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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沛涵终归还是决定去京州成婚。临行前,他与云氏的当家主母出岫夫人再一次约见。
“此次本王赴京,一来一回至少四月,若是筹谋得当,一切便可尘埃落定。”聂沛涵对出岫夫人道。
出岫粲然一笑:“妾身先行恭喜殿下得偿所愿。”
聂沛涵看向出岫夫人那一袭白色锦纱。这个绝色女子常年穿白,是为了她的亡夫离信侯守丧。他曾对她的这种行为嗤之以鼻,认为逝者已去,活着的人当把握眼下与将来。
然而此刻,聂沛涵有些羡慕出岫夫人。她与夫君虽阴阳两隔,但至少相聚的最后一刻彼此仍旧相知相守;而自己与鸾夙虽近在咫尺,心中的距离却比生死离别更难以跨越。
聂沛涵平生不轻易求人,此刻却对出岫夫人破天荒地请求道:“本王不在房州的这四月之中,请夫人得空前来看看鸾夙。”
出岫痛快地应下:“殿下放心,妾身与鸾妃娘娘不仅沾亲,而且带故。妾身会时常来陪娘娘说话的。”
聂沛涵轻轻一叹:“还望夫人不要将你从前的身份相告。”
出岫以为聂沛涵担心云氏的名声,便笑着解释:“为何不能相告?妾身并不担心鸾妃娘娘知晓‘晗初’这个名字。”
聂沛涵摇头否认:“不,本王是怕她知晓了夫人的故事,生出同病相怜之感,自伤自艾。”
出岫经历过刻骨铭心的情爱,便也能体会到聂沛涵此刻的心境,不禁叹道:“鸾妃娘娘比妾身幸运,至少还得殿下相伴……”
聂沛涵自嘲地哂笑一声:“只怕是人尚且相伴左右,心却比生死还要相隔。”
出岫不再多言,默然告辞。
送走出岫夫人,岑江实在忍不住了,便将藏于心中多日的话斗胆问了出来:“属下不明白,既然殿下有能力与云氏亲近,为何还要假托鸾妃娘娘的人情?甚至不惜让鸾妃娘娘以为,您是靠她这层关系才与出岫夫人搭上桥的。”
聂沛涵平静地远目而望,半晌才回道:“便让鸾夙误以为她对本王还有些用,如此她才肯心安理得留在府里。否则以她的性子,必定心有不安。”
岑江还是有些不明白:“属下一直以为,殿下是担心圣上处置鸾妃娘娘,才刻意抬高娘娘的能耐。”
聂沛涵并不否认:“你说得也不假,算是其中一个原因吧。”他不愿再多做解释,只道:“如今你没有喜欢的女人,个中关窍,说了你也不懂。”
岑江干笑着垂下头,但听聂沛涵又命道:“此次赴京,你不必去了,留在府内照看鸾夙。”
“殿下!”岑江破天荒地出口反对:“此去京州,明里是赐婚,暗里那些皇子也不知要使多少绊子,属下担心……”
聂沛涵抬手阻止岑江继续说下去:“此次经铎也会赴京参加本王大婚,有他在侧帮衬,你无需担忧。倒是房州这里有些急事,你在府内一面照看鸾夙,一面代本王处理吧。”
岑江只得受命。
言罢聂沛涵取过一张绣金烫字的大红请柬交给他,其上还附着一封信,信封上笔走龙蛇写着九个遒劲大字“恭请北宣晟瑞帝亲启。”
“差人将此信送去黎都序央宫,转告臣暄派个可靠之人前往京州观礼本王大婚。”聂沛涵一字一顿对岑江嘱咐道:“就说本王有要事相商。”
聂沛涵想过了,如今他与鸾夙走到这个境地,是不可能再回头了。她爱上了别人,他也将娶正妻,彼此信仰不同,图谋不同,终归是再也勉强不得。
认清这个事实是惨痛的,鸾夙滑胎与江卿华之死教他懂得壮士断臂。而如今,为了鸾夙对他失而复得的那份信任,为了她的一句“涵哥哥”,无论是以儿时玩伴的立场,还是爱情的立场,他都要为她安排好前程。
如若臣暄能达到他的要求,他便放心将鸾夙托付;如果臣暄不能,甚至不比他做得好,他便会将鸾夙强行留在自己身边。鸾夙怪他也好,怨他也好,他也不能放手,眼睁睁看她飞蛾扑火地投向臣暄的怀抱,再落下一个绝望焚心的结局。
他只为鸾夙无私这一回,且这无私也是建立在自私的基础之上。自此以后,再也无人能撼动他的决心,阻挠他的脚步。
聂沛涵毅然踏上了赴京州之路。娶庄相嫡女,探清朝中形势,甚至于请下立储的圣旨,皆是他此行的目的。
这是背水一战,临行前,聂沛涵没有让鸾夙相送,唯恐看到她微笑送别的模样,会止不住想起十一年前在黎都城外的离别之景,将他这几日的伪装轻易击破。
*****
二十日后,聂沛涵一行抵达南熙皇城京州。
当日,聂沛涵赴皇宫应元宫,与统盛帝秉烛密谈彻夜;
翌日清晨,聂沛涵身穿亲王朝服陪同统盛帝上早朝,举朝上下看在眼中,各怀心思;
早朝散后,聂沛涵亲自前往左相府上拜会未来岳丈庄钦,商谈婚事;
此后连续一月,皇城京州乃至南熙各地,上到宗室下到大小官员,无不前往恭贺慕王大婚。而聂沛涵,则日日都在各种筵席上周旋,将那些真心假意的逢迎照单全收。
每到场面上觥筹交错、疲于应付的时候,聂沛涵都会想起初初抵达京州那夜,父皇统盛帝曾对他说出的话:
“你在军中威望极高,但在文臣之中不及你四哥。庄相贤名在外,娶了她的女儿有百利而无一害。朕的一番苦心想必你能体会……”
“那孩子没了便没了,你也莫要太过伤心,待庄萧然过府再为你开枝散叶,生下嫡出的子嗣才是关键……”
“那个鸾夙你舍不得大可留下,只是要拿捏好分寸,莫要因她怠慢了庄萧然……”
“古语有云‘齐家治国平天下’,古之欲成大事者,必先齐家,而后治国平天下。朕是在为你打算第一步……”
……
齐家治国平天下吗?是的,他若娶了端庄娴雅的庄相之女,于前程上必定更加明朗。他的父皇的确是在帮他拉拢文臣。
二十三年来,唯有今次赴京的这一个月里,聂沛涵才真正体会到了被统盛帝关切的感觉。虽说这其中并不全然是父子之情,还掺杂了时势等因素,但他仍觉难能可贵。
至少,他的父皇属意他继承皇位,并在为他费心筹谋。
这般想着,聂沛涵感到失去鸾夙的伤痛似乎也被弥补一些,胸腔中那空落落的地方稍微有了安慰之感。只是这安慰并未持续太久,便被匆匆而来的管家所打断:“禀殿下,北宣晟瑞帝派来贺使恭贺殿下大婚。”言罢还恭谨地奉上一张拜帖。
聂沛涵接过拜帖一看,但见其上写道:“大宣朝靖侯臣朗拜上。”
看来臣暄是接到他的书信了,动作倒是不慢。
聂沛涵很满意臣暄指派的贺使人选。靖侯臣朗与臣暄、鸾夙是什么关系,旁人不知,他却知晓得一清二楚。事实上他一月前命岑江将信笺送至北宣序央宫时,便已猜到臣暄会派臣朗前来。对于臣暄这个臣家嫡出的独子而言,如今再也没有比义弟臣朗更合适的贺使人选了。遑论臣朗还是鸾夙的好友。
于公于私,臣朗前来无疑都是最可意的。聂沛涵甚至想过若是此行顺利,便让臣朗折去烟岚城见一见鸾夙,以作安慰。
当然,前提是臣朗能带来他想要的答案。
无论心中多么得势或失意,聂沛涵在外人面前向来自控得当,何况来者还是敌国重臣。他换上客套的笑容转去待客厅,甫一入内,便瞧见朗星正悠闲地坐着品茶。
聂沛涵不动声色打量起这个改名为“臣朗”的男子。不得不说,几年前在闻香苑看着还只是微不足道的稚嫩伶倌,甚至连嗓音都未变声;如今再瞧,三年光景已将当初的朗星磨砺成了一名少年英雄,做派显出几分潇洒气度。何况他本就生得星眉剑目,不乏俊美。
聂沛涵噙笑上前:“家仆怠慢,教靖侯久等了。”
朗星也放下茶盏起身,拱手见礼:“慕王殿下客气。敝上命小侯代为转达对您的大婚之贺。”
聂沛涵微微颔首,伸手相请朗星入座:“多谢晟瑞帝美意。”
朗星顺势将手中的礼单交给侍立一旁的管家:“此乃敝上一片心意,还请慕王殿下笑纳。”
聂沛涵从管家手中接过礼单,看也不看便搁置在茶案上,食指轻轻叩敲着案几,半晌,对一众随侍命道:“你们先退下。”
闲杂人等立时退得一干二净。
这是要提正事了呵!朗星见聂沛涵如此干脆利落,也不再迂回曲折:“敝上说书信有失,不若口言。慕王殿下想说什么问什么,大可尽数告知小侯。”
臣朗对臣暄的忠心是毋庸置疑的。聂沛涵想了一瞬,还是先问道:“盛瑞帝难道没有什么要问本王的?”
朗星点头:“有。敝上代为转问,殿下几时能成事?”
聂沛涵微有沉吟:“少则一年,多则两年。”
朗星不置可否,再问:“殿下指的是荣登大位?还是南熙储位?”
“自然是储君之位。”聂沛涵回道。他的父皇统盛帝身体安康,至少能够再执掌朝政十年无恙。而以如今的情形看来,只要老四聂沛瀛不耍什么动作,南熙储君之位已是囊中之物。聂沛涵认为这个速度已然够快。
谁想朗星却是哂笑一声:“难道慕王殿下以为,坐上储君之位便安稳了吗?”
聂沛涵闻言挑眉:“本王既然能坐上储君之位,便能压制住那些心怀鬼胎之人。”
朗星终是摇了摇头:“敝上之意,只要统盛帝一日在位,慕王殿下行事必定有所顾忌。倘若您不继承大位,恐怕敝上不会应允那个条件。”
聂沛涵冷笑一声:“本王还以为臣暄对鸾夙有多么情深意切,如今看来,不过尔尔。”
提及“鸾夙”二字,朗星也有些恼怒:“慕王殿下莫以五十步笑百步。倘若您对鸾夙情深意切,便不该拿她来做交易。”
聂沛涵没有立刻接话。他拿鸾夙做交易,不过也是想要试一试臣暄的态度。
一方面,他希望臣暄答应他的条件,如此不仅自己得益,鸾夙也会开心,他也能够说服自己对鸾夙彻底死心;另一方面,他又希望臣暄不答应,如此他便能说服鸾夙对臣暄死心,自己也有理由继续将她留在身边。
而如今,臣暄经由朗星问出的这几个问题,虚虚实实,着实令聂沛涵摸不清对方的想法。
臣暄和朗星都是明白人,聂沛涵自问也是。他认为双方都没有必要绕圈子,便决定将自己的意图表明清楚。而臣暄应是不应,只需一句话即可。
聂沛涵斟酌半晌,才对朗星道:“靖侯与鸾夙交情深厚,本王略知一二,鸾夙至始至终想要的东西,想必靖侯也清楚。劳烦转达臣暄,本王提出的条件,如若他肯,本王就此对鸾夙放手,绝不多做觊觎;如若他不肯,本王也不会由着他再去伤鸾夙的心。”
这一席话,聂沛涵没有称呼臣暄为“晟瑞帝”,而是直呼其名。
他看向朗星,郑重地表明态度:“这是男人与男人之间的事,无关身份、地位、权势。本王所提的要求,臣暄接不接受,敢不敢接受,便要看他对鸾夙到底用情多深。本王拭目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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