尉迟芳记忆中花容的模样一直便是个瘦小枯干的中年男子模样,虽然知道这是个女子乔装打扮的,但对她的本来面目却一直无缘得见。今日在宫外再度重逢,一开始虽觉得全然辨认不出,但这会儿面对面看得久了,便也觉得对方的眼神语气之类倒都熟悉得很,因此这才定下心来。
花容自不跟她见外,只管自己笑嘻嘻的又道:“方才我已经悄悄跟了你大半日啦,初时还道你是要找寻甚么地方,后来又看着像是有些神不守舍似的,这才过来喊了你一声——若是暂时无处可往,那便只管随我去我们上京城的分舵吧,那厢虽然破旧些,但总算人来人往的,倒也热闹好玩。”
尉迟芳如今哪里还有什么凑热闹的心思?只是她心中的打算终究不能同花容直说,便只能客客气气地推辞道:“多谢少帮主的美意,只是我身无一技之长,实在不便去给贵帮添麻烦了……”闻听她说出这般疏远客套的言语,花容口中“嗐”了一声,索性上前拉住她的手就走:“什么麻烦不麻烦的,我们这些讨饭的花子难道还嫌弃了你不成?快跟我走罢!”
她年纪虽轻,却毕竟自幼习武,一手拉着尉迟芳在路上疾走竟是毫不费力;尉迟芳一介闺阁女流自是挣脱不得,只得一手提起衣裙勉力跟上她的脚步。花容听她没一会儿便走得气喘吁吁,这才连忙放慢了步子笑道:“对不住对不住,我这人是个急性子,忘了你们都不惯走这么快的。”
到了此时,尉迟芳再要推辞已然不能,她只好摆摆手苦笑道:“你说哪里话来,是我太没用罢了……”花容也连连摆手道:“我核桃大的字只认得一筐,要是你这样的才女都说没用,那我岂不成了饭桶啦?你是宫中的贵人,后来又成了宰相夫人,跟我们这些粗人自然不好比啦!”
她说别的倒还罢了,唯有提到宰相夫人四个字,尉迟芳只觉得胸口便如同针扎一般狠狠地疼了一下,眼眶顿时便又红了。花容行走江湖多年自然乖觉的很,一见她神色有异,顿时便想着了其中关窍,立马便在自己嘴上轻轻拍了一下:“哎,难怪我老爹总骂我嘴上没个把门的,你夫君刚刚过世,我这不是成心给你找不痛快么!”
尉迟芳含泪道:“少帮主不必在意,那沙勒赫……他……他并不是我的夫君……”花容十分诧异,有心想问个端的,但掸眼只见她已是泫然欲泣的模样,便知这事不可造次,遂叹了口气将话题扯开道:“不是你夫君更好,省得你心里那般难过——不过要说这位羌国的宰相大人着实是可惜了……那日黄河帮他们当真不是冲他去的,原想宰了那狗鞑子皇帝给齐师叔报仇,谁知阴差阳错,却误伤了他朝中唯一这么个好人……难为他到最后还救了咱们上京城的百姓,我老爹说啦,等来日他下葬之后,我们帮中弟兄都要去他坟上磕头的,这人的恩情天高地厚,我们可不能因为他是羌人就忘恩负义了。”
她这样说着,暗自打量尉迟芳神色,见她两行眼泪还是滚滚而下,顿时便在心中又给了自己一嘴巴,心说我扯点什么不成,非得要扯到这沙勒赫身上?不管到底有没有成婚,这尉迟姑娘对那人的一往情深可是千真万确的;如今人都没了,只怕她心里还不一定有多难过呢,我可不能再提这个茬口了。
想到这里,她强笑一声又道:“是了是了,我都忘了说,我老爹此次从南方回来得当真及时!那晚我接了沈娘子的传信入宫去与公主殿下会面。殿下当时已经知道了鞑子将要屠城的消息,她出主意让我赶紧出来召集帮众去通知京城百姓;当时那会儿夜都深了,把我给急得呀,手头一时哪里抓挠那么多人去?!可巧老天开眼,我老爹正好便是那晚带了几位长老赶回京中!要不是他们来得及时,我们那晚无论如何也弄不到那么大的阵仗声势哩!”
关于此事,之前沙勒赫便已经提过个大概——那场半夜的喧闹应是永宁公主李无瑕的手笔。这话尉迟芳虽然听见了,但彼时她正悬心于前者的伤势,是以丝毫都没有多想半点,直至此刻花容又提了起来,尉迟芳才又记起这件事:自己这几日离开灵秀宫之后公主殿下那边究竟怎样了?她是怎么得知屠城之事的?
一念及此她赶忙问道:“是了,那日还是我托沈娘子给你带消息出来的;你那晚见着公主殿下了?她是怎么得知羌人即将屠城那事的?”花容见这个话题总算岔开了她的悲伤之情,心中倒颇为高兴,遂照实答道:“我也不知道公主殿下是怎么知道的,她并没有同我细说,当时情势紧急,殿下已经急坏了,匆忙忙给我交代了告知百姓的法子之后就立即催着我出来啦。”
尉迟芳点了点头,到底还是不放心李无瑕的安危,便又接着追问道:“那么后来你有没有再往宫里去?但不知殿下如今还安好么?”花容连连摇头道:“这几日着实没得着空儿去,那晚我们在城中敲锣打鼓、呐喊放火,虽然惊动了不少百姓起来逃命,但这人多起来就乱做一团,好几个城门都给堵得水泄不通,大夥儿挤来挤去倒踩伤了不少自己人。又有羌军闻讯赶来封门,争斗间我们的弟兄也伤了好些……加上第二日天亮之后他们动手屠城,虽说后来是给阻住了,但前头先行凶的那些羌狗也还杀了几千、伤了上万人呢!所以这几日零零散散只顾着各处照应伤者了,委实没能腾出功夫来打探宫中的情形。”
尉迟芳点头道:“如今自然还是照料伤者的事更为重要,我就怕鞑子皇帝万一知晓了那晚的事乃是公主殿下的安排,若要迁怒于她……那么她的处境岂不是就危险了么?”花容拍了下脑袋道:“啊哟,你不说我还当真想不起这个,回去这就派人去跟沈娘子联络,打探下公主殿下如今的处境。”
经过沙勒赫骤然离世之变,尉迟芳可以说是整个人都已经乱了方寸;加上又给羌人自相府赶了出来,竟连在灵前上一炷香的机会都没有给她。这样的遭际一时间的确令她觉得心灰意冷,且又孤身一人无依无靠,也难怪她很快就萌生了轻生之念。
可是如今碰到花容,两人谈谈讲讲中提到了前后诸般事由,尉迟芳这才又想起原来世间还有更为重要的事——比如公主殿下的安危。殿下独自被困宫中,尚还不忘于那般艰难的情势里想方设法要守护这上京城里的黎民百姓;而自己,却曾因为一己私情就几乎阻止了沙勒赫为百姓求情的举动……自己这样的所作所为,如何对得起公主殿下?又如何对得起这成千上万的华国子民?
她羞惭无地之余,倒把那向死之心淡去了不少——如今最迫切的事自然是同花容他们想办法搭救公主殿下了,其余诸事皆不重要。下定了这样的决心,尉迟芳的头脑之中顿时便又恢复了一片清明,她有些着急地道:“既如此那就尽早派人去联络罢!实在不行你便先赶回去安排,尽可不必管我!我又走不快的,尽剩下拖后腿了……”
花容道:“不急不急,便是要做安排,白日里也接近皇宫不得,须得傍晚时分才好动手。况且咱们边走边说这一路,前头那巷子里可不是就快要到了么?你就随我一起同去罢,顺便也见见我老爹和帮中的其他兄弟们,今后咱们也算是一家人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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