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骆神来说,没什么事是比现在睡上一觉更为重要的,甚至已经困到就算有人拿着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他也要美美睡去。
只因这几日他实在是困极、累极。
早知如此,倒不如自己扮做个小太监,纵然受人欺负,好过这般的劳累。
不过,他刚浑浑噩噩的即将睡去,忽而看见了一个人,让他犹如冷风扑面,浑身打了个激灵,“腾”的一声窜了起来。
不为别的,只因他看到了一个身影,一个老迈且略显发福的身影。
那身影在朱祁镇的大帐之外来来回回的踱步,显得焦急万状,犹如热锅上的蚂蚁,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当真左右为难。
骆神看那身影极为熟悉,思绪翻涌之下,不仅回想起了往昔的点滴。
曾经在“万友客栈”的时候,他曾经亲自跪在这人膝下,一口一个亲爹的叫着,只为能借他的手杀了李孤行。
这人便是海迎春。
“他怎会出现在这个地方?那王振呢?”
王振虽是个太监,但作为此番远征瓦剌的实际掌权人,三军的最高统帅,平日里有任何紧急事物都是由王振亲自向皇帝禀报。
不知为何,今日却派了海迎春来。
骆神心思机敏,已经从远处听到了骚乱的声音。
他们不敢惊动皇帝,更怕皇帝害怕,这才竭力将声音控制在最低。
事实上,敌军已经距离皇帝大帐不到十里的距离,只要抵抗不住,皇帝分分钟会被斩于马下。
也许情况万分危及,王振无暇分身,或许因这情形连他自己也说不出口,这才让海迎春过来,硬着头皮向皇帝禀明情况。
骆神略微瞧了瞧便分析出了状况,将身子缩到阴影处,生怕被海迎春瞧出来。
那海迎春仍旧在来回踱步,既不敢进又不能退,犹豫了大概一炷香的时间,狠狠的跺了跺脚,骂了一声,“他娘的,就会为难咱家,不管了!”
他刚想喊,但终究没有胆气,用一种半大不大的声音喊道:“春儿妹妹、春儿妹妹,你在不在?”
他口中的春儿妹妹正是同骆神一起值夜的那个宫女,海迎春一大把年纪,若非无根之人,恐怕已经能当上春儿的爷爷了,他一口一个妹妹叫着,足可见其中的巴结之意。
那春儿在皇上寝宫之内服侍,他又没什么武功,哪里能听得到海迎春叫了些什么。
叫了一阵,海迎春见没人应,更加火急火燎起来,直至开始张牙舞爪、上蹿下跳。
在他喊人这段时间中,远处喊杀之声越来越烈,越来越近,再过不久便要冲过来了。
骆神早已料到,毕竟朱祁镇身为堂堂天子,御驾亲征,却干了些连田间老农都干不出的荒唐事来,为了让王振在故乡的父老乡亲们的面前体面体面,竟改变了大军的行军路线,否则也不会遭遇这般凌厉的夜袭。
由此昏君,还如此兴师动众,举国之兵,只为了替贼找个场子,哪里还有不败的道理?
只是可怜了前线那五十万的将士,夙兴夜寐,吃不好、睡不好,既要在前线打仗又要照顾这个昏君,到头来还落得个兵败的结局。
海迎春已经急不可耐了,顾不得朱祁镇是否降罪,径直大着嗓门喊道:“启禀圣上,奴才海迎春求见!”
这一句他倒是说的很大声,料想那朱祁镇能听得见,但过了许久,仍旧不见里面的动静。
海迎春还要再喊,将骆神吓的一惊。
他明白,朱祁镇不可能听不见,置之不理的理由只有一个,现在的他春宵一刻,到了跟春儿的关键时刻。
旁的骆神可能不管,但春儿平日里对他多有照顾,在这关键时刻,可不能让他丢了福分。
骆神从地上捧起一把土,朝自己面上抹了抹,抹的十分均匀,将自己
雪白的肌肤盖住变成黝黑的肤色,随后跑到海迎春的面前,凶巴巴道:“你这老太监,叫唤什么?”
海迎春一见骆神,纵然有种似曾相识的看却,却愣是没认出来来他。
他俩许久未见,加之骆神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比之他们见面的时候,骆神已经高了小半个头。
更何况他那时一身男孩的打扮,虽然眉清目秀却没有女儿般的气质。
此番再见,自然认不出他来。
况且,海迎春心中着急,哪里还能想那寻多,看了两眼之后,让骆神蒙混过关。
论地位,海迎春可比骆神这个宫女高出不少,可论将来的发展,海迎春现在可不敢得罪这个宫女。
毕竟能随身侍奉皇帝的,说不定将来哪天就飞上枝头变凤凰,到那时候给他穿个小鞋,自己还不得后悔死。
而且,他现在有求于人,更不能耍自己的一身威风。
海迎春忍住脾气,略带哀求的口吻道:“好妹妹,烦请你通禀一声。”
骆神道:“你这老不死的太监,知道这大帐住的是什么人吗?”
他学着平日里那些宫女们耀武扬威,为难人的模样说着,将不讲道理的模样学的惟妙惟肖。
海迎春哪里不知这大帐住的什么人,那些从宫里来的下人哪一个不知道这大帐之中住的便是当今的九五之尊。
若不是此地住着皇上他还不用这般为难,直接冲进去抓出来了事。
那海迎春听骆神这么说,自然而然知道这是小宫女不懂事,在向他索要人事。
当即从袖子中拿出一锭银子,笑嘻嘻的双手奉上。
“好妹妹,海公公我有要紧事禀告圣上,还请通禀一声,大恩不言谢,感激不尽!”
骆神心中嗤笑,当初见得海迎春何等威风,何等霸道,在一众江湖高手面前,在悟行和尚这等高手面前,做足了派头,没想到现在竟为了一些小事,给自己银钱,人生变幻之快,颇有些意味。
骆神伸手接过银锭子,倏忽之间面容浮现微笑。
他这脸变的极快,也是同宫女们学的,若不是川剧有一门变脸的技术名扬四海,他们这些宫女早就出名了。
“原来是海公公啊,深夜来此有何事啊,我跟你说,圣上最近心情不好,现在跟我春儿姐姐正在......正在......”
他面上一红,低下头去,不知该如何说了。
跟一个太监说些虎狼之词,骆神总觉得有些别扭。
倒是海迎春极其识趣,将话儿接了过来,“我知道、我知道,圣上春秋鼎盛,福泽深厚,说不定还要再多几个皇子。只是此事十万活急,那瓦剌的骑兵攻了过来,再不撤可就.......”
骆神心中早已知晓,却依旧装作一副惊讶的模样,摇头道:“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大明堂堂王者之师,怎会让那群***冲进来?!定是你在说谎!!”
海迎春一听,险些骂了出来。
“你们这些头发长见识短的宫女,哪里懂得战场上的事??!!”
他顿了又顿,指着远方,“你听,远处纷乱嘈杂,就是证明。”
骆神看向远处,见得远处火光大起,却没甚枪炮之声,想来或许是神机营害怕吵醒朱祁镇,这才让瓦剌骑兵冲了进来,进而连连败退。
他有私心,但在大义面前还是懂得许多。
纵然他不喜欢这个皇帝,不喜欢这个昏君,可国不可一日无君,他若死了,整个大明也便乱了,到时候百姓流离失所,瓦剌士兵跨过山海关冲入京城城,整个大明也便亡了。
想到这里,骆神让开了身,将手中那锭银子还给海迎春。
“我方才跟海公公开个玩笑,公公直接进去便是。此等大事,便是掉了脑袋又能如何?”
他这一句掉
了脑袋又能如何,犹如一句针剂,令海迎春醍醐灌顶。
他喃喃自言了一阵,脑海中仍旧想着“掉了脑袋又如何”这几个字。
事急从权,这种事哪里能管的了搅不搅扰皇帝休息?
皆是因为王振,想将瓦剌突入军帐的事压下来,以免皇帝问责,这才借口搅扰皇帝休息为名秘而不发。
实际上,这等危及江山社稷的大事,哪里还在乎这些,一切都因被王振的话先入为主,这才造成现在的后果。
海迎春琢磨琢磨,一股正气从心底升起,更有一股忠志之情油然而生,令他多了一些虽万人吾往矣的气概。
他对骆神行了一礼,内心崇敬,一改往日对下作威作福、对上谄媚低下的态度,像一个忠臣良相般冲入寝宫之中。
骆神看着他,点了点头,“即便是个无根之人,该有的骨气还是有的。”
他看着天边燃起的火光,听着渐渐临近的声响,心中忽而想起一件事。
“瓦剌兵冲了进来,那么王振......”
想到这里,骆神赶忙奔过去,“明玉功”施展开来,竟快比疾风。
王振既然在前线,此时又恰逢瓦剌进攻,正是杀了王振的好时机。
况且,没了王振这个酒囊饭袋牵绊,大明那些兵法如神的武将便能发挥作用,到时扭转败局,力挽狂澜,也可保大明基业不损!
“真是个一举两得的事情!”
想到这里,骆神浑身充满了干劲,原本快速的脚步变得更加轻灵了。
只是,他心中想到了那个人,那个为了朋友不想得到他下落的负心汉,那个同他恩恩怨怨是非纠缠的李孤行。
“现在已经到了快要报仇的时候,怎的他还不来?莫非这仇要我一个人报?”
他心下想着,足下脚步变缓,一个不注意冲入人群之中,见得迎面而来的士兵,被杀的胆颤心惊,怕的要死,再见得面前一个年纪比自己大上一两岁的稚嫩面庞,被一通乱箭生生射倒在自己面前,这才回过了神。
那稚嫩的面庞还未死透,口中不断喷出鲜血,两眼死死的盯着前方,既执着又令人惋惜。
也许在后方还有他的父亲、母亲在等他回家,也许还有一个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恋人在思念着他,可惜这一切的美好都随着这一根箭矢化为泡影。
骆神还未来得及出手救他,便见一匹快马疯魔似的奔来,寒光闪耀,将他的头颅砍成了半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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